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被人强拉出来啦!”
验尸官一见到国友就笑着说。
“嘎?”国友莫名其妙。
“你不是出差去了吗?刚才听三崎说的。”
三崎刑警是国友的“波士”。五十出头,时常装傻扳懵的老练干探。
“三崎兄来过了么?”
“来过了。他说你随后会到,已经回去了。”
“哗!他叫人传话给我说现在走不开,不能来什么的……”国友叹气。
“你既年轻又独身,上司自然乐意多派工作给你。”
“算了。”国友耸耸肩。“受害人的情形怎样?”
“看来搏斗得很厉害。”验尸官说。
关于这点,只要巡视现场一遍就一目了然了。
书桌东歪西倒,教室现场十分凌乱。
国友有点哆嗦,一方面是由于空旷的教室寒意袭人,事实上在这种深夜时分也是够寒冷的。
加上地面有一具女户,更令人愈觉寒冷……
死者大约四十二、三岁吧。国友想。小个子,身型微胖。
以这个年纪来说,算是标准体型吧!
“是不是在这儿举行过家长会议?”验尸官说。
“怎会呢?”
因为,死者穿着朴素的套装、高跟鞋,不像是随便在附近走走的装束。
当然,因为搏斗过的关系,鞋子已月兑落了,没穿在脚上。
“死因呢?”国友问。
“后脑救人重重殴击,而且被击了几次。”
“凶器是什么?”国友说到一半停住了。“是不是那个?”
一张坚硬的木椅,正确地说是木板和钢管的组合,木板破裂了,钢管也歪掉了,倒在一角。
“找到指纹吗?”国友问鉴证人员。
“正在找着,好像被抹过的样子。”
“看清楚一点。”
“OK。”
国友捡起像是受害人之物的手袋。
“里头的东西呢?”
“在那边。”
一块摊开的布上,平放着记事簿和粉底之类镫个人物品,也有口红和眼镜,眼镜没破裂,化装粉盒的镜子也没损坏。
“这是什么?”国友捡起一张皱皱的纸。
“放在手袋里面的东西。”另一名年轻刑警说。
国友摊开一看,不禁皱眉。
好像是考试题目,手写的数学问题。没有写姓名和班级各栏,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式的考试卷,而是复印本。
“是不是那个出问题的……复印本?”国友喃喃自语。
佐佐本珠美一时不慎被人塞进书包的,好象就是什么考题的复印本……
不会的,不要吓我!
这宗命案不会又把那三妹妹牵连进来吧!希望能避免发生这种事情。
何况有个“怪人”喜欢卷入命案的漩涡!
“联络了家属没有?”国友问。
“我依照记事簿的电话号码打过了,但没有人接听。”年轻刑警说。
国友也很年轻,不过论资历其是“前辈”,这人是“后辈”而已。
“派一名巡警到她家里看看吧!”
“是。”
记事簿上写的是“有田信子”,住所就在现场附近。
国友问身边的巡警:“报案者呢?”
“在另一边等着……”巡警迟疑地说。
“怎么啦?”
“呃——从刚才起就在吵着。”
“吵什么?”国友狐疑地说。
他过去一看就明白了。
发现尸体的是这里的学生。
走进稍离现场的教室时,一个子颇高,长腿而予人懦弱感觉的男孩坐在椅子上。
离远而坐的是一名微胖的女孩,长发,圆脸,看样子相当气忿。
“是你们发现女人的尸体的吧?”国友说。
女孩不答反问:“叔叔,你是刑警?”
国友还不习惯被人叫“叔叔”,只好用痉挛似的笑脸说:“是的!”
“快点让我们走吧!我们什么也没做。”
“说的也是。可是,这是杀人事件,我想清楚的知道你们发现尸体时的情况,说不定成为破案的线索哦!”
国友极其温和又平静地说。
“与我们无关。”女孩噘起嘴巴。“只是发现尸体而已。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也许是的。”国友心中冒火,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不过,譬如你们几时几分到这儿来,也可能成为决定行凶时间的线索哦!又如遇见什么人之类——”
“我不是说不知道了么?”女孩忽然捅一捅男孩。“瞧,我就说过后果会很麻烦的,而你却坚持说还是报警比较好……”
“但是——”男孩胆怯不安地说。“万一事后被人知道我们知而不报,更加麻烦啦!”
“你不说,谁会知道?竟然老老实实地说出姓名电话,你傻不傻瓜?”
“可是……”男孩一脸不服气。
“这样一来,我和你偷偷约会的事,岂不是曝光了吗?遭退学了我可不管!”
“你没问题的,只要你父亲说一声——”
“我当然没问题,但是顾不到你啦!”
“不会那么严重的!——哎,别生气嘛!”
“又饿又冻,加上想到跟你这种没用的人约会,怎能不气?”
两人在争吵不休的时候-—
“够了!”国友的怒气爆发出来。“有一个人被杀了!你们竟然置之不理,算什么?”
男孩吓得脸青青,缩成一团。可是相反的女的涨红了脸,站起来极力争辩。
“想怎样?我不认为我要被你大声吆喝哦!”
原则上,国友不喜欢尖锐的声音,也不喜欢态度无礼的小孩子,而且,国友心中还有初中生很纯情的“神话”存在,还有——光是这些已经够了。
他一时忘了自己是刑警的身分,向那女孩掴了一记耳光……
啪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教室回响,听起来大得惊人。
确实,每个人都吓了一跳,男孩就像自己被掴耳光一样,哇声怪叫着跳起来,站在旁边的巡警哑然张大嘴巴,盯着国友。
被掴的女孩踉跄两三步,站住了。看来她的震惊比痛楚还大,她用一只手按住清晰地留在脸上的掌印,眼睛瞪得老大。
可是,最震惊的恐怕是国友本人了。
刚才是我吗?他问自己。
“对……对不起。”他几乎无意识的开口。“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就在这时,有别的声音打岔进来。
“这像什么话!”
