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昆丁·休斯的节目正在进行中。克丽斯塔注意到他在与嘉宾交谈时,显得比平时都更紧张。
这是很痛苦的一天,不过过去几天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在水门饭店休斯的房间和他呆了整整一个星期,今天才返回自己的公寓。去喂猫,并且换换衣服。和休斯在一起的头几天过得很愉快;说实话,那是她记忆中休斯情绪最高的几天。当然,在他们刚刚相识的日子里,他总是很放松,也是个很好的伴侣。那些在戴蒙内的日子给了克丽斯塔一辈子中最美妙的回忆……
当她还是个孩子时,她的父亲就抛弃了这个家庭。母亲是个没受过教育却非常勤奋的女人。她竭尽所能供养着克丽斯塔和她的两个妹妹,但生活的重重压力最终使这个女人垮掉了。在精神医院住了六个月后,她回到家里,收拾东西和一个她刚刚认识的卡车司机走了。因为她们没有什么亲戚,所以三个琼斯家的孩子就被安置在了一家孤儿院。
对孤儿院生活的回忆经常会使克丽斯塔黯然泪下,不寒而栗。后来,她找到了一个工作,并在当地的社区大学读书;她一直是个如饥似渴的学生,对课程,尤其是与传媒有关的课程深感兴趣。
休斯那时已是戴蒙内最成功、最知名的播音员。一天,他到克丽斯塔所在的大学做演讲。用老话来说,克丽斯塔对他是一见钟情。他的自信,他吸引听众的才能以及他高高的身材、英俊的外貌,都令她痴迷不已。课后,当他们在一起讨论时,他灰色的眼睛似乎要令她燃烧起来。他就是力量,他就是权威。
没遇到休斯前,克丽斯塔对她自己外表如何、衣着如何并不特别在意。但经过大学的那一晚后,她开始有意识地使自己看起来更漂亮些。在那时,她就知道自己颇具魅力,有着丰满的高身材,足以吸引街上男人们的目光。她把自己打扮好后,就来到休斯工作的广播电台,要求见他。令她吃惊的是,她马上就被领进了他的办公室。
休斯当场就雇用她担任了自己的节目负责人,因为原来的节目负责人就要到另一个城市去结婚。薪水不高,但克丽斯塔并不介意。这份工作给她带来了许多额外的好处,能在电台、电视台的内部世界工作更她备感骄傲。当然,还能天天看见昆丁·休斯。
当她在戴蒙内接受休斯的工作时,她还是个处女。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两天。他们很快就住在了一起,但休斯坚持她另外租一套公寓,用他的后来说,这是为了面子的缘故。她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盼望着有一天,他们能一起住在郊区的一所房子里,住在离他母亲不远的地方。
克丽斯塔认为——或者说假设——休斯有一天会说我们结婚吧。休斯在遇到她之前结过婚,又在他们同居期间离了婚。克丽斯塔知道给他压力会是一个错误,所以她说的很少,只是偶尔流露一些暗示,希望他会有反应。但是他没有。他偶尔还会去见别的女人,而且有一天甚至宣布他要和其中的一个结婚,这令她大为震惊。那一次她一个星期没有去电台上班,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公寓的床上。最后,休斯来看她,并且说他需要一个节目负责人,如果她要辞职的话,他会去找另一个人来。
虽然做起来很难,但她还是回到了电台。休斯对她很好,给她大幅度长了工资,而且似乎很理解她不时的旷工行为。当然,对他这些小小的纵容,她也并不是没有回报。
这么多年来,情况一直是这样。休斯不断更换着身边的女人,与其中几个结婚,但和大多数女人只是睡觉而已,他在传媒界的地位也是越来越高,直到他来到华盛顿。而克丽斯塔在这期间一直守候在他身边。这倒并不是说他不在的时候,她就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她也和其他男人约会,但总是觉得他们身上少些什么——或者是她少些什么……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她惟一的同性密友曾对她说过,她这样和休斯呆在一起是在糟蹋自己的生命。克丽斯塔不得不同意她的意见,但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虽然没有什么好的理由,但她总相信,有一天休斯会认识到没有和她结婚是犯了个大错误。她真是个典型的女人——即使是在性解放的年代……
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望着将工作室和控制室隔开的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以前不修边幅的样子。特别是在过去的一年间。现在,她头发蓬乱,蓝毛衣的前胸上有一块咖啡留下的污迹,满是褶皱的裙子上全是猫毛。她没有化装,左手上还有一条黑色的墨水渍。那还是两天前留下来的。上帝,克丽斯塔,你简直太邋遏了……她想从皮包里拿出一片安定,但又抑制住了这种。她知道药片已经在她生活中占据了过于重要的地位。得到它们简直是大容易了。她身边总是备有各式各样的药片,它们能使她振奋起来,也能帮她镇定下来。休斯偶尔也服用一些其他药片,主要是用来促进他的性机能。它们对克丽斯塔已没有任何作用,但当休斯劝她一起服用时,她从没有和他争论过。
还有酒精。虽然她很明白药片加酒精是件多么危险的事,但她最近还是喝得更多了。就在两天前,她还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头痛不已。
广告过后,从通话器中传来了休斯的声音:“来点儿咖啡怎么样?”克丽斯塔端来两个杯子,把它们送到了工作室。
“谢谢,宝贝。”休斯说道。
她点点头,回到控制室,一直在那儿呆到节目结束。
“我得去喂我的猫。”当他们在控制室准备离开时,克丽斯塔说道。
“它们会活下去的。”
“把我在公寓门口放下,十分钟就够了,这会让我感觉好些。”
“好的。”他说道,一边飞快地拆开信件,然后把它们扔到已经满了的废纸篓里。
他们来到水门饭店,在地下车库停好车,然后乘电梯来到他住的那一层。
“我给你弄点儿什么喝的?”进门后,她问道。
“不,谢谢。”他说着,月兑掉袜子,躺在了沙发上。
“我去给自己弄杯喝的。”她说道。
“你喝得太多了。”他说道。
“没有,不多,”(是的,我是喝得太多了。)“你真的不要一杯?”
