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这个人
十一月二十七日,一柳家发生恐怖杀人案件的第二天。
一个青年在伯备的清车站下车,信步朝川村走来,这人大约二十五、六岁,皮肤白皙,身材比中等略矮一些,相貌平凡,身穿碎白点花纹的羽织及和服,细条纹长裤,羽织及和服都皱巴巴的,松垮的长裤下,一双蓝色袜鞋已严重磨损,脚趾头像要穿出鞋面似的。木屐的后跟也快磨平了,帽子变形……总之,和当时的年轻人比起来,显得既不修边幅也无精打彩,他就是久保银造打电报请来的金田一耕助。
这位青年过了高川,走向川村,右手握着拐杖,左手插在前襟里,前襟里大概放着杂志或记事本之类的东西,看起来鼓鼓的。
在当时的东京年轻人作这种打扮并不稀奇,尤其是早稻田附近的学生宿舍一带,一些小型剧场的工作室里。多的是像这样的人到处游荡着。
这位青年的神秘气质,至今仍然鲜明地留在详知事件始末的村民的记忆中。
“像那么不起眼的年轻人,却轻易地解开了连探长也束手的案件,因此,当时大家都认为东京来的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由这段话可知这位青年是一柳家的古琴杀人案件中,协助警方破案的重要人物。村民们对他的评语,让我觉得这位青年的办宗手法酷似安东尼-吉林加姆。安东尼-吉林加姆是我最崇拜的英国作家A-米轮所写的侦探小说“红色宅邪杀人案”的主角,是个业余侦探。
米轮初次在他的小说里介绍安东尼-吉林加姆时,是这么写的-—
此人在本故事里具有重要作用,所以叙述故事之前,有必要予以简单说明。
在这里,我也模仿米轮先说明金田一耕助这个人的来历。
提到金田一这个少见的姓,大家或许马上会联想到一个同姓的著名暇夷学者,这人好像是东北或北海道人,而金田一耕助似乎也是那一带的人,不但有相当浓重的口音,而且还有点口吃。
他十九岁自故乡的中学毕业后,怀着豪情壮志来到东京,考入某私立大学,寄宿于神田一带。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觉得日本的大学教育很无聊,就独自前往美国。然而,在美国也找不到好工作,边打工洗盘子边四处流浪,不久,又对大麻感到好奇,结果陷入不可自拔的地步。
如果就此下去,她很可能成为吸毒者,在日侨间成为不受欢迎的人物,但是那时在旧金山的日侨发生了一桩奇怪的杀人案,始终无法侦破。金田一耕助以怞丝剥茧的推理手法破了此一命案,日侨们都很惊讶,本来有吸食大麻习惯并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金田一耕助,立刻被视为英雄。
久保银造当时也正好在旧金山。各位一定记得战前常吃的香吉士葡萄干,那是在旧金山的日本人所制造的,银造在冈山经营的果园非常成功,也打算在日本生产这种葡萄干,于是赴美参观考察。在某次日侨餐会中,因遇见金田一耕助。
“想不想戒掉大麻,好好念书?”银造问。
“我也希望那样,反正大麻也没什么吸引人的。”
金田一认真回答。
“如果你决心这样,我替你付学费。”
“好啊!”
金田一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银造不久后回国,金田一又在美国停留了三年,一拿到大学毕业证书后,就立刻回日本。在神户下了船,马上到冈山找银造。见到银造后,银造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当侦探。”
“侦探?”
银造瞪大眼睛注视着金田一耕助。
“侦探这行业我不太了解,他们常使用放大镜或卷尺吧?”
银造略带好奇的问。
“我不打算用那些。”
金田一耕助说。
“那你要用什么?”
银造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
金田一微笑地拍拍自己的头。
银造赞赏地点点头。
“就算用脑,也需要一些资金吧!”
