荒村归来 正文 第三日 昼(2) 作者 : 蔡骏

这段DV就此放完了,我忍不住敲了敲显示器,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到了最高点,却被停在了半空中似的。

“怎么回事?”

DV里那女孩明明已经要说出来了,镜头却被突然切掉了,是苏天平故意这么剪掉的?还是书包里的机器突然发生了故障或意外?

我又把DV倒放回到最后一幕,没错,镜头里的女孩明显是要说话了,也确实说出了“我是”两个字,后面肯定还说出了几个字,但DV里却看不到。

闭起眼睛沉思了片刻,脑子里已经被她的眼睛塞满了,仿佛我已身处凌晨无人的街道,眼前站着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她忧郁的目光凝视着我,然后嚅动起了嘴唇,可我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究竟是谁?

我无奈地摇摇头,轻点鼠标退出DV播放器,又彻底关掉了电脑。

现在是上午十点,我正在苏天平租的房子里,试图找到他再度昏迷的原因。我这是怎么了?我停止了手头的写作,重新回到了荒村的阴影之中——在这个该死的充满了探头的房间里,我找到了十几张奇怪的明信片,上面印着一个神秘女孩的脸庞。在一台被密码保护着电脑里,我打开了一部DV纪录片《明信片幽灵》,苏天平用他的镜头记录了一个“幽灵”被发现的过程。

就像苏天平陷入“明信片幽灵”的诱惑那样,我也被那从未谋面的神秘女孩吸引住了,深深地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不由自主地倒在椅子上,两只眼皮越来越沉重,只感到脑子迷迷糊糊的,像飘一样进入了某种梦境……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意识又渐渐清晰了起来,似乎我的身体也起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左手的无名指,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套住了它,就像一枚冰凉的戒指。

玉指环?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抬起自己颤抖的左手,还好五根手指上什么都没有,玉指环只是来自荒村的恶梦。

梦——这个字眼又一次深深刺激了我,让我想起了一直放在包里的那本书。

于是,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读书冲动,立刻从包里取出了那本书,书的名字叫《梦境的毁灭》。

上次读还是在北京回上海的飞机上呢,回来后一直被苏天平的事情纠缠着,几乎把这本书给忘记了。

不过,书里有句话倒让我一直记在心里:“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

也许这才是大实话,我们每个人都该说的大实话。我是一个经常做梦的人,现在又面临了这样的绝境,或许这本书会给我一些帮助。

于是,我打开这本书的第一章“每个人都有权利做梦”,记得上回读到第一页的“这就是梦境的毁灭的过程……”

作者在这一章里阐述了梦的起源,还有上古原始人类对于梦的认识。接下来是古埃及、古巴比伦文明与梦的关系,书中列举了大量考古学与人类学资料,有的是至今仍存在的巫术,有的则是确凿的考古证据。

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与人类自身的梦境有着密切的关系,梦境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几大因素之一。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不过细细想来也觉得有道理。虽然梦境本身是非理性的,但梦境又具有对理性的启迪作用。古往今来人类一切伟大进步,其实都来源于做梦——数万年前跨越大海的梦想,使古人类造出独木舟渡海到达世界各地;像鸟儿一样飞翔的梦想,使近代的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翱翔于蓝天;几十年前人们提起互联网无疑还是一个梦,但如今这个梦早已成为了现实;而今天我们所做的梦,在若干年后同样有实现的可能。

在第一章的结尾,作者是这样说的——

“梦是人类摆月兑蒙昧状态,从‘本我’跨越‘自我’,进而发现‘超我’的伟大过程。人类永远都无法摆月兑‘本我’与‘超我’间的战争,这就是吞噬我们的恶魔,而征服这个恶魔的唯一办法就是征服我们的梦,所以每个人都有权利做梦,每个人都有权利在梦里发现自己的秘密。现在请你想一想,你的秘密是什么?”

真是一本奇特的书,居然把梦提到这样的高度。我读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在叙述《地狱的第19层》的故事中,也掌握了许多心理学的知识,但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看来这本《梦境的毁灭》确实与众不同,与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有着极大的分歧。

现在对我而言,这本书成了一个强烈的诱惑,逼迫我暂时忘却了恐惧,不由自主地翻了下去——

《梦境的毁灭》第二章是“记录你的梦”,我缓缓地念出了这一章的开头——

你会记录你的梦吗?我曾经试过这样做,尽管男性很容易忘却自己梦中的细节,但我努力让自己在每次梦醒后都迅速起来,用纸笔或者其他形式,在第一时间记录下刚才梦到的一切。就像许多人都有日记本一样,我有了自己的“梦记本”。几乎每天凌晨梦醒后,我都会在本子上记下一段文字,详细描述自己的梦。就这样整整一年以后,当你把“梦记本”全部写满的时候,再把它从头到尾地阅读一遍。你就像欣赏家庭相册一样,欣赏着自己365天以来的每一个梦,再把这些梦连接起来,变成一幕幕活动的画面——梦的电影。看哪,这是你自己创作的电影,你既是编剧又是导演,还是男一号或女一号。而在这部伟大而奇妙的电影里,你将第一次发现真正的自己,而白天那个顶着你名字的可怜家伙,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这就是记录梦境的好处,而记录梦境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梦记本”仅仅是若干方法中的一种。今天,我们可以用文字、音乐、美术、雕塑甚至电影来记录梦境,用任何已知的感官来接受梦境的信息。

