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第一章
第一章
此时,从生理上说,约翰-成廉-华盛顿——他幼时的保姆和他六个朋友都称他为“桑迪①”——已经快23岁了。尽管海克利星际飞船上并不按地球上的年月计时,他还是认为自己大约22岁了。其实这个年龄并没有准确地反映出他出生以来流逝的时间,因为时间的膨胀已篡改了时钟,而飞船多数时候都是以相对速度飞行。如果撇开诸如耳聋、身形矮小之类的小小缺陷不论,桑迪算得上是典型的棒小伙子。其实借助于他的船友为他订制的助听器,耳聋己轻易得到了矫治。他身高仅1.67米,却有91千克重——这还是假定在地球上称的重量,在海克利飞船的重力条件下,他还要重上30%;他体格健壮,轻而易举地就可以伸直胳膊,单臂将自己支撑起来。不过,这种情况爱因斯坦早就做出了正确的评判,正如他对其他许多事情的断言一样:任何事都是相对的。若是和这艘庞大的星际飞船上的海克利人相比,桑迪便瘦弱得像只小狗一般,所以他的伙伴们冲他发火时,都叫他“小没用鬼”——他的另一个外号。
①海克利人都称他为拉桑德,桑迪是其简称。
桑迪还在酣睡,依稀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叫道:“小没用鬼桑迪,别压着我,快下来。”这不是做梦,而是他的队友波丽又爱又恼的声音。桑迪的助听器在夜里又滑月兑了,所以波丽的声音听上去挺小。“咱们上午还有活要干呢!”波丽大声嚷道,嘴里吐出的气息酸酸的,但还好闻,吹得桑迪发根痒痒。他忙从她身边缩开。在桑迪-华盛顿那个小队的六个海克利人当中,波丽算不上是最魁梧的,有时候却是最爱指手画脚的。
桑迪松开他在睡梦中分别抱住戴米和海轮的两只胳膊,坐了起来,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他戴好助听器,环顾四周,整个小队的人乱糟糟一团睡在他们健身房角落里的地板上。平常他醒来,不是背上压着波顿巨大的右腿,便是泰塔尼亚长着两个拇指的手掌塞进了他嘴里。然而昨晚他睡在这堆人的顶上,他从人堆上跳下来,其他人又和平时早晨一样推推搡搡地起来了。
他们往身上泼点水,擦拭干净,有一个人去将早餐车推来。与他们中午主餐所吃的大块的植物根茎和肉不同,早餐他们吃的是脆饼和汤,他们管这些叫“饼干牛女乃”。起来后,他们都还有点睡眼惺忪,所以话不多。此时飞船上正放着晨间音乐,跟地球上的机场管理者一样,海克利人也不太喜欢寂静。当然,桑迪他们听到的是在特殊频道上专为小队舱区播放的地球乐曲。桑迪哼着披头士乐队的《昨日》,从储物柜中拿出他的衣服。他身子向前,吻了吻贴在柜门内侧的母亲的相片。这天是工作日,所以他急匆匆跑回早餐车前。大家匆匆喝着热热的、咸咸的汤,嘎吱嘎吱嚼着脆饼。这天他们没搞什么跟吃有关的特殊仪式——工作日的早上他们没时间玩“厨房”、“餐馆”之类的游戏——吃完早餐,他们迅速跑到小队舱区的门前。只听尖利的“咔嗒”一声,接着一阵刺耳的“嘶嘶”声,然后很沉很响“砰”的一声,那扇隔压门开了。出了这扇门,气压就不同了。桑迪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气压在小队的舱区内是按照地球水平设定的1000毫巴,到了海克利飞船的主舱内就升为1200毫巴,照理这种变化不会再对桑迪的耳朵造成什么伤害了,但他始终感到不舒服。当然,他那些海克利队友们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这种气压差异。
欧比耶大胆地一弯身跨到门外的走廊内,左顾右盼。“清泰奇-罗不在这儿!”他叫道,“他迟到了!没准咱们今天不用干活了!”
