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齐瑞荷和孟黎莎下楼的时候没有再见到葛文斯。当胡简森告诉她们不需要匆忙赶路了,要到十点以后才离开时,两个人也并不吃惊。
胡简森让她们在这停一阵,中午时分好进午餐,因为到艾德威克官还有超过一个钟头以上的旅程。
随着马车前行,愈来愈接近艾德威克宫了,齐瑞荷也变得更加神经质了。
最先她谈到查理斯,她相信只要伯父看到了他,一定会同意他俩的婚事,接着似乎又对自己说的话也欠缺信心,又沉默了下来,只是忧郁地望向茫茫前路,孟黎莎觉得她的情绪变得更为激动不安.孟黎莎不由得也担心起来,但对艾德威克宫仍有难以克制的好奇心。
这些年来她一再听到艾德威克的逸事,所以总是渴望一睹真面目。
虽然罗德菲公爵一直不喜欢他的亲戚,而且不希望和他们发生什么关系,但他对家族的历史渊源却耳熟能详,对几个世纪以来的成就也引以为做。
孟黎莎记得他向齐瑞荷和自己叙述过艾德威克宫的渊源。
“英国有好几栋私人的宫邸,”他告诉她们,“当然,贝勒铭宫算是最有名的了,那是一七O五年为了纪念马尔波柔公爵才建的。波克顿宫从十二世纪就有了,不过论资历还是比不上艾德威克宫的。一O六六年诺曼第人征服英国之前,艾德威克官就是拜伯瑞亚国王的别庄了。”
“那时候不象现在这么大吧?”齐瑞荷问。
“当然没有,”罗德菲公爵说,“我想那时候只是一个要塞,防范侵入者的城堡罢了。”
“现在的建筑规模是伊莉莎白一世时一位最受宠幸的巨子所建,所以还特别准许用旧有的‘宫’的名称,虽然以后代代有所增添,不过主要的建筑物都还是都德王朝的式样。”
罗德菲接着又向齐瑞荷解释艾德威克官所藏的一些惊人的财富宝贝。
孟黎莎当时很有兴趣地倾听着,但对那些从未见过的东西却难以想象。
另一方面,对齐瑞荷来说,虽然她去过艾德威克宫,但并不怎么注意那里,对历代祖先尽力保存的珍品和历史悠久的建筑物也漠不关心。
不过,有一件事例很明显,那就是贝拉家族一向都十分骄傲。
所以,罗德菲和一个地位卑贱的女孩私奔,当然使他们大为光火,而罗德菲的骄傲,也使他回到英国后不愿向他父亲道歉。
孟黎莎想:一定也是由于骄傲,使得两兄弟分歧日深。公爵照顾亡弟留下的孤女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应该试着使齐瑞荷减少对他的反感。
“听着,齐瑞荷,”午餐过后,她们步向最后的行程时,她说,“我要你在见到伯父时,露出高高兴兴的样子,而且要和他保持友好的关系,如果你总是一付挑衅的态度,等你要求和查理斯结婚时,他可能借此拒绝你,说不定还有别的计划呢!”
“哪一种计划?”齐瑞行毫不放松地问。
孟黎莎做了个手势。
“我不知道,”她回答,“不过稍后他可能会希望你去轮敦,参加些什么舞会啦、宴会啦,会见些富家子弟什么的。”
“我要和查理斯去印度。”齐瑞荷很倔强地说。
“我知道,”孟黎莎说,“我们当然得劝服他在查理斯去印度以前答应你们的婚事,而且也得承认这个事实,就是这桩婚事只有得到他的同意,才能顺利进行。”
“以前桑杰斯伯父根本就管不到我头上来,”齐瑞荷说,“为什么现在我要让他来干涉我的生活?”
