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茑代一边削苹果,一边温和地叫着。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五月的和风轻柔地吹过宽敞的客厅。
“什么事?”
大道寺欣造坐在走廊的藤椅上,放下手中的报纸,转过头来看着茑代。
只见茑代低头削着苹果说:“大小姐不知道是怎么了?”
“智子吗?为什么这么说?”
“我总觉得她的气色不太好。”
“我倒是没有注意。我想,大概是旅途劳累的关系吧!”
“或许吧!可是,我却认为那不只是疲劳。因为她突然变得有些沉默,而且还常发呆……”
“从月琴岛搬到东京,对她来说环境变化得太大了,你刚离开月琴岛来我这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整天想东想西的,害得我也跟着紧张。”
茑代把切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又附上象牙叉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然没问题。可是她和昨天晚上真的差很多,所以我才会担心她是不是为了什么事不高兴。”
“你真傻,老是注意这些琐碎的事。对了,智子这会儿在做什么?”
“跟大家在一起打乒乓球。”
“你瞧,她不是很好吗?”
大道寺欣造伸伸懒腰,迎着凉风,下意识地看着庭院。
“对了,文彦呢?”
“大少爷好像不在大厅,一早就没看见他的人影。”
“哦!”
大道寺欣造张嘴咬了一口苹果说道:“嗯,茑代,智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她来东京不会让我丢脸的。”
“您这句话说得太严重了。她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不仅出身好,家教又严谨,除了跟老爷没有血缘关系之外,她好比是女王一般……”
“女王?”
大道寺欣造专注地望着茑代,可是茑代的表情一如往常般平静。
“女王?啊哈!我只希望她别太胆怯就好了。”
就在大道寺欣造大笑的时候,茑代的哥哥伊波良平有事进来,所以茑代便悄悄退下去了。
伊波良平看着妹妹离去之后,才转头对大道寺欣造说:“老爷,刚才您吩咐我去查的那件事……就是昨天晚上和大小姐跳舞的陌生男子,他的确有些奇怪呢!”
“奇怪?为什么?坐下来说。”
“不,不用!我还是站着说吧!老爷,您认识一位叫多门连太郎的人吗?”
“多门连太郎?我不认识。”
“这么说来……老爷,那个年轻人叫多门连太郎,他拿着您的名片来这儿投宿哦!”
“我的名片?”
大道寺欣造的眉头皱在一块儿,显得十分吃惊。
“是的,正是如此,我叫经理拿给我看,没想到名片上竟还写着‘此人是多门连太郎先生,请多关照’之类的话。”
“怎么会这样?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呀!那张名片真的是我的名片吗?”
“是的,那张名片的确是老爷的名片,可是上面的字体有些不一样。”
“是这样……”
大道寺欣造茫然地看着庭院。
“把名片拿来让我看看,或许是哪个朋友利用我的名片来做什么人情也不一定。回头我直接去找经理,在此之前,你什么都别说,这件事尽量不要闹大。”
“我知道,以后我会多加注意这个叫多门连太郎的男人,他真是个无礼的家伙,这种人绝对不可以介绍给大小姐认识。”
“嗯,就这么办吧!”
伊波良平恭恭敬敬地一鞠躬,刚要离去,却又突然停住。
“啊!对了,金田一先生说想要见老爷。”
“金田一……好的,快请他来这里。”
“是!”
伊波良平照例摆出总管的姿态,迈着小碎步离开偏房。大道寺欣造又重新低头看着庭院的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顶着一头乱发,穿着皱巴巴的和服,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走了进来。
大道寺欣造一看到他,立刻神采奕奕地招呼道:
“啊!早上好。昨天真是辛苦你了,累坏了吧!来,请坐。”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慢慢地坐在大道寺欣造所指的椅子上。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你千万别这么说。对了,你这回去岛上可查出什么?”
