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何不事先预约嘛!”京子埋怨地说。
不仅是“说”,而是接近“歇斯底里地喊”。
“别说了。”健治绷着脸。“我以为到处有空房的。”
“太天真啦!”另一名叫里惠的女孩跟京子同声同调。
“对呀!这个时期贸贸然去闯,怎么可能有房间?”
“是啦!是啦!”健治有点气忿地说。
健治、京子、里惠三个,是在同一间咖啡室打工的大学生。
他们属于不太上学的大学生。
这是冬季的滑雪季节。
事情始于健治提议:“要不要坐我的车一起去滑雪?”
由于京子和里惠都不必花交通费,当然跟着健治来了。站在健治的立场,带着两个女孩上路,搞不好“左拥右抱”,享尽艳福
反正以滑雪客为对象的廉价民居很多,他以为随便找都有一两间空房才是。谁料想错了,到处爆满。
他们在前一晚出发,一大早就到了目的地,然而费时找住宿处,竟然搞到将近傍晚时刻都没着落。
“糟糕。”健治一边慢慢开车一边说。
“那是我说的才是!”京子鼓起腮帮子。“总之,难得来了,总要找个地方住下。现在回东京,简直开玩笑!”
“知道啦!如果离开滑雪场远一点——”
“已经跑了三十分钟啦!”里惠说。
京子和里惠都是中等身材,时髦可爱。无论那个做女朋友,都可向人炫耀一番。
可是,现在那两张可爱的脸都因疲倦而不忍卒睹了。“何不回去市区?”里惠说。“说不定有人取消房间
“不必期望太高。”健治耸耸肩。“总之,再走走看好了。”
道路在寂静的树林中向前伸展,从市区走了三十分钟的路程,一部对头车也没遇上。
“逐渐跑进深山去啦!”京子胆怯地说。
“有路嘛,怕什么。”健治仿佛说给自己听似的。
“虽然如此……”里惠喃喃地说。“啊,累死了。好困!”
健治想说,我还不是更累,于是瞪了里惠一眼,里惠装作没看见。
“哎,你看!”京子说。
“什么嘛!”
“停车!”
健治忙踩煞车擎。
“到底怎么啦?”
“那个路边是不是写着‘酒店’?”
健治凝目而视,树林已经暗了下来,但在车头灯影照之中,的确浮现一面告示牌之类的东西。
“等一下。”健治出到车外跑过去。
不错,一个不显眼的小告示牌上,写着“酒店”两个字,还有个小箭头指示一条小路。
“怎样?”京子下来喊。
“晤……是写着酒店——”
“那就过去看看吧!”
“可是,你不觉得写得太简单了吗?只是写‘酒店’,字又太小,差点看漏了。”
“那又怎么样?”京子又生气了。“总比坐在车上盲目徘徊的好吧!”
“OK!那就过去看看好了。”
健治耸耸肩,回到车上。
小路只有勉强让一部车通过的宽度,弯弯曲曲在林中蜿蜒而行。
然后走了差不多三百米的地方。
“嗯!”里惠扬声喊。
“噢,这种地方——”京子睁大了眼。
树林中豁然开出一个空间,出现一幢两层褛的北欧式洋房。
窗口有明亮的灯光,照明灯照出建筑物的前面。
虽然很小,却是具有浪漫气氛的豪华酒店。
“好漂亮!”京子双眼发亮。
“不过,也许这里也爆满啦!”健治说。
“别说不好听的话。不是没有别的车子么?一定有空房!”
“是吗?”
“与其唠叨,不如问问看如何?”里惠提出实际的建议。
“也好。”健治在酒店前面停下车来。
京子和里惠先下车,走向玄关。大门关着,两人豪不迟疑地用力推门。
“打不开呀!”
“拉拉看嘛!”里惠又有具体提案。
“说的也是。”
京子用力一拉,门一下子拉开了。
“欢迎光临。”一名颀长身材的初老年绅士站在那里。
“对不起,”京子莫名地致歉。“我们可以投宿吗?”
“其他地方全满了——”里惠补充说明。
“有空房吗?”京子也有点战战兢兢地问。
“有的。请问是三位吗?”
“嗯。”
“请进来。”
京子他们互相望一眼,点点头。
健治也松一口气似的走了进来。
里头也是外表看不出的时髦构造。
虽是酒店,却无类似柜台的设计。
“待会请填写住宿卡。”像是酒店老板的那位绅士说。“对了,请问要怎样的房间?”