“我们都知道,”孟黎莎不禁轻叹一口气,“你不能阻止他这么做的。”
“我恨他!齐瑞荷愤怒地叫了起来,“你也听到葛文斯表哥说他是个怪物——一个使我们都害怕的怪物;一个运用他的权力去支配整个家族,使得别人都显得可怜兮兮的怪物,”
“现在,齐瑞荷,你并不确知其中详情,”孟黎莎温柔地说,“不过,显然你伯父和你父亲处得并不好,在他继承爵位之前就有争吵了。无论如何,如果你有一个儿子从学校逃出去,偷偷去结婚,你也会很生气的。”
“如果爸爸和一个酒吧女或是一个女仆私奔,我倒能够了解他们为什么会生气,”齐瑞荷说,“但你也知道妈妈有多可爱,外祖父有多卓越,只因为贝拉家族一向太骄傲了,才会认为妈妈不够好,配不上他们了不得的贝家子弟!”
听到这里,孟黎莎笑了起来,但笑得有点无可奈何。
“齐瑞荷,亲爱的,你不能再为在你出生前发生的一些事情而继续作战下去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你的未来呢!”
齐瑞荷语声咽哽,不禁紧紧地握住孟黎莎的手。
“我很害怕,”她说,“害怕查理斯得一个人去印度以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们必须尽量避免这事发生。”孟黎莎十分平静地说。
马车继续前进,一路无言。
终于,她们来到一处林木繁茂、美丽清幽的地方,艾德威克宫掩映在一片葱绿之中,就象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放在绿色天鹅绒上。
孟黎莎盼望艾德威克宫会使她印象良深,但眼前这座伟大的都德式官邸却美得使她窒息。
白石墙、圆屋顶,高高的烟囱,屋顶上的雕像在蓝天下傲然屹立,阳光照耀在玻璃窗上闪闪发光。
这一片广大的园林,真不象是属于私人的府邸或哪一个家族的。
马车渐渐上了林荫道,过了一座石桥,桥下湖泊连绵,孟黎莎和齐瑞荷都默然无声,凝视着眼前的景色。
原来这一片园林下来就连着湖泊,水仙盛开在翠绿的湖边,好几只天鹅在绿波中轻轻滑动,姿态优雅动人。
孟黎莎的心中奏起了轻快的旋律,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她从没想到艾德威克宫竟美得令人屏息。
马车终于在石阶前停住,她看到头戴白假发,身穿蓝银色制服的仆人迎了上来。
一位管家模样的男人盛气凌人地向她们行了礼。
“欢迎驾临,小姐,我是艾德威克宫的总管,”他说,“希望你们旅途愉快。”
“很好,谢谢你。”
齐瑞荷略为发颤的声音使孟黎莎也感到了她的紧张。
“请往这边走,小姐。”总管说。
堂皇富丽的走廊也使孟黎莎屏息。
走到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楼梯间,有着金色的栏杆,通到上面的拱道,两边都雕着展翅的天使,天花板和墙上都画着一些神话故事,上了色的神灵在挥舞的画笔下更显栩栩如生,也为屋内带来无比的光耀。
总管在前面带路,她们登上了铺着红地毯的楼梯,孟黎莎心想,他一定打算领她们去卧室,让她们在漫长旅行后清洗一番换件衣服。
孟黎莎之所以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在旅馆午餐的时候,齐瑞荷一不小心把咖啡溅到身上,偏偏她今天没穿丧服,而是那件玫瑰红的旅行装。
当时孟黎莎立刻帮她用冷水洗了洗,不过过是留下了一块污渍,于是她说:“在和公爵会面之前你得换件衣服。”
“放心啦!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换衣服的!”齐瑞荷说,“到了那里以后,在他肯纤尊降贵接见我们之前至少还有二十四个钟头呢!”
“你的论调可真奇怪!”孟黎莎说。“为什么?”
