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六水门大厦
“……就这样,我和安娜贝尔决定搬家,当然,也是商量了好几个月才定下来。”
马可·史密斯站在露台上说。这位乔治敦大学的长期任职教授和他的妻子安娜贝尔最近刚在声名狼藉的水门大厦买了这套有三间卧室、合作式消费的公寓。
从露台上可以看到波托马克河的壮观景致。一阵晚风疾拂过,河水荡起层层涟漪,像是打褶的铝箔。有几只船正驶向下游,在水面上划下一排排V字形水痕。船主们都是些硬不承认夏天实在已经过去的倔强家伙。乔治敦大学的尖顶在后面静静地充当着画面的哥特式背景。
“我知道是什么让你们下了决心。”一位参加马可和安娜贝尔乔迁聚会的客人说。
“是什么?”马可其实根本不想听,可又不能不接他这位法学院同事的话茬儿。这家伙凡事都爱说上点儿煞风景的话,其坚韧不拔的劲头儿丝毫不亚于他对上等法国白兰地和雪茄的钟爱。后一种“罪恶”使他晚会的大半时间都只好待在露台上。
“你卖掉了二十五大街上的房子,正赶在你的雇主,不,咱们的雇主要吞掉它之前。”
学校最近开始大量征购雾底周围的地产,以满足其日益增长的生源的住宿需要。有些人说这是种侵略行为。乔治敦大学已经是华盛顿第二大房产业主,紧随联邦政府其后。有人批评,它这样狂热地掠夺土地已经使雾底的面貌和特质开始发生变化。在雾底这片土地上,矗立着肯尼迪中心、国务院大楼、乔治敦大学和大名鼎鼎的水门大厦。
“水门已经是逃亡者最后的据点了。”马可的同事又说道,
“很快,他们就会在大厦周围挖上壕沟,升起吊桥来。”
马可咕哝了一声。他可不想就此争辩些什么。事实上,早在乔治敦大学启动扩张项目的一年前,他和安娜贝尔就想卖掉他们二十五大街上漂亮的小标准房。说他们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才作决定可是丝毫没有夸张。
到底他们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房子而换了套公寓呢?主要是因为那房子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天天不是这儿要拆了,就是那儿要修了,一会儿要补漆,一会儿又是哪儿需要找东西支撑,实在是让人跟不上趟。马可又越来越忙。除了教书,他还应他的好朋友美国副总统乔·艾普赖尔之邀,参加了一个研究美国与其重要南邻国墨西哥关系的特别委员会。马可刚开始加人委员会的时候,这个职位看上去不会占用他多少时间和精力。
可后来就不是这样了。就好像你邮购了一次东西,铺天盖地的邮购手册都会寄到你这儿来。在华盛顿,委员会一个接着一个地繁殖出来,所以到最后,马可竟成了由美国公民和半政府官员组成的赴墨西哥代表团的一员,同其他国家的代表团一起在那里监督即将举行的大选。这次活动的东道主是墨西哥市政联盟,由联合国和美国的国家民主基金组织提供资助。幸好,马可所在法学院的主任认识到了他的名教授投身于如此重要醒目的政府活动本身的公关价值。他向马可表示不必担心落下太多课。“您让我们大家都为您感到骄傲啊。”主任说。老是一副马屁精模样。
也不光马可一个人忙。安娜贝尔在乔治敦有家艺术馆,主要展出前哥轮比亚艺术。最近艺术馆把相邻的空店面并了过来,这样一来,安娜贝尔就得多到外地看看,找些新东西来充实新展位。
“景色真美啊,不是吗?”安娜贝尔也来到露台上。夕阳的金辉撒在她红褐色的秀发上,把它变做了一件耀目的黄铜艺术品。
“是很美,”他们的客人说,“不过,换了我,我可不会买南幢的公寓。我知道,为了看这河上的景致,你们还多花了不少钱。可别误会。我也一样喜欢看落日。不过,有太阳在这边落山,夏天下午在这个露台上可没法待哦。”
一架飞机呼啸着掠过河面,飞向目的地——国家机场。马达有力的轰鸣声让他们无法继续谈话。
“还有这个,”他们的虚无主义朋友又开始说,“要买的话,我就买东边的。听说东边的公寓也大些。”
马可和安娜贝尔两人对视了一下。
“我猜,楼下的停车位也让你们没少破费吧。”
“钱是算在房价里的。”马可说。
“那你还算走运。不过,因为它,价钱也没少提吧?”
