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二年
“真高兴又在这儿见到你了,费瑞克先生。”
“久违了,贝洛菲太太——我来想想看,至少有六年了吧。”
“从你上回到这儿来,到现在该是七年了才对。可是我不是常说,我从来没忘记过一个朋友,而且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待的,可不是吗?费瑞克先生?”
“荣幸之至,贝洛菲太太。”
这位苏格兰绅士向那个高大而邋遢的女人微微一鞠躬,然后清清嗓子,表示要言归正传了,他说:“你一定奇怪我今天为何来访。”
“我正是这么想的,”贝洛菲太太哈哈几声,“反正总不会是来看我这双明亮的眼睛吧,我可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管怎么说吧,我们还是值得来庆祝一番。”
她说著就从那张摆在火炉旁的叽嘎作响的旧椅子上起身,走到房间那头,打开碗柜,从里面取出一瓶红葡萄酒和两只杯子,把它们摆在一个圆盘于里,端给客人。她把杯盘摆在他身旁的一张桌子上,那桌子摇摇欲倒的,真教费瑞克先生看了捏把冷汗。
他们坐的这间屋子十分寒伧,家具都破陋不堪,好久没上油漆。好在到处散乱著好多中年人收集的小玩意儿,火光也熊熊的燃著,使这屋子看来还蛮舒适的。
“你自己来吧,费瑞克先生?”贝洛菲太太装出一副风情万种的语调问道。
他拿起那瓶红葡萄酒,老练的看看上面的商标,然后倒了满满一杯给贝洛菲太太,给自己只倒了四分之一杯多一点。
“你很有节制啊,”女主人说道。
“以我这种身份,保持头脑清醒是十分重要的。”费瑞克先生回答说。
“那个我很了解,”贝洛菲太太说,“对了,公爵大人他好吗?”
费瑞克停了半晌才同答说:“我就是奉了公爵大人的差遣来的。”
“公爵大人?”贝洛菲太大扬起眉毛。“我还以为是公爵夫人差你来的呢?”
费瑞克先生有些吃惊,贝洛菲太太解释道:“公爵大人的母亲——安妮公爵夫人——对我们这孤儿院非常照顾,我相信你是记得的。我们每年圣诞节都收到她送来的火鸡,这么些年来,她每年都交给我额外的钱来改善孤儿院,可是自从她过世以后,什么也没了。”
“我得承认我是忽略了她对孤儿的贡献。”宝瑞克先生说。
“我相信是的,”贝洛菲太太说。“可是我相信新的公爵夫人会继续这个传统。”
贝洛菲夫人又啜了一口红葡萄酒才说下去:“毕竟这孤儿院和公爵家族有很大的关系,不是吗?这所孤儿院是公爵大人的祖母哈瑞公爵夫人一手创办的。那时她知道她的一个厨娘怀孕了,却没赶她出去喝西北风,而创办了这家“无名孤儿院”。”她说著哈哈笑了。
“费瑞克先生,那个时候战争还没来,有钱人多的是,他们都肯大方的拿出钱来。”
费瑞克先生摇摇头。
“现在日子可没那么好过咯,你知道得很清楚,贝洛菲太太。”
“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贝洛菲太太尖刻的说:“我省了又省,扣了又扣,总是没完没了的拮据。孤儿院的收入和以前没两样,可是物价涨啦。食物比起我是小姑娘的时候涨了一倍。”
“的确不错。”那位苏格兰人喃喃道。“我来这儿帮院长时已经十五岁了,而且我在另一家孤儿院也有三年经验。我认为我是进步了不少。”
贝洛非太太说完粗哑著嗓门大笑起来。
“我向你保证,费瑞克先生,我本无意在这里待一辈子,可是既然已经来到这儿,现在又当了院长,也只好认了。我的帮手很少,几乎没有,因为我们负担不起。”
“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的境况这么困难,贝洛菲太太,”费瑞克先生说。“为什么孤儿院的贫民救济委员们没写信告诉公爵大人?”
“他们啊!”贝洛菲太太鲁莽地叫道,“他们不是死了,就是漠不关心!”
她看到费瑞克脸上惊讶之色,又叫道:“马南上校三年前死了。卡马隆先生都快八十岁了,身体太差。郝肯顿伯爵住在乡下,打从公爵夫人过世以后就没见过他的人影。”
“我只能向你保证,”费瑞克先生同答说,“我一同苏格兰就向公爵大人报告你的处境。”
“如果这样我真是感激不尽,”贝洛菲太太立刻改变了口气,“你可知道目前我这儿有多少孩子吗?”