“双人和单人各一。”京子说。
“双人是——”
“当然是两个女的同房了。”京子飞快地瞥了一下里惠说。
“好的。”老板鞠一个躬。“那么,请到那边的客厅休息一下。”
房门半开着。走进客厅时,健治等人才发现,除了他们一行人外,另有住客。
在沙发上抬起脸来的,是个芳龄二十左右,看似很有教养的女孩。
“啊,有客人来了,好极啦!”她微笑着站起来。“我一个人正觉得害怕哪!”
“我们找不到地方住,所以跑来这里。”京子说。“你也是来滑雪的?”
“不,”女孩摇摇头。“我的车故障,没法子只有走一走,结果找到那张告示牌。”
“唤,那你运气真好。”
“的确。你们是大学生?”
“嗯,我叫佐佐木京子。她叫阪口里惠。哎,健治君,你姓什么来着?”
“好过分,”健治皱皱眉。“北沼呀!”
“哦,是吗?”
“我叫铃本芳子。”女孩报上姓名。“请坐,这里很暖和,蛮舒服的。”
“在危难中获救,等于绝处逢生啦!”京子有点夸张地说。
对京子和里惠而言,等于找到了谈话对象,对健治则有点不幸。
三个女人一个墟,谈得不亦乐乎,把健治完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请用膳吧!”
不知何时,刚才的酒店老板站在客厅门口说。
“喂——”
当铃本芳子悄声喊时,健冶有一瞬间以为她想引诱自己。
很遗憾,她的眼神与挑逗无关。
“你觉不觉得很奇怪?”芳子说。
“嘎?什么奇怪——”
“嘘!别太大声。”芳子偷偷望了一眼正在看杂志的京子和里惠。
膳后,他们又回到客厅休息。
“你想这里是酒店吗?”芳子在沙发上坐下来。
“难道不是?”建治吓了一跳。
“试想想看,如果这间真的是开来做酒店用的,怎会放一个又小又不显眼的告示牌?”
“这个……”健治点点头。“我也想过这一点。”
“还有,这样的结构,怎么看都是普通房子,例如别墅之类。若是称作酒店的话,起码应该有个柜台才是。”
“说的也是。”
“再说,那个告示牌很新。你有看到插在地面的部分么?”
“没有留意到。”
“无论怎么看,那顶多是几小时以前,最多一天以前挖洞竖起的牌子。”
健治惊讶地看着芳子。
“你竟留意到那种事。”
“我的兴趣嘛!”芳子微笑。“不过,如果这里不是酒店,为何要做成是酒店则是问题了。”
“为什么呢?”
“不知道。”芳子摇摇头。“但也不得不提防些。”
“提防什么?”
“你有没有带钱?”
“不太多。”
“但你是出来旅行的,多少总有带一点吧!”
“这个嘛……”
“譬如半夜被杀,钱被夺走之类。”
健治瞪大眼。“不会吧!”
“我想不会,不过总要谨慎一些的好。”
健治望望京子和里惠。
“她们两个同房。怎么办?”
“不能把那种事说出来。”芳子说。
“为什么?”
“万一害怕了,她们一定表现在脸上。我是例外的。”
“可是,万一半夜有人敲门,她们一定开门的呀!”
“那就没法子了。”芳子说。“因为只有你一个是男的。”
“那么,我和她们住在一个房间——”
“不行!男人应有男人的风度才是!”
“那该怎么做才对?”
“很简单,”芳子说。“你一个晚上不睡觉,在走廊监视嘛!”
“喔?”健治瞠目。
(2)
“失败极了。”我说。
“那晚,无形杀人魔出现了吗?”福尔摩斯问。
“完全没有。”我摇摇头。“平平安安地一夜到天明。”
福尔摩斯轻声笑起来。
“别笑嘛!”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无论怎么想,那间酒店都是临时赶装出来的,理由不明嘛!”
“晤,那点的确很有趣。”福尔摩斯悠悠闲闲地怞起烟斗来。
“有什么意见?”我问。
“你在那间酒店住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就离开了,本来当晚我就应该回到第九号楼。”
“这么说,其后的事你就不知道喽!”
“我连那三个人失踪的事也没听说。”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那间酒店的确有蹊跷,不过总有蹊跷的理由才是。”
“对呀!”大川一江走了过来。
她是和我同年的少女,自从某案以后,我请她到我这里来帮忙。
“小姐,有客。”
“那一位?”
