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绝沉静的深山之中,其实仔细听,还是可以听见许多声响的。
微风吹过,枝叶婆婆,吹起一阵阵低喃也似的呜咽声响。
午后,阵阵山中的水气形成的山岚,在低空不住地弥漫盘桓。
入夜之后,柔美的月光洒在深山的空寂里,偶尔有小兽竜竜窣窣地从身边走过,摩擦着草丛,不一会儿,也渐渐地沉静下来。
少年羊舌野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的时候,正是中夜时分,一轮弯钩也似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那月光明亮得像是洗过的绸缎,在黑夜中散发出柔美的光辉。他有些昏沉,身上却无一处不痛楚,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事,只知道一牵动身子,浑身便会痛得他闷哼出声。
此刻他仍然保持着中箭后的横卧姿势,虽然身体动不了,但是眼睛却看得清楚,他在昏昏沉沉中,还能瞥见旁边的一处空地上,有着几只似狐似犬的兽类,像人一样地人立在月光下,两只前爪像是祝涛一般,静静地站立不动。
虽然此刻身上有着无比的剧痛,但是这幅奇诡的景象还是吸引住了他的目光,羊舌野想起年幼时听过的传说,说有些山林间的畜类会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前来吸收月的精华,日久便可以幻化为人形。
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绕了几次之后,像是逐渐清晰的图案似地,他这才想起自己会躺在夜来深山的缘由。
缥缈的红衣人,奇诡的红色元神。
记忆中,羊舌野只看见那矮小的红衣人余焰烬对自己没来由地射了一箭,整个世界便陡地变成一片深黑。
那一箭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样的歹毒厉害,不仅让自己立刻失去知觉,醒来后还这样一身剧痛?
想到这儿,羊舌野不禁心中一个打突,想起那一箭射中的是自己的胸口。
如果射中的是胸口,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能活着?
他一边动着念头,一边百股艰难地转过头去,却看见了自己元神“后稷”正端坐在身边。
在月光的映照下,后稷身上的绿色光泽仿佛不再鲜明,反而有几许灰败的神采。
再仔细一看,后稷坐在他的身边并没有闲着,它的双手快速舞动,像是在做针织一类的动作,而“织”的对象,却是羊舌野中箭时的伤口。
余焰烬射出那辆小箭因为用力极猛,深深地插入羊舌野的胸膛,几乎刺穿了他的心脏。也是羊舌野命不该绝,这一支赤箭射人体内的方位,只和心脏差了几分,只因余焰烬对自己的箭术极有把握,认为这个少年必死无疑,这才陰错阳差保住了羊舌野的一条小命。
但是羊舌野却不知道,这支箭上还带有当年封神时代的歹毒法宝“化血神刀”的毒性,一旦接触到人体,就会破坏人体组织,一路随着血液上升,只要到达了心脏,便无药可救。
而后稷的超凡能力,这时才真正地完全显现出来,它的“针织”动作,其实是以非常繁复的动作将羊舌野是毒的组织,暂时化为草木的组织,阻住毒气上升,然后再以植物特有的水分交换本能,将毒气一点一滴地吸入后稷自己的体内,日后再慢慢化去。
因此,羊舌野在月光下看见后稷的灰败肤色并不是错觉,那便是后稷为他疗毒后,身上产生的现象。
这一切缘由,牵扯上的是极高深的生物学、组织学的学问,生在周朝末年的羊舌野当然不会知道,只是看见后稷身上晦暗的肤色一闪一闪,随着它的针织动作,自己的痛楚一丝丝减少,但是后稷的动作却越来越缓慢。
到了月下山头的时候,后稷总算完成了繁复的疗毒动作,细瘦的双手缓缓离开羊舌野的伤口,然后像是枯萎的树木一般,保持端坐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这时候羊舌野觉得身上的痛楚已经消失了大半,也知道后稷为了替他治疗毒伤,已经元气大街。
地缓缓看着自己的伤口,那支赤箭仍然插在伤口上,但是原先散布在伤口肌肤附近那一片骇人的深黑,已经褪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像是树皮一般的皮肤。
羊舌野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手臂,这样一动,却听见那小箭“咯”
的一声,从露出肌肤的部分应声而断,掉落在地上。
