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危险啊。”
这是邦子听过我述说后的第一句话,我的事情只对她一个人说过。
“为什么危险?”
“就是危险嘛——对方是个大人哩。”
“这个我知道:如果他是个小孩子,就不会造成这一大堆麻烦。”
“但是他有太太,又和你妈妈幽会。现在又加上了你……”
“中年人就是这样的啊。”
“但我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就心惊肉跳。
“我会小心的。”
“不论你怎么用心也……如果他在汽车里对你施暴,你怎么办?”
“这可不是电影呀!我会彻底教训他的。”
“那才不是写小说呢!”
邦子说道。
我们俩还是在上次那家煎薄饼店里,不过这次吃的是另外一种。
“总之我要试试看。”我说道,“我要装作是一个行为不轨的女学生。这不是挺有趣的吗?”
“这是为了什么?”
“我要对他报复。我实在气愤难平啊。”
“你打算把他弄到警察局去吗?”
“我还没有想到这一步-……不管怎么说,对方是有身分的人,对他讹诈恐怕不好办。”
“如果他上了钩呢?”
“那样的男人是很自高自大的,他以为我迷恋着他哩。我要奉承他,使他自我陶醉。”
“我认为这样做很危险。”
“行啦,你不用担心。问题在于他和妈妈的关系。只要这个关系搞得好,那么……”
“你爸爸回来了吗?”
“没有。”
“也许你爸爸已经知道了。”
对的,我也这么想。
爸爸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而不回家来。上次舅舅碰见的人,也许真的是爸爸,他也许有事回来和妈妈商量。
“总而言之……”我第一个把薄饼吃完一说道,“我想了解那个名叫-川的男人。如果……如果他真心实意爱妈妈,那么……这就是大人们的问题了。即使他和太太分手,和妈妈一起,那我也不会反对的,哪怕我自己会碰到许多问题。如果他是为了消遣而和妈妈玩玩,那么受到伤害的就不仅是妈妈了。”
“如果他认为也可以和阿成你由会,这难道还不算玩弄吗?这样的男人即使不和他来往也可以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这也说得是……不过上一次我这方面的行为也造成了他的误解,所以我想弄清楚一下。”
“行啦!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邦子也吃完煎饼了。她说,“不过你还是小心为妙。”
“你不用担心。”
“你如果和他到很远的地方去。那还是危险的。”
“哦,你想得很周到呀。你有经验吗?”
“我怎么会呢!不过……你看真知子,你可不要重蹈覆辙啊!”
“我吗?没事!我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逢场作戏?”
“这是一场剥去伪君子面纱的游戏。如果绅士变成一匹,那就不能放心地和他谈妈妈的问题。”
“如果他不肯和你妈妈分手呢?”
“那我就恐吓他,说是要向警察投诉他企图向未成年的女孩施暴。”
“阿瞳,你真可怕啊!”
“人不可以貌相呢。”
“不,这是貌如其人呢!”
“你真是牙尖嘴利!”
我说着笑了。
星期三。
这是我可以和-川会面的日子。当然并非每个星期三,团为他也忙,我也忙。
不过我决定在下午给他挂电话。
“我在地区选拔赛中创造了新纪录哩……当然是第一名咯。你看厉害吧?是吗?……好的,那么七时见面。”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也是兴高采烈的。
所谓优秀分子并不总是电视节目里的广告那样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我和他见过几次面之后有了新的体会。
正因为优秀分子必须谨小慎微,不能在醉后胡言乱语、大发牢蚤而忘乎所以,因此看来当优秀分子也是不好过的。-
川曾经对我笑着说过下面一番话:
“毕业于第一流的大学进入第一流的公司,结果干的却是一般的生意行当。杂货店卖瓜菜,药店卖药,我也一样。商品摆在那里,顾客临门,我低声下气讲解香,求他买货。这就是一切。什么第一流的公司,这个字眼也不能印在名片上的啊。”
看来所谓优秀分子、公司骨干只不过是早上第一个上班干活,晚上最后一个离开公司回家而已。
这不是我千的活!幸亏我不是什么优秀分子。
我给家里打电话,告诉妈妈说:“今天放学后我要到朋友那里去……今天是星期三呀……”
“唔,那么不要回来太晚啦……好的,我知道了……”
妈妈说。
妈妈相信我,这是最可靠的。
我来到中央区,打开地铁车站里的小件物品寄存箱,拿出了昨天我存放在这里面的纸包。纸包里是一套替换衣服。
我将要拿着纸包到第一流的旅店去。不论你打扮得怎样,最不引人注意的就是在第一流的旅店,因为那里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何况到了下午五六时,在楼下大厅里简直是挤满了人。在这个时候。一个单身的女孩子在人群里东游西荡就不算是什么一回事了。
我走到地下餐厅的大堂去,那里的人群少一些。因为这里要到七时以后才是高峰时期。
我到厕所里去,换了衣服。纸包里装的是上次我和-川见面时他买给我的连衣裙。至于鞋子还是上学用的黑皮鞋。
我把校服和书包放进纸包里去。”这包东西可以寄存在旅店的衣帽间。
我站在镜子前面,用刷子轻轻梳理秀发。
唔,这副模样即使在大人之间也不会显得寒伧了。
镜子里面的我,是月兑下了学生制服的另外一个人。
我正在进行一场“做坏事”的冒险。我意识到自己正在探头进入一场危险游戏里去。但是当我望着身穿大人衣服的镜子里面的我,心中却升起了一阵奇异的并且已经习惯了的块感。
回想我第一次和-川相会时,心中是如此忐忑本安。我东张西望,慌慌张张,既怕遇见熟人。又怕门卫过来盘问。当我在楼下大厅走过时,觉得好像周围的眼睛都在看着我,简直无地自容。
人们好像在窃窃私语。
“那个孩子要和一个中年男人约会呢。”
“她只不过是个高中生啊……”
“真是个放荡的姑娘,一看就知道了。”
“她的父母会怎么想呢?”