费瑞克先生摇摇头。
“三十九个!”贝洛菲太太嚷道。“三十九个,而且实际上除了我之外没人来照顾他们。这是不对的!我上了年纪,做起事来可不像以前那么方便了。”
她一口气喝下那杯酒,又伸手去拿瓶子。
看她红光满面,眼袋下垂,而且又多了个双下巴。费瑞克先生猜测,贝浴菲太太一定是嗜酒如命。
他想,她喝的不是那种伤胃的廉价甜酒,就是那种被称为“母亲的毁灭”的松子酒。
可是他脑子里想的一点也没表露出来,他表情平静,坐在扶手椅上面对著这孤儿院的院长,他想,现在该是说明来意的时候了。
他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在他这年纪是十分出色的英俊。
他的两鬓灰白,身材适中,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看来十分出众,而且身为亚克雷公爵的总管,他相当受尊敬。
“我一定会把你的难处告诉公爵大人,”他又说了一次,“可是我这次来是想要求你……”
他还没往下说,贝洛菲太太就打断他道:“你可以告诉大人我们的声誉已经下跌了,再不能供应强壮健康的学徒给那些需要的人。就在上个月,有家裁缝店的老板来看我说:““我要你们两个最好的孩子,贝洛非太太,可不要去年你给我的那个膝盖打弯、贫血的废物。”“我给你的那些男孩子怎么啦?”我问他,他回答说,“天知道!老是生病怞鼻涕的,一点也不中用,我把他们都辞掉了——而且连个保人都没有!”
费瑞克先生面色沉重。
“贝洛菲太太,这事实在太不应该发生,这家孤儿院是公爵大人家族直接赞助了三十多年的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呀,费瑞克先生,”贝洛菲太太说,“这正如你说的,这是对公爵大人名誉的中伤。再说,虽然你们住得离这儿很远,我们一向是对苏格兰的贵族们十分尊敬的。”
“谢谢你,贝洛菲太太。”
“所以我希望,”贝洛菲太太继续说下去,“你能说服新的公爵夫人来我们这儿看看。”
“新公爵夫人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
贝洛菲太太张大了嘴巴,费瑞克先生想,她这个样子活像只受惊的火鸡。
“是的,过世了,”他安祥的说。“夫人一个星期前在法国过世。”
“怎么,我再也想不到!你用根羽毛就可以打昏我了!她还是个小新娘呀。我想想看——她和公爵大人结婚才不到一年吧。”
“实在是十个月,”费瑞克冷冷地说。
“而现在,可怜的夫人,就这样一命归天!这真是天大的不幸——是真的!我连看她一眼都还没有看到。”
半晌沉静,接著他好像是怕贝洛菲太太马上要提出一大堆问题,费瑞克先生赶紧说:“公爵大人到北部去了,他要我带一个你们孤儿院里的人回去。”
“我们院里的一个孤儿?”贝洛菲太大突然叫道。”我想大人是要我们一个孩子去他的厨房或餐厅工作吧,我来想想看……”
“不是的,那不是大人的意思,”费瑞克先生连忙打断她。“他要你们这儿的一个女孩,可是要十六岁以上的。”
“十六岁以上?你一定是开玩笑吧!”贝洛菲太大叫道。“你是知道的,费瑞克先生,要是可能的话,我们不会把他们留到十二岁超过一天。只要可能,我们尽量早早把他们推出去。”她停一会又接下去说:“不是我夸口,从这儿出去的女孩子都很懂得礼数的。至少他们知道怎样对尊长和有身份的人说话,现在的年轻人懂得这个的还不多呢?”
“这倒是实情,”费瑞克先生也表赞同,“可是公爵大人很肯定你们能够给他一个他需要的那种女孩。”
“我从哈瑞公爵夫人那儿得知,你们一向都是在苏格兰找你们需要的姑娘,那时候她在轮敦的公馆刚落成。我相信她很满意她们俩。”
她带著过度的自满微笑一下,继续说:“她们其中一个多年后同来看我,她嫁了个门房。她是个蛮漂亮的姑娘。我一向就想她会嫁人的,只要她能找到一个不在乎她出身的男人。”
“你真的肯定你这儿没有那年纪的人吗?”费瑞克先生紧钉著问。
“非常确定!”贝洛菲太大同答。“现在在这里的孩子多半很小,天知道带他们、给他们弄乾净有多困难。要是没有妲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法!”
“妲罗?”费瑞克先生问道。“就是那个开门让我进来的姑娘吗?”