“没准你小命快没了呢,快进来!”波丽命令道。欧比耶赶忙回来,波丽照着他那粗短尾巴的根部来了一巴掌。
“可是天太热了。”欧比耶咕哝道,两条极富弹跳力的腿一撑,尾巴伸向桑迪,期待着他的抚慰。他这个动作是想让桑迪恬恬他的尾巴,桑迪照做了。大家都知道是波丽有道理,欧比耶不该不经许可就走出他们的舱区。未经许可走出去是明令禁止的。但是大家还是挺讨厌波丽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桑迪也有同感,因为他跟欧比耶是最好的朋友。
波丽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地该说点什么。“船里之所以这么热,”她一脸严肃地说,“是因为我们要进行改变航线的演习,导航员必须将船驶近这颗恒星。热点也没办法。再说,现在已经凉快多了。”
“好样的导航员!”欧比耶不由得赞道。
海轮也跟着嚷:“导航员们真是好样的!”当然她这样说只是为了向欧比耶献媚。欧比耶的发情期眼看就要到了,海轮正提前做好准备,竭力吸引他的注意。到时候,是被拒绝还是成为一次成功交配的伴侣,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但是欧比耶根本没听她讲什么。他正再次大着胆子朝外窥视走廊里的动静,很快他又来精神了,忍不住叫道:“玛莎拉来了!”
大家一起涌上去迎接玛莎拉。特别是桑迪,看到来的是玛莎拉而不是教官,他分外高兴,咧开嘴笑了,玛莎拉一进来他就扑到她背上去。玛莎拉将他甩了下来,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她装作有点生气:“你下来,你仄(这)四(是)怎么了,拉三(桑)德?”桑迪忙向后退,玛莎拉不叫他的小名,说明她是真的生气了。玛莎拉说道:“你是一个‘切斯’,马丧(上)就有要紧的活要干,还要闹,这可不太像话了!清泰奇-罗今天不能来了,你们的活由儿我来管。大伙跟我来!”
大家眼里含着开心的泪水,跟着她走进走廊,穿过飞船。这支地球小分队里的每个人都喜欢老玛莎拉,当然惟有桑迪觉得在他认识的人当中,玛莎拉最像一位真正的母亲。玛莎拉的全名是豪-玛-伊克-波-莎拉-托克3151。“豪”和“伊克”代表她的家族血缘,“玛”说明了她的地位——她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却不是‘长者’。“莎拉-托克”是她的自个儿的名字;“波”指明了她的年纪——现在已经接近生命尽头,桑迪很清楚这点,但尽量不去想这事;“3151”这个数字将她跟同辈同血缘的其他人区分开来——它差不多算是她所属的那一组储藏的冷冻卵的批数。桑迪有时候会大着胆子叫她莎拉-托克,但是正式一点,年轻的成年人,比如说这个小分队里的成员,都该称她玛莎拉。
登陆地球的时刻越来越临近了,桑迪和他的队友们不得不轮流干船上的活。有时候是收割任务,他们得把那些粮食作物一一拔出,将块茎上的泥巴洗净,再将枝与叶分开;当然,如果这种作物正值花期,还得先将花一一摘除;如果已经结果了,还得先摘下那些圆圆的白色果子。拔块茎是件脏活,但跟收割完之后要干的活相比,这还算是干净的呢。收割完了,就要着手准备下一轮作物的播种——他们得从循环站接来一桶桶秽物污水,将其拌进土里。海克利人吃的这种作物颇为奇异,它全身的每一部分都可以吃,而且每一部分都有上百种吃法,所以收割完之后,土里便干干净净,无甚残余了。也因为这个,所有的营养物都必须回收,不管是垃圾箱里的食物残羹,还是船员们消化系统排出的废物,最终都要回到循环站,成为循环槽底的烂泥。