金田一耕助苦笑着摇摇头。
“大道寺先生,你这么问,倒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我不过在岛上住了两晚,就算是再有名气的侦探,也只怕……”
“说的也是。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介意,只要智子平安无事就好。”
金田一耕助闻言,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看。
“大道寺先生,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先跟你谈谈比较好。”
金田一耕助说着,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吃了起来。
“大道寺先生,你不觉得这间饭店聚集了太多重要的人物?”
“太多重要的人物?金田一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十九年前围绕在琴绘女士周围的主要人物,现在全都聚集在这里了吗?”
大道寺欣造睁大眼睛,吃惊地盯着对方看,过了半晌,才勉强发出一阵干笑。
“金田一先生,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吧!至少我和那三位青年之所以来这里,纯粹是巧合罢了。”
“是这样的吗?那么,你们又为什么来这里呢?”
大道寺欣造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略感不安地皱起眉头。
“金田一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难道你认为我们聚集在这里,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型的咖啡色信封,并从信封里怞出一叠被挖得坑坑桐洞的报纸。
大道寺欣造看到这样东西,不由地睁大双眼。
“大道寺先生,你是不是从这些东西联想到什么事情?”
“这、这和我曾经接到的警告信……”
“是的。大道寺先生,现在你是不是认为这家饭店潜伏着什么危险,或许即将发生什么血腥事件呢?有人挖掉报纸上的字,用来制作匿名信件……”
“这份报纸是在哪里发现的?”
“在饭店后面的垃圾箱里。今天早上我吃过早饭,本想去柜台大厅看报,没想到却发现原本订在一起的报纸,如今却缺了好几版。昨天晚上跳舞的时候,我觉得很无聊,曾经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些报纸,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那些报纸还是完整的。也就是说,从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到今天早上九点的这段时间,有人取走报纸并偷偷剪下报纸上的字体。我赶紧在饭店中搜寻,终于在垃圾箱里发现这些报纸。”
大道寺欣造仔细看了看这些报纸之后,语气颤抖地问道:
“你知道被剪掉的部分是什么字吗?”
“我不知道。如果对方只是剪掉单独的字,倒还容易判别出来,但伤脑筋的是,这个人一剪就是好几行,所以根本无法判断他需要哪些字。我只知道这里是高岛屋的广告,所以只有‘屋’这个字被剪掉了。另外,这边是电影广告——‘凌晨零时出狱’的‘时’字被剪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两个字,其余的可一点头绪也没有。”
“究竟是谁剪下这些字,他又是要写给谁的呢?”
“如果能知道这一点,事情也就单纯多了。大道寺先生,你有没有再收到这种怪信?”
“这还用说吗?如果我收到这种怪信,自然会立刻通知你啊!”
大道寺欣造眼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什么话也没说。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金田一耕助连忙把残缺的报纸收进口袋里。
只见茑代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您快来,游佐先生和驹井先生吵起来了!”
“游佐和驹井?”
“是啊!他们用乒乓球拍互打,驹井先生鼻血流个不停,现场一片混乱……”
“哈哈!他们竟然开始争风吃醋了。真是的,好歹也该注意一下风度嘛!”
金田一耕助摇摇头,又苦笑着说:
“这些愚蠢的家伙……总之,还是先去看看吧!”
大道寺欣造和金田一耕助赶到大厅的时候,打斗已经结束,但反常的沉闷气氛仍弥漫在整个大厅里。
激动的游佐三郎被九十九龙马从后面抱住,驹井泰次郎则被伊波良平抱住,可是不论抱住人的,还是被人抱住的,全都僵硬地凝视着智子。
智子则正全身僵直地望着乒乓台上的那支乒乓球拍。
她用颤抖的手拿起乒乓球拍的把手,只见把手的接合处几乎已经折断,只剩一小部分相连着,所以当智子拿起把手的同时,也能看见球拍的背面。而球拍的背面此时已沾满驹井泰次郎的鼻血。
裂成两半又染上鲜血的球拍使智子想起月琴岛上那个上了锁的房间,里面也有一把裂成两半又沾满污血的月琴。
智子惨叫一声,扔掉手中那把沾上鲜血的球拍,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智子小姐,你怎么了?”