“是的,就是她。她照顾小一点的孩子。我老是说,她把他们宠坏了。可是年轻的肩膀是装不上老脑筋的。”
贝洛菲太太又拉开嗓门哈哈几声。
“老院长在的时候就大大不同了,她主张怞几鞭子叫他们安静。不管好的、坏的或不相干的她都打,我就常说她的办法比我强得多。我太心软了——我的麻烦就出在这儿。”
“我相信你对这些可怜的孩子发慈悲是你的好处,贝洛菲太太,”费瑞克先生说,“可是我们是谈到妲罗。”
“我是在说……”贝浴菲太大开口又停住了。“你的意思该不是想……”她砰的一声把她的空杯子放在桌上。
“不行,费瑞克先生,我可不答应,那绝对不行!你不可以把妲罗从我这儿带走。她是这儿我唯一能依赖的人。我还有什么人来帮我?几个在别处找不到工作的老妇人,她们的用处还不及麻烦多。付她们工钱真不划算。你可以带走任何你看上的孩子,多少都可以,只要你乐意,可是妲罗绝不行!”
“她多大了?”费瑞克先生问。
“等我想想……她快十八岁了吧。对了,这就对了。她来这儿的时候是一八O四年,就是那要命的拿破仑再次发起战争的后一年。我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冬天糟透了,食品价格飞涨。煤炭涨了一倍!”
“这么说妲罗是快十八岁了。”费瑞克先生说。“贝洛菲太太,假如这里没有其他的人,我恐怕只好遵从公爵大人的指示把她带同苏格兰去了!”
“要我的老命!”贝洛菲太太激烈的说。“我绝不答应,费瑞克先生,绝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和三十九个尖叫又不听管教的孩子在一起,而且他们很多是还不会照顾自己的。”
她吸了一口气,脸涨得通红,费瑞克先生看看这付模样真担心她会中风。
“要是妲罗走了——我就走。你自己仔细合计合计!”
好似双腿要支持不住似的,她一坐在扶手椅上,从桌上捡起一张纸死命扇著。
“贝洛菲太太,很抱歉让你难过,”费瑞克先生说。“可是你和我一样明白我得遵从大人的指示。”
“这不公平!”贝洛菲太太的声音要哭了似的。“这不公平!我被搞得七晕八素的,忍气吞声,有谁来关心我!大人在苏格兰已经有够多的女孩子,用不著再从这家纪念他祖母的孤儿院带走仅有的一个有用的人。”
贝洛菲太太的声音沙哑了,费瑞克连忙又倒了一杯红葡萄酒递到她手里。
她感激的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杯之后,就往椅子后面一靠,喘著气,极力想自制。
“我答应你一件事,”费瑞克先生平静的说,“我会给你留下一笔钱来找个比现在更好的帮手,而且我一回到苏格兰,就会尽力向大人争取更多的经费来维持孤儿院。”
他感觉到他的话使贝洛菲太太稍稍安定了些,可是她还继续瞪著火炉重重的喘著气。
“或许你能告诉我这孩子的一些事,”费瑞克先生说。“她有姓氏吗?”
“姓氏?”贝洛菲太太轻蔑的重复一遍。“难道你忘了这是无名孤儿院吗?当然她不会有什么姓啦。这儿其他的小可怜虫都没有姓,还有那些一天又一天,一周及一周送进来的孩子也是一样。”
她鼻子里嗤了一声才继续说下去:“上个礼拜哈兰医生才跟我说呢,“我又带来一个小杂种给你啦。”我告诉他,“你自己留著吧,我这儿连塞进一只老鼠的角落都没有了,更别说一个小孩啦。”
“行行好吧,贝洛菲太太,”他说,“你是个好心的女人,你总不忍心看到这小家伙给扔到河里去吧?”
“不管他会扔到那里,”我同答他说,“反正绝不能到我这儿来,随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那么他是把孩子带走了?”费瑞克问道。
“没有,他加入了其余的孩子,”贝洛菲太太无力的同答。“我以为我已经让他相信再没床位了,谁晓得妲罗告诉他说这娃儿可以和另一个女圭女圭一起睡一张小床,于是她就把两个挤在一起了。”
“后来我对她说:“你是个笨蛋!这样只有加重了你的工作。””
“可是她不在意!”
“在意的是我啊!”贝洛菲太大尖刻的说。“多一张嘴,得要我来喂他,可又没多出一分钱来买他们狼吞虎咽的食物啊。“你们吃的是金粉,知道吗,”我一遍又一遍对那些较大的孩子说。可是他们老是哀号著说没吃饱。”
费瑞克先生从他那剪裁适中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
他拿出一些钞票摆在贝洛菲太太面前的桌上。
“这儿有二十镑,”他说,“这只是让你维持二十天,等我到了苏格兰自会有更妥善的安排,放心好了。”
他看到这女人眼中贪婪的光,心里想不知这些钱有多少会花在买孤儿的食物而多少会用来买酒。可是目前他自思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先安抚这邋遢、酒醉的妇人再说。
“你在叫妲罗来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她的事情?”他问道。
“你真的要把她带走?”