然而这样的活比起打扫胡西克畜栏的活,还算不上是最坏的差使。胡西克是一种四足肉用动物,遍身鬃毛,皮色灰白,像公猪一样肥壮,十分地温驯。它们个头有拉桑德那么大,对人很有感情。但它们身上那股味,尤其是粪便的气味,可真让人受不了。尽管这样,有时有的胡西克竟会用鼻子蹭蹭拉桑德以示亲热,甚至在他将它们赶上车送去屠宰场时也是如此。而在屠宰场静静等待那将结果它们性命的一击时,它们竟还会伸出粗短的蹄子,对屠宰员们又是拍又是模的,亲热得不得了。胡西克长得不太像桑迪在地球电视节目中看到的猫狗,但却是他周围最类似猫狗的东西。有时候桑迪希望他能有一只小胡西克作宠物,当然这个愿望是行不通的。在海克利星际飞船上,诸如宠物之类的东西是不允许存在的。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宠物的话,拉桑德-华盛顿自己倒可以算一个。
“走快点,走快点!”玛莎拉不停地催促他们。小分队的队员们懒懒散散地走着,盯着经过的一个个船舱,一条条通道,心里发痒,又有点怅然,他们以前可以在这些地方任意游荡,现在却被禁止了。一路上其他的海克利人都回头打量他们,这是因为这些日子里,在船上,这支赴地小分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引人注目。一般情况下,这些队员都没什么地位。依照海克利人的标准,他们只是“切斯”,这表明他们已经成年了,但还年轻,不够成熟。通常情况下,队员们哪怕再年长六岁,也没有谁会被认为已有资格去担负什么正经八百的使命。然而,现在是特殊时期,已经没有时间等他们再长大点,头脑再聪明点了,因为需要他们承担使命的时刻已迫在眉睫了。其他海克利人看待他们,就犹如地球上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个愤世嫉俗的日本人评价那些十七八岁的神风特工队队员一样。他们将要去执行的这项重大任务甚至可能会让他们死于非命,这为他们赢得了一定的尊敬。但话说回来,他们还只是些愚鲁的毛孩子。
这天上午他们要干的活是为育婴房安装防护网。等飞船进入环绕那颗叫做“地球”的行星的轨道后,所有的引擎都将关闭,到时候船上一切物体将会突然失重。队员们现在把防护网装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有了防护网,育婴房里新出世的欢蹦乱跳的小海克利们到时候就不会把他们稚女敕的小脑袋撞到硬邦邦的栅墙上去了。
大家检查了一下育婴房的情况,戴米特里厄斯下令道:“桑迪,你爬上去,你是我们当中最轻的。”
“你把最累的活儿分派给我了。”桑迪发起了牢蚤。要是在墙的上部干活,就得手脚并用,抓住栅墙,同时还得腾出手来接住别人扔过来的一团团沉甸甸的弹力绳索。
“活该,”海轮在一旁用沙哑的声音恶毒地说,“你也该真正干点活了。”然而紧接着,她就被分派去爬对面的墙,接住桑迪扔过来的绳索,因为除了桑迪,她的个子在队里是最小的——当然,比桑迪要大多了。
为了不浪费时间,队员们一块儿玩起了一个随意的游戏——他们称这个游戏为“有问必答”——互相提问一些难题。这是海轮出的主意,所以她还得想想该选哪类题目。“就考人名的中间部分吧!”她决定了。
“考历届美国总统姓名的中间部分怎样?”波顿小心翼翼地提议。在小队里,他是最胆怯的一个,同时还是最矮最胖的。他走路时一蹦一跳的笨拙模样,让每个人都忍俊不禁。可是他若提个什么建议,只要有人愿意倾听,一般都会让大伙觉得是个好主意。
“好啊,”桑迪急切地说,同时调整了一下他的助听器,以免漏听了什么,“我先来吧,赫伯特-胡佛名字的中间部分是什么?”
“是克拉克!”戴米马上说道,“他名字的中间部分是克拉克。赫伯特-克拉克-胡佛,1929年至1933年间在任。1929年股市崩溃,当时的总统就是他,股市的崩溃导致了后来的经济大萧条,街上到处是卖苹果的小贩,人们排队领取救济食品,大批大批的人失业,打惯高尔夫球的人将就着改在室内打微型高尔夫……”
波丽拿起一团绳子对着戴米扔了过去,她不耐烦地说:“说出名字的中间部分就行了,重新来过。”
戴米咯咯笑着接住绳子,眼睛里充满了得意而愉快的泪水。他将绳子扔给桑迪,桑迪一边听他们回答,一边把绳子在墙的栅板上绕了一圈并扎紧。他说:“好吧,那么理查德-尼克松名字中间那部分是什么呢?”