羊舌野伸过手去,碰了碰小箭,却发现它已经变得脆弱易折,也不晓得后稷做了什么样的处理,将它变成了质地松脆的东西。
少年在月色的映照下,打算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没奈何,也就只好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呼呼喘气。
但是在那一弯明月的光影中,不知道为什么,却淡淡地映出了小女孩褒姒娇美可爱的笑容,还有她动人的银铃笑声。
在这种遭逢大难的时刻,心里最想见到的,是她。
而最想要做的事,是模模她那丰润可爱的脸颊。
身旁,元气大伤的元神后稷仍然静静地坐在那儿,像是死去已久,也像是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一阵轻轻的微风吹过,吹动了山林间的枝叶,竜竜窣窣的轻响中,仿佛在山林深处,有许多双神秘的眼睛正在窥视着。
在镐京城外的山林中,少年羊舌野足足躺了三天,才勉强能够起身,拖着极端虚弱的身体,勉强回到褒城。
在这三天内,后稷依然坐在他的身旁守护着他,虽然它动也不动,羊舌野却知道后稷还是尽了最大能力来守护自己,比方说,第二日清晨,他躺卧之处便没来由地长了几丛鲜美的浆果,让他的饮食无忧。
而在他们的周围,也长出了密密的荆棘刺藤,让野兽没能近得了羊舌野的身。
这一次的经历,羊舌野见识了其它拥有元神之人的可怕,学到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绝对真理。
而且,他更进一步窥见了后稷的奇能,知道它一定有更不凡的能力。
至于要如何找出来,那只有等日后再说了。
回到褒城之后,羊舌野大病了好一阵子,这才从毒箭的伤势中痊愈过来。
那将小女孩褒姒养大的男子姒大对羊舌野也相当关心,当年他从河水中收养了褒拟,也顺便将羊舌野带往褒城,对他有着某种亲似父子兄弟的情感。
羊舌野并没有将遭遇红衣人余焰烬一事告诉任何人,只是将这件事深深藏在心里。隐隐然之间,他感觉到自己和这些有着特异“元神”的人,一定有着某种奇异的关联,而每当想起这种关联,总会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
仿佛是一张蒙着妖魔鬼怪的席子,一揭开就要现出无尽灾难似地。
因此,在日后的岁月中,羊舌野选择将这件往事锁在深深的记忆之中,不愿再去想它。
就连自己“元神”后稷,也只是像小时候一样,偶尔将它叫唤出来,逗一逗小褒姒,至于它有着什么样的其它能力,也就不太去多想了。
时光,就这样沉缓而安定地,在平静的褒城中流泻过去。日出日落,风生风起,转眼间,几年的安稳生活就这样淡淡地过去。
而当年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也在少年的脑海中逐渐淡去。
这一年,是周朝幽王即位的第十年,虽然周幽王的能力不及宣王,更是个好安逸好享乐的公子,但是这十年来在前朝几位老臣的辅佐治理之下,倒也勉强维持了个平安乐利的场面。
羊舌野这时已经二十四岁了,长成个坚毅精敏的猎人,虽然个头不高,但是却也身强体壮,加上他的容貌俊秀,因此褒城里的年轻女孩也时时留意着这个年轻的猎人,平时也总会有几个媒人前来说媒。
但是,在羊舌野的心中,却早已被一个绝美的身影占满……
初春的清晨,羊舌野轻松地坐在褒城外山丘上一处小树林里,嘴里叼着一茎绿草,悠闲地享受这难得的打猎闲余。
仔细倾听,不远处还可以听见淙淙的水声,那是山丘上的小溪,水质冰凉可喜,是羊舌野打猎时,最喜欢去歇歇脚的地点。
羊舌野淡淡地微笑着,不自觉凝聚心神,缓缓使出了“观心之术”。
这门术法是当年在镐京城外,姚笙传授给他的。这现心之术本是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如果施术得法,可以让人成为听闻千里的奇士。
但是羊舌野却只是将它当成一个好玩的游戏,就像他年幼时与自己的元神后稷玩耍一样,只将这门观心术法当成和后稷沟通的方式。
几年下来,他的观心之术也有所进境,心随意到,只要微一凝神,就可以看得见后稷。
此刻,羊舌野的植物元神后稷正悠然地在附近的几丛野花前来来去去,偶尔拨弄几回,让那几丛野花开得分外灿烂,像是火焰一样怒放在蓝天之下。
当年因为治疗羊舌野的箭毒,后稷的形貌曾经一度枯槁如死,但是羊百野经过几番调养后,身体大好之际,后稷的外貌也就恢复了往日的光泽。
而且,羊舌野发现后稷的形貌其实和自己的身体状况息息相关,随着自己的成长,后稷的形貌也一直在变。
现在的后稷,身形更加高大,比羊舌野自己还高了好几个头,身上依然是一片青绿,却隐隐已有了金属般的光泽。