“一位叫北沼的先生。”一江有点促狭地说。“是不是男朋友?”
“算了吧!不过,叫北沼的……”我想不会那么偶然。“好吧,请他进来。”
“是!”一江走出去了。
“大概是那天在酒店遇到的人。”
“嗬,那真有趣。我在这里方不方便?”福尔摩斯怞着烟斗说。
“当然方便。”我点点头。
一江引来的,果然是北沼健治。
他仿佛很吃惊地东张西望。
“你好,上次多谢了。”我说。
“哗,吓我一跳。你住的房子好大!”
“先父留下来的,请坐。”
“看我家的情形,顶多留下旧衣橱罢了。”健治边说边在沙发上坐下来。
“左拥右抱的女孩们呢?”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健治皱起眉头。
“哦?为什么?”
“让我猜猜看好吗?”福尔摩斯提出说。“你因有盗窈之类的嫌疑被人追踪,对不对?”
“正是……”健治哑然。“你怎知道?”
“车子。”
“车子?”我问。“车子怎么回事?”
“那间酒店的确有蹊跷。”福尔摩斯说。“不太正当,恐怕有什么目的才伪装酒店的。那么,目的是什么?”
“不是为了抢夺住客的财物。”
“对,那是为了什么?”
“车子呀!换句话说,为了夜间使用客人的车子。”
“不错,你受了什么嫌疑?”福尔摩斯转头问健冶。
“打劫银行啊!那天,距离那边三十公里左右的市区银行保险库被爆破了。”
“我记得。”我说。“被偷了好几千万的样子。”
“三千五百万。”福尔摩斯说。
“强盗们的车子被附近的人看到了。知道车型、颜色,以及号码,于是——”
“知道那些情形的话,可以缩小查案范围啦!”我说。
“加上我在那天去过那附近,更成为决定性疑犯了。”健治露出可怜的表倩说。
“怎么知道的?”
“刑警找到我打工的地点来了,他们先找到跟我一起打工的京子,而我休假,她回答说不知道我的寓所在那儿。”
“于是她们跑来通知你?”
“是的。怎么办?”
“你也没发现不对劲吗?只要看看车子的行驶里数,不就——”
“后来看了。确实另外多走了六十多公里。”
这就成为决定因素了。
“现在你的车子呢?”
“在大学后门,那里不受注目,学生们时常把车泊在那一带。”
我望望福尔摩斯。
“你认为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
“嗬哼,”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说。“看来只好再去那间酒店一趟了,不是吗?”
我想了一下,耸耸肩。无可奈何的。
这也是所谓缘份吧!
“我想是在这一带了。”健治说。
的确,风景很像,树林中的马路大致上都很相似。
“瞧!”我说。“那边有个窟窿。”
停车后,我们下去看。
当然不是健治的车,而是由健治开我的车来。
同行的有福尔摩斯。还有想到万一要和银行强盗交手的问题,所以达尔坦尼安也一同上路了。
“就是这个。”
上次那个告示牌竖起的地点,留下一个大洞在地面。
“好,从这里拐进去就是了。”
我们回到车上,开车直进旁边的小路。
白天时,感觉迎然不同,然而不出所料的,那间“酒店”出现在眼前。
“很有品味的建筑物。”达尔坦尼安说。“路易十四世也不是傻瓜,但他有坏嗜好,叫人真头痛。”
“你好像直接认识他似的。”健治说。
“来,下车吧!”我慌忙说。
“没有写明是酒店哪!”福尔摩斯慢慢环视一遍之后说。
“窗帘遮着,很安静。”我走向玄关。“难道没人在?”
“那是可能的事。”福尔摩斯点点头。
“不过,试试看……”
他敲敲门。令人惊讶的是马上有回音。
“是!”女声。低沉得像在呢喃。
“对不起,有点事想请教一下。”
福尔摩斯一说完,门就静静地打开了。
“请进。”
站在那里的是个白发老妇人,予人高贵的印象。
我们一行人被引进客厅。
“对不起,里头稍暗。”老妇人说。“我眼睛不好,太亮了很辛苦。”
“其实一前几天,我在这幢房子投宿过。”我说。
“在这里投宿?”老妇人颇感困惑地微笑了。“大概弄错了,我从未让别人在这儿投宿过。”
“可是,这里曾经是酒店。”健治说。“我和朋友三个人也过了一夜。”
“噢……那真奇怪。”老妇人眨眨眼。“那是几时的事?”