“既然他想让妈妈如坐针毡,”齐瑞荷回答,“他一定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其他的亲戚,因为我也听过别的贝拉家人抱怨过。”
听齐瑞荷这么说,孟黎莎不由得想到公爵的个性一定很不讨人喜欢,不过她没说出来。
现在,她们跟在总管后面,沿着宽广的走道前行,两边墙壁十分古雅,镀金的画框内是一幅贝拉祖先的肖像,孟黎莎想到很快就可以月兑掉帽子,换下旅行装,穿上件轻便的衣服,不由高兴起来。
齐瑞荷穿的是那件十分优雅的玫瑰红旅行装。最近才从轮敦买来的,式样很时髦,船形领,袖子宽宽的,腰部束得细细的,披着丝绸长外衣,走起路来沙沙作响,比孟黎莎老式的外衣长多了。
孟黎莎穿的是照齐瑞荷的一件衣服式样做的,水蓝色的衣服更衬出她纤细的身材和白皙柔细的肌肤。
两个人都戴上了流行的系着缎带的宽边帽,不过齐瑞荷帽边还饰有粉红色的鸵鸟毛,孟黎莎的则是比较便宜的草帽,飘着蓝色缎带,她的确不象齐瑞荷那么重视修饰。
他们尽走向另一道长廊,孟黎莎觉得似乎走了好久,总管才在一道门前停下来;门上有个金色把手,他转开门,大声宣称:“小姐驾到,阁下!”
齐瑞荷和孟黎莎进入一个大房间,墙上有张巨幅壁画,气势雄浑,但她们的眼光都投射到一位伫立在一座大理石台灯前的男人,他正在那里等她们。
齐瑞荷慢慢地走向前,孟黎莎跟在她后面,她听到总管关门的声音,双眼却不由自主地投注到公爵身上。
孟黎莎的第一个想法是公爵真的很象这座壮丽的府邸的主人,看上去很有威严,但又和她想象中的十分不同。
他的个儿高高的,肩膀宽宽的,一头黑发覆在宽阔的前额,他的脸呢?孟黎莎认为象一张罗马总督的脸。
他看来有些傲慢专横,一出现就让人觉得是属于那种发号施令,而别人得服从的那型人物。
孟黎莎的脚踏向厚厚的地毯,注意到他穿的衣服似乎更烘托出他的气势,使他看上去更是与众不同。
他颈上一丝不苟地系着领结,剪裁合身的外衣衬出他强壮的体魄,紧身长裤更标示了颀长的身材,尤其两条长腿上的高统靴擦得发亮,耀人眼目。
最耐人寻味的却是那张脸,孟黎莎想,她真的还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象他那么冷傲,又带着一抹讽刺的神色。
他都紧绷着的嘴角没有一丝笑意,飞扬的双眉下一对黑眼明察秋毫,仿佛在探寻着什么。
姑不论自鼻端到唇角的严峻线条、那挑衅的扬起的下巴和嘲讽的眼光,他还真称得上英俊潇洒。
齐瑞荷向前走了几步,弯身行礼,孟黎莎也行礼如仪。
“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又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了,齐瑞荷。”公爵说。
他的声音正如孟黎莎想象的一样——深沉厚重——只是依然冷冰冰的,威严十足。
“是的,桑杰斯伯父。”齐瑞荷回答。
“旅途还愉快吗?”
“是的,桑杰斯伯父。”
公爵慢慢地转过头来,望向孟黎莎。
“这位是——”他问。
片刻沉寂后,齐瑞荷迟疑而笨拙地答话:“我……我的女仆。”
这时孟黎莎才想到自己不该跟着齐瑞荷进来,应该在门外等候,但是太迟了。
“你的女仆?”公爵跟着重复了一遍,听调中透着疑问。
“是……是的……桑杰斯伯父。”
“你一向总是带着女仆进客厅的?”
令人窘迫的沉默过后,孟黎莎很快地说:“我得向您致歉,阁下。我本来以为上了楼梯后我们会被带到卧室的。”她行了个礼打算转身离去,才刚走一步就听到公爵的声音:“别走!”