“是米尔豪斯!”波丽抢答道,她早就想好了下一道难题:“谁知道卡尔文-柯立芝①名字的中间部分?”她颇为自得,舌头伸进伸出地恬着,自信大家都被她难倒了。但是波顿耍了她一把。
①约翰-卡尔文-柯立芝,美国第30任总统(1923-1929),共和党人。
“我知道,就是卡尔文!”波顿得意洋洋地说,“卡尔文才是他名字的中间部分,他名字的开头部分应该是……应该是……”
“是什么,是什么?”波丽逼问道,“我出的题你没答对!”
“我答对了!”波顿大声吼道。
“你没有!”
“你这个又瘦又傻的吮汁鸟①,”波顿朝波丽嘘了一声,对自己能月兑口说出地球上的粗话,以及能发出一连串“S”音,十分得意,“我答对了!”
①吮汁鸟:英语原文为sapsuker,乃啄木鸟的一类,名为吸汁啄木鸟,产于北美洲。此处因译文需要,稍做改动。
“你就是没有,没有!我说了,他名字的开头部分是卡尔文,你得说出中间那部分是什么,不然你就输了。我可要重新出题了——哎哟!”她正气吁吁地说着,波顿朝她扑了过来,三角形的脑袋正好撞在波丽的肚子上。
这场打闹使架网的工作停了下来。海轮也从墙上跳下来加入其中。不过桑迪还是呆在墙上没下来。这种混战对他的朋友们来说并不怎么危险。年轻的海克利人每个都是他的两倍重,而且打起架来彼此之间大多斗个平手。桑迪就不一样了。他既没那么大的个头,也没有大象那么厚的皮,以轻松承受这种打斗。而且要跟海克利人打架,他的肌肉也显得可怜。随便哪个年轻的海克利人都能将桑迪的四肢轻而易举地扯掉,就像一位恋人从花朵上轻轻扯下一瓣花瓣一样。他们小时候就几次差点闹出这种事来。
然而这并不是说拉桑德-华盛顿是一个身弱体虚之人。地球人若见了他,恐怕没有一个会这样以为,但是海克利人的块头可不是地球人比得了的。他们也清楚这点。那怕他们当中有谁冲着桑迪大发雷霆,也不至于会朝他挥拳动脚。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知道,小分队中这惟一的地球人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另一方面,他们对桑迪还是蛮感激的,大家都欠他的情。他们明白,要不是因为需要给拉桑德-华盛顿这个地球人找些同伴一块儿成长——当然这种同伴不可能是人类,因为飞船上也没有其他地球人,海克利人只能设法给桑迪找些尽量与地球人相像的伴儿——极可能到现在他们还被冷冻在飞船上巨大的低温育婴房里,是一个个尚未孵化的卵呢。
其他队员还在打打闹闹,桑迪从墙上滑下来,缩进一张凳子后的角落里。那儿有一排排海克利婴儿将要用到的巢——它们未来的小主人现在还在孵卵器里呢,这些巢刚好成为隔离这场斗殴的防护屏障。能从墙上下来,桑迪感到自在快活。他舒舒服服缩在角落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他把头埋得低低的,以免被空中乱飞的东西击中,然后开始写起诗来。
写诗对海克利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自然,在那些生来就是为了在飞船外部干重活、或是在发动机房有害的辐射环境里工作的目不识丁的粗汉们看来,写诗就是件稀罕事了。桑迪的六个队友经常写诗,这是一种炫耀自己才能的方法。桑迪早就写了大量的诗作,不过,和他那些队友的作品一样,他的诗都是以海克利文写的。海克利文是一种表意文字,不是字母文字。海克利人写诗很讲究经过巧妙构思呈现于纸上的诗歌造型,他们认为这与文字的含义同等重要。桑迪现在想做的是件其他人没做过的事:写一首海克利式的诗,不过要用英语写。
桑迪早已打好了草稿,开始着手把一个个单词以最巧妙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成人的声音,说的是海克利语:“嗨,捣蛋鬼!出工不出力的家伙!净顾着玩,不知道干活。快住手!别闹了!听见没有?”
桑迪听出这是谁的声音:玛莎拉回来了。她生气之极,轻轻打着嗝,伸直了两腿,居高临下望着队员们。她改用英语训斥他们,盛怒之下,她的发音愈加不清楚,有的字也说漏了:“你们这四(是)怎了?怎么跟一群胡西克一样?这些女圭女圭就要孵出来了,没有个安传(全)的环境怎么行!”