“四、五天以前。”
“四、五天以前?三天前为止,这里是关闭着的呀!”
“关闭看?”我反问。“即是没有任何人在的意思?”
“因为担心放着不理会损坏,我交给管理员处理了。”
我和健治交换一瞥。
“那位管理员是……”
“现在不在了,我回来这里时,他就对调离开啦!”
“能够取得联络么?”
“晤。”老妇人想了想。“好像有电话号码……请等一等,我找找看。”
老妇人踏着缓慢的步伐走出客厅。
“对不起。”
我喊一声,然后看看福尔摩斯。
“怎么样?那个管理员是不是可疑?”
“我有同感。”达尔坦尼安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他一定是瞒着屋主老太太,把这房子做成酒店。”
“然后偷袭银行,消失无踪。”福尔摩斯接下去。“那也是想法之一。”
“还有其他想法吗?”
“不错,譬如——”
就在这时,玄关方面有人喊:
“打搅一下。”一个女声。
“嘻!”健治跳起来。“那个声音——”
出到玄关开门一看,佐佐木京子站在那里。
“啊,你在这里呀!”京子瞪大眼睛。
“你怎会来这儿?”
“还不是为了那件事?抢银行呀!”
“那是——”
“想想看,事发那天我们不是在这儿过夜吗?所以我想,只要来这里,就能证实你是无辜的……”
“因此你特意跑来这里一趟?”健治好像深受感动的样子。
“你也进来如何?”我说。
“我是搭计程车来的,车子在等着。喂,刑警正在到处找你哦!”
“我知道。”健治叹息。
“他们一定会跑来这里的。”京子说。“里惠把这里的事说出来了。”
“糟糕!”
“你和京子一起出城去吧!”我说。“其后的事交给我们好了。”
“可是——”
“待会我们会去的,我会适当地找同酒店过夜。”
“我用我的名字订了房间了。”京子说着,挽起健治的手。“快走!”
“知道啦!对不起,以后的事拜托了——”
健治和京子一起离开后,我回到客厅。
“那位老婆婆还没回来哪。”达尔坦尼安说。“是不是睡午觉去了?”
“怎会呢?年纪大了,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总要花时同才想得起来的。”
“你说得好像很有经验似的。”达尔坦尼安的话,惹来我气忿的一瞪。
又再过了五分钟,老妇人终于走了进来。
“抱歉,久等啦!”
她道歉一声,坐在椅子上。
“那位管理员——”
“我不知道他的电话。”
正当众人大失所望时,她接着说
“不过知道地址,就在这附近。”
希望又回来了。
总之,只要去找他就行了。
“他叫西田。是一对夫妇吗?”我边记录边悦。
“他们是很好的人。有一次我睡着了——”
我们不想听老归人的回忆往事,决定马上出发。
老妇人把西田管理员夫妇的住址向我f门说明。
这次由我驾驶,依照说明前行。
但是,那是一个本身不会开车的妇人的说明。
照她所说的想转弯而没有路,不然这样走就是回东京的方向之类,曲曲折折的右拐左弯,迷路迷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抵达西田夫妇所住的农家式房子时,已是一小时以后的事。
“十分钟就到啦!”这是她说的。
期待落空了。
我一直以为,西田就是那天那个自称酒店“总经理”的男人。
谁知是个完全不同形象,年纪颇大。毫不起眼的瘦男人。
“我们开酒店?”西田震惊地望望他的妻子。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
跟丈夫一样不起眼,戴眼镜的西田太太侧侧头说。
“可是,那晚我的确留宿了。”我说。
“不可能的事,……请等一下。”西田皱皱眉。“那是几时的事来着?”
“那天你不是——”西田的妻子提醒他。
“对了。”
“发生什么事?”我同。
“其实有件怪事。”西田说。“我接到那位太太的亲戚打来的电话,说她过世了。”
“过世了?”
“嗯,我们吓一大跳,匆匆赶去东京。”
“可是,太太十分健康有精神呀!”西田的妻子皱起眉头。“开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不应该说谎说人死掉的。”
“且慢,”我说。“这么说,那晚你们不在那幢房子了。”
“我们去了东京,当晚回不来嘛!”
应该是了。
“知不知道那个胡说的电话是谁打来的呢?”
