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中训练出的本能让赵半括紧紧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那个大家伙,它那两根类似炮管的东西正在缓缓转动着,接着绿黑相间的躯体开始慢慢移动,旁边的树木在它的前进中纷纷倒下。
随着它的继续移动,赵半括看得更清楚了,原来那家伙身上被人为弄上了很多泥巴和树枝草叶,不动的时候确实不好分辨,但一移动,立即就能分辨出它有两根古怪的炮管和分成了三截的履带。
它是辆和坦克非常相像的铁车!
赵半括压住呼吸透过林草树干的遮掩盯着,在经历了最早的震撼后,现在的他反倒放松了些。如果它是坦克的变种,那么不管它有多厉害,原始森林毕竟不是它的用武之地,现在他反而最奇怪的是,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正想着,感觉长毛捅了捅他,赵半括轻轻转过头,看到长毛右手悬在空中,食指和中指比了个快跑的动作,同时嘴向身后的丛林歪了歪。
赵半括明白他的意思,这东西不是他们能抗衡得了的,找机会溜掉才是正道。于是点了点头,准备等那东西走远一点就赶紧撤退。
这时候铁车的移动声更近了,眼看离他们已经不到二十米,赵半括紧紧压住身下的盒子,它是吸引铁车的罪魁祸首,只要它不响,那铁家伙估计也找不过来,而且看样子它应该在找出林子的路,只要走远了他们就没事了。
铁车移动的速度不算太快,但赵半括因为担心盒子会突然响,这么近的距离下,如果冲过来他们就死定了。所以这不算长的时间里,赵半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浑身冷汗直冒。不过还好,过了一会儿,铁车缓慢地转了个圈,背对他们,慢慢向另外一个地方开去。
赵半括缓缓出了一口气,正准备招呼其他人悄悄退走,猛然看见转过身的铁车上,挂着一样东西。
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虽然看不清那是什么,但是他意识到那玩意儿很眼熟。
心念急转间,他立即抓起望远镜看了过去,一看之下,差点叫出了声。在铁车背面的卡座上,赫然是一件远征军的尉官军服!
尉官军服他们当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但这件衣服看上去如此的眼熟和不祥,让他升起一股凉意。
“长毛!长毛!”他轻轻叫了两声,把望远镜递给他,“你看看!”
长毛接过来一看,面色也变了:“这,这好像是廖国仁的衣服!”
赵半括背脊一凉:“你怎么知道?能肯定吗?”
长毛压低身子,好像有些激动:“屁话,你看那制式,这儿除了咱们已经多久没有远征军来了,如果是早先第五军的衣服,不可能这么新,这一定是廖国仁的。这种衣服在这种地方不可能有第二件。”
赵半括一想也是,心里顿时不安起来,骂了一声:“队长的衣服怎么会在铁车上。”越想就越觉得不妙,难道廖国仁他们……
这时再看长毛的表情,他一定也想到了相同的东西,面色也难看得要命,两个人面面相觑,赵半括就道:“不行,咱们得去问问。”
长毛一把拉住他:“你他娘的疯了。问谁?问那铁车?”
赵半括咬了咬牙,忽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虽然他在当时选择了和廖国仁分道扬镳,但他深深地知道,三个人去干一件事情,和五个人去干一件事情,成功的概率一定会小很多,他们两个当时退出,无论从什么方面都对廖国仁产生了伤害。
如果他们当时不走,廖国仁会不会出事?他心里自责起来,在战场上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但如果有人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死,那会是他最不愿意看见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不过,光凭一件衣服也没法判断什么,赵半括远远地看着铁车,心中纠结得要命,几乎是一瞬间,他就作了一个决定:“长毛,你带他们先走,我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长毛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可看的?”