他转过身来。
“你叫什么名字?”
“孟黎莎-威尔登,阁下。”
“你是我侄女的女仆吗?”
“是的……阁下。”
“你服侍她有多久了?”
孟黎莎有点迟疑地说:“并不太……久……阁下”
“以前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没有……不过……我……”
“回答我的问题。”公爵打断了她。
孟黎莎很担忧地等待着,眼睛望着他。
“你和我侄女认识有多久了?”
“十二年多了,阁下。”
“所以你就编了这么一段话,才好跟着到我这里来!你很好奇,是不是?”
“不,真的不是,阁下,我必须要找一个工作。”
“为什么?”
这问题如此咄咄逼人,孟黎莎只有实说了:“因为我的家被关闭了,没法再住在那里。”
“为什么?”
问题再次爆破在空气中,很固执地等着答案。
“我……我母亲……去世了,父亲再娶。”
“他不带着你一起住?”
“不,我继母不愿意。”
“所以你就和我侄女想到这个主意,希望不会被我发现?”
“我相信我会是个很胜任的女仆,阁下。”
“让你和其他的仆人住在一起?”
公爵的话中带着轻蔑,孟黎莎感到自己脸颊都红了起来。
“桑杰斯伯父,”齐瑞荷插嘴,“孟黎莎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现在她有了麻烦,而又没有人能陪我来,所以我就请她陪我一块儿来的,请你不要那么生气,她真的没地方可去。”
“让我一开头就把话给说清楚,”公爵说,“我不愿意受骗,也不会受骗,我一向最讨厌人家搞鬼、做作。”
“我很抱歉,桑杰斯伯父。”齐瑞荷很谦恭地说。
“那么你呢?”公爵望着孟黎莎问道,“你要为自己说些什么?”
“我只能向你致歉,阁下,如果你觉得我们欺骗了你,那也不是我们的本意。”孟黎莎说,“我来这里的确准备侍候齐瑞荷的,打算尽一个女仆应该尽的本份,事实上我也很感激有这么一个机会。”
公爵没有说话,孟黎莎很快接着说:“不过既然齐瑞荷在你的保护之下,用不到我了,我准备马上离开,也许能承蒙公爵载我到最靠近驿车站的地方,我好搭车回去。”
公爵望着孟黎莎的神情好象在怀疑她说的是不是事实,然后突然又问道:“你离开这里,打算到那里去?”
“到我继母那里,”她回答,“她和父亲正在度蜜月。”
“你能留在那里?”
“等我找到……另一个地方再说。”
齐瑞荷走向公爵,恳求地说:“桑杰斯伯父,请你别让她回去,你不知道孟黎莎的继母有多残酷、邪恶,她要孟黎莎和一个讨厌的男人结婚,那个男人很让人恶心,孟黎莎不能就这么嫁给他,我一定得帮她的忙!我一定得这么做!”
“你有一个结婚的机会?”公爵仍然对着孟黎莎说话,没有理会齐瑞荷。
“是的,阁下。”
“那个男人有能力供养你?”
“是的,阁下。”
“那你为什么拒绝他?”
孟黎莎轻吁了一口气:“因为,阁下……因为我不……爱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爱他。”
“你认为结婚最重要的条件在于爱情?”
公爵的唇角带着冷冷的嘲讽,声调也充满讽刺。
“阁下,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孟黎莎说着昂起了头。
她突然感到公爵的问话有些无礼,就算他的地位如何尊严高贵。怎可问到她的私生活?