突然之间,后稷的形影变淡了起来,像是失焦了的影像,因为此刻羊舌野有些分神。
分神的缘故,是因为山丘的另一边,隐隐传来了柔美的呼唤声音。
“野哥哥……野哥哥哟……”
听见这宛若春风般的银铃语声,羊舌野不禁微笑了起来,心头却不自禁“砰砰砰”地开始跳动。
从他的方位望出去,小丘前有一处下坡,有着相当有趣的角度,从那儿走过来的人,会先听到他的声音,随着脚步,来人的身形会先从头部出现,而后才会现出全身。
羊舌野有点痴醉地转过头去,看着下坡处那儿,听见从那儿传来柔美低沉的歌声。
“我不爱天空里无助的风,又不专情,又爱乱动我也不爱天上飘泊的云,距离遥远,也不了解我的心情城里啊!有着千千万万的英伟少年城里啊!有着缤纷耀眼的珠宝银钱我却只爱那山间一株小小的,不起眼的紫芯木没有人家的美没有人家那么有钱却只是守在我的身边做我永远的情人陪我慢行山间水边……”
随着动人的美丽歌声,在蓝天的映照下,小丘的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了一头马亮光泽的秀发。
看见那极富生命力的美丽长发,羊舌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在那润泽的黑发下方,随着脚步,是一张连周遭光线、声音、气息都要为之一黯的美丽容颜。
此刻褒姒的额上微有汗珠,白皙的脸颊上,却有着红配的光彩,她走了一会山路,有点气喘吁吁,再加上是上被,更是令她娇喘连连,这一喘气,红艳的嘴唇里吐着精巧的舌头,更是令人目光无法移开。
随着她缓缓的步伐,整个身子便缓缓从地平线处升起,这时候她虽是十四岁的芳华,但是因为来历不凡的缘故,已经有十八九岁的少女体态,那姒大又是个男子,不晓得抚养女孩的诸多细节,因此在她薄薄的布衣之间,已经可以隐约见到她丰美的胸膛。
在褒姒行止之间,还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娇媚,仿佛她走过的地方,所有花草案物都要为之屏息。
羊舌野痴痴地望着这个绝代风华的女孩向他接近,一时间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最近,每次见到褒姒都是这样的情景,仿佛她已经到了花朵绽放的时节,每一次见面,羊舌野都觉得她的娇艳又增添一分,对她的倾慕,也就更加深一分。
褒姒喘着气,走上了小丘,看见了小树上的羊舌野,脸上像是发了光似地,展现出灿烂的笑容。
“野哥哥!”
这是褒姒从小对羊舌野的昵称,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极为亲密。
而且,两人之间虽然相隔十岁,但是情感的成分却不似长幼间的单纯,从褒姒年幼的时候开始,羊舌野便发现自己对她有着某种迷恋的感觉,而小褒姒也早熟得很,情感世界和同龄的小女孩截然不同。
早在她幼年的时期,便已经偷偷告诉过羊舌野,说她以后只做野哥哥的妻子,两人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在周朝时代,这样的悬殊年纪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加上如今褒姒已经十四岁,在当时的礼法中也已经是可以论及婚嫁的年纪,两人其实也已经有了互许终身的意思。
羊舌野看见她娇喘模样,心中一阵疼惜,连忙翻下小树,向褒姒走过去。
“看看你!”他有点半责怪地看着她:“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也不会走慢一些!”
褒姒轻轻地笑着,对他吐了吐鲜女敕红润的舌头。
“走慢一些,就慢些看到你了啊!我才不要呢!”说着说着,她夸张地扇着嘴巴:“不说了,渴!我渴啊!”
羊舌野摇摇头,也笑了。
“看看你这什么样子,好吧!我们去河那儿找水喝。”
褒姒小女孩也似地大叫一声,却一溜烟,一纵身,便跃上了羊舌野的背。
“好啊好啊!”她的笑声欢畅而清朗,却有种成熟女人的低沉:“不过要你背。”
羊舌野又好气又好笑地将她负在背上,背上肌肤却顿时感受到成熟女人丰美的胸部触感,一时间不禁口干舌燥起来。
但是褒姒却恍然未觉,依偎在他的背上,嘴里吱吱喳喳说着话。羊舌野耳际听到的是她的声音,耳畔却是她说话间温热的呼吸,再加上她说话间换气时,月复部也在羊舌野的背后柔柔地起伏……
这趟路虽然不长,褒姒的身体也不重,但是羊舌野却有种双脚随时要软瘫的晕酡之感。
所幸小河转个弯就到,一到河边,褒姒便“啊呀”一声,跳下羊舌野的背,三两步便纵入河中,快乐地打着水,欢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