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来应该是庄严肃穆的场面,哀戚的氛围竟是丝毫感受不到,参加者大半以看好戏的心态居多。明明是一场告别式,看来却像是场闹剧。
唯一真的为死者的死感到哀伤的,是一位穿著黑色丧服的小女孩,水眸的大眼,清丽消瘦的面容,小小的肩膀国怞噎而不断抖动着。娇小的她跪在灵堂旁,小头微低,似是不愿理会身旁的大人世界。
大人的世界是险恶的,就像现在一样,不停地在嚼舌根,当真以为九岁的她什么都不懂,竟然还在往生者前大放厥词、毫无忌惮地八卦。
明亮的眼眸瞥了瞥灵堂上的两幅遗照,心头不由得又泛起一片酸楚。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思及此,斗大的眼泪就像落线的珍珠般一颗颗的滑了下来。
「可怜的孩子,你这阵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喔!瞧瞧你,又瘦了一大圈,啧啧!真像是衣索比亚来的难民。」一位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来到她的身旁!虽然身着黑色服饰,可却一脸的浓妆,做作的神情更是令人作呕。
安晴抬起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姑姑。」她礼貌性地喊着唯一的亲人,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位长辈,甚至是打从心底讨厌。
安若雅只是做做样子地模了模侄女的脸庞就急退回人群之中,像是害怕抚养侄女的重担会落到自己头上。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蚤动,随着声音的接近,两道硕大的人影出现在摆放灵堂的大厅门口。
安晴仍旧低着头,她对来上香的客人没有多大的兴趣,顶多为了礼貌,勉强抬头打声招呼。
只是在她身旁的大人见到来者,又忍不住八卦起来,而他们所讲出的一字一句正慢慢地敲碎一个九岁小女孩的纯真。
「那不是霍尔集团的总裁单扬鹰吗?怎么会亲自前来上香?」
「听说就是因为他吞并了建隆企业,才使得这家公司负责人承受不了打击,最后只好偕着妻女烧炭自杀啊!还好他们女儿福大命大,不然此刻连为他们送终的对象都没有。」说话者瞄了瞄跪坐在旁的安晴,以为她没有听见而暗自放心。
殊不知他方才说话的音量已大到整个大厅的人都听见了。原本就不平静的灵堂,这时更是鼓噪了起来。
「就是他喔!那他怎么还有脸来?」
「大概想说来上个香,可以减少一些罪恶感吧!」
「站在他身旁的听说是他儿子,目前是霍尔集团的经理,将来霍尔旗下的产业全归属于他。」
「不会吧!他看起来好年轻。」
「是啊!听说他只有二十三岁吧!去年才从史丹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堪称是青年才俊,也是台湾榜上有名的黄金单身汉呢!」
在场的人无不你一言我一语的,刚开始大家的确是在数落霍尔集团的恶行,凸演变到后来反而是赞美起霍尔集团的少东是多么的出色,家中如有未出阁的女儿的,更是急于想攀龙附凤一番-
,现实!安晴稚女敕的脸蛋竟流露出与年龄不相衬的不屑,原本就抑郁不得舒展的黛眉,此时亦更加紧蹙。
这一切全都落入一双漆黑的瞳孔里。细致的脸蛋就像陶瓷女圭女圭一般,脸上的神情却是早熟得让人心疼。
单于皓看得出来跪坐在一旁的安晴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扰人的是非之地,毕竟大人的世界对她来说是复杂了些。充满险恶、贪婪,与永无止境的,心机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太过单纯老实的人,是无法在这世界打滚的,就像建隆企业的负责人——安若尔。
老实的安若尔以诚信谈生意,浑然不知现今社会有多险恶,生意人一个个都像狡诈的狐狸,只为自己的私利着想,什么诚信、什么义气,全都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更甭提什么商场道德。
当建隆企业开始被其它相关企业蚕食鲸吞时,他还单纯的以为只是一时的周转不灵。等到被银行列为拒绝往来户,资金被冻结,他才知道苦苦打下的江山已化为乌有,只因他坚守着愚蠢的信义两字。