“我想你很快就会发现,威尔登小姐,”过了一会儿公爵又说,“对那些谋生不易的人来说,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虚幻的奢侈品罢了。”
孟黎莎很快地垂下眼睛,才不会让公爵看到她眼中的愤怒。
“他就这么嘲弄我的理想,而且告诉我不该有这种感觉?”她不禁这么想着。
不错,齐瑞荷是他的侄女,但无论如何自己和他并没什么关系,然而她又很快告诉自己:为了齐瑞荷,绝不要和他敌对。
但她却渴望能够反驳他的论调,爱情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比起任何能从婚姻中得到的利益都要重要——象丹恩-史诺比带给她的所谓“利益”。
由她闭口不言,他似乎也感到他激荡不安的情绪,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对齐瑞荷说:“在这种情形下,威尔登小姐可以和你一起留在这里,不过,我认为她以你朋友的身份留在这里对大家来说都要好些。”
“噢,桑杰斯伯父,我要怎么谢你才好啊!”齐瑞荷叫了起来,“真是太感激你了——真太谢谢了!”
“现在你要和我住在一起了,”公爵说,“我想以你这种年龄有个伴是比较适当的,我会向大家说明威尔登小姐的身份。”
“谢谢你,桑杰斯伯父。”齐瑞荷再一次说。
公爵伸手拉铃,才一碰门就开了,一位仆人正在门口侍立着。
“通知总管,”公爵下命令,“说齐瑞荷小姐带了一位朋友来,不是女仆,要为她也准备一个服侍的人;两位小姐的房间要靠在一起,知道了没有?”
“是的,阁下。”
公爵又转向齐瑞荷。
“我想你们现在希望休息了,”他说,“晚餐时我们再谈。”
齐瑞荷和孟黎莎弯身行礼,然后离开房间。
孟黎莎觉得他们好象遇到了一阵飓风,好在有惊无险。
家仆向总管禀报再为孟黎莎准备一间房间。两人独处在齐瑞荷房间里时,齐瑞荷才说:“你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孟黎莎,要我和他一起住在这里,那我什么时候才告诉他查理斯的事?”
“也许在吃完晚餐以后,”孟黎莎回答,“不然最好是等到明天再说。”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知道我不能再等了!”齐瑞荷回答,“要赶在查理斯去印度以前结婚只有一点时间了,可是桑杰斯伯父说话的口气好象要我一直和他住在一块儿似的。”
“他自然不希望你有别的打算。”孟黎莎安慰着她。
“他真吓死我了!”齐瑞荷说,“他发现你不是我的女仆的时候,你听得出他有多生气!”
“我实在太笨了。我们到了以后,也没问问什么地方我不该去,”孟黎莎说,“不过,我大概是被这里的清幽美丽和富丽堂皇给迷住了,根本没想到我们会被直接带到公爵面前。”
“我也没想到,”齐瑞荷承认,“他还是象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令我畏惧,而且,孟黎莎,你也听到他说的有关爱情的调论了,我相信如果我告诉他,我多爱查理斯的时候,他一定不会了解的!”
孟黎莎想了很多,却没有说出来。
只要想到一旦齐瑞荷向伯父诉说她正深陷爱河的那一刻,都让她颤栗不已。她心底也一直确信他不会听的。
但现在不该再说出来,使齐瑞荷徒增困扰。孟黎莎只有暗自祈祷事情不致于太棘手。
他们都换下了旅行装,穿上轻便的衣服,孟黎莎建议去认识一下艾德威克宫。
齐瑞荷穿上有皱折的缎质衣服,看上去十分优雅,孟黎莎只穿一件白棉布衣,在细腰上系了一条蓝色的腰带。
不过,穿什么衣服实在并不重要,她们有太多要看的东西,连齐瑞荷也被孟黎莎的热衷感染了。她们在一些大房间内逡巡着,壁上悬挂的图画中颇多珍品,美不胜收。图书室中的书更是由地上堆到了天花板,房间中央有一个盘旋而下的金色楼梯,房间四周都是阳台,真是新鲜。
她们向图书管理员自我介绍了一番。这位老人家满头白发,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他还告诉齐瑞荷说他记得她父亲童年的模样。
“我们可不可以向你借书?”孟黎莎问。
“当然可以,”管理员笑着说,“哪一类的书最吸引你?威尔登小姐??”