关你什么事,马可心想。我倒想把你从露台上推出去。地下停车场的车位是原先房主的,价钱是算进房价里了,除了房费,他们又多交了4.5万美元。
“我看艾尔菲要走了,”安娜贝尔对马可说,“去跟她道个别吧。”
他们由开着的法式门走进装演得明快些的敞亮的起居室,来到正热烈地谈论着的三位客人旁边。
“马可,亲爱的,我还担心你从露台上掉下去了呢。”艾尔菲说着,把她戴着珠宝的修长优雅的手放在马可的手臂上。
“还没作好跳的准备,”马可说,“不过,我倒是想推个人下去。”
“艾尔菲正跟我们说起今晚为乔·艾普赖尔举行的募捐晚会的事儿呢。”荷曼·文柯勒是国务院拉美司的公务员。
“你们俩可方便得很呢,”文柯勒的妻子海轮说,“离乔·艾普赖尔的竞选总部这么近。”
“离我们的牙医伯尼也近,”马可说,“再不用担心半夜起来害牙疼。”
“更不用提这个方便的饭店了,”安娜贝尔接着说,“只要需要,他们可以随时送上房间服务。”
“这个小聚会也是他们准备的吗?”艾尔菲问道。
“不,”马可说,“这是我们自己准备的。”
“那你真该改行了。”
艾尔菲·多轮斯,65岁,身材修长健美,皮肤总是晒得很漂亮。她在华盛顿社交权贵圈中从没游离过顶层。结过四次婚,有三次嫁给了有钱有势、自命不凡的男人。她仿佛经常占据华盛顿的社交镜头,不管是为了准备歌剧、交响乐、国家剧院,还是为了被殴打妇女建立疗养院,抑或是为了成立华盛顿赛艇俱乐部和作为国家大教堂分支的高贵的圣艾尔亚司学校,只要有慈善活动,都少不了她这个抢眼人物。不过,最引人入胜的要算她为与之结盟的政客举办的迷人的募捐晚会了。最近的晚会是为了乔·艾普赖尔。人们认为他极有把握赢得下届民主党提名。换言之,在政界,他的机会已经不可能更加保险了。
艾尔菲的生活方式反映出她的富有和地位。她在乔治敦毗邻景色宜人的敦已顿橡树园的宅邸举办过多次全城最奢华的宴会。她招待宾客的手段跟己故的华盛顿最受称赞的女主人帕美拉·哈里曼的恰恰相反。哈里曼认为,每次社交活动背后都应有目标明确的计划。而艾尔菲则更倾向于莎莉·奎恩的说法:“要是不想寻欢作乐,那你就去开会好了。”她在其他地方的寓所也定期举办盛大的宴会。其中一处豪宅在轮敦,另一处在圣米格尔-德阿连德,坐落在殖民地墨西哥的古老山峦上。
艾尔菲·多轮斯可是一人千面,也是个调情的老手。
“我要是从华盛顿纪念塔上掉下来,艾尔菲·多轮斯马上就会来追你。”安娜贝尔跟马可这样说过不止一次。
“她是个有趣的人。”他通常这样回答。
“美丽、富有又狡猾,”安娜贝尔说道,“不过我猜,不等我掉下来,她就会再嫁人的,所以我并不担心会失去你。”
“多谢您的信任。”
马可没有说,以多轮斯的迷人美貌、财富以及她出入上流场所、周旋于名流之间的特权,一般女人根本无法望其项背。
“我得走了,上帝安排的工作还等着我呢。”艾尔菲笑着说,“这个饭店的服务人员是一流的,不过,每个细节你还得亲自照顾到。至少我是这样。”
“怪不得您的情事,噢不,您的事情总是安排得无懈可击呢。”安娜贝尔说道,真希望她没说溜了嘴。艾尔菲咧嘴一笑,露出全华盛顿最漂亮的一副贝齿,表明她听出来安娜贝尔粗心犯的语误。
“我很高兴你们能住在这里,”她说,“有个水门的地址对你们两个都很合适,房间也很漂亮。你们的设计师真不错。”
“设计师就在您眼前。”马可指着安娜贝尔说。他们的朋友和艺术鉴赏家、华盛顿设计中心的贝尔·伍比曾给过一些建议,这算是他们得到的唯一帮助。
“您能来真好,”马可说,“您的光临给我们小小的乔迁聚会增色很多。”
“过几个小时我们在饭店见。两位能前来为我的下届美国总统支持宴会助威,我在此先多谢了。”安娜贝尔送艾尔菲到电梯口,回身直接去厨房接起叮铃作响的电话。
“安娜贝尔,我是卡萝尔。”
“嗨,你怎么样?”