神尾秀子正要慌忙要冲上前,这时,多门连太郎一个箭步跨上来,一把拖住智子。
“老师,别担心,我不要紧,休息一下,明天就会有精神了。我想,我一定是太紧张了。”
“是吗?我总觉得你的脸色不大好看,千万别胡思乱想。你一定是太紧张了,所以才会昏倒。”
“其实我什么也没想,你不用为我担心。老师,你先去洗澡吧!我也好休息一下。”
“嗯,那么我去洗澡了。如果有事,就让阿静来叫我。”
神尾秀子说着,顺便朝旁边张望了一下,只见阿真仍在微弱的灯光中熟睡着。
等神尾秀子抱着洗脸盆出去之后,智子的目光突然移到手表上。
此时手表的指针指着九点八分。
“还早。”
智子自言自语道,又侧耳倾听隔壁房间的动静,并看看四周,然后从胸前取出一张叠成几拆的纸片。
她微微颤抖的手打开纸片,只见上面贴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块-—
智子:
今晚九点半,请来顶楼的钟塔。
你将会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但千万别对旁人提起
这件事。
纸片上的字块字体不一致,而且其中还夹杂着同音假字,想必是制作纸条的人在慌乱之际找不到适当的文字吧!
这张纸片带给智子相当大的震撼,她两眼发直地看着这张奇怪的邀请函,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如果是昨天以前接到这样的信函,智子一定会一笑置之,根本不把它当成一回事。但是今天的智子却没有办法那么洒月兑了。
事实上,当她今天早上在更衣室看到镜子上的留言之后,人好像突然长大了、成熟了,人生观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智子从小在外祖母阿真和神尾秀子的呵护中长大,一直不懂世间的险恶,就算她知道确实有邪恶存在,也以为那离自己很远,至少她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她绝不相信自己的身边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在她离开小岛的那一瞬间,充满敌意的箭就已经向她发射出来,这令她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智子反复思索镜子上的留言之后,一股怒火渐渐替代了恐惧感。
老实说,写出那些恐吓字句的人一点儿也不了解智子,她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女孩,所以,若是想以胁迫的方式逼她就范,绝对达不到目的。她不容许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任人践踏。
当时,智子将镜子上的文字默记在脑海里之后,使镇定地用湿毛巾将它拭去。
因为她不希望别人知道这里有人讨厌她,而且还打算把她赶回岛上去。
不过,这件事也让智子得到很好的教训。她渐渐明白迎接自己的并不是花园,也不是乐园,而是充满憎恨、敌意和威胁的泥淖。
(但是,究竟是谁留下这些字句?又有谁知道当时我正在入浴呢?)
神尾秀子当然知道,如果外婆阿真当时醒过来的话,大概也会知道。还有,九十九龙马应该也知道,再过来就是伊波良平,甚至大道寺欣造、茑代,以及文彦也都有可能从伊波良平口中得知。
(如此一来,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那么究竟是这些人之中的哪一个人做的呢?)
智子原本是站在更衣室前思索着,但她后来突然发现毛玻璃上正映过一道移动的人影。
一股愤怒的情绪随即涌上智子的心头,她立刻冲上前去,一把打开更衣室的门,然而,等她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不禁呆住了。
“啊!是文彦。”
文彦也被智子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向后倒退了两三步,白皙的脸颊立刻羞得通红。
“文彦,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
文彦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智子。
智子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文彦,你怎么可以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偷看呢?”