“首先我想多知道有些有关艾德威克宫的事,”孟黎莎说,“我从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富丽堂皇。”
“我这辈子几乎都待在这里,就是因为爱上了这地方,”管理员说,“你看,这两个书架上都是有关艾德威克官的书,你可以借一本去看看。”
“哦,真谢谢你,”孟黎莎说,“我觉得自己真该在这里待上好几年,除了读有关艾德威克宫的书以外,还能读些其他的藏书。”
“爸爸告诉我很多他重年的事情,象教士洞和秘密的楼梯间就是他捉迷藏的地方,”齐瑞荷说,“我们能不能去看一看?”
“这个你们得去问公爵,”管理员说,“没有他的准许,那些秘密的楼梯间是不准开的。”
“我了解这点,”孟黎莎说,“我想其中一定有很有趣的故事。”
“是啊!”管理员说,“由这些书中你就可以发现,在艾德威克宫修建的时候就有了这些洞,那些天主教徒才能躲在里面避免宗教迫害,后来到了克轮威尔时代,许多保皇党在战后也躲在这里,才逃过克轮威尔军队的蹂躏。”
“真太吸引人了!”孟黎莎赞叹着。
“许多历史事迹就在这里发生呢!”管理员笑着说。
接着,他又带孟黎莎看了些他认为她会有兴趣浏览的书,不过她最有兴趣的还是书架上那些叙述贝拉家族历史和艾德威克宫的书籍,还取了一本带回卧室看。
“我会尽快看完,”她对管理员说,“那时候就可以再看别的了。”
“我真高兴听你这么说,威尔登小姐。”管理员笑容满面。
她们又到其他地方参观一阵,象雕刻艺廊、礼拜堂等,差不多走了好几哩,才回到卧室小睡一会,准备吃晚餐。
两个人对未来都有些恐惧、忧虑,不过孟黎莎对自己的房间开在齐瑞荷的旁边,便于互相商量倒觉得很高兴。
由卧室放眼望去就是花园,园中有喷泉与雕像,远处可见到一片葱绿的林地。
“明天你一定看得到那些‘御用房间’,”齐瑞荷说,“爸爸说过在全英国的大府邸之中,再没比那种房间更吸引人的了。”
“我很喜欢看看,”孟黎莎回答,“不过我认为现在你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齐瑞荷却有点发抖,她说:“我可以到你房里不?我一个人就觉得很害怕,想到很多问题都让我害怕,孟黎莎。”
“我想一切都会没问题的。”孟黎莎安慰她。
“也许桑杰斯伯父吃了晚餐后脾气会很好,特别是喝了酒以后。”
“我怀疑这些世俗之物对公爵会不会有影响。”孟黎莎象在自言自语。
她决定要使齐瑞荷愉快一点,于是两人一块儿躺在大床上休息了一阵。
穿上衣服下楼准备吃晚餐时。公爵已在大客厅中等着她们了。
客厅中放着法国式家具,铺着一世纪前的精致手工地毯,细工雕琢的镀金餐桌十分悦目,孟黎莎的情绪更加高昂,因为她由母亲及罗德菲公爵那里接收了不少有关家具的知识。
“你们是否看得出齐彭戴尔的雕工和其他模仿者有什么不同?”