赵半括苦笑一声,顿了顿才道:“队长可能死在这东西手里,但也可能没死,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被这玩意儿抓住了,这事我不能不管。”
“你他娘能干吗?”长毛好像有些愤怒,压低声音骂道,“他娘的廖国仁当初没跟咱们走,我早说就是死路一条,你现在起哄还有个鸟用。”
赵半括一听就怒了:“你怎么回事?他娘的再怎么说那也是咱们的兄弟。”
“你跟我走的时候,我们和他们就不是兄弟了。”长毛把头转了回去,声音更沉了,“你还不明白,你个龟儿子当初跟他们走,那叫义气,你现在这样叫哈儿。廖国仁有几件衣服?现在他的衣服挂在那里,肯定是被人毙了扒下来的。”
赵半括听不下去,他知道长毛很可能是对的,但他心里有个声音蒙蔽了他的耳朵。那个声音在说:“我得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真是这样,我也得知道。否则,万一廖国仁还活着,我再一走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有些事情,明知道没有意义也必须去做。他忽然有点明白了师长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解掉身上的盒子,甩给长毛,用力道:“你说得对,你当我是哈儿好了。”
说着就往前爬去,身后长毛立刻骂了一句,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铁车的方向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长毛整个人扑了过来,一把把他摁倒在地,两个人的脑袋当时就紧紧贴在了地上。
这下动作很快,赵半括完全来不及思考,马上感觉到一连串恐怖的机关枪弹药贴着头皮飞过。他一下缩起了身体,紧接着,周围的树林也在同一时间响成了一片,碎枝残树瞬间飞了一地,头顶上方立即乱成了一片碎绿色。
赵半括头上的汗跟着就冒了出来,这通子弹明显是铁车干过来的,难道那个驾驶员,已经发现他们了?
事情开始有点不妙,但赵半括没法撤退,因为长毛很坚决地把他按在地上,半分都动不了。头顶子弹呼啸着飞过,周围树木枝干的碎片砸了他们满头满脸。
赵半括心里一阵绝望,心想也许真就这么完蛋了,只要那玩意儿靠过来,他们趴着会被压死,站起来立即会变成筛子。
不料子弹扫了半分钟后,弹道转移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赵半括松了一口气,抽手拨拉掉身上的碎枝叶,长毛也放开了他,两人偷偷抬头去看。铁车正不停地往前,并且还古怪地转着圈,前身的侧面位置有一根枪管,正突突突地往四周喷射着子弹。扫过的地方迸出大量的木屑泥点。
赵半括看明白了,那是一挺口径很大的轻机枪,看样子铁车还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想用扫射把他们逼出来。
长毛对他使了个眼色,后头的阮灵和上尉也都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分散靠在大树后。再看铁车已经嗡嗡地转过了身,开始对另一个方向继续射击。
赵半括其实倒不太担心那铁车的主炮,因为他们身处丛林人数又少,炮弹基本上不会对他们构成太大威胁。从铁车的外形已经能看出,它的身材太小了,无形中就限制了主武器的级别,反而是那挺轻机枪,射速非常快,威力很大,幸好周围的松柏树都比较粗大,他们还有地方躲躲。只是不知道照铁车这种疯狂打法,子弹什么时候能用光。
铁车又倾泻了一阵子弹,最后停了下来,枪口冒出一缕白烟,赵半括在心里大致计算了一下它的射速和扫射时间,心里就有了计较,知道它剩不了多少子弹了。
铁车前方射击过的地方已经一片狼藉,看样子那个驾驶员以为他们就躲在那里,所以进行那么疯狂的攻击。
那边的灌木已经被削平,只剩下一片孤零零的石墙,被打出无数个坑坑洼洼的洞。很快,铁车往后倒了一段距离,发动机又响了起来,那架势像是要为开炮作准备,赵半括心里笑了一下,觉得那个驾驶员也太固执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铁车居然倾斜着往右边退了回去,在赵半括想要站起来的那一刻,铁车加大了速度猛地往前冲了过去,跟着砰的一阵巨响,无数碎石掉了下来,石壁腾起一阵烟雾,竟然被撞裂了。
没等烟雾散去,铁车又后退再次撞了过去,声音非常沉闷,等它退了出来,赵半括就发现那块巨石已经被撞翻了个儿。
赵半括诧异起来,既惊骇于铁车的威力,又觉得非常奇怪,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用主炮冲石头来一下,而是直接使用蛮力?
难道……是它的炮弹用完了?刚想到这里,却看到铁车掉头往刚才来的方向开了回去,迅速隐入了丛林中。本来赵半括以为它会来一趟狠的,没想到那声音却逐渐远去了。
他们不知道铁车的意图,一时间还是不敢动,几个人屏住呼吸等着事态下一步的变化。一直到连发动机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他们才确定这东西真的走了。
长毛松了口气,抬脚就要走,赵半括就问:“现在怎么办?”
