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刚满月的女娃取名夏雪,在满月酒这天正式认范荣、绮霞为干爹娘,大伙热热闹闹地在骆家镖局的大院里开了十桌庆贺,几乎所有的镖师都到齐了。
“小雪儿,干娘给你一个红包,愿你平安健康的长大。”绮霞把一个大红包塞进小女圭女圭衣服里,笑容十分满足。
“干爹也给你一个红包,同样祝你平安长大。”范荣有样学样,也把红包塞到同一个地方。
小雪儿十分乖巧,才满月的孩子,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呀转,依偎在她娘怀里,不吵也不闹。
“吆,女儿都有了,两位再不成亲可不行哦。”高镖师不怕死的又拿他们两人开玩笑。
范荣笑了笑,干了杯酒。“等有了儿子再成亲也不迟。”他今天心情好,懒得和这个嘴臭的家伙计较。
没讨到便宜的高镖师嗤了声。“老光棍,你当真以为我们霞大姐肯嫁给你吗?霞大姐长得如花似玉,你瞧瞧你,配吗?”
夏大嫂抱着女儿,笑盈盈地说:“范兄弟一表人才、粗犷不羁,嫁给他有什么不好?”
夏善搂了搂妻子,笑道:“可惜你已经有了我了,不许你再对范兄有非分之想,知道吗?”
“你们夫妻俩真是鹣鲽情深哪!干杯,干一杯!”
夏家夫妻在众人起哄下,两人都很爽快的干了一杯。
襄儿一直带着微微笑意勤快的给众人布菜。
她吃得很少,心里却很充实,有种叫幸福的感觉已经在她心底扎了根,所以她举手投足间尽是轻快与藏不住的喜悦,让她整个脸庞都亮了起来。
“咦,我们骆氏镖局之花今天特别漂亮,大伙注意到了没?”讨不到范荣的便宜,高镖师把目标转移到襄儿身上。
林镖师马上嗤之以鼻,“注意到了又怎么样?反正襄儿姑娘不是为你才变漂亮的,你少痴心妄想了。”
高镖师哼了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对襄儿姑娘痴心妄想吗?”
“拜托!你们两个算什么?我对襄儿姑娘才真正称得上是痴心妄想,她那么美,而我……鼻毛长得不像话,她不会喜欢我的。”
小吴镖师的一席话让大伙差点笑岔了气。
襄儿也笑了。
原本她不明白,以为镖师们之间的感情很差,才会总是互相谩骂,火药味十足。
后来才知道这也算培养感情的一种,斗斗嘴,增加生活乐趣,也增进彼此的感情。
看到小吴愁眉苦脸,林镖师安慰道:“小吴,你也别气馁,鼻毛长不打紧,只要你修剪得当,保持清洁整齐,还是有希望博得襄儿姑娘的欢心的。”
小吴眼睛一亮,又重新燃起希望,“真的吗?”
“襄儿姑娘,你说咧!你说鼻毛吴他有没有希望追求你!”恨天高是只打不死的蟑螂,什么令人尴尬的问题都敢问。
一看到大家把焦点转到她身上,襄儿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会这样?刚才他们的话题不是还在范大哥和霞姐身上打转吗?怎么一下子就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来了。
这之中,有一双黑湛湛的眸子也望着她,是骆无峻。
她急了,怎么他也跟大家一起取笑她?难道他也想听她的答案吗?
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她心中除了他,再也容纳不下别人,别说小吴,就算是皇帝来了,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襄儿姑娘,你说呀!不开口是不是看不起咱们鼎鼎大名的鼻毛吴——吴镖师呢?”恨天高又连声催促,一副不准备叫停这场好戏的样子。
“不是、不是……”襄儿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了,她原本就不擅与人应酬对答,现在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更加手足无措。
她知道他们只是开开玩笑,她也有容纳玩笑话的雅量,可是老天,她不知道该怎么云淡风轻的化解这个窘境,谁来救救她?
“小吴,我也还没出阁,你怎么就不来追求我呢?”绮霞笑盈盈的开口了。一双明媚的凤眼在小吴身上兜了兜,充满了兴致。
“我哪里敢哪!霞大姐。”小吴吓一跳,连忙推却这番“盛情”。
开玩笑,他才二十,霞大姐比他大了七八岁,要被他爹娘知道了,肯定把他打死。
绮霞挑挑眉。“那你是嫌弃我喽?”
小吴急得满头汗,“不敢、不敢,震大姐你天仙娇容,配我是绰绰有余了,我小吴绝没有那个意思。”
“那好,什么时候叫人上我家提亲啊?”绮霞好整以暇地问,眼里满是促狭之意。
“这个……这个……”小吴搔搔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等境地?
他埋怨起来,都是恨天高害的,害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里外不是人,还被大美人给逼婚,真是有苦难言。
“小吴,怎么想这么久,你究竟什么时候来提亲?”绮霞又问。
范荣瞪着小吴,像要把他给吞了。
“噢,霞大姐,你饶了我吧。”小吴终于苦着一张脸告饶。
绮霞笑了。“霞姐跟你闹着玩的!快把这杯水酒干了,替咱们的小雪儿祈福。”
“好、好!”小吴二话不说,干到杯底,只要不逼婚,他现在什么都好。
襄儿感激的看着绮霞,她好羡慕霞姐那八面玲珑的手腕呵,总能轻轻掠过,四两拨千斤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把什么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她钦羡地叹息一声,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当骆氏镖局的女主人吧?