他没有回答。她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的杜松子酒,然后端着酒杯回到起居室,在他身边坐下。休斯直直地盯着房间的另一端。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
他的话令她很开心。她碰碰他的胳膊。“这话真好听。我希望是好的想法。”
他继续直直地盯着前方,然后他说道:“我想你现在应该继续往前走了,克丽斯塔。”刚开始她并没有明白他的话。他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说,你现在应该继续往前走了。”
她发出一声紧张的笑声,飞快地喝了口酒。“往前走?……你在说什么?从哪儿走?从我的公寓?……从这里?……”她当然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过于恐惧而不愿承认。他仍然盯着她的眼睛。虽然她竭力想转开目光,但那双眼睛像磁石一样使她的努力成为了泡影。“我是说真正地往前走,”他说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克丽斯塔。我想你应该摆月兑这种情况,离开华盛顿。你在这一行里很容易找到工作。我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安排好一切。”
她的胃一阵痉挛。每当他们要发生争执时,她都会有这种习惯性反应:所有神经末梢都被调动起来,似乎要把她从各个方向撕裂。她想哭、想大喊、想打他、想搂住他的脖子。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来到厨房,把酒杯倒满;然后紧紧抓住桌子的边角,想使自己不再发抖。她仰头灌下一口酒,抓过皮包,往嘴里扔了一安定。
“你在干什么?”休斯在起居室喊道。
她走到他身后,把颤抖的手放在沙发背上。
“见鬼,快坐下。”他说着扭头看着她。
她在咖啡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斜眼看着她。“我们曾经有过很好的日子,克丽斯塔。每个人都要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继续往前走的。”他坐在沙发上,拉住她的手。她把手挣月兑。她知道自己这时的样子,很像母亲……
“镇定,”休斯说道,“我会保证让你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我也会保证你离开时,口袋里会有足够的钱——”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她轻轻说道。
“你说什么?”
“我爱你,上帝,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一只手放在沙发靠背上,一条腿跷起来晃荡着。“爱。那是孩子们的事,克丽斯塔。你该长大了。”“在我爱上你时,我确实是个孩子。”她的声音哽咽了。“那是因为这爱,我一直守在你身边——”
“那是你的问题。我从来没让你那么做。我没对你许诺过任何事情。这是你选择的。我再说一遍,该长大了,克丽斯塔。”
她站起身,把杯中的酒泼在他脸上。
“好的,你这个混蛋,我是长大了。”
他愣了片刻才从震惊中清醒。他摇摇头,迅速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过脸,然后穿过房间,猛地用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他扳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疯了,克丽斯塔。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疯了,需要帮助。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帮助吗,克丽斯塔?你想让我把你送到什么地方,以便他们能照顾你吗?”当然,他很清楚地知道她母亲的事。这时她只剩下了恐惧。她屈服了,请求他的原谅,向他哀求不要说她疯了。最后他放开了她的头发。她一动不动瘫倒在地毯上,而他则消失在卧室的门里。
出来的时候,他已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我要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离开这里。回家去,把自己灌醉,吞些你那该死的药片,然后再睡上几天。等你回到电台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一个新工作,一个新城市,一个新生活。克丽斯塔,像你这样的人,问题就在于你们不知好歹。我做这些都是为你着想,而你要么是太笨,要么就是疯了,竟不理解这一点。”他走出公寓,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克丽斯塔·琼斯站在能俯瞰华盛顿的大窗户前。她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她头脑一片混乱。呼吸急促,多年来一直存在的心痛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
她离开窗口来到卧室,径直走到休斯的壁橱前,跪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那个防火的储物盒。她迅速来到厨房,在冰箱后模索着。她找到钥匙,回到卧室,用钥匙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装满了文件、一些现金和珠宝。这些都不是她感兴趣的。她拿出一个用棕色牛皮纸包着的包裹,然后合上盖子、锁上盒子、把钥匙放回了原处。她穿上外套,扫视一眼房间,然后离开了公寓。
她招手叫了出租车,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一路上那个包裹都躺在她的膝盖上,就像是个有生命的小东西。回到公寓后,她把门锁好,月兑下外套,打开了灯。她的心跳得厉害,她从水龙头接了杯水,又吃了一片安定。水池里除了用过的碗碟外,还有一只已经喝光的杜松子酒瓶。她在碗柜里找到了一瓶白兰地,把剩下的酒都倒在酒杯里,然后拿着杯子回到了起居室。那个棕色的包裹就放在她的电话机旁。她找到一张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的纸,按那个号码拨了电话。铃响了十五次后,她才挂上了电话。
莉迪姬·詹姆斯刚刚离开公寓去赴小科尔·卡德威尔的约会。她听到了电话铃声,犹豫着是否回去接电话。她没有回去。“如果是重要事情,他们会再打回来的。”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自己的车走去。克丽斯塔·琼斯挂上了电话。一只猫跳上她的膝盖,喵喵叫着。它在她胸前拱着、恬着,一副知足常乐的模样。
克丽斯塔望着它笑了。“好了,好了,宝贝,”她一边说着,一边拍着猫的脑袋,“好了,妈妈爱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