“完全不知道,那是恶意的作弄。”
不是普通的作弄。
歹人先设法弄走西田夫妇,竖起“酒店”的告示牌,等候开车的客人到来,然后利用那部车子怆劫。
相当讲究的犯罪手法。
我们很快便向西田夫妇告辞。
“以后怎么做?”达尔坦尼安打着哈欠说。
“必须找到京子他们再说。”我说。
福尔摩斯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3)
我们到处寻访佐佐木京子,整整一小时,找遍了所看到的酒店或旅馆。
到处都不见京子和健治的人影。
“好自为之吧!”达尔坦尼安很生气。“他们竟然当人是傻瓜!”
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也和他同样的筋疲力竭。
“总之,找个地方歇歇脚好了。”一行人之中,年纪较大的福尔摩斯突然叹息。
“这里没什么出色的店铺哦!进去那边的咖啡室如何?”
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进去了。
“称不上是太高级的店咧!”达尔坦尼安就座后,环视店内情形说。
“有啥办法嘛!”我说。
“比起凡尔赛宫的休息室,差多了。”
根本是不能比较的事!
“欢迎光临。”一名忘了亲切是什么的胖小妹,在桌上咚咚咚放下三杯冰水。
动作粗鲁,水淌洒出来。
更不幸的是溅到达尔坦尼安的胸前。
“哎。三杯咖啡。”我慌忙说。
胖小妹也不应一声,回到柜台,向里头喊一声:“咖啡三杯——听见没有?”
“听见啦!”男声回答。
嚏?我侧侧头,好像在那里听过的声音。
当我沉思期间,达尔坦尼安倏地站起来。我发觉“不好”时,已经太迟了
“小姑娘。”达尔坦尼安用手杖的柄捅一捅女侍应。
“什么?”她绷着脸转过身来。
“刚才的水溅了出来啦!”
“是吗?”她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溅到我身上来了。”
“那就抹一抹嘛!”
“你放杯子的方式不对。”
“你不理它就会干的。”她反驳。“什么意思?若是不满意,去别的店好了。”
达尔坦尼安咧嘴一笑,说。“这种时候不能用自己的手帕,用你的好了。”
“我若说不——”女孩说到一半,瞪大了眼。
不知何时,达尔坦尼安已经开始用她的手帕揩着自己的胸前一带。怎么说,这人灵巧似蛇也。
大仲马有否写过,达尔坦尼安是扒手的高徒?
“你算什么?几时——”
“好好冼一冼吧!”达尔坦尼安把手帕塞进女孩的围裙口袋。
“气死我了!”女孩涨红了脸。“滚出去!”
“对客人用这种态度,太失札啦!”
“要不要我甩你出去?”
女孩挽起袖子,的确是个外表强壮的少女。可是,面对外表斯丈的达尔坦尼安,等于小巫见大巫了。何况她是女的?
“住手吧!”
达尔坦尼安摔动着手杖宛如跳芭曹舞似的转了一圈。
我“啊”一声喊出来。
不知道内情的人,即使看了也察觉不到什么,但我心知吐明。
那一瞬同,手杖中的剑一闪。
“不要在这个地方动手!”
我喊,但已迟了。
女孩的围裙轻回飘地掉下,然后是裙子。
女孩瞠目,“哗”一声惊叫起来,然后冲进里头去了。
达尔坦尼安若无其事地回到位子上。
“你怎么在这种地方——”我瞪看他。
“我对世上的‘恶’不能视若无睹。”
程度相当小的“恶”。
“喂!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刚才那个似曾听过的声昔主人走出店前来。
我一见他的脸,一刹那间认不出是谁。对方却“啊”一声,瞪大眼睛说:“是你!”
他是那间酒店的“老板”!
当我吓得不知所措时,对方消失在里头。
“追呀!”我推倒椅子站起来。“他就是那个冒牌酒店老板!”
达尔坦尼安大喜,冲身入内。我也跟着。
“他从后门跑啦!”达尔坦尼安喊。
我们从后门出去一看,那个有问题的“老板”正在开一部小型货车离开。
“他有车!”我叹息。“气死了!”
“别太早放弃哦!”达尔坦尼安说。
“我们没车嘛!”
“那边那部也算是车呀!”
他指着的是一部——脚踏车!
“怎么可能——”
“等等,那种破烂货车,不会跑太快。你在这里等一下吧!”
说完,达尔坦尼安已冲向那部来历不明的脚踏车去了。
当然,拆锁的事一点也难不倒他。
“我捉他回来!”