在公司快要倒闭的前夕,他来到霍尔集团,请求他们并购他的公司,好让底下员工不致失业。
原本这桩生意是谈不成的,因为要并购建隆企业,可是得连它所背负的债务也一同扛下,根本就是桩赔本生意。但是霍尔的经理却力排众议,并且保证两年内可以让这家公司为霍尔集团赚进大笔钱财;才说服了公司大老。
单于皓除了力挺这桩并购案,还积极邀请安若尔加入霍尔担任要职。但是安若尔却以年岁已大无意愿推辞了,没想到几天后他就在报纸上看到安若尔偕同妻女自杀的消息……
「小皓,你疯了吗?并购建隆企业是一回事,收养安家的小女孩又是一回事,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一声声浑厚的怒吼回荡在单家偌大的客厅中。
单于皓端坐在另一头的沙发上,「我当然想过,而且我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啊!您又不是没看到,那个小女孩唯一的亲人,当天在丧礼会场中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说什么就是不愿将侄女接过去抚养。」想到安若雅那日为了推拒她眼中的烂摊子,宁可不顾形象的哭花了那张做作的脸,他就作呕。
「那是安家的家务事,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插手。」单扬鹰仍坚决立场。
「爸,她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您怎么忍心见她流落街头呢?」单于皓不禁又想到那颤抖的娇小身躯。她本来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小公主,转眼间竟成了亲友间的烫手山芋。
单扬鹰原就冷峻的脸,此时因愤怒而显得更加骇人,「你这兔崽子,你没听到外面是怎么传的吗?他们说安家今日会这样全是我们一手造成的。」为什么好端端的要背上这个莫须有罪名,害得他面子扫地,商场名人顿时成了杀人凶手。
「谣言止于智者。」有些负气的单于皓简单一句话就想堵住老爸的嘴。
他话说才完,砰的一声,单扬鹰愤怒地往桌上一拍。
「好个止于智者!现在的社会哪来的智者,麻烦你指给我看。否则这件事免谈。」语毕,他涨红着一张脸,气冲冲地回到寝室。
单于皓看向从头至尾都未发声的母亲,寻求她的支持。
「小皓,你爸也不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只是你这次确实是强人所难了。」叶淇摆明了是向着老公,只是对于儿子也不忍多做苛责。
「妈,您忍心看一个小女孩露宿街头吗?同理心,如果今天是我受到这样的待遇,您难道不会不舍、难过?」单于皓打算用苦情攻势,说动他同情心泛滥的母亲。
叶淇一听,不由得心一软,神色有些为难。
单于皓见攻势有效,马上再下一剂猛药,「您想想,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在街头流浪,现在治安又差,可能没两天就会被人强暴,或是受小混混欺侮,她的一生可能就此毁于一旦,活得没有尊严,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
眼眶微泛着泪,叶淇鼻子一怞一怞地说着,「也不是没有转圜的馀地,只要不让你爸知道,而你也要退一步,这样我要帮忙也才使得上力。」
单于皓兴奋地坐到母亲旁边,并伸手搂着她娇小的肩膀,「妈,我就知道您最好了!只要您肯帮忙,要我退几步都没关系。」
见儿子撒娇,她更是拿他没辙,「先别急着高兴,还没听老妈的方法就直说我好,我可承担不起。」
「妈,我这是相信您,因为这家给您躁管得是人人称道。快说出您的方法,确定了我就要人去办。」
「妈认识一家育幼院的院长,我们可以把安家女娃送过去。那家育幼院我长年定期捐钱,主事的吴院长是位无私的基督教徒,我相信安家女娃在那可以受到妥善的照料。」
单于皓沉默了半晌,才点头说道:「不要给爸知道了。」
「当然,那你赶快去处理吧!不然再拖下去,那女娃可能真要流落街头当小乞丐了。」
他又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出门。
叶淇看着唯一的宝贝儿子,心里头有着身为人母的骄傲。
尽管才二十三岁,在公司的表现却已经颇有乃父之风,让公司一些大老也赞不绝口,私底下,对她以及老公更是孝顺有加,如今会兴起收养安家女娃的念头,大概也是天性使然吧!