“因为我……我想见姐姐一面。良平说姐姐进去洗澡,所以我从刚才一直等到现在,但是始终不见你出来,浴室里又那么安静,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去了,所以……”
文彦说了一大堆,还不时用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脸颊也越来越红。
“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见姐姐……”
智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文彦,后来她感到自己的脸颊也越来越红了。
“文彦。”
智子轻唤一声。
“你说你刚才就一直在这里?那么,你有没有看见谁进来过这里?你有没有进来过?”
“没有,我没有进去,我也没有看见别人进去过。”
文彦吃惊的眼神里,显示出他说的是真话。
“那么,你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谁在这里?”
“嗯,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人走进对面的浴室……”
“那个人是谁?”
“这个……因为距离很远,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好像是一位戴着墨镜的老爷爷。哦,对了,是个留着白胡子的白发老爷爷……”
(难道是昨天晚上在大厅时,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个老人?)
智子再度看着更衣室那扇可疑的门。
“姐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什么。文彦,你先回去,待会儿我们再见面。”
但是智子后来也没见到文彦。因为早上发生了那件乒乓球拍的事件之后,智子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此刻智子再次看看那封奇怪的邀请函和手腕上的手表。
现在的时刻是晚上九点二十分,而邀请函上注明的时间则是九点半。
下午智子待在房间里,到了傍晚时,却接到大道寺欣造的邀请,希望今天晚上大伙儿能再聚在一起用餐。
智子实在没有心情用餐,可是又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地参加了。
晚上吃的是日本料理,她换上礼服式的和服来到餐厅的时候,大伙儿都已经入座了。
出席的人员和昨天晚上差不多,包括游佐三郎、驹井泰次郎和肥肥胖胖的三宅嘉文都在场。
当时智子才吃了没一会儿,就发现盘子下方有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片,也就是智子现在拿在手中的奇怪的邀请函。
(九点二十三分了。)
智子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去,还是不去?)
智子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九点二十五分。)
智子终于站起来,来到走廊上。
她快步穿过走廊,来到大厅,发现大厅里只有金田一耕助一个人在看书报,他并没有注意到智子。
智子穿过大厅,爬上西式建筑正面的楼梯。
正当她要从二楼爬上三楼时,却发现有人从上面走下来,她不由地停住脚步,紧靠着墙壁,一颗心跳得好厉害,只见下来的是位戴墨镜的老人。
老人一看到智子也吃惊地呆住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智子却别过脸,从他身边跑开。
智子来到顶楼的时候,钟塔小房间的门正微微开启,一道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她立刻爬上水泥台阶,在门前看着手表。
九点二十八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可是当她小心地推开门,进入小房间,看清楚房间内部的情形时,整个人吓得僵住了。
有个男人脸朝下地倒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一团黑黑的新稠液体正从男人的脸孔下面流出来。
智子吓得全身毛发直竖,想放声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感到一股可怕的漩涡正在脑海中不停打转,而且还发出狠毒的笑声-—
你身边充满了血腥味……
那男人身边的什么东西引起了智子的注意,她有些迷惘地把那个东西捡起来,只见那是一支断成两半的乒乓球拍,而且上面还沾满了鲜血。
智子大叫一声,扔掉手中的球拍。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走进来,紧紧抱住她的肩膀。
智子连忙回过头去,没想到来人竟是多门连太郎。
“啊!是你!你杀了……”
“不,不是我!我来的时候,游佐已经死了。”
“游佐?这么说,那个人是游佐先生?”
“是的,游佐三郎。智子小姐,你不该来这里的,还是快走吧!”
多门连太郎抓住智子的肩膀,正要推她出门的时候,却发现距离地板两尺高的那四根应该静止不动的金属棒,居然像螳螂举臂似地往上抬,并轻轻敲打四根不同的银棒。
Fa-So-La-Fa……
悠扬的威斯特敏斯特钟声,不断地在修善寺的夜空中回荡着。
“糟了!”