“很抱歉,贝洛菲太太,除非你们有另外一个年龄适合的孩子,否则我只好这样做了。”
贝洛菲太太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用愠怒的口气说:“你想知道什么?”
“她来到这儿的确实日期,我想你们有纪录吧?”
他看到那女人眼光闪烁不定,就知道就算她有纪录在,那些纪录一定有些时候没作了,无疑的他在里头是找不到什么东西的。
贝洛菲太太急忙发话,他知道一定是她想引开他的注意。她说:“真不凑巧,妲罗和其他孩子不同。她是生在这儿的。就在这座屋子里出生的。”
“那是怎么同事呢?”
“你问的好。那是在一八O四年夏天,就像现在这个时节还稍晚些,是七月初吧,我想。我就坐在现在我坐的这个地方,忽然听到一阵喧天便响的声音敲著外面的大门。我忽的一下跳起来;那时候我比现在年轻,行动也快——跑过去看看究竟。”
贝洛菲太太停下来喝完红葡萄酒才继续说下去:“外头有一大群人,两个男人抬著一个女的,那女人要不是死了就是昏过去了。”
“怎么回事呢?”费瑞克先生问。
“出了车祸,一辆马车把她撞倒在街上。轮子辗过她身上,可是马车夫没停下来就驾著车逃了。”
贝洛菲太太挑逗似的举起杯子,费瑞克先生为她再注满。
“这种私家车夫到处都是——傲慢自大,目中无人。根本不管谁遭殃受害。”
“快讲下去吧。”费瑞克先生要求。
“他们把那女人抬进来,我差了一个男孩去请医生。他就住在三条街外。那时候是一位伟伯医生照顾孤儿院。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我从来不喜欢他!”
“那女的怎么啦?”费瑞克问,想提醒贝洛菲太太不要扯得太远。
“我以为她死了,”贝洛菲太太说,“可是没多久医生还没来她就开始声吟、哀叫,终于我吃惊的明白她是在阵痛。”
“你起先没注意到她是大肚子吗?”
“说实在我是没法意,”贝洛菲太太承认。“也许我那时是不如现在这样有观察力。她穿著一件宽松的袍子,身材又小,她怀著孩子也不像大块头女人那样明显。”
“后来怎么了?”费瑞克先生问。
“好几个钟头以后医生才来。也许是找不到他或老他不肯来。谁知道有什么理由。反正我已经尽力了;医生都还没进门,孩子差点就快生下来了。”
贝洛菲太大愈说愈气。她又说下去:“他对这整个事情就是随随便便、马马虎虎的。你知道医生要是没有高的收费都是这个样子的。总算他把这孩子接生下来,把屋里搞得好一团糟。”
贝洛菲太太若有所思的啜著红葡萄酒,宛似在看著过去。
“我那时可从来没看过人家分娩。我好害怕好尴尬。我自己又没生过小孩,你知道的,我根本没结过婚。”
费瑞克先生未予置评。
他记得,基于礼貌的关系要称呼孤儿院长作“太太”,不管她是否当得上这名称。
“反正啊,”贝洛菲太太说下去。“医生是把孩子接下来了,他说:“只要你好好照顾,这孩于是活得成了,可是这母亲已经死了!””
“医生救不了她吗?”
贝洛菲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说他没尽力吗?我是在他们来把她抬出去埋之前看了那母亲一眼,我这才发觉她实际上和我想像的不同。”
“你说不同是什么意思?”费瑞克先生问道。
“哦,要是我没猜错(因为那时根本没人管她是死是活),我判断她是个夫人。她的确看起来像是出身高贵。她很漂亮,一头红发,皮肤白皙,穿的衣服也很值钱,这点毫无疑问。”
“你有没有把她的任何衣服保留下来?”
贝洛菲太太摇摇头。
“这儿的东西没有一样保留得住的。到冬天寒冷的时候,孤儿会偷掉任何他们能到手的东西。我还记得她的裙子——在那时是很时髦的——已经被撕得像布条了。”
“那么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辨别她可能是什么人了吗?”
“据我所知医生是问过她的,”贝洛菲大大说。“他是想向她要钱,你知道,他还跟我说他要打听看看附近有什么人失踪,可是后来也没有人找上门来要这孩子,所以我想他大概没得到回音。”
“你们为什么给她取妲罗这个名字呢?”费瑞克先生问道。
“这就是我正要告诉你的呀,”贝洛菲太太答。“你不是问那死掉的女人身上有没有辨别她身份的东西吗?她没有什么手提包之类的东西,即使有也早在撞车的时候给偷去了。”
贝洛菲太太好像存心吊人味口,停一会,再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告诉你有一样东西她没有,那就是结婚戒指!很可能她是怀著没姓的孩子有意来到这个地方的。”
“为什么你们给她取名叫妲罗?”