在第二次约会时我开始觉得这是一场冒险。那时我的胆子开始大了,知道了在这样的大旅店里人们顾本上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何况-川只是请我吃饭,陪我聊天,毫不显得另有企图,所以我也很放心。
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完全不同于往日。这是一种完全新鲜的体会。
大概当电影明星的人也是陷入了这种块感而不能自拔,所以欲罢不能吧?!
自己变了以后,就会觉得周围的世界也变了。我只不过穿上了一双高跟鞋,就觉得刚才走过的门口大厅也好像完全换了一个地方。
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坐着好几个人,他们或者在谈话,或者在等人。我找了一个空位于,说了一声“对不起”便坐下了。
我心情舒畅,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大人——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
这事具有意料不到的诱惑……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七时。
时间还早哩。我悠然自得地眺望大厅。放松一下自己。
我在干什么呢?我将在这里等候-川,接受他的邀请去吃饭。我将会倾听他娓娓而谈,我也会大发议论。
然后我们会换一个地方——有时是到大人们常去的夜总会,有时又到年青人狂歌乱舞的“的土高”舞厅。
但是他对时间掌握得很好。这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也许他悄悄地看了钟表吧。他会催促我说:
“该回去了。”
于是我回到旅店去,拿出寄存的纸包,换过衣服。接着,-川送我到地铁车站。
我回到家里,虽然有点害怕,但是偷眼看看钟,时间离十时还差一点。
这样的“约会模式”已经接连好几次了。
我究竟在干什么呀?——我发觉自己对自己的解释已经成了一种借口了。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这毕竟是事实——我和-川幽会并且以此为乐。
这是一种对外保密的乐趣,所以它更加具有诱惑力。
虽然这些由会并不具有邦子所说的那种危险,但在另外一种意义上它们却是“危险”的。因为我已经“闯入”了大人的世界。
非法闯入——对!就是这样。在幽会中,有时我会喝酒,有时还会怞烟。不过怞烟会呛得咳嗽,眼泪直流。
但不管怎样,这里面的乐趣都是十七岁的世界里所没有的。
这是一种危险的诱惑,把我深深吸引住了。它像毒品一样具有一种令人难忘的诱惑力,一种令人一发不可收拾的诱惑力。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和他约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我的行为被妈妈知道了,又将会有什么结果呢?
对!我一定要和-川好好谈一次。
我感到他是一个诚心诚意的男人,如果我和他提出妈妈的问题,他会认真听取的。
我不能再拖下去了。为了我一家,请他和妈妈分手。
虽然我不知道-川会怎样回答,但我必须提出来谈。
可是每当我和他见面时,便又禁不住对自己说道。
“下次再谈吧。下次一定……”
奇怪啊!
时间已将近八时了。出了什么事?当然-川很忙,他以前也曾经在约会时迟到过,但是如果因事忙而要迟到,他一定会事先告诉我的。但是今天却没有通知。
也可能平安无事吧。大概他刚要出门便来了客人,或许路上交通堵塞……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可是,我无所事事地空等一个小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敢稍懈地逐个辨认在大厅里出入的人。累得眼睛也睁不开了。虽然我不想睡觉,但还是闭目养神。还在这时,我觉得有人站在我面前。
“啊,是你呀!”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川,“怎么这样迟啊?”
“刚好有点事。”他满不在乎地答道,“我们走吧。”
“好的。”
不知怎的,他今天的样子和往常不一样。
他没有微笑而是急急忙忙地走出大厅。我只好快步跟上。
大门口停着一辆轿车,是进口的外国车。我对汽车是外行,不过它显然是时髦的流线型赛车。
“上车吧!”
他粗鲁地说道。
我一上了汽车,他便立即开动而去。
“上哪儿去呀?”