长毛皱了皱眉,立即道:“跑呗,还想怎么办。”
赵半括叹了口气,说道:“那好,保重,我找队长去了。”
说完他走在了前头,又一把被长毛抓了回来,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半晌后长毛哎呀了一声,说道:“老子早晚要死在你娃儿手里!”
赵半括知道长毛妥协了,心里一喜,马上往铁车消失的地方看去,长毛推了他一把,说道:“看个屁,追!那家伙别是去补充弹药了,咱们得跟着看看,否则再想有机会就难了。”
赵半括立即点头,把阮灵和上尉一扯,押着军曹,五个人小心翼翼循着铁车开过的痕迹,一路跟了过去。
铁车在丛林里开得倒不慢,感觉是为丛林作战专门设计的,但再厉害的机器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中也一定快不过人。跟着铁车开出来的丛林小道,他们立即就追了上去,远远地见着那铁车从两棵树中间穿过去,身子几乎倾成了九十度。
“做出这东西的人真他娘是天才。”跑着跑着长毛忽然道,“要有十台这东西,在这林子里能顶上一个师了。”
赵半括心说是啊,丛林里完全不像大规模会战,人多从来不是优势,兵力都分散在各个小据点,如果遇上这种铁车,没有专门应对的重武器,真的非常危险。
但是,这东西从哪儿来的?这绝对不是鬼子的东西,鬼子要有这东西,这里的仗就没法打了。也不会是美国毛子的,否则也不会追着他们打,更不会是远征军的。
赵半括想着,忽然就想到了先前他们看到的那巨大无比的降落伞。
难道这东西是被空投下来的?
当时他们在那里只发现两个巨大的降落伞,如果是美军的补给空投,不会只有这个数,也不可能使用那么大的降落伞。他在心里估计了一下,那降落伞的大小确实适合投掷铁车这么大的东西。
但如果铁车真是空投下来的,那空投它的又是哪方的势力呢?他想到了那架坠毁的德国飞机,觉得不敢肯定,当务之急还是先把铁车的去向和驾驶员的身份弄清楚,其他的先放一放,目前来看铁车是个关键,搞定它一切就明白了。
铁车的速度非常稳定,跟了一段路,赵半括看了看上尉,发现那个病号的脸白了,就喊了声:“长毛,这么追不是办法,这东西补给的地方要是在十几里外,我们走一半就累死了。人哪能跟机器比耐力,得想办法让它停下来。”
长毛回头就骂:“我他娘的也想,咱们几个人全塞过去,也卡不住它,你还枪械师呢,你怎么不想想办法!”
赵半括心说对付那家伙根本不能用枪,它的装甲可不是摆着看的,扔手雷过去估计也炸不开个豁口,他就算是枪械师又能怎么办?也不回嘴,想了想道:“立即干掉它可能不现实,看看有什么办法先让它停下来,然后,再让它把剩下的子弹吐出来。”
长毛呸了一口道:“我觉得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它看路的眼睛堵住,驾驶员什么都看不见,就等于直接废掉抓瞎,到时候不管它有没有子弹,人肯定得看看出了什么情况,咱们上去啥也别说,先一人一枪托他娘的把他屎都打出来。”
赵半括心里一动,知道这是个好办法。但是问题来了,这办法虽然好,想实现却不容易,铁车的探视镜肯定在前边,它现在又正往前走,机关枪的枪口也在前头,上前去堵探视镜的话基本等于找死。
赵半括把这个难题说出来,长毛看了看前面,说道:“放心,我这就赶在它前边,给它准备份礼物。”
看看地上铁车开过留下的痕迹,再看看铁车,赵半括知道该怎么办了。这辆铁车虽然体形比其他的小,但在林子里走还是要挑宽点的间隙,他们只要超过它跑到前边,弄一堆泥巴再弄根藤牵着,在树上高处一吊,想糊住探视口应该不难。
问题是,必须做到靠近它的时候不被发现,否则直接又变成刚才的局面,这就要看身手了。
长毛也不说二话,让他押着上尉和阮灵,自己就用枪逼着军曹,两人从一边的小道先往前跑了。
这一去就是十多分钟,铁车也不见了,只能顺着痕迹往前赶。眼看上尉的脸越来越白,赵半括只能稍微放慢步子带着他们往前走,直到上了一个小坡,迎面就见到铁车一动不动,待在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