但是,在非常遥远的古代,人类发明文字以前,记录梦境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许多远古神秘文明都没有留下文字,或者虽然留下了文字,却无法被现代人破译而成为了“死文字”。所以,我们很难准确地解读祖先的梦,但考古学已确凿无疑地表明,上古人类记录了自己的梦。他们并不是使用文字,而是采用了某些特殊的符号。

在本书的第一章里,我分析了古埃及与古巴比伦的文明对于梦的认识,现在我要强调的是中国本土的一个古老文明——良渚文明,这个五六千年前江南地区的神秘古国,曾经创造了极度辉煌的文化,特别是良渚伟大的玉器文明,深刻影响了后来的夏商周三代文明。然而,良渚文明于五千年前,在江南地区突然神秘地消亡了,至今仍然没有找到确切的原因。

现在我要提出的问题是:既然所有古老文明的产生与消亡,都与我们祖先的梦境有着某种神秘联系,那么良渚文明的兴衰是否也与梦境有关?是否也留下了对于梦的记录?

答案是肯定的,我在转向研究心理学之前,曾经参与过太湖地区一次田野考古活动,在那里获得了惊人的发现,除了宏伟的良渚文明遗址以及墓葬以外,还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符号。其中有一个符号反复出现,那就是:

看到这里我一下子怔住了,就像骑在摩托车上畅快地飞奔,突然在路口看到了一场车祸。

——这个触目惊心的符号,宛如车祸中的尸体横陈在书上。

我把书上的这页纸提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线照了照,似乎能把纸给看穿了。

“就像是双胞胎,完全一模一样。”

对,窗玻璃上也画着这个符号,红色的颜料依然鲜艳如血,我站到窗边端详了半晌,再和书上的符号仔细地比较着,简直是从一个版子里印出来的。

这时我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梦,或许就是关于这本书的预兆。

我赶紧抓着这本《梦境的毁灭》继续看下去,作者在之后又写到——

考古队员刚发现这个符号时,全都感到很费解,有人认为那是生命崇拜,也有人认为是原始文字,更多的人认为那象征了太阳。但我的观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认为这个符号代表了墓主人的一个梦。而这个梦对于墓主人异常重要,所以反复地出现在一些重要位置,至于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我想或许可以从玉器中寻找答案。

在发现符号之前,考古队员还在陪葬的玉器上,发现了一长串奇异的刻划符号:

至今仍没有人能准确解读这段符号的意义,但最后同样出现了这一符号,我认为这很可能是神秘良渚文明释梦的记录,或者说是某种关于梦的巫术演绎。

天哪,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下合上了书本,站起来激动地走了几圈。刚才书里出现的符号,不正是那张神秘的书迷通票上的“地址”吗?

好在那封信就在我的包里,我赶紧把它拿了出来,抚模着这张冰凉的小卡片,仿佛又回到了归来前夜,北京后海的茶马古道餐厅……

在这张来历不明的书迷会通票上,姓名栏里填着,地址栏填的正是。

如果根据这本《梦境的毁灭》所说:代表的是良渚古国墓主人的梦境,那么寄给我这张卡片的人就是“梦”了?

一个五千年多前就已经死去了的“梦”。

就是那个“梦”的地址——良渚古国的坟墓?

在苏天平的房间里,想到这个不可思议的问题,仿佛有股电流从我身体里穿过。我使劲摇着头,要让自己否决掉这个荒诞的念头,可潜意识里却越来越相信了。

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强大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劳无功。

我模着那张没有邮票也没有日戳的信封,似乎已触模到了那个古老的年代,也仿佛回到了荒村的源头,五千年前的某个江南之夜……

“《梦境的毁灭》?”

缓缓念出这本书的名字,我不禁想起了半年前的荒村,以及死于恶梦的霍强和韩小枫,他们就是被毁灭在梦境中的?

究竟是“梦境的毁灭”还是“毁灭的梦境”呢?

也许只有这本书的作者才能为我解答,我的目光又落在了作者许子心的名字上,这个作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如何深入到人类的梦境世界中去的?又是如何发现数千年前我们祖先的梦境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作者本人参加过良渚文明遗址的考古发掘,并且亲眼见到过等神秘符号。

更重要的是,这些符号都是从良渚古墓中发现的,与我收到的书迷卡片上的符号完全相同,而在苏天平的卧室窗玻璃上,同样也画着这个符号。

这三者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从五千年前的良渚古墓,到书迷通票上的“姓名”和“地址”,再到这个房间的窗玻璃,如果画线把这三个神秘的点连接起来,那就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良渚古墓

书迷会通票苏天平房间

忽然,我发现这个三角形看起来更像是古埃及的金字塔,而金字塔同样也是法老的坟墓。

又是一个沉重的心理暗示——或许我已经找到解谜的钥匙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破译密码。

现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那些神秘符号究竟代表了什么呢?世界上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有许子心一个人了。

于是,我又一次翻开了《梦境的毁灭》,重新读了一遍作者简介——许子心是S大学的教授,而春雨和苏天平正是S大学的学生。还有我的好朋友孙子楚也是S大的历史老师,在《荒村公寓》故事中,他曾给过我很大的帮助。

世界真的很小啊,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吗?

我立刻拨通了孙子楚的手机,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慵懒声音:“喂,在北京玩得开心吗?”

切,孙子楚这家伙,他又把时间给记错了。

我只能苦笑着说:“开心得不得了,身边美女如云着呢。”

“哇,那我马上就飞过去吧。”

“算了吧,我现在已经回到上海了。中午有空吗?到你们学校附近吃顿饭,我买单。”

“当然是你买单,几点钟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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