“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呀,”贝洛非太太回答。“那个死去的女人颈上有个项链匣!我猜你会以为我是自作多情,把它保存下来,要是我有点理性我早卖掉它了。在食物短缺的时候就是多一毛两毛线也是好的。”
“那项链匣能给我看看吗?”费瑞克先生问。
他即使为贝洛菲太太说话的噜嗉和不得要领而苦恼不已,他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半点出来。
他面无表情。贝洛菲太大脚步不稳的站起来,又走到她刚才拿葡萄酒的柜子旁。
那是一台做得极为廉价的柜子,底下是一张右两个怞屉的桌子支持著。
贝洛菲太太打开其中一个怞屉,费瑞克先生从他坐的地方就能看到那里面满是东西:一些钞票、几条打细的丝带、几把梳子,还有好多说不出名堂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也没多大价值的。
贝洛菲太太在怞屉里东翻西找,终于拿了一只装零碎东西的小盒走过来。
“这是我的百宝箱,”她难听的哈哈笑一声说。“你可以想像得到,我的宝贝并不多,我要是随便摆著那些小鬼马上就来动手动脚了。”
她又坐回椅子上,打开那盒子放在她的大篷裙上。
费瑞克先生看到里面有一大堆从项链上解下来的蓝色项链坠子。
还有些没了针的胸针、几分钱就可以买到的便宜镯子、一片压乾的叶子,他想那一定是贝洛菲太大年轻时候的纪念品,虽然眼前这副样子很难想像她会有一段罗曼史。
“呀,就在这儿!”她叫到。
她翻箱倒柜的从那些珠珠底下拿出一个附有链子的项链匣。
“这就是载在那可怜女人颈子上的,”她边说边递给费瑞克先生。
那匣子是金子的,可是成色极差值不了多少钱。
匣子外面刻的是“妲罗”两字,他打开锁,里头有一络棕黑色的头发。
“没错——那就是我要说的!”贝洛菲太太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费瑞克先生,换了谁早就把这东西卖掉了,可是我总是想也许有一天它会派上用场,而且真的你会发觉它蛮有意思的。”
“的确很有意思,贝洛菲太太,”费瑞克先生说,“你要了解,我想把这东西带走。”
“我想像不出来公爵大人会看上这么个破烂东西,”贝洛菲太大说。“他为什么要你把那个女孩带到苏格兰去?你还没告诉我呢。”
“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贝洛非太太,”费瑞克先生同答。“我只是奉大人之命行事,他到北方去之前要我这么做的。”
“我觉得好奇怪,”贝洛菲太太说。
费瑞克先生同意她的看法,可是他不准备表示。
“好吧,或许,”他用平静的声音同答,“你现在该把妲罗叫来。我想认识她。”
“你什么时候带她走?”贝洛菲太太说。
她的声音里有很尖刻的意思,可是当她放下百宝箱拿起桌上那些钞票,费瑞克先生就晓得,那是很实在的安慰了。
“我今天下午就走,”他同答。“我离开亚克雷公馆后,会顺道过来接妲罗。”
“她要和你坐一辆马车走吗?”
“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把她带到北部了,而且我想她不会有太多的行李,所以我们同车也不会太挤。”
“行李!她才少得要命呢!”贝洛菲太太回答。
“我走之前可以看看她吗?”费瑞克先生说著就站起来。
贝洛菲太太却仍坐在椅子里。
“你带来这个坏消息后,我觉得头有些晕,”她说。“你只要走到门那边大叫她的名字就好了,她保险会听到的。”
费瑞克先生知道贝洛菲太大的头晕是因为饮酒过度。
因此他也没吭气就走到房间那头打开门,走进昏暗简陋的大厅。
这里头的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他的帽子就摆在上头。还有一张木头椅子,他记得上回来的时候曾把斗篷放在那上头。
他听到大厅的两边发出嘈杂的声音,从楼上沿著没地毯的楼梯传来婴儿哭叫声。
他直觉的认为他会找到妲罗在哄那些哭的小孩。他缓缓爬上楼梯,扶著那好久没擦洗和修理的栏杆,总算爬到了楼上。
这所孤儿院是两层楼,而且由于是依哈瑞公爵夫人的指示盖成的,所以这种建筑格式非常受尊崇。
可是费瑞克先生明了,过了三十年的时光不但这座建筑物已经过时,其内部受时光的侵蚀也很明显。
他想,或许是最后这几年损害最严重。
有的破窗子没换上玻璃只将就钉上一块板子,有的地板踩上去还有危险。有的门悬在轴上摇来晃去,因为没有任何形式的门闩或锁。