他还记得罗德菲公爵这么问过。齐瑞荷漫不经心地听着,她却洗耳恭听,而且颇有心得。
不过,这当儿她却没什么心情好好欣赏一番,一想到晚餐后可能发生的事就不免令人忧心忡忡。
公爵坐在餐桌旁一张靠背椅上,齐瑞荷坐他右边,孟黎莎在左边。
几位穿着制服的男仆来回传递着,食物都盛在精致的盘中,盘上还有公爵的纹章,一道道佳肴端了上来,孟黎莎从没尝过这样的美味。
一直到最后上甜点时,更是以法国塞弗尔出品的精美瓷盘端上来的,盘内盛着桃子、葡萄、草萄,显然是刚采下来的,十分新鲜爽口。
公爵很少开口,但一说话就让孟黎莎觉得他象在纤尊降贵,对两个他自认不能了解他的孩子说话。
她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应该尽量保持安静,还是做个忠实听众的好,又觉得自己在欣赏一幕由公爵担任主角的戏剧。
想到这里她不禁泛出笑意,忽然地听到公爵说,“你似乎很高兴,威尔登小姐。”
“在这里的确让人开心,”孟黎莎回答,“许多事物都显得那么奇异迷人而且又戏剧化。”
她看到公爵的眉毛扬起来,就很快地说:“对我来说这里的一切都象在上演的一出戏,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角色而且不会出错,象等着人喝采的精采好戏。”
“我想你太恭维了些,威尔登小姐,不过戏剧都是虚幻的,在这里所发生的种种却都是真实不过。”
“可是跟外面的世界比起来还是很不真实。”孟黎莎辩驳着。
“外面的世界和我无关,”公爵回答,“在我的生命之中,我只渴求着完美,也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它。”
晚餐后公爵暂时离开了一阵,齐瑞荷和孟黎莎有段单独共处的时间,齐瑞荷恐惧地问道:“是不是他一过来和我们谈话,我就把事情告诉他?”
“我也不知道,”孟黎莎回答,“也许你还是尽快告诉他的好。”
她觉得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的,还是快点解决要好得多。
过了二十分钟,公爵才回来。
他在门口出现的时候,孟黎莎竟不由自主地凝视他。穿着晚礼服的他更显神采不凡,一时让人很难相信会有别的男人比他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了。她不禁相信正如他说的一样,他周道的一切都那么完美。他也努力地获得它了。
她相信他强健的体魄和灵活的动作都是经常运动或实际参加活动的成果,又注意到他吃得很少,喝得也很有限,相信那也是他用来保持身材的方法,使他看上去不致象一般成年人一样臃肿肥胖。
观察着公爵,她不禁想到如果他不是那么冷峻的话,该比实际年龄要更年轻得多,他那嘲讽的表情、轻蔑的嘴角,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带给他快乐。
“希望也有一本有关他的书,”孟黎莎突然想到,“我很想知道他以前做了些什么,还有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公爵在靠近壁炉的一张高高的靠背椅上坐下来。
虽然是四月天了,壁炉中仍然燃着火,空气中有一股木材香味。
“告诉我你们明天想做什么事情,”公爵开口了,“想去骑马吗?”
齐瑞荷深深吁了一口气。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桑杰斯伯父。”
“什么事?”
“我已经订过了婚,正打算结婚,”齐瑞荷说,“这个礼拜我的未婚夫被任命为上尉,他的军团很快就要调到印度去,我们希望在他离开之前完婚。”
一阵沉寂,好一会儿公爵才开口:“你父亲和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都知道,”齐瑞荷回答,“我十五岁那年就爱上查理斯了,只是必须等我长大才行。现在我十七岁了,桑杰斯伯父,我知道爸爸和妈妈如果还活着的话,一定会让我和他一起去印度的。”
“你怎么证明这点呢?”
“证明?”齐瑞荷惊讶地问。
“你们订婚在报上登过启事吗?有没有在所属教堂中作婚事预告呢?”
“没有,在爸妈去世前那是不可能的”齐瑞荷回答,“你知道,在十一世纪骑兵团中,官阶在上尉以下的都不准许结婚,不过现在查理斯升上尉了,他已经在向团长申请结婚。”
“他会得到准许?”
“是的。”
公爵又好一会儿没再说什么,于是齐瑞荷又说:“查理斯在向上司请假以便来这里拜见你,他应该会在后天抵达,他会解释一切的,桑杰斯伯父,我一定要嫁给他!”