达尔坦尼安挥挥手,吱吱吱地踩远了。
他以赛单车选手的惊人速度飞车而去,一转眼就不见踪影。
回头一看,刚才的女侍应呆呆地姑在那里,说:
“他是不是——超人?”
“裙子用扣针扣住如何?我帮你。”我说。
“对不起……”女孩变得温和多了。
“刚才那个人是你父亲?”
回到店里,我一边替她用扣针扣裙子一边问。
“不是的。”女孩摇摇头皮。“怎么说呢?我们在同居中。”
“喔?”我大吃一惊。“你几岁?”
“十九。”
了不起!我真是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不必工作也有饭吃,所以跟他住在一起,看来毕竟不行。”女孩认真地说。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浜田,但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你竟不知道?”
“最近他变得很怪……好像不太正派似的。”
“怎么说?”
“有些奇怪的人来找他,外表看来很像黑社会的人。”
“找他有什么事?”
“不知道。”女孩耸耸肩。“他叫我出去,不让我听见。”
“他不真心,还是分手的好,”,我说。“跟那种人在一起没啥作为的。”
“我也这样想。”她点点头。
我尝试问她有关“酒店”那件事。
“原来如此。我懂啦!”
“懂什么?”
“不知那一次,他开始练习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我听了咯咯笑,他还生气哪,和我大吵一顿。”
“你知道是谁来谈起那件事的么?”
“不太清楚。”女孩拧拧头。
“是否有电话之类?”
“对了。说起来,在那之前,有女人声打过好几次电话来。”
“女人?有没有名字——”
“她什么也没说,只说叫浜田听电话,。”
看样子,那个电话跟酒店那一单——即是跟银行劫案有关连了。
“记不记得是怎样的声调?”我不太期待地问。
“年轻女人,大概是东京人,而且可能是会演戏的人。”女孩坦率地说。
我吓一跳,问:“你怎知道?”
“我和浜田住在一起之前,在电话局做过一年接线生,对声音颇有认识。”
每个人都有一个长处,我想。
“你怎知道对方可能会演戏?”
“我也不敢明言是的,不过声音低沉,发音却很清楚。普通人一旦低声时,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嗬。”我衷心佩服。
就在这时,店门口传来吧咯吧咯的脚步声——店主人浜田滚跌着进来了。
后面的达尔坦尼安向我行个礼,说
“单车放在货车上载回来了。“
“他是妖怪!”
浜田带着迄今难以置信的神情,瘫坐在地上。
“哎,请坐。”
达尔坦尼安的手杖倏地一挥,浜田慌忙姑起来,坐在门口附近的椅子上……
他对手杖有敏感反应的理由立刻揭晓,因他紧紧用手按住裤头。
“说出来吧!”我说。
“说——说什么?”
“别装蒜了,你该知道才是。是谁托你扮演那间假酒店的老板角色?”
“我不知道。”浜田把脸扭过一边去。
“你懂吗?你将成为银行劫匪的串谋人哦!”
“你说什么?”扬声怪叫的是女孩。“银行劫匪?”
女孩冷不防扑向洪田,一把揪住他的胸口。
“你竟然瞒着我做那种——”
“等等!啊,好辛苦!”浜田拼命翻白眼珠。
“你分到多少?竟然一分也不给我!,。
两人不分上下。
“等等!我——我只是拿到一点点零头而已——”
“你没骗我?”
“真的!很快——很快就到手了。”
“什么东西?”
“我应得的那一份——对方答应了。我向他要的,所以——”
就在这时,传来什么弹跳的响声,浜田往后一仰。
“糟糕!”福尔摩斯站起来。“伏下去!枪弹啊!”
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接著有子弹在店铺的窗口打洞。
“好像跑啦!”我抬起头来。
“噢,他死啦!”女孩说。
浜田的背部中了一枪,当场气绝。
“呜呼,终于杀人啦!”达尔坦尼安叹息。“犯罪缺少诙谐感,真不好玩。”
“不是说这种悠闲话的时候。我去报警。你们找间酒店住下吧!”
我、福尔摩斯和达尔坦尼安走出咖啡室,联络警方。我们若做不成是在场客人的话就麻烦了。
抬眼一看,女孩在浜田的尸首旁边怞怞搭搭地哭着。
那种男人死了也值得伤心吗?
“好过分!”女孩喃喃地说。“应该好好拿了你应得那一份才死去的。”
我不由叹息。
(4)
“真糟糕。”我说。
我、福尔摩斯和达尔坦尼安三个,虽然入住了一间小酒店,可是天亮前必须暂时回去第九号楼。
关键的佐佐木京子和北沼健治,到底去了哪儿?