虽然她已把心许给了骆无峻,可是她根本没有能力担当骆氏镖局的少夫人,也肯定会把镖局弄得一团糟。
意识到自己好像想得太多,她脸又红了。
满月酒散会后,襄儿留下来帮忙收拾,席间她也凑趣喝了点小酒,不胜酒力的她,双颊红晕,好似玫瑰花瓣般娇艳动人。
“襄儿,你已经酒醉了,还是回房休息吧,这里我和王大娘来就行了。”桂荷取笑着说,她的酒量可比襄儿那“一杯醉”好太多了。
“桂荷,谢谢你,那我就回房了。”
襄儿也觉得自己应该躺下休息,她不知道那坛夏大嫂自酿的百花梅子酒,劲道那般惊人,才会多喝了两杯。
“襄儿姑娘。”
行过中庭,有个人叫住了她。
襄儿抬眼,“咦,单镖师,有什么事吗?”
骆氏镖局里共有镖师七十几名,她不是每一个都熟,但对这位单镖师很有印象。
单镖师曾帮她把跑出围篱的小鸭子赶回去;还有一次,他返回家乡回来时,特地带了家乡的名产小点——酥糖糕给她吃,软软甜甜的酥糖糕让她觉得十分美味,还分了许多给桂荷一起吃。
而现在也不知道是太阳晒太久了还是怎么样?单镖师的脸很红,很红。
“这个送你。”
他不敢直视她,红着脸,垂着眼,把一个描金匣子递给她。
襄儿打开一看,里头是支金光闪闪的金钗,吓一跳,连忙推辞,“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单镖师,请你收回!”
“你就收下吧。”单镖师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眼里是一片炽热的情意。“我见你平常也没什么首饰,所以特地买来给你,是我的一番心意。”
“可是我真的不能收。”
“你真的不收?”他十分失望,语气惆怅。“我在大太阳下走了十条街才买到这支合意的金钗……”
想到那个画面和眼前失望的面庞,襄儿不忍心了。
“我收下就是,你别难过了。”
“真的?”单镖师喜出望外,笑容满面。“那你明天能不能戴上这支金钗给我看看?”
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看他那么兴奋,襄儿也只好点头了,戴上金钗只是举手之劳,应该无妨吧。
“太好了、太好了!”单镖师欢呼起来,下一刻察觉自己失态,又不好意思了。“那你、你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改天我……我再找你。”
话说得含含糊糊,襄儿有听没有懂。她把金钗放回金匣中,盘算着明天戴过之后,改日有机会与他说清楚再还给他。
一转头要回房,却看到廊檐下一双精光迸射的眸子盯着她,那一张满是愠怒的俊脸使她倒怞了口气。
骆无峻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他都看见了,听见她和单镖师的对话了?他可别误会了才好。
不行,她得向他说明……
撩起裙摆正要举步——
“少镖头,我们该出门了。”莫镖头过来找人,看到回廊里的襄儿,匆匆对她点了点头又继续催道:“少镖头,时间已经迟了,咱们快走吧。”
骆无峻脸色不定,倏地转身,莫镖头赶忙跟上去,一边絮絮的报告下趟押镖的镖物和时间。
襄儿直直看着骆无峻的背影,适才转身之际,他的黑瞳变为一双冰寒冷眸,她看得清楚哪。
襄儿手中紧紧握着金匣,心中又急又痛,等他回来,她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一定要……
坐在梳妆台前,襄儿看着那支金钗已经超过半个时辰。
她真不想戴,昨天骆无峻的态度让她很不安,直到深夜她等得睡着了,还不见他回来。
还没向他解释清楚,可是她又已经答应了单镖师,做人应该言而有信的,不是吗?