公爵不慌不忙地移动了一下坐姿,使他坐得更舒服一些。然后才说:“我并不认为应该同意你在十七岁就结婚,也不应该让第一个猎取财富的年轻人接近你。”
“查理斯不是那种人。”齐瑞荷急切地说。
“他有没有钱?”
“并不太多,”齐瑞荷说,“不过钱并不重要,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钱一向就很重要,特别在一个女人很有钱的时候更是如此。”公爵反驳。
“桑杰斯伯父……我爱查理斯。”
“以你以前所住的地方来说,你一直没多少机会遇到其他的男人,”公爵回答,“你的父母选择了与家族隔离的一条路,那是他的愿望,他当然没有理由不照着自己的愿望去做,但是,你要知道现在我成了你的监护人,你在我的管辖之下。”
他的声音很严厉,又继续说:“干脆让我说清楚好了;齐瑞荷,这几年我不打算让你和任何人结婚,一个没钱的年轻小伙子也没什么特别可取之处。”
“查理斯的可取之处太多了,”齐瑞荷辩着,“他爱我,他一直都那么爱我,爸妈也同意我们的婚事。”
“也许等这年轻人从印度回来再说,让我看看,也许过个三、五年吧,那时你或许就会改变主意了。”
“我不会的!永远都不会的!”齐瑞荷叫了起来,“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一直爱着他,就象他爱我一样。我们彼此相属,你没有权利干涉……没有权利阻止我嫁给我所爱的男人!”
“我认为我有这样的权利,不论在法律上或道德上都有,”公爵说,“我再说一遍,齐瑞荷,以你拥有的财产来说,就不知会有多少男人会拜倒在你的裙下,他们的眼睛会盯着你的财富不放呢!”
“查理斯绝不是那种人,”齐瑞荷说着站了起来,“你怎能这么说呢?爸爸在世的时候我一无所有,而他那个时候就爱我,我不会让你毁了我的前程。如果你不让我和查理斯结婚,我就和他一起私奔,就象当年爸爸和妈妈一样!”
“你什么也做不了!”公爵说着,声音更严厉、更权威,“你父亲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做了傻子,看来你也想如法泡制,家中有一件丑闻已经够多了!”
他注视着齐瑞荷的脸,继续说:“在这个年轻人来看我的时候,我会让他明白的。我会告诉他对他的想法,然后把他撵走,我不要这种猎取财富的人或任何纠缠不休的求婚者围绕在你身边,只要我做你的监护人一天就不允许。”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还有,齐瑞荷,如果我发现你欺骗我的话,我会采取很严厉的措施。”
“你指的是什么?”齐瑞荷很愤怒地问,“你打算把我关到你的地牢中?还是把我监禁到古塔里?那么做才真是丑行呢!”
“我不是一个傻子,齐瑞荷,”公爵回答,“不过你会受到比现在更严密的保护与陪伴,你不会被关起来的,但是你会发现要写什么情书啦、作秘密的安排啦或趁机会溜走啦,根本就不可能!”
他继续说:“你要循着正当行为去做,当我发现我同意的丈夫候选人的时候,我会准许你结婚的。”
公爵这么说着的时候毫无怒气,但每一个宇都象铁锤一样铿锵有声。
他说完后,一直在倾听着的齐瑞荷抬起了眼睛,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我不会和你住在一起的;我要离开这里!”她叫着,“不论你说什么我都要和查理斯结婚!我恨你!我恨你!我永远都恨你!查理斯会来救我的!我爱他!你知道什么叫?”
她的声音在空气中颤动着,接着转身从房中跑开,泪落如雨沾湿了她的脸颊。
孟黎莎也站了起来。
她注视着坐在椅上,一副不为所动的公爵,十分冷静地说:“这样做太残酷了,阁下,太不公平了!”
接着她没有行礼,很快转身随齐瑞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