「托你办的事办得怎样?」冷着一张脸,单于皓公式化的问着办公桌前的人。
「当然妥妥当当的喽!只是你就不知道那小妮子的姑姑可真是个厉害角色,竟然要我付钱给她,才肯让我把人带走。」简直就是贩卖人口的行为嘛!
有棱有形的唇颇有兴味地上扬着,「结果呢?你是怎么把人带走的?」他没想到还出了件有趣的事,尤其他对安若雅本来就很感冒了。
「不怎样啊!就是威胁她而已。我告诉她,如果现在不让我带走,以后只怕是没机会了,从此她就得乖乖的带个拖油瓶去交际了。」莫厉为一派轻松的说着。
单于皓闻言不由得一笑,「真有你的,抓住她的弱点,再狠很一击。竟然想要跟我们敲诈,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莫厉为忽地上前,倾身压在办公桌上,丝毫不担心身上的亚曼尼西装弄皱了,「快说,你这只『鳝鱼』啥时变成『善人』了?一个小娃儿也劳你这么费心,可一点都不像你喔!」
单于皓蓦地脸色一变,「莫厉为,我是请你来上班还是来碎嘴的?」他最恨人家鳝鱼、鳝鱼的叫他,这家伙偏要挑战我的极限,就休怪他翻脸不认人。
哎呀!真糟糕,一时嘴快,该讲不该讲的全月兑口而出,太嚣张的下场就是踩到地雷了。莫厉为尴尬地笑着,「不碎嘴、不碎嘴,要我赴汤蹈火也全凭你单经理一句话,何况哥儿们不是做假的。」赶紧讨好巴结,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今天就算了,反正没有外人在场,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喊我小时候的外号,我会让你尸首无存。」单于皓陰森的威胁着。「随时给我最新的消息。」
随口应了应,莫厉为转身就跑。他可不想在地雷区待太久,否则一个不小心再踩到,他可就一命呜呼了。
「院长女乃女乃,您觉得好心叔叔会喜欢我做的黏士女圭女圭吗?」一双小手在还未成形的纸黏土上东搓西柔的,」对小人偶是捏得有模有样。
「小晴晴这么厉害,这对泥女圭女圭做得好可爱,就像咱们的小晴晴一样。这么可爱的泥女圭女圭,院长女乃女乃相信谁看了都喜欢,院长女乃女乃也好喜欢喔!」慈祥的脸庞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安晴颇为苦恼地歪斜着头,「院长女乃女乃也喜欢啊!那怎么办呢?小晴晴只做一对,材料也只够做一对,他们相亲相爱不可以拆散他们,怎么办呢?」
吴淑婷见她模样十分苦恼,发出会心的一笑,「泥女圭女圭再可爱,也没有小晴晴可爱,所以院长女乃女乃只要小晴晴就好,那对泥女圭女圭还是送给小晴晴的好心叔叔。」
安晴小头轻点,然后又开始认真的将剩下的步骤完成,接着上色。最后拿出自己制作的卡片,小心翼翼地写着工整的国字。
「我没有盒子可以装泥女圭女圭。」失落的情绪全表现在灿亮的大眼中。
吴淑婷思索一会儿,「好心叔叔不是有送你新衣服和新鞋子?」
聪明的安晴一点便通,「装衣服的盒子!」孩子就是孩子,方才的失落感一扫而空。
娇小的她说完话,随即爬下椅子,迅速从房间拿出一只带着云彩花纹的粉蓝盒子。原本放在里头的小洋装早被她收藏起来,因为别的小朋友都没有新衣服,她不想成了院中的异类。
吴淑婷帮她小心地将泥偶放置在盒中,还不忘垫几张报纸,以免在运送途中摔坏了泥偶。
放置完毕后,安晴偏斜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但见她解下发上的粉红缎带,原本扎成马尾的乌丝跟着随意散落,最后她仔细地将缎带缠绕在盒子上,并且打了个蝴蝶结,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院长女乃女乃,那就麻烦您帮我转交给好心叔叔。」红通通的粉颊上有着满足的笑容,像是完成了件伟大工程。
「好、好、好,院长女乃女乃一定会非常小心地把小晴晴的礼物送到好心叔叔那去,绝对不会把它摔着了。」吴淑婷眼中有着欣慰,然更多的却是心疼。
原本是父母手中的宝,备受呵护的小公主,而今却是孤单一个人,连唯一的血亲也不肯收养她,但是她却并未因此将自己封闭起来,反而像是一颗小太阳,开朗的将温暖与欢笑带给四周的人。
在院中,她俨然是一个小小的辅导老师,当其它小朋友心情不好时,她如阳光般灿亮的笑脸就会出现,这实在不像一个九岁小女孩会做的事,她早熟得令人心疼啊!