我笑道。尽量使自己的态度和蔼亲切些。但是他一声不吭,眼望前方。
他的侧脸显得很生硬。好像发脾气似的。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所措——他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总之,他今天的样子和平日截然不同。
汽车驶进了高速公路。我无法猜到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气氛十分沉闷,使我无法开腔。
我们逐渐驶离了市中心,公路上的汽车少了,我们的汽车也不断加速前进。现在的时速至少也超过了一百公里。
我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了我和妈妈是母女关系呢?他是不是因此生气呢?
汽车的时速已经超过一百一十公里,接着又提高到一百二十公里、一百三十公里……速度计不断跳动着往上蹿。
虽然这是高速公路。但是我们的汽车走得比其他任何汽车都快。我们不断地超越其他车辆前进。
“我说……”我终于禁不住开腔了,“这样可危险哩。开慢一点怎么样?”-
川没有回答。他只是紧握方向盘,直盯着前方。不,他脸上显示出一副怨恨的怒容。
车速继续加大。现在已达到时速一百五十公里了!
当然他的驾驶也很高明。不过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是吗?那么我大出风头啦。”
“你别神气!”
我们两人都笑了。
等到妈妈进来的时候,我们两人都默不作声——一心只顾看杂志。
但是我从他的侧脸的表情可以猜想到他规在的愤懑和我无关。这显然是他自己出了问题,或许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差错。
他经常告诉我说他自己树敌甚多。他曾经开玩笑地说过他周围的人全是敌人。
有时候对面开来一辆汽车,它的车头灯照亮了-川的脸庞。我在那一闪而过的亮光中,我看到了一张苍白的从未见过的严厉的脸容。
我认为他是在逃避,逃避那个使他不愉快的地方,走得远远的,所以才把车子开得这样快。
我想问他要到哪里去,但是欲言又止。因为他不会回答我的。
我只有默默无言地望着前方。因为开车的不是我呀!
车子继续以时速一百七十至一百八十公里猛冲。虽然公路上车辆稀少。但我们实际上只走了半个小时。现在时间是八时半。
公路上白色的车道分隔线时而在左边,时而转到右边,在我们脚底下向后飞驰。我一筹莫展只好紧紧捏住两拳,正襟危坐。
不久,汽车突然减速了。它好像从恶梦里醒来似的,缓慢前行,然后靠向路旁,进入临时停车道,停下来了。
我还在惊魂不定地喘息——刚才高速行车的余悸末消。
马达停下来了,只有-川仍在大口喘气。其他汽车在我们身边飞驰而过。
“对不起!”-
川一面喘息一面说道。
“我还要命哩!”
我答道。我的声音好像有点发抖。
“我感到心慌意乱。今天这个日子在我的脑子里永远没法抹掉。”
“今天的情况很严重吧?”
“唔……很严重。”
“可是我……到这么远的地方……”
我说道,眼睛望着-川。
他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我。这是从未有过的。
“怎么样?到汽车旅馆去吧?我……”
他欲语又止。
他用胳膊抱住我的肩膀。我大吃一惊。接着的一瞬间。我已经被他的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脸向我贴近。
“放开我!”
我想把他推开,但是办不到。
“放开我!我不!你住手……”
我第一次感到男人的力气是如此可怕。虽然我拼命挣扎,但是毫无结果。
“你干什么哟?我不干……”
我拼命地企图挣月兑他的双臂。
“你不是……不是答应过不干这样的事吗?……放开我!”-
川一言不发,只是用有力的双臂紧紧抱住拼命挣扎的我。这样就使我更加感到恐怖。
危险啊!邦子曾经这样地警告过我的。
但是当时我把它当作耳边风。我认为那只不过是电视里的镜头。只要改变一下播放频道,一切就会结束的。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我在拼命挣扎当中,不知不觉碰到了刹车的把手。刹车被解除了,车子开始缓缓滑行。-
川大吃一惊。他放开我去再次刹车。车子又停了下来。我趁机用力把-川推开。
接着我用手模索车门。门锁打开了,我推开车门,摇摇晃晃地跳到外面去。
“危险!”-
川高声喊道。
我忘记了这是在高速公路上,而且这是进口的外国车,它的方向盘在左边,我是坐在右边的助手座位上。结果我跳出到车子外面的右边去了,也就是在高速公路的正中央。
我刹那间醒悟过来,吓得不知所措,只是呆若木鸡。
前方有一辆汽车驶来,车头灯向我逼进,真是间不容发。对方恐怕来不及刹车,只好立即扭转方向盘。汽车在我身边擦过。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右脚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好像被刀子砍倒一样,身子一歪倒地。我已记不清当时有没有发出哀叫。-
川跑步过来,双手把我抱起,跑回到自己的汽车去。他打开车后门,把我扔进后座上。喘息着问道:
“你怎么样?没有事吧?”
“我的脚……脚……”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声吟。
钻心的疼痛使我意识模糊,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只看到在汽车里黯淡的灯光下-川那吓得煞白的脸孔……接着我看到自己右小腿的腿肚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