队员们僵在原地,十分尴尬,鼻子哼哼着。他们闹得满室狼藉,绑好的弹力索有大半被扯了下来,撕得一缕一缕的,垂在婴巢丛中,再也没法用了。戴米气喘吁吁,低声下气地说道:“对不起,玛莎拉,不过这事该怪波顿,是他先扑向……”
“别老索(说)波顿!瞧瞧你们自己都干了些森(什)么!现在赶快把仄(这)堆垃圾搜(收)四(拾)干净,快动手!”
等3个1/12日①的工作期结束了,他们回到自己的舱区。玛莎拉催促桑迪去试试衣服。桑迪实在有些饿了——其实大伙都饿了——但是玛莎拉的话就是命令。这20多年当中,大部分时候桑迪都觉得,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玛莎拉是最睿智的、也是最好的人。他现在也还这样认为。出于莫名的冲动,桑迪问了玛莎拉一个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玛莎拉,你以后会升为‘长者’吗?”
①1/12日(及后文出现的“12日”):海克利人是采用十二进制来计算时间的。
玛莎拉吃了一惊:“拉三(桑)德,你怎么会仄(这)样想?我僧(生)来就不四(是)当‘长者’的,资(知)道吗?”
“是吗?”
“四(是)仄(这)样。要资(知)道,在卵孵出前,科学家们都要把它们的基因稍作变动。正因为仄(这)样,你的队友们才能把英语所有的音都发准确,包括仄(这)个要命的S音。”
“我知道,这谁不知道?”桑迪说。
“而且,我并不具备当一个‘长者’所需的禀赋;比如索(说)字(智)慧,才能……”
“你的智慧跟才能一点儿都不欠缺。”桑迪诚恳地说。
玛莎拉颇为感动,说道:“好孩子,但四(是),我没有曾(成)为‘长者’所必需的基因,对不对?这也四(是)天经地义的四(事)情嘛。其四(实)我活得挺开心的。我的工作很有意义,真正的快乐就在于此,桑迪,就在于恪尽天职。”
“什么有意义的工作?”
“你指什么,拉桑德?”
“你刚才说,你在做很有意义的工作。我想你仅仅是在照看我嘛。”
“四(是)啊,这不四(是)很有意义吗?三(桑)迪,资(知)道吗,你可四(是)无价之宝啊。整艘飞船上你四(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所以你才显得与众不同。来瞧瞧这些衣服,好吗?”她侧过身子,用四个拇指抓住了桑迪背后的显示屏躁纵柄。屏幕上很快一幅接一幅地出现了穿着各式服装的地球男人的图片。
想要决定拉桑德登上地球时该穿些什么,可不是件容易事,这得怪人类,他们老是随时代的变迁不断改变穿衣的习惯。更糟的是,地球上的电视台老是乱七八糟地播些历史片,尤其是其中一些经典旧片,想要看出它们是什么年代摄制的,根本就无迹可循。海克利人能肯定的是,托加袍①在地球上已经过时,佩剑以及饰有翎毛的帽子应该也不再流行了。看来,穿职业装倒是保证不会闹笑话的——但是穿哪种呢?单排扣的还是双排扣的?大翻领的还是小翻领的?系不系领带?领子要不要做得坚挺点?裤子上要不要加几道褶边?穿不穿马甲?如果要穿,是做一件跟外面所穿的茄克颜色相配的呢,还是用红色或黄色的布料,或者格子花呢来做呢?