多门连太郎下意识地回头看着游佐三郎昨天告诉他的开关,只见那个开关现在已经从SILENT移到CHIME位了。
因为现在是九点三十分,所以音乐仍没有停下来。
La-Fa-So-Do……
“智子小姐,很抱歉我不能留在这里,要是警方调查起来,我可就麻烦了。我得先去避避风头,不过,我还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多门连太郎抱住智子,趁智子还未反应过来时,用力吸吮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猛一转身,冲出门去,只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智子呆愣地站在原地。
噩梦不断的夜晚终于过去了,可是智子只要一想起钟塔里的情景,仍会感到不寒而栗。
游佐三郎的尸体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钟塔里的自动报时装置竟然在毫无设定的情况下敲出凄凉的钟声。
Fa……SoLa……Fa……
那钟声犹如恶魔开始行动的昭告一般,受到惊吓的却不只有智子和多门连太郎。
金田一耕助原本在楼下大厅专心研究缺字的报纸,一听到钟响,随即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
因为他来这家饭店已有几天,还没有听说过顶楼有个会自动报时的大钟。
La……Fa……So……Do……
此外,有两三位服务生和职员也从办公室跑出来,在大堂的大理石台阶前,吃惊地抬头往上瞧。
金田一耕助立刻跑到他们身边问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个钟声……”
一位职员回头看了看金田一耕助说:“那是顶楼的大钟在报时。”
“顶楼的大钟?哦,我从来没听过它报时哩!”
“你说的没错,那个钟的报时开关已经被关掉,所以我们才会感到非常惊讶。照理说不应该会发出声响呀!”
“一定是有人在恶作剧。今井,要不要上去看看?”
其中一位服务生说完,便立刻跑上大理石台阶。职员和另外一位服务生也随后跑上去。
金田一耕助也觉得有些怪异,急忙把散在桌上的报纸碎片收集起来,往怀里一塞,然后也跟着跑上去一探究竟。
他们在从一偻通往二楼的途中,遇到一位正要下楼的老人。他戴着墨镜、蓄着白须,手上还拎着一个旅行箱。
“喂!这位客人要退房吗?”
见职员询问,老人急忙转过脸去。
“哦,不是,我不是要退房……”
老人说着,还加快了脚步下楼。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但目送老人离去之后,他们仍继续往上爬。
要是当时金田一耕助知道顶楼上所发生的事情,就不会让老人擦身而过,而且就算和他擦身而过,也不会忘记观察对方的举动。
不过那已经是题外话了。总之,当大家来到顶楼时,一名职员率先爬上水泥阶梯,并探头往钟塔小房间里面瞧。
“啊!”
职员张着嘴,喊了一声,整个人不停往后退去。
金田一耕助见状,赶紧推开两名服务生,从职员的背后往钟塔小房间里瞧,这一瞧,他也愣住了。
因为智子正一脸木然地站在钟塔小房间里面,在她的脚边趴着一个男人!
金田一耕助走到男人身旁,弯子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他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又看着智子。
只见智子仍然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人却显得有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危险!”
金田一耕助大叫一声,连忙抱住智子。
原本一直靠意志力支撑自己的智子,在意志力消失之后,整个人终于不支地倒在金田一耕助的怀里。
金田一耕助回头对后面的三个人说:“赶紧去通知饭店经理和大道寺先生过来。切记不要引起蚤动,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
直到现在,智子仍然对那件事感到愤恨不已。
(为什么我当时会丧失意识?为什么我没有办法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
想到这里,多门连太郎的嘴唇又突然浮上智子的心头。她仿佛触模到非常污秽的东西一般,嫌恶地拼命甩头,心中燃起一股熊熊的怒火。
这愤怒点燃了她自己,同时也燃起她内心的斗志。
“那么,你是因为收到这封信,所以才上钟塔的?”