“挺好。晚会进行得怎么样?”
“不错,就要结束了。艾尔菲刚走。你的晚宴一切就绪了?”
副总统夫人卡萝尔说没有这个晚宴就好了,“募捐晚会总让我心烦。一个政客的夫人可不该这样承认。”
安娜贝尔笑了。她和卡萝尔曾是大学的室友,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联系。卡萝尔成了国家第二夫人,这让她们少了很多在华盛顿见面的机会。不过,两人还经常通通电话,有机会在一起时总是很开心。
“卡萝尔,真希望你能来看看我们的公寓。我们仍在适应卖掉房子后的生活,不过,现在看来也还不错。最有问题的是卢伏斯。”
这回,卡萝尔笑了,“你们的世界第二大的蓝色丹麦巨人狗怎么样了?”
“还是在它的新环境里到处嗅来嗅去的。至少,他还没有决定要抬腿划出他的势力范围呢。其实,还是马可难受些。以前我们住在二十五大街的时候,就把它放到我们一丁点大的后院里。现在——”
“马可?”
“不不,卡萝尔,是卢伏斯。”两个女人都咯咯笑起来。“以前,马可有时候出去遛遛它,我们那个后院也派过大用场。现在,马可得一直带它出去。不过,马可说这样也好,他也能多出去走走。”
“安娜贝尔,我不多说了。问马可好。今晚见?”
“一定。”
当乔·艾普赖尔被选作现任总统的竞争伙伴时,马可和安娜贝尔曾是他狂热的支持者。现在是两人的第二个任期了,这就意味着总统不能再参加竞选了,而将把位子空给他既能干又讨人喜欢的副总统。
史密斯夫妇对乔的支持,不在于那点财力,倒更在于观念上。跟他们与乔和卡萝尔的个人友谊相比,这种支持更来自于他们对美国当局的信任。他们觉得这个国家总体上在当政者手下走的路子很对,所以毫不犹豫也毫无保留地拥护。当然,他们的好朋友有一天可能会坐进那个椭圆形办公室的想法也让人陶醉。
最后一批客人也走了,只留马可和安娜贝尔在露台上。他们手拉着手,望着渐渐暗下去的波托马克河。
“这个聚会很成功。”他说。
“咱们办的聚会总是很成功。”安娜贝尔说道。“咱们俩是无可挑剔的主人。”
“这个我没有异议,不过我可实在不喜欢靠这个过日子。真想不出艾尔菲是怎么受得了一晚上一个聚会的,有时候一天三次呢。”
“她可是个天才,她体内有聚会DNA。她就靠这个才这么有精神的。”
“我可不行。我想我该先带卢伏斯出去走走,再穿戴整齐去参加盛宴。”
“马可,那不是什么盛宴,只不过有五百个有钱人要模模乔,往他口袋里塞钱罢了。”
“你概括得对极了。乔让我在晚会开始前到他办公室去。只两分钟的路,真是方便,下雨还可以走地下通道。我们在他们的套房碰头。”
“好吧。”
马可回到起居室,看见卢伏斯正趴在长沙发前响亮地打着盹,“起来,你这个大家伙,咱们出去走走,说说话。记住,不能谈政治。也不准说夏天不能用露台,或是什么飞机的噪音。要是你下顿饭还打算吃,就放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