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凌晨零点零一分,赵书维轻轻放开唐晴萱,她看起来并不惊讶也不生气,反而微笑着说:「我们从去年亲到今年,跨年耶!」
「妳不是说过要打我一顿?」他以为她会大发雷霆,至少也该抗拒一下,然而她只是软软让他抱着、吻着,甚至轻轻响应了他。
「喔!对,差点忘了。」她在他婰上一拍,惊呼一声。「声音好清脆!」
这明明是「轻薄」而非责罚,他哭笑不得,却有所领悟,贴在她耳边问:「妳心里的人是我,对不对?」
「我什么都没说,你别瞎猜,看电影、看电影!」她推开他一些,视线转向屏幕,现在正演到高潮呢!
他哪有心情看电影?他胸口澎湃如海、汹涌似潮,这是他生命中关键的时候,一开始就不能结束。
「好,妳不说,那我就继续做,直到妳真的打我一顿。」
「你怎么这样?我要奥黛丽赫本,我不要你啦!」她缩到沙发一角,被他逼得无路可逃,嘴上抗议,眼中却在笑。
屏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演出爱情戏,现实中的男女主角更有精采戏码。
随着时针滴答前进,沙发成了床,抱枕变为枕头,围巾圈着两人的颈子,爆米花洒了一地,电影演完了,两人也结合了。
「冷不冷?」他吻着她的红发问。
「不冷。」拜托,他烫得像张电毯,还调到最高温呢!
「快不快乐?」他终于提出重点。
「大概、也许、可能、还好……」
男主角非常不高兴。「我这么尽心尽力,妳却在敷衍我?」
调皮的女主角笑道:「夸奖你的话,怕你太得意,批评你的话,怕你太伤心,我只好黑白不分,走中间路线喽!」
「妳这女人,从刚认识我就很想捏妳!」他当真捏起她的脸颊,力道还不轻。
眼看大男人的自尊受损,开始动手不动嘴,她立刻投降,歌功颂德--
「好啦好啦~~你是超人,你是铁人,十项全能,上天下海,翻山越岭,小女子我真是飘飘欲仙,快乐得不得了!」
明知她是应付了事,他仍感安慰。「这还差不多。」
「如果我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相信吗?」这回换她捏他的耳朵,瞧他有多少福气可消受。
「我相信,因为妳是个魔法师,妳当然可以预知未来。」
她以为他在逗她。「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我真的认为妳有魔法,否则我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这原因绝对出在她身上,他这辈子从来没失控过,现在却觉得什么都敢做。
「变成怎样的人?」
「一个爱上继母也不在乎的人,够疯狂吧?」
「傻瓜~~」她抱上他的颈子,甜甜笑道:「幸好我不是你的继母,否则被你爱上就麻烦了。」
「妳终于肯说真话了,我差点被妳折磨到精神衰弱。」他暗自松口气,若真要跟老爸决斗,他虽有胜算仍觉不忍。
「谁教你那么讨厌女人?是你爸提议的,我得装成你继母才能接近你。」
「老爸就爱设计我,现在我该向他道谢或报复?」
「当然要感谢他喽!」
「是是,娘子妳说什么都对。」他在她额上一吻,心满意足,感觉随时可成婚。
「谁是你的娘子?从继母变娘子,落差太大了吧?」她稍微推开他,诧异万分,这男人变化就在一夜之间,而且是天壤之别、判若两人。
「人生本来就充满惊喜,很戏剧化的。」他终于信了书里那些离奇情节,当爱情发生的时候,任何没道理的事都会变得有道理。
「不跟你扯了。」她不愿往那方向发展,转个话题。「快天亮了,早餐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只要有妳做餐后甜点。」
「大爷,你很嚣张喔!你以为自己有多强呀?」她露出更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也会说这么煽情的俏皮话?」点都不像他!