传来的是粗旷的男声,吓得国友转过身来。
虽然半夜三更了,一名五十开外的魁梧男人,依然西装笔挺,结着领带,怒目瞪着国友说:“是你施用暴力吧?”
“爸爸!”
女孩冲上前,扑进男人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我是杉下。”男人搂往女孩。“我是区教育委员。你呢?”
“M警署的——国友。”
“国友吗?给我记往。我是律师,在警界也有许多朋友。对于刑警向十五岁少女施暴力的事,不能视而不见!”
国友应该有反驳的余地,却因刚才自己打了女孩的事受到冲击而呆立当场。
“假如你有事要向我女儿丽美查问,让我在场作证。总之,现在她情绪不稳定,不能答话,暂时让她先回去,不要紧吧?”
国友沉默地点点头。
“来,走吧!”杉下拥着女儿的肩膀,催促她。
离开教室之前,那叫丽美的女孩突然回过头来,用一双泪眼注视国友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和父亲一同消失。
“请问……”男孩战战兢兢地说。“我可以回去了吗?”
“你说什么?”国友回过头来。
“我说——”
男孩正要说什么时,走廊上传来呱嗒呱嗒的惊人脚步声。
“正明!”一阵尖锐的女高音——不,稍沉的女中音——声音在教室里荡漾。
“哦,正明哟!”
一名三围尺码几乎相同的“丰满型”女人飞奔过来,冲向那名“柔弱的男孩。”
国友回过神来,对她说:
“请问——你是他母亲吗?”
“你是谁?”
“嘎?”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们M警署的——国友。”
“国友先生吗?我以母亲的身分,严重抗议!”
“抗议?”
“竟然把我儿子关在这么寒冷的教室里!正明身体非常虚弱,很容易患感冒的!”
“嗯……”
“假如他因此发烧或得肺炎的话,你怎样负起责任?”
“嗯……”
“我是坂口爽子。如果你有话要问他,由我‘代替’他回答好了!”
坂口爽子说到“代替”两个字时,就像歌剧唱到悲伤处一般提高声量。
“可是,令公子是尸体发现者,我们无论如何——”
“尸体?”坂口爽子的眼睛突出似的睁大。“你知不知道这会如何伤害这孩子的纤细神经?加上遇到一名粗野刑警的盘讯不休,这孩子会患上可怜的神经衰弱症!”
“但是——”
“让他回去!”女人语词强硬,根本没有让人提出反对的余地。“来,正明,走吧!”
“我好怕,妈妈……”
“哦,怪可怜的。”
母子仍靠在一起,走出教室去了。
国友只有呆立在那里的份儿……
少年轻巧地攀上屋檐下的排水沟。
他好像非常熟练,踏在到处松驰走样的陈旧排水沟上,几乎没发出任何轧声,就被他爬上稳当的地方去了。
他上到二楼窗口的高度,轻盈地平衡身体,把双脚搭在窗框上。窗子没上锁,唰地打开后,少年访如被吞噬似的消失在里头。
“行啦!”少年在黑暗中跃到地面,得意地喃喃自语。
冷不防有人啪地亮了灯,少年差点跳起来。
“我在等你哦!”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盘起胳膊瞪视少年。
“哦!原来你早知道了。”少年噘噘嘴。“何不在我出去时阻止我?”
“勇一。”那男人说。“准备一下。”
“知道啦!”少年怄气地说。“到地下室去关一天,没饭吃,对不对?我就这身打扮去好了。”
“不是的。收拾行李吧!”
“呃?赶我走吗?我可高兴都来不及啦!”
“你母亲死了。”
少年停顿了一会,歪歪嘴唇笑起来。
“所长,这种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吧?”
“真的。”被称所长的男人无表情的说。“刚才接到警方的联络,听说你母亲被人杀了。”
那叫勇一的少年一直呆立着,自言自语的说:“不是真的吧?”
“快点准备,穿上你来这里时的衣服,好好梳理头发。我开车送你去。”
所长走出房间之前,稍停一会,回过头来。“勇一,坚强哦!”
勇一没答话。
当这间除了床和桌子以外,几乎什么也没有的简陋房间只剩下有田勇-一个人时,他才突然回过神来的环视四周。
“妈……”他低吟着,坐在床上,垂下头去。
母亲死了,被杀的?
是谁干的?畜牲!
“喂。”房门又打开,所长探脸进来。“你没事吧!”
“嗯。”
勇一霍地站起来,急急月兑掉牛仔裤。
所谓的准备极其简单,不到三分钟,勇一已提着一个小手提旅行袋走出房间。
所长穿着一件穿旧了的西装。勇一从未见过所长穿过别的西装。
所长的车和他的西装一样破旧不堪。
不过,走在夜路上,车子的速度总比步行快得多……
“你有亲戚吗?”所长边驾驶边问。
“没有替我办丧礼的亲戚。”勇一在前座说。
“是吗?”
然后,所长一路沉默地驱车前行。
“所长——你说我妈是被杀的——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警察是这样说的。”
“有哪个家伙会杀我妈?”
“你母亲是个好人。”
勇一觉得眼角发热,感动得想流泪,但他别过脸去,不让所长察觉。不过,所长大概发现了。
所长大致上知道他的一切。
勇一很高兴听见所长说母亲是“好人。”
“勇一。”所长盯着前方说。“一旦没有其他亲戚在,你本人就是丧礼的负责人了。好好振作哦。”
“嗯,我知道。”勇一点点头。
可是,勇一在想别的事。
母亲被人杀了,是谁杀了她?
已经快天亮了,可是窗外触目所见之处,依然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