“是啊,事务所的设备费,大概需要三千圆,此外,还要应付眼前的生活费,不可能一开张马上就声名大噪的。”
银造毫不考虑地开了一张五万圆的支票递给金田一。金田一接过支票,点头称谢,就回东京去了。没多久,就开始了这项特殊行业。
金田一耕助在东京的侦探事务所刚开业时,当然门可罗雀,在他写给银造的近况报告中,也尽是整天打哈欠、读侦探小说之类的事情。
半年后,信的内容开始有了变化。某天早上,银造在报纸上见到金田一的放大照片,十分惊讶,立刻详阅新闻报导,才知道原来金田一侦破了当时轰动全国的某桩重大案件,成为新闻媒体的焦点人物。在那篇报导中,金田一这样说道:
“搜寻脚印或检测指纹是由警方负责,我的侦探方法只是将这些结果予以理论性的分类综合,最后才下结论。”
看到这儿,银造想起金田一拍拍自己的脑袋,说要以此代替卷尺和放大镜的情景,不禁发出会心的微笑。
一柳家发生命案之时,金田一正为调查一桩棘手案子来到大阪,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地迅速解决,因此,顺便到银造家来看望他。那天,送银造和克子出门之后,他本打算住到银道回来才走,却因这件案子,又被银造用电报火速召来。
鲜血的诅咒
银造经营的果园和一柳家的冈村虽然相距不到十公里,然而交通不便,要到冈村,必须先搭玉岛线,再转搭山阳线的上行列车到仓敷转搭伯备线,到了清车站下车后,再往回走约一公里才到。银造和克子走的也是这条线。
金田一过了高川,一进入川村的街道,立刻听到吵嚷的叫声,心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脚步也随之加快。紧接着看见人群高声咒骂,使朝向人群跑去。
一看,原来是有一辆公车在川村村口撞上电线杆,这时,村民们正从车内格出伤者,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问了一旁的路人才知道,原来公车为了闪避迎面而来的牛车,才撞上电线杆的。
这辆公车的乘客大半是和金田一搭同一班火车,在清车站下车的人。一想到自己要是也搭上这班公车,肯定和大家一样挂彩,不由得深感庆幸。刚要转身走开时,他忽然瞥见从公车中抬出一位妇人,他还记得她。
金田一这天一大早自玉岛搭乘山阳线,然后在含敷转搭伯备线;这位妇人看起来好像是搭下行列车来到仓敷,而和金田一面对面坐在同一列车厢里,金田一发现妇人的情绪似乎极端亢奋。
妇人在中途买了地方报纸放在膝上翻阅,但是金田一发现对方所看的是报导一柳家的杀人案件时,立刻重新打量对方的面孔。她的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身穿图案朴素的和服、紫色长裤,发束的末稍有很多鬈毛,说不上漂亮,外貌看起来相当严肃,浑身散发着一股知性的光辉,看来像是个女校的教师。
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这桩命案被害人克子,也是女校的教师,心想,这位妇人和克子也许认识。若是那样,能先和她谈谈,或许可以发现一些参考资料。但是妇人却显得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让他始终无法启齿。就这样一犹豫,火车已经抵达清车站,他也失去和对方攀谈的机会。
金田一看见被抬出公车外的就是那个妇人,而且在伤者中以她的情况最严重,脸色惨白、神情困顿,让金田一忍不住想跟在她的后面看个究竟。这时他忽然听到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
“三指男人昨天又出现在一柳家宅邱了。”
“是啊,今天一大早警方又忙成一团,同时,这附近已经布下警戒网,你可得小心些,不要穿得怪模怪样到处游荡。”
“别唬人!我可是十指齐全幄!不过,那三指男人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大概躲在通往久村的山里,村里的青年团已经进行搜山总动员,看来事情是越来越严重了。”
“一柳家不会是遭到什么诅咒吧!前代家主作卫死法极惨,二房良介的父亲听说也是在广岛切月复自杀的。”
“今天早上报纸刊登了‘被鲜血诅咒的家族’这样的报导,其实,这个家族始终让人觉得有点陰森森的。”
山村的人所说的“被鲜血诅咒的家族”这件事,已在那天早晨的地方报纸上详细刊载,金田一当然也看到了。
在十五、六年前,亦即铃子出生后不久,贤藏的父亲作卫就去世了。他生前温文儒雅,是极为明理的人,但是耳根子软,容易受外界的影响,一听到什么不顺耳的话,往往会变得不辨是非。铃子出生后没多久,他和村人因田地的事起争执,在互不相让的情况下,有一夜,作卫手持曰本刀到对方家中,虽然砍死了对方,自己也身受重伤,回家后当夜就死了。
村里的老年人将那件事和这次杀人事件连在一起,又加以穿凿附会地说,作卫砍死人的刀是“村正”,贤藏夫妇也是被“村正”所杀,因此“村正”在一柳家作祟。
事实上,这个说法是错误的,作卫杀人所用的刀不是“村正”,案发后,那把刀已经被供奉在菩提寺。至于这次事件中凶手使用的刀是“贞宗”。但是,报纸会刊出一柳家是“被鲜血诅咒的家族”这样的字眼,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良介的父亲隼人,也是用日本刀结束自己的性命。
日俄战争的时候,隼人自愿从军,在广岛服役,却因部队发生违法情事,必须负责,结果他以上尉军官身分切月复自杀。当时一般人都认为以自杀来表示负责确实可敬,却也没有必要采取切月复的激烈手段。由此可知,一柳家族器量狭窄无法容人,自然很容易冲动。
话说回来,金田一听到三指男人昨晚又在一柳家露出的消息时,心想会不会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便急忙往一柳家赶去。他的心里惦记着受伤的妇人,并且清楚记得她被抬井木内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