他只看了这些东西一眼,就打开传出闹声的那扇门,他发现这是个长型的大寝室,里面弥漫著肮脏没洗澡的孩子臭味,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混合气味。
长寝室的两边各有一排床铺。孩子们不是躺在床上嘤嘤悲泣就是一边尖叫一边和别的孩子在床上翻来滚去。在费瑞克先生看来,他们穿得好褴褛。
在卧室远远的那一端,有个女孩抱著一个很小的婴儿,就是那个开门让他进来的女孩。
她穿著一件灰绵布袍、白衣领,一顶灰色帽子,他认得这是哈瑞夫人为孤儿规定的制服。
这种服装再朴素简单不过了,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慈善机构的东西。
费瑞克先生向寝室那头走过去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些在床上翻滚的孩子头发都削的短得不能再短,他想起这又是“无名孤儿院”里孩子的特色之一。
他走到妲罗面前时,她从坐著的木板凳上站起来,手里还抱著小孩,很有礼貌的向他屈膝行礼。
她很瘦,他想,瘦得叫人觉得她一定没好好吃饱,她转过脸来时,他看到她的面颊上颧骨尖尖地突出来。
她的眼睛很大,是深蓝色,围著一圈浓浓的睫毛,睫毛根部是金色的,尾端向上卷起,奇妙的变成深色。
费瑞克先生想,这样的眼睛该是很动人的,若是这女孩不是那么瘦得可怜——颧骨突出来,底下露出凹洞来,像只未长羽毛的雏鸟——该会更动人。
“我想和你谈谈,妲罗。”他说。
她惊讶的抬起头望他。然后她以一种出乎他意外的柔和如音乐般的声音对孩子们说:“安静,小宝贝们,我们这儿有个客人要和我说话。你们要是乖乖坐在床上不出声,等他一走我就说故事给你们听。”
在他们说来,听故事一定是最大的享受,一下子工夫闹声就平息了下来。那些看起来在四岁七岁之间的孩子马上各就各位回到自己床上,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看,不耐烦的等他走。
妲罗手上抱的婴儿开始哭起来,她轻轻摇摇婴儿把她的大姆指塞进他的嘴里,这一来他也安静了。
她抬眼看费瑞克先生。
“什么事?先生,你想和我谈谈吗?”
“我要把你带走,妲罗。”
“哦,不,先生,我不能丢下这些孩子啊!你告诉贝洛菲太大没有?”
“我和她说过了。”
“她同意了吗?”妲罗不信的问。
“她别无选择只好让你走。亚克雷公爵命令要你随我到苏格兰去。”
“到……苏格兰?”
妲罗的声音无疑是十分惊讶,她又说:“我……我想你是说要我去做学徒?”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费瑞克先生诚实的说。“我只知道公爵要你,是他的命令要我今天下午离开轮敦时把你带走。”
她无助的环顾寝室,好像她有点以为她可以把孩子带走。
“我已经给了贝洛菲太太足够的钱去请个人来代替你了,”费瑞克先生说。
说著他也看了看那些瞪著他看的孩子,他明白要取代妲罗在他们生命中的重要性,是很难,甚至不可能的。
显然贝洛非太太对他们的舒适和过好生活,没尽到半点心意。
他是个单身汉,对孩子所知不多,但是再没想像力的人也看得出那些孤儿所得到的仅有的关爱是来自妲罗。
妲罗好像看出他的心思似的问道:“我怎能离开他们呢?一定还有别的人可以跟你走吧?”
“我向你保证贝洛菲太太也是这么说的,”费瑞克先生同答,“可是她也想不出一个年纪适当的人。”
妲罗倒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公爵大人非要我不可呢?”
费瑞克还没回答,她就很快的说:“有个叫贝格瑞芙的女孩——她是在贝格瑞芙区捡到的所以才叫那个名字。她明年就十一岁了,而且在十一岁的女孩中算是个子大的。她不行吗?”
“恐怕是不行。”
“你真的确定吗,先生?我已教会她怎么擦地板,她也在学裁缝,虽然还学得不太好。”
“恐怕她年纪太小了。”
“要是你上个月来就好了,那时候梅依还在。她会适合你的要求。她十二岁多可是已经和我一般高了。她是个做活好手,性情脾气又好,不管多饿都不会抱怨一声。”
“可是梅依已经不在这儿了,何况她也是年纪大小了,”费瑞克先生说。“我想,妲罗,你会发觉到苏格兰去很好玩。”
他感觉出他语气中的坚定使妲罗蓝色眼睛中的神彩黯淡下来。
“你什么时候要我……离开,先生?”
“今天下午,我大约在三点差一刻时来接你。”
“哦,先生……!”
这一声呼唤所包含的意思比千言万语还要感动人。
然后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我不能……拒绝……是吗?”