第二天上午十点,警察局长等智子恢复神智之后,亲自在宽敞、明亮的经理办公室着手开始调查这个案件。
除了金田一耕助之外,饭店的相关人员和智子的亲人、熟识的人全都在外等候,而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能待在这间办公室里,也是因为修善寺的警察局长亘理听过金田一耕助这个人,所以非常欢迎他一起参与警方的调查工作。
智子看到局长手上那封贴着铅字块的信时,只是静静地回了一声“是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在警方耐心的询问下,智子将如何取得这封信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警方。
“那么,你在什么时候进入钟塔的?”
“九点二十八分。因为走进小房间之前,我曾经看过手表。”
“原来如此。你可不可以把当时的状况详细描述一遍呢?”
智子点点头,一边回忆,一边描述当时的状况。
“于是你就伸手去拿乒乓球拍?”
“是的,我知道不应该这么做,可是当时我真的感到非常奇怪……”
“奇怪?为什么你会认为那支乒乓球拍奇怪?”
金田一耕助点头认同局长问的这个问题,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智子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焦躁的神色。
“我觉得像乒乓球拍那么轻的东西……应该不可能打死人啊!”
“只是为了这个理由?”
“是的,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理由。”
局长用手模着下巴。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我另外听说昨天中午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段插曲,游佐先生和……”
局长看着放在眼前的纸片继续说道:
“他和驹井泰次郎发生争吵,于是就用乒乓拍相互击打对方,当时,球拍把手几乎快断成两半,而且球拍表面还被驹井先生的鼻血染成一片红色。听说你曾因此相当震惊……”
智子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眼中充满了怒火。
“是的,我当然非常震惊。因为他们是为了我才发生争执的,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生流血事件,我想任何人都会非常震惊的。”
(只是因为这样吗?她那极为反常的惊骇,难道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这实在无法令金田一耕助信服。
然而,对于当时并不在现场的局长来说,这却是个足以取信的理由,因此他对智子的说词完全照单全收。
“原来如此。那么,当你看见乒乓球拍掉落在尸体旁边时,是否曾联想到这是驹井先生下的毒手?”
“不,我绝对没有这样联想。”
智子语气十分肯定。
事实上,当时她根本没有想到驹井泰次郎这个人。
“当时我并不知道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游佐先生。”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他是游佐先生呢?”
“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哪个人?那个人是谁?”
智子的目光再度燃起怒火。
“前天晚上,因为我一时疏忽而跟我一起跳舞的人。”
金田一耕助听了,吃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跟局长使个眼色之后,朝智子挨近了一些。
“智子小姐,那个人是不是多门连太郎?”
“对!就是这个名字……”
顿时,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经理的办公室里。
金田一耕助不停地搔头。
“这么说,那个男人当时也在钟塔里面喽?”
智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简单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不过,她并没有提起被那男人强吻的事。
“原来如此,于是那个男人就说自己并不是凶手?”
智子默默地点点头。
“接着他又说,要是警方调查起来,他可就麻烦了,因此便立刻逃离现场……”
局长想了一会儿又问:
“对了,你在发现游往先生的尸体前后,曾经看见过其他人吗?”
“没有,我没看见……”
话还没说完,智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啊!对了,在我去顶楼之前,曾经遇到一位戴着墨镜的老人,那个人好像是从楼上走下来的。”
“戴墨镜的老人?是不是蓄着白色的胡子?”
坐在椅子上的金田一耕助再度站了起来,智子点点头,并且简短地说出当时的状况。
办公室里再度充塞着异样的紧张气氛。
金田一耕助搔头想了一会儿,正视着智子的脸。
“智子小姐,我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碰触大钟的开关?开关就在左侧的墙壁上……”
“没有,除了那支乒乓球拍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动。”
“那个叫多门连太郎的男子呢?他有没有碰那个开关?”
“我想应该没有。因为当大钟响起的时候,那个人似乎也吓了一大跳。”
局长和金田一耕助低声交谈了几句,回过头来对智子说:
“好了,我们就问到这儿,谢谢你的合作。”
智子轻轻点了下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办公室。
她的步履显得平稳而且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