「现在的我无所不能。」他立刻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
「不用这么认真啦~~」她惊呼一声,随即被他封住双唇。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抹晨曦溜进屋内,赵书维打开落地窗,屋外已是旭日东升,他们一起迎接黎明,迎接相爱的第一天。
恋人们的心目中,有道玻璃墙和外界隔着,虽然看得到却感受不到,他们自有另成一格的时空单位,一天也可以像一辈子。
赵书维从来没料到,他会这么快爱上一个女人,有如上天写好的剧本,没有道理、没有原因,只因她是她,独一无二的她。
浴池里,两人互相倚偎,舍不得离开一分一秒,就像没有明天似的。在未曾相遇之前,他们的生命是多么浪费,相爱后必须加倍珍惜。
「妳在见到我以前,就已经听说很多我的事了?」
「嗯……」她替他擦去脸上水滴,软软的声音搔着他的耳朵。「你爸真的很爱你,我们谈话的内容几乎都是你,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你好多年了。」
他咬住她的手指抗议。「不公平,你们俩暗自串通,事先就交换好情报,我却对妳一无所知。」
她轻笑几声。「别客气,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呀!」
「妳真的还不想回家?」其实他不在乎从头认识她,只怕她心中仍有牵挂。
她的视线转移到窗外,那片天空的另一边,或许家人正苦苦地在找她,只是她还贪恋着一点缠绵、一点厮守,还不能这样说走就走。「哪壶不开提哪壶?别再扮演我的监护人了。」
「我说真的,不管妳跟他们有什么不愉快,迟早要回家解决。」照他推测,她应该是受不了家人的过度关心,但那应该是可以解决的,不是吗?
「让我再放几天假好不好?亲爱的爹地!」她忍不住要拿他跟她父亲比较,固执的态度一模一样,难道她跟母亲都注定被这种男人吸引?
「我若是妳爸,一定很担心妳。」这种女儿多教人提心吊胆,牵肠挂肚。
「你别想太多,有我在这,你怎么还能想到别的事?」
「好贪心的女人,妳要我全神贯注在妳身上?」
「难道我不够资格吗?」她昂起下巴问。
「妳不是不够资格。」他故弄玄虚,沈吟半晌才说:「但还差了那么一点。」
「哪一点?」
「嗯……妳做我老婆的话,就算十全十美了。」生平初次求婚,他不确定是否太突然,但这是内心的声音,他无法阻挡自己说出来。
这回换她沉默,搞得他浑身紧张,许久才听到她回答:「我们才认识不到十天,你就想到要结婚,会不会太认真了?」
「我本来就是认真的,怎么妳不是吗?」
「若我说我是玩玩的,你信不信?」她想试探他的心态,虽然希望不大。
「不信!」他紧拥住她,态度坚定。「妳是我的宝贝,妳的身心都是我的,我也一样,我这一生的爱情都要献给妳。」
果然,他一点都不如她所期待,情深爱浓,毫无保留。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从没想到你这么会说情话……」教她怎能不感动、不感激?感动的是他深情以对,感激的是老天垂怜,让她有机会爱人和被爱。
若非她有难言苦衷,她一定缠着他不放,下辈子还要相爱,而且要她爱他比较多,因为这辈子她只怕是要欠着他了。
他不知她内心的想法,展开笑容道:「妳没想到的地方还多得很,我会一点一滴地说服妳,让妳知道我有多认真。」
浴池的水凉了,他将她抱起,走向大床,他们有另一种取暖的方式。
晴萱眨了眨眼,眨去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滴,她没有时间感伤,她要用全心全意来记得,这瞬间永恒的时光……
爱得再浓烈,仍无法摆月兑现实纠葛,有颗石子敲破了玻璃墙,恋人们的小世界刮起了风。
叮咚!叮咚!