“不能,妲罗,这家孤儿院是属于亚克雷公爵大人的。他要一个孤儿,不管要谁,那么从贝洛菲太太以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抗拒他的命令。”
妲罗深深叹了一日气,似乎是从身心深处发出的一声叹息。
“我会准备好的,先生。”她安祥的说。他很钦佩她的勇气和她那种不再抗议不休的自尊。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他掩上背后的门时,听到孩子们的叫声爆发开来:“讲故事!讲故事!你答应我们讲故事的!”
费瑞克先生小心翼翼的走下楼梯,他觉得孤儿们这种情况,简直令他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总算安全的到了大厅,拿起他的帽子,将斗篷往肩上一披,坚决的朝大门走去。
他没心情再去和贝洛菲太太争论,而且他怀疑她很可能已经睡著了,也没有能力再多说话。
他走出来到大街上时又转身看看这家孤儿院。
无疑的这家孤儿院年久失修,已十分破陋不堪,窗棂都已经油漆剥落,大门更是见不得人,门环太久没擦几乎已成黑色。
“安妮公爵夫人看了一定要吓坏了!”他自语著,心想,一回苏格兰就立刻徵求公爵同意把这儿整顿一番。
妲罗费了半小时才把故事讲完,因为不止讲一个,而是讲了三个故事,孩子们聚精会神的听著。
她讲完以后就从板凳上站起来说:“现在,故事都讲完了,收拾东西吧!”
“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嘛!”
好多弱小的声音嚷著,但是她很坚决的摇摇头。
“我得去给你们烧午饭了,”她说,“要不然我们会饿肚子的。”
“我肚子饿了!”其中一个小女孩哀诉的说。
“我也是!我也是!”
好多声音同声一致的喊,妲罗怕被他们抱住不放,赶紧走出寝室跑下楼梯。
楼下孩子们在玩的屋子里闹声喧天。
她知道一定是两个较大的男孩在打架。
他们老是这样的,她也没办法叫他们不打。再说这早上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敲敲贝洛菲太太起坐间的门,没有回答,就走了进去。
正如费瑞克先生猜测的,贝洛非太太睡得很沉了。
这间屋里非常闷热而不通风,因为不管天气多暖和,贝洛菲太太坚持一定要在她的起坐间生火炉。
妲罗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象徵、一种唯有她能享有的舒服,她绝不想放弃这特权。
她悄悄地把窗子打开一点儿,没弄出一点声响,因为她不想吵醒贝洛菲太太。
可是当她看到桌上快空了的葡萄酒瓶,她就知道,要吵醒贝洛菲太太可还不太容易呢。
她看起来臃肿肥胖,脸色酡红,很不愉快的样子。她张著嘴巴在打鼾。妲罗只是把酒瓶收到柜子里,然后把杯子收起。
她整理的时候就发现那只百宝箱放在桌上,不用告诉她,她也知道那个要带她去苏格兰的人已看过她母亲生前的那个项链匣。
她自忖著,那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唯一使她不同于其他三十九位无名孤儿的东西,他们没有来路也没有背景,除了天生的头发、眼睛和肤色再没有其他特徵来分辨身份。
“我希望他不会搞丢那项链,”妲罗忧心地想。
然后她把百宝箱放回原处,手里拿著那两只脏杯子走出了起坐间,把身后的门轻轻关上。
在厨房有个老妇人来帮忙杂务,她已经老得掉了牙,一只眼睛也失明了,可是她硬说自己是个厨子,贝洛菲太太也接受了。
她在那只放在火上的大锅子里搅著的汤,气味不太好闻,尝起来味道一定更糟,妲罗想。
可是总比没食物好,而且孩子们在中午吃的这顿汤是他们唯一滋补的一餐。
可是,感谢天,面包还是有的,那是妲罗坚持要贝洛菲太太上星期付面包店的钱,而且比预定的早付一些,才有的。
只有她知道,多少拨给孤儿用的钱给贝洛菲太太拿去买醉,以求她自己的满足和舒适。
妲罗自己没有过份干预这件事,除非孩子们因食物缺乏而生病了,或者是饿得晚上都睡不著的时候。
只有到这种时候,她才会凶狠的向贝洛菲太太争取他们的权利。
因为那老妇人太慵懒了,不会和她吵太久,她每次总是能拿到一部份宝贵的钱留下来自己支配。
妲罗把面包切成平均的一片片,她知道如果她不盯著看,那些较大的孩子就会抢走较小的孩子的一份。
他们也会向女孩献殷勤,希望这样她们会慷慨的让出她们食物的一部份。
全靠妲罗一个人,才没有使这所孤儿院落入那些强壮的大孩子统治之下。
她从来没像贝洛菲太太那样常用暴力对付孩子。她完全是凭她人格的威力来维持秩序。
这是自然的发展,因为她体力上不可能胜过他们,她只有建立起一种精神上的优势。
她切好了面包,忽然瞥见那老妇人在厨房一角匆匆的把什么东西藏起来。
她很明白是怎么同事,她走过去到她瞎了眼的那一边肩膀后面,夺走她藏在那件破烂得露出线的大衣底下的东西。
那是一大块肉——是廉价的不错——可是他们只买得起这种肉。这些肉应该是放在汤里的主菜,那自称厨子的家伙正在炉上搅著那锅汤。
那老妇人愤怒的尖叫一声,可是妲罗不予理会。
她只顾把肉放在桌上,开始尽可能的把它切成小片。她切了又切,直到切得比碎肉大不了多少。
“那是我的!”