“没法子,只好先回去了。”我说。“现在飞快车回去也要三小时左右。”
“那样的话,”福尔摩斯望望房间的时钟。“只要早上回到就行了,有的是时间。”
“可是……”
“等一等吧,”福尔摩斯说。“京子他们可能有事发生哦!”
“好怪的说法。”
“即是说,福尔摩斯料事如神,一切都看穿了,是不是?”达尔坦尼安冷嘲地说。
“嘻,差不多。”福尔摩斯点点头。“我有一个想法,若是正确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
“等到几时?”
“间题是不知道。”
“说得倒潇洒嘛!”我苦笑。
可是,福尔摩斯毕竟是对的。
话没说完,传来叩门声。
我悄悄过去开门,站在那儿的是京子。
“哎呀!我找得你好苦,到底——”
我的话没说完就吓呆了。
京子当场晕倒。
我让她躺在床上,用湿毛巾揩她的脸。
“她身上脏兮兮的,是否遇到交通意外,还是……”
“她醒啦!”达尔坦尼安说。
京子睁开眼睛。
“你没事吧!”
“啊——对不起,我——”
“到底怎么回事?健治先生呢?”
“我们突然被人捉住——”京子摇摇头。
“在哪儿?”
“我们离开那幢房子后,急急赶去等看的计程车,不料在路上被捉了。”
“看到对方吗?”
“没有,大概用了哥罗芳吧!一阵怪味扑鼻,我就晕倒了。”
“后来呢?”
“醒觉时,发现被人绑在某个储藏室似的地方。”
“健治先生也是?”
“不,我一个人。”京子深叹一口气。“我好害怕我想设法解开绳子,可是怎样也松不开。”
她挣扎苦斗的痕迹,在两边手腕留下疼痛的饬口。
“好不容易解开了绳子,我出外一看,发现是在树林中,幸好出到马路时,遇到货车经过,把我载来这儿。”
“真辛苦了你。”我说。“不过,健治先生的事也真叫人担心。”
“是的,不过,我想一定是在那个储藏室旁边的小屋子——”
“那边有小屋子吗?”
“嗯,我怕捉我的男人在,所以就这样逃出来了。”
“那是没法子的。”
“那就赶快去吧!”达尔坦尼安高兴地说。
达尔坦尼安最不擅于推理,他只会行动!
“有没有精神一起去?”我问。
“嗯。”京子点点头。“没关系,我来带路好了。”
于是一行人坐上我的车,从酒店出发。
“我想是在这一带。”京子说。
树林已经完全暗下来,下车走了一段路,完全模不清是往那个方向走。
“那边有灯光。”达尔坦尼安说。
“真的,过去看看。”
走近去时,发现是间相当残旧的小屋。
“就是它!”京子说。“我被关在那边的储藏室里!”
“好,大家小心。”达尔坦尼安低去。
小屋的窗口有灯光漏出。
“你们留在这儿。”达尔坦尼安说。
“小心!对方有枪!”
“我知道。”
达尔坦尼安向我打个眼色,就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走近小屋。
“健治没事吧?”京子喃喃地说。
“没事的。”福尔摩斯悠闲地说。
所谓的名探,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情的过程似的,真是。
达尔坦尼安眸口地拔出手杖的剑,看准时机,一口气打开小屋的门冲进去。
一瞬间的紧张。
十秒左右,达尔坦尼安出现了。
“没问题,进来。”他招招手。
进到小屋一看,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旧桌子和椅子。
健治被绑在椅子上。
“好极啦!你平安无事吧!”京子冲上前去。“等等我替你解绳子。”
“已经切断了。”达尔坦尼安说。
“喔?”
健治大吃一惊。稍微运力,绳子纷纷掉下。
“看到歹人吗?”我问。
“嗯,戴了面罩,戴上太阳镜。有两个,看不清楚长相。”
“真可惜。”
“我说杀了我又怎样?争执了好久,对方根本不讲理的。”健治苦笑着,搂住京子的肩膀。
“你没事就好了,”福尔摩斯抽看烟斗打量室内情形,“凶手却把伙伴浜田杀了。”
然后再说:“可是没杀健治君。为什么?”
健治眨眨眼。“一定是——因为我没看到他们的脸认为我没问题——”
“原来如此。钱呢?”