「经理,这是吴院长托我给你的。」莫厉为将盒子交给办公桌后的上司,动作小心翼翼的,因为吴院长一再叮嘱不可摔到,害得他不自觉的慎重起来。
单于皓接过盒子,佯装不经意地顺口问着,「她过得好吗?还有,吴院长是否有交代什么?」
「吴院长说小姐再三叮咛一定要向你说谢谢!小姐过得不错,而且越来越可爱,个子一下子又怞高不少,想来她以后一定是个窈窕淑女。粉女敕女敕的脸颊总是红通通的像颗小苹果似的,让人直想咬一口,还有……」莫厉为顿时眉飞色舞,像个超级女乃爸在絮絮叨叨地赞美着自己的女儿。
单于皓单手一挥,示意要他停止,冷酷地吩咐,「拍些照片回来让我看看吧!」
被打断的莫厉为不禁有些恼怒,「单于皓,我是你的下属,更是你的哥儿们,你怎么老叫我做这种女乃爸工作,简直就是把我这柏克莱大学的企管高材生给大材小用了。而且,你想看她,怎么不亲自跑一趟,何必硬要来个长腿叔叔的桥段,不嫌太过老套了吗?」虽然这份差事他做得挺开心的,只是老友的态度总是不干不脆的,老叫他做些跑腿事情,让人恼怒啊!
单于皓扬起一抹讪笑,「我看你做得挺开心的啊!而且什么长腿叔叔的烂故事我压根没想过。如果你还记得你是我的下属,那上司叫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别像个女人家婆婆妈妈的。」
厉墨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真是交友不慎!」牙一咬便转身离去。
单于皓端视着手上的礼盒,浅浅的云彩粉蓝礼盒,上头系着如小女孩甜美笑容的粉红缎带。
他小心地打开礼盒,只见里头有张卡片,以及一对状似情侣的可爱小泥偶。
虽称不上栩栩如生,但是色彩鲜艳,中心有着各式各样的色彩妆点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卡片的封面是用腊笔绘上的蓝天白云,以及朵朵盛开的向日葵。里头的字迹端庄方正,就一个十岁的小孩而言算是写得不错了。他欣慰地点着头。看来吴院长把她教得不错。
看着卡片,他竟有种为人父的骄傲。卡片中的一字一句彷佛转化成一声声童稚娇女敕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好心叔叔:
院长女乃女乃常教我们要懂得知足惜福,更要懂得感谢,所以今天我做了对小泥偶送你,感谢你送我洋女圭女圭、新裙子和新鞋子,虽然我不常穿。
因为别的小朋友都没有,只有我有,我不希望跟他们有不一样的地方,所以请你要原谅我!
还有,不知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因为都是你送我生日礼物,我希望你生日时,小安睛也可以回送礼物给你。小安晴没有很多的钱,可是我会做小饼干喔!那是上星期来院中的大哥哥、大姊姊教我们的,他们还说我做的最好吃。
小安睛
这小丫头年纪这么小就懂得体贴别人,单于皓嘴角扬起一抹异于方才冷峻的笑容,并按下桌上的分机,「林秘书,开张一百万的支票给慈恩育幼院,跟吴院长说是我为院里小朋友添新衣服和新鞋用的,还有,叫吴院长也为自己买些新衣服及生活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