大年初四,一阵门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情说爱。
会是谁呢?也许是老爸回来了。赵书维心底猜测着,才稍微打开门缝,一个高头大马的男孩就撞开门,直接冲向唐晴萱,在赵书维能反应过来前,那男孩已高高地将晴萱抱起,并激动大喊:「姊~~」
姊?原来这惊人的大男孩是晴萱的弟弟,赵书维现在才了解,为何晴萱认为自己是个矮子,比起这位两百公分的巨人,每个人都像魔戒里的哈比人。
「威迪?」晴萱像只小猫被抱起。「你轻一点,你快把我压扁了!」
「姊,我好想妳!妳不见以后,我连打篮球都没力了,妳真有够过分的!」唐威迪只有个头比人大,内心仍是爱撒娇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以为自己已经逃得够远了。
唐威迪放下姊姊,老老实实回答:「我同学的阿姨的邻居的房客,前几天在年货大街看到妳,所以我就沿路找过来了。」
:具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不起。」晴萱只能甘拜下风,这张人际网络怎么断也断不了。
「爸在外面,要不要我去叫他?」
「爸也来了?」晴萱的表情就像老鼠看到猫,如果她在这世上有克星可言,无疑就是她那严厉又慈祥的父亲。
唐宏升一向说他有三个孩子,分别是老婆、女儿和儿子,他最宠爱的是老婆,最窝心的是儿子,最担心的就是女儿了。因为晴萱不只鬼灵精怪、不按牌理出牌,还有那从小就教人挂意的病情……
「令尊也来了?我去请他进来。」赵书维自认有必要见唐先生,他和晴萱已是一对热恋情侣,理该拜会一下未来的岳父。
赵书维还没走出门,晴萱忙唤住他。「你别去,他很凶的!」
说人人到,唐宏升正好走进来,语气低沈问:「知道我凶还敢乱跑?」
看到父亲不怒而威的脸孔,晴萱低头不语,唐威迪则上前邀功--
「爸!我很厉害吧?我就说找得到姊姊,果然被我找到了!」
「你做得很好。」唐宏升对儿子说话,视线却放在女儿身上。
哇~~这一家子还真是高人一等,赵书维抬起头招呼。「你好,我叫赵书维。」
身高一九○的唐宏升环起双手,望着才一七八的赵书维问:「你跟我女儿是什么关系?这里只有你们两人住?」
「我……」赵书维第一次感受到做父亲的威严,因为赵沛然从来没摆过这种架势。
眼看父亲即将发威,唐晴萱站到赵书维面前,摆出守护的姿态。「他是我儿子!」
如此霹雳发言,唐宏升却面不改色,冷笑-声。「妳干脆说他是妳孙子好了。」
「我是说真的,我跟他爸结婚了,我们是继母和继子的关系,就这么简单。」
唐宏升仍不为所动。「妳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可笑的谎话?」
唐威迪倒是挺乐的。「哈哈~~我姊居然做妈了,还有这么大的儿子,真有趣!那我不就成了你舅舅?快叫几声uncle来听听!」
唐宏升并不欣赏这种笑话。「不要再胡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情侣,就这么简单。」赵书维立即挺身而出,他不可能让晴萱独自面对。
「你……」晴萱正想说些什么,书维一低头吻住她的唇,给她一个又热又长的吻,以证明他们的爱有多浓烈。
唐宏升和唐威迪无话可说,情侣本有权利接吻到天荒地老,他们只得安静等待。
「这样你们相信了吧?」激吻过后,赵书维放开晴萱,转向唐家父子说。
唐宏升不对他回应,反问女儿。「如果妳决定不回家,直接告诉我。」
「我……」晴萱的神情透着无奈。「我当然要回家。」
「妳回家后,我们一样可以谈恋爱,这不是问题。」赵书维不明白的是,她的神情为何飘忽不定?为何不敢看他的眼?
晴萱也不回答他,只对父亲说:「爸,你们是开车来的吧?你们先到车上等我好吗?给我一点时间。」
唐宏升点个头,他确定女儿会妥善处理,于是便拍拍儿子的肩膀,父子俩先离开赵家。
「到底怎么回事?」赵书维心中有一千零一个问号,晴萱离家出走虽然不对,但他们相遇、相恋也是事实,莫非有什么阻碍挡在其中?
她回避他探索的眼神,叹口气说:「你先坐下来,我慢慢告诉你。」
两人坐到沙发上,距离是那么近,感觉却是那么远,彷佛有什么连结被切断了,他抓不着她的心。
她咳嗽几下,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你也知道,我是离家出走、不告而别的。」
「妳怕妳家人骂妳?我陪妳一起回去解释,他们总不会因此不让妳交男朋友,没这道理。」
面对他一厢情愿的想象,她却必须戳破他的美梦。「其实……我就快结婚了,我只是想在结婚之前,让自己疯狂一下,谈一场短暂的恋爱,我以为你是最佳人选。」
「妳说什么?」他整个人呆住,原来这才是真相?
「我很早就订婚了,对方英俊多金又浪漫,但是我贪玩,不想就这么定下来。」想好说词对她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向他开口,尤其是在那些美好温存之后。
「妳当这是游戏?」一切都是预谋、都是陷阱,他只是个代用品?