“他们放在公事包里拿走了。一小时以前吧!我想早点报警,可是没看见他们开什么车——”
“若不是这一带的人,可能会碰上警戒线。”我说。“马上回去报警吧!”
“没有那个必要。”
福尔摩斯的话,叫所有人大吃一惊。
“什么意思?”京子问。
“凶手不会跑太远,没问题,他们不会逃的。”
“请解释一下。”我说。
“好的。”福尔库斯在健治被绑的椅子坐下。“从一开始,那间酒店就有古怪。”
“那点大家都知道。”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福尔摩斯摇摇头。“我是说,我们立刻发现了那个告示牌的痕迹的事。”
“哦?”
“换句话说,如果想得那么周到,伪装酒店引人上当,应该不露痕迹地把告示牌的洞口埋回原样才是。那样子做,等于叫人去发现那个地方的意思。”
“怎么说?”
“即是歹人希望我们找到那个地方。”
“为何——”
“歹人有很多种类型。”福尔摩斯抚弄着烟斗说。“一种是不考虑以后,做了再说;一种是事先想好逃走方法才去犯罪;还有一种是先考虑绝对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这次的歹人呢?”
“最后那种。”
福尔摩斯在我们脸上巡视一遍。
所有人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有声音说:“原来你们在这儿。”
小屋的门打开了,那个咖啡室的胖女孩站在那里,手提着旅行袋。
“我到处找你们啊!”她说。
“为什么?”我吓一跳。
“我决定啦!”女孩向众人宣布。“我要跟这个人走!”
被她盯住的是达尔坦尼安。
“喂!别开那种玩笑——”他吃惊地说。
“我是真心的!因为我爱上你了!”
达尔坦尼安慌忙逃跑出去,女孩追上去。
“她是谁?”京子说。
“她是……”
当我不知如何说明是好时,女孩转向京子。
“嗯!是你!”
“哦?”
“打电话给浜田的女人。没错了,就是你的声音!”
“你在胡说什么?”京子皱起眉头。
“不错,”福尔摩斯接腔。“一切都是你们两个安排的闹剧。”
“那两个?”我问。
“健治君和京子君。”
我哑然。
“他们设好了强盗计划,可是很难拿到车。如果偷车则有当场被逮的危险,若是用自己的车呢?只要事先安排被人偷掉就行了。”
“于是他们……”
“他们安排那间酒店,夜间使用车子。为此,他们需要多带另一个女孩去做证人。”
“而我又加入其中——”
“所以要你以第三者的立场做证,把事情告诉了你,一起找到那间酒店,为了证实健治的无辜。”
“浜田是受他们所聘的吧!”
“不错,由于怕他讲出去,所以杀了他。其后两人安排虚构的歹人,演出一场在此被监禁的戏,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是凶手,而且钱财可以到手。”
“为何那么凑巧的找到那间山庄做酒店?”
“那间原本就是酒店吧!”
“你说什么?”
“不是常有的事么?山庄闲置着太可借,只有季节性做成酒店。那间酒店,可能今年才关闭吧!所以伪装起来很简单。”
“可是,那里的老婆婆——”
“那个房间很暗。当老妇人从客厅走出去那段时间,京子来了,她有演戏的诀窍,大家都知道了。”
“那么说,那个老婆婆也是京子扮的?”我哑然。
“不仅如此,西田管理员夫妇,也是健治和京子的热情演出。”福尔摩斯微笑。“不过,健治的演技相当恶劣,我立刻看穿了。”
“畜牲!”健治露出险恶的相貌,突然掏出手枪。
飓一声,达尔坦尼安的剑凌空飞来。
“啊!”健治惨叫。
剑端割破他的手臂,手枪掉在地上。
“哗!果然是你厉害!”胖女孩鼓掌。
达尔坦尼安又要准备逃亡了。
离开市区时,已经半夜了。
“必须尽早回去第九号楼啦!”我一边摆动驾驶盘边说。
“太执着了反而露出马脚。”达尔坦尼安悠闲地说,他终于摆月兑了女孩的纠缠。
“犯罪者永远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福尔摩斯突然看看后面。“喂,行李箱好像打开了。”
“是吗?”
我把车子停在路边。
“我去关好。”达尔坦尼安轻盈地绕到车后。
“哗!”他叫着跳起。
那名胖女孩从行李箱跳了出来。
看来达尔坦尼安也有弱点。我一边看着达尔坦尼被女孩穷追不舍的样子,一边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