那老妇人几乎是把这句话和著唾沫喷在她脸上。
“那是不对的,玛利,你知道得很清楚,”妲罗说。“孩子们在挨饿。他们得有点东西吃,否则会死的。”
“死掉才好呢!谁会要他们?”
这是个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妲罗也常常自问。
“你不可以贪心,玛利,”她安祥的说。“你很清楚,要是孩子们因为你偷了他们的食物而死掉,那后果会很不幸的。”
“我晚上回家的时候饿得发慌。”玛利用哭诉的声音说,“而且我可怜的猫咪从来都没得吃的。”
“它们可以捉老鼠呀,”妲罗反驳道,“可是这儿的孩子连出去摘个树上的苹果都不能。”
她叹了一口气。
“哦,玛利,我真希望这家孤儿院是在乡下。我敢确定在那儿生活比轮敦容易多了。”
“只要有钱,轮敦也没什么不好。”玛利用倔气的声调说。
“我想有钱的话,到那里都好。”妲罗回答。
她切好了肉,用双手捧起来倒进那一大锅滚沸的汤里,不停地搅拌直到一种不同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加上一些盐,看到几颗小洋葱在桌上,也都摆了进去。
“继续搅,玛利,”她说,“我要去叫孩子们吃饭了。你洗了他们的碗没有?”
玛利没有同答,那就告诉了妲罗,她没洗,也不愿去洗。
事情老是这样,她叹息一声想著。玛利一分钟也靠不住,其他下午该来擦地板的老妇人比她更糟。
孤儿院太挤了,所以这里根本没有餐厅。
餐厅已经加上几张床或在地上加几个垫子改成了寝室,因此孩子们得站在大厅吃饭,也有些坐在椅子上吃。
这使得妲罗很难看到是否每个人都有一份公平的食物,不管吃的是什么。
她摇一下铃,铃声一响,各边的门都打开来了,孩子们像潮水般的从各方涌向厨房。
只有小婴儿们还留在楼上,妲罗知道她得很仔细看好厨房角落那桶牛女乃。
否则只要她一个转身,就有好多孩子用杯子和勺子伸到牛女乃里面,这些孩子是大得不该再吃牛女乃的。
接下来五分钟的行动就好像在海上抗拒暴风雨以免船被击破一般。
“不行,每人只能拿一片面包,弗瑞德,快把那个放下,你已经拿了你的那一份了。小心,海轮,不然你会把汤打翻的。别推来推去,乖乖等一等,每个人都会有的。”
这些话是她每天在吃饭时间都得说的。
并不是他们不爱她才不听她的话,不老实、抢别人的食物,而是纯粹由于动物自卫的本能告诉他们,必须吃东西,否则就死亡。
她从大锅里舀了最后一杓汤,发现一个男孩取走了厨房桌上最后一片面包。
那就是说没有东西留下给她吃了,这她也认了,就如同好几百次一样默默忍了。
“都是我自己不好,”她想。“我应该记得先吃下我那片面包再叫孩子们来的。”
她已经吃过苦头,知道太久没吃东西会虚弱晕眩得把抱在手里的孩子摔到地上,这想法使她害怕。
可能还有机会喝到一杯茶。那是贝洛菲太太完全为自己保留的奢侈品,可是她要是心情好也会允许妲罗喝些茶叶渣子。
有两大片猪排肉是玛利为她的老板做的,放在一个乾净的碟子里,旁边还有几片炒洋葱。
“这是院长大人的茶,”玛利说著把茶壶重重放在托盘上,把杯盘碰得好响。
“谢谢你,玛利,可是你忘了马铃薯了。”
汤里是摆了不少马铃薯,可是大都是快坏了的,因为买那些人家不要的比较便宜。可是还有三个完整的、大的、甘润润的马铃薯在猪排旁边,妲罗禁不住要流口水。
“也许今晚那个绅士会给我一些东西吃,”她满怀希望的自语,一边端著那个托盘进入贝洛菲太太的起坐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