①托加袍:古代罗马市民穿的宽松袍子。
当然,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个恼人的问题:为桑迪准备的衣服该用怎样的布料来做?地球电视节目传输过来的图像中,最清晰的那些倒是能让人看清他们衣服的颜色,有时甚至能看得出浅层的纹理,然而,这些衣服所用布料的某些奥妙之处,飞船上还是没人能够辨识清楚。船上最聪明的学者们仔细研究了100年来从地球传输过来的图像,反复作了比较与分析,对于地球布料的纺织方法已经连学习带推敲地掌握了好多。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不清楚一件外衣该是单层还是双层,要不要加衬里,如果要,那么衬里和衣服又是怎样连接在一起的。而这些对桑迪比对他的队友们要重要得多。他那六个朝夕相处的海克利同伴也穿地球人的衣服,或者说至少穿得像那么回事。由于他们的腿又粗又长,还是弯曲的,为了使他们穿得舒服,他们的短裤都是精心缝制的。他们穿着短袖前克,有时甚至戴顶帽子。他们的脚可大着呢,穿鞋是不可能的,不过有时候他们倒愿意穿平底凉鞋之类的东西。而拉桑德呢,什么时候都得是一副地球人的打扮。他甚至不得不在镜子前练一练“打领带”,就像他们看到电视上的地球男人所做的那样。但他以前从未料到挑衣择帽也是一种折磨。
“我可不想穿这些玩意儿!”他大叫道,“穿了我可怎么大小便啊?”
“专家们说,大小便时最好把衬裤月兑掉,”玛莎拉安慰他,“你做得到的,拉桑德。”
“我穿着这些像个傻蛋!”
“不,你穿上这些一定会很帅!”玛莎拉信誓旦旦地说。她敲击键盘,把最后几幅服装图片输入机器,“地球上的女人会恬你的舌头的,我保证!”桑迪对她皱皱眉,表面上装做不太高兴,其实一颗心砰砰狂跳,玛莎拉最后说:“好啦,我们吃午饭去吧。”
午餐车一时还没来,为了找点事做,也为了松弛一下处于紧张状态下活力四溢的内分泌系统,队员们索性赛起了篮球。
他们脑子里对于篮球比赛的规则并不十分清楚。每方只有三人,另外再加上一名裁判。要是拉桑德没处理完有关衣服的琐事,他们就连裁判都没有了。打球的方式也不像地球电视上纽约尼克斯队或洛杉矶湖人队那种打法。并且他们房间附近也没有地方可以作为符合比赛规则的场地。但他们尽量克服困难。桑迪-华盛顿一有空就催促队友们比赛,因为只有在打篮球时,他才有机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比他要壮,但是身手没他敏捷。
桑迪轻易就说服了并不太喜欢打篮球的欧比耶退出当裁判,然后自己加入比赛。现在打篮球已经不如以前有意思了。那时候他们有几十个一块长大的同伴一起打球,有时候每一方能有12个人。自从赴地小分队的成员确定之后,他们就跟那些同伴隔离开了。但比赛还是进行得不错。舱里的气温下降了一点,因为飞船现已结束为了减速而靠近太阳的运行。这对桑迪来说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好的是他的队友们不再挥汗如雨了,坏的是他们没那么容易感到累了。
然而桑迪自己倒是感到累了。离开饭还有好久,他就退了出来。其他人松松垮垮地跑动着,欧比耶又上场了,半路上瞅机会踢了波丽的大腿一脚。波丽柔着大腿,一瘸一拐地朝桑迪走过来。
“他踢疼我了。”波丽抱怨道。
“你块头比他大,揍他嘛。”桑迪开玩笑地怂恿道。
“喔,这可不行!”波丽听上去有点吃惊。她没说为什么不行,其实她也用不着说,现在谁都看得出来欧比耶快到发情期了,所以她为什么不生欧比耶的气,那还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现在又不打球,干嘛不把午餐车去推来呢?”波丽问。
“我昨天去过了,今天轮到海轮了。”
“要是海轮去的话,球赛就会停下来的。”波丽有点恼火。
“我不管。”桑迪说着,转过脸去。
桑迪走到一个角落,打开他个人专用的显示屏,看起电视来。按照规定,在用餐时段,小分队的队员们可以任意收看电视节目,这样能有助于他们练习英语。这次桑迪选了一部叫做《海绿花》①的电影。当然这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类片子,而且他打心眼里也不觉得看这个能有助于他了解地球上的情况。影片讲的是法国大革命时的故事,里面人物所穿的服装跟那个时代驴唇不对马嘴,另外情节也太复杂,以至于有些人物之间究竟是敌是友,连那些海克利学者也无法断定。但是桑迪入迷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因为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个间谍。毕竟,海克利人把他送回去,就是要让他去做间谍的。
①《海绿花》:据英国作家BaronessOrczy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海绿花”系书中人物SirPercyBlackney的别名,他营救了恐怖统治的受害者并帮他们从法国偷渡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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