「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总之我暂时月兑轨了,生活总得回到正轨。」
他的胸口像被巨石压住,难以呼吸又椎心刺骨。「告诉我……这几天对妳而言算是什么?」
「我会记得你,但希望你忘了我。」她知道,这像在他心上插了一把利刃,他正血流不止、痛苦不堪,然而她不能心软、不能犹豫,她必须将他逼到绝境。
他彷佛第一次见到她,陌生而疏远。「不可能!妳说得容易,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时间会帮助你的,说不定茱莉亚还在等你。」她缓缓站起身,从头到脚都是虚软的:心跳却急得像要休克。「我先走了,行李……我会请人来搬走。」
「晴萱!」他无法就此放下,他要说出内心的话,否则他将后悔一辈子。「我不管妳说的是真是假,就算妳订了婚,甚至结了婚,我都不在乎,只要妳说妳愿意跟我在一起,即使对方是我老爸我都敢挑战!」
多么激昂的发言,晴萱的眼眶发热了,这不正是她幻想中的台词?自从情窦初开以来,她一直盼望有这天,她的白马王子将会出现,对她说什么都别怕,他将挥剑斩去所有荆棘,他们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感谢老天垂怜,即使下一秒钟就要死去,她也了无遗憾,因为她被深深爱过。
「谢谢你这么说。」她强忍住泪水,逼自己说出更残酷的话。「可是我不想闹家庭革命,我们才认识不到十天,我想没这个必要。」
「有些人认识十年也未必有我们这样的感情,我可以说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确定妳就是我在寻找的那个人。」二十七年来,他不曾如此肯定过,不会有错的,他要的就是她。
晴萱几乎要落泪了,她所渴求的爱情全在他眼里,然而她不能直视、不能响应,她只能冷酷以对。「别再说了,让我们好聚好散,拜托你!」
「至少给我机会,让我追求妳,不要说断就断,这条线要拉起并不容易,世界那么大,我们能遇到彼此,已经是个奇迹。」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恳求一个人,一个他以为注定会相逢的情人。
她握紧双手,直到指甲掐进掌心,揪痛了她的感情线。「你太夸张了,分分合合本来就很正常,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对象。」
「告诉我……妳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一股寒意从他脚底升起,他不懂气温怎会陡降?」切都太反常了。
「我想我是满喜欢你的,但没有喜欢到要改变一切的地步。」她故意耸个肩、扬起眉。「你看过麦迪逊之桥这部电影吗?男女主角邂逅之后,可以让感情放纵一下,最终仍要回到原本的生活。」
他不相信,他不愿相信,他们明明就是相爱的,这绝对不是他单方的错觉,可是她的声音那么清楚,她的言语那么沉重,在他耳畔来回飘响、无法忽略。
「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妳曾经……爱过我吗?」
「说爱……太沉重了,我担不起,抱歉。」她转过头,打开大门,快步离开。
门被关上了,脚步声逐渐远了,汽车接着发动,疾驶而去,四周落入静默,彷佛全世界都没了声音,时空就此停顿,只有绝望被留下。
赵书维刚刚目睹了一场凶杀案,某个东西在他面前被扼杀、被埋葬,那是他对爱情的渴望。
唐晴萱一坐进车,司机迅速开车离开,唐宏升让女儿靠在他肩上,他的外套立刻吸取了她的泪水,那么汹涌、那么急迫,完全无法克制。
「姊?妳怎么哭了?」唐威迪急忙拿来一盒面纸。
「别担心,她是喜极而泣,她终于做到她想做的事,她爱过了。」
唐宏升很了解女儿的心事,她天性浪漫又敏感,本该像只蝴蝶飞舞在花园中,二十三年来却没有资格谈恋爱,全因她健康的问题,让她裹足不前,不愿耽误别人。
这次她离家出走,只留给双亲一张纸条--
亲爱的爸妈:在手术以前,请让我感受一次什么叫爱情,这是女儿一生的请求,叫威迪别担心,我爱过就回来了。
唐威迪听不太懂。「什么叫爱过了?已经过去了吗?」
「等你长大一点就会懂。」唐宏升拍拍女儿的背。「想哭就尽量哭,别忍着。」
晴萱依照父亲的话,尽情地哭了许久,但那些泪水真能洗去哀伤、洗去心痛吗?
最无奈的是,亲手伤害赵书维的人,竟然是她自己!若非她自私的贪求爱情,怎会打乱他原本平静的生活?
她本来就没有资格去爱,现在她连活着都是罪恶……
「姊,妳要不要吃药?」唐威迪不免担心,她哭得这么严重,会不会发病?
「现在吃药可能没用,时间才能帮助她。」
「喔……」唐威迪确实不懂,那需要多少时间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