她挣扎,挣扎,再挣扎,最后终于勉为其难的戴上了金钗,心想只戴一天就取下来。
她唉声叹气的走到厨房,今儿个是初一,又是发粮给贫民的日子,她想去帮忙柔面团。
“襄儿,你来了,太好了!”桂荷见她如见救星。“我分不开身,你帮我把这盘水果送到佛堂好吗?霞姐在那里。”
襄儿端着水果到佛堂,骆家的列祖列宗都供奉在此,每逢逢年过节都由绮霞张罗拜拜事宜。
“霞姐,我拿水果来了。”
“咦,襄儿,这金钗好漂亮。”绮霞饶富兴味地模模金钗。“哪儿买的?看起来挺贵气,过几天我娘做寿,我也给她老人家买一支去。”
襄儿咬着红唇,没想到这支令她心神不宁的金钗会博得绮霞的赞美。“是单镖师送给我的。”
“单镖师?”绮霞很意外,恍然大悟,“原来你跟单镖师……”
好家伙!饶是精明如她居然也没看出端倪,他们可真会瞒哪。
“不是、不是,霞姐你别误会啊。”襄儿连忙解释。
“你跟单镖师不是一对?”绮霞挑挑眉,不解。“那为何你收下他送你的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襄儿一震,睁大了眼睛。
只是支金钗罢了,这么严重?何况她原就打算还给单镖师的。
“没错。”绮霞好气又好笑。“傻丫头,你不知道吗?在我们京城,当一个男子有意追求他心仪的女子时,会先送个贵重点的礼物给她,比如镯子,比如珠翠步摇都是,若那女子收下了,就表示接受他的追求。”
“天哪!”襄儿心一沉,呼吸急促。
原来是这样,难怪昨天骆无峻看见她接受单镖师的金钗时,脸色会那么难看了。
“我就知道你不晓得。”绮霞挑挑眉。“现下可怎么办?单镖师肯定误解了,以为你对他也有意。”襄儿低叹,“我是……唉,盛情难却。”
她将昨天的情况讲一遍。
“你呀,对人家没意思就别让他心存希望,最好赶快让他明白。”说完,绮霞神秘地笑了笑。“依我看,倒是有个人和你十分相配。”
“谁?”襄儿还在烦恼单镖师之事,根本无心猜测。
绮霞微微一笑,“就是咱们少镖头啊,你们金童玉女似的一对璧人,不配成对太可惜了。”
“霞姐!”襄儿脸蛋儿一红,不知如何回答。
她该不该告诉霞姐自己与骆无峻的那一吻?
霞姐就像她的亲姐姐一样,她们平时无话不谈,这样私密的女儿心事,应该可以告诉她吧……
“好啦,我不开你玩笑了。”绮霞把水果摆好,点上香。“我还要去收账!你帮我看着这里,添些水酒,别让香火熄了,知道吗?我去去就回来。”
绮霞离开了佛堂,襄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改天再告诉她也一样,现在重要的是,她得赶紧找单镖师说个清楚,还有骆无峻,他得原谅她的粗心大意,不知者无罪哪。
听了绮霞的一番话,当天下午襄儿就特地去找单镖师,将金钗还给他。而为了省却往后的麻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告诉他,自己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你……你有心上人了?”单镖师收回金钗,受到很大震撼。
自从襄儿来到骆氏镖局之后,他就对她心存爱慕,三番两次想对她表白,总是鼓不起勇气。
昨天她接受了他的金钗,他乐得整晚睡不着,没想到才过了一夜,就掉进了地狱。
“是的。”襄儿很内疚。“昨日我不知道这支金钗代表的含意,才会收下,还望单镖师不要怪罪。”“没关系……”单镖师失神地摇摇头,惆怅但不失风度地说,“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他的心在滴血呀。
“你还愿意把我当朋友?”襄儿喜出望外。
原以为经过这一次她的粗心大意之后,往后和单镖师必定见面尴尬、形同陌路,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隅,单镖师还愿意拿她当朋友,她真是太开心了。
“当然了。”单镖师忍着心痛,看着那张笑逐颜开的美丽娇容,他逼自己大方地道:“往后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我帮忙。”
哦!天底下最伤心和伤身的事莫过于此了,当不成爱人,只好认为义兄、义妹等等,断绝心念。襄儿用力点头,“我一定会!”
“那……我走了。”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留下来与她多相处片刻的理由,单镖师带着金匣,黯然地走了。
襄儿诚心诚意的目送他的背影,虽然对单镖师讲明白了,可是另外一方呢,她一天都不见骆无峻的踪影。
她多想告诉他,自己跟单镖师没有什么,她只是无知的收了那支金钗,绝无他意哪。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直到晚上,连晚饭都撤下了,她终于忍不住在收拾碗筷时与桂荷问起,又不敢问得太露痕迹。
“今天少镖头好像……好像都不饿,不见他来吃饭。”她笨拙地开口。
“少镖头?”桂荷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少镖头去押镖了,这一趟走下来,虽然地点不远,不过也要个二三十天才会回京城。”
襄儿脑门轰地一声,呆在原地。
他去押镖了,要二三十天才会回来……
“少镖头原因为总镖头身子不好,不愿走远程,可这趟是花老爷子临时拜托少镖头,少镖头才会勉为其难亲自押镖,你也知道,花少爷是咱们少镖头的挚交好友、金兰兄弟,所以喽,少镖头会押这趟镖完全是友情赞助啦。”
桂荷还自顾自的在讲,襄儿已经完全失魂落魄了。
“桂荷,少镖头是……是何时出发的?”襄儿无力地问。
“今儿个一早喽。”桂荷笑道:“我和大娘们一早就起来张罗镖师们的早饭和路上用的干粮,何镖师说他最喜欢吃我做的菜包子了。”
“哦——”襄儿拉长了声音,却分外显得有气无力。
“襄儿,你没事吧?”桂荷看她脸色怪怪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受了什么严重打击。
“我没事。”
她强撑自己帮忙收好饭桌,然后才像幽魂一样的飘回房。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出远门,却连告诉都没告诉她一声?而桂荷和厨房大娘都知晓,就只有她不知道,还一整天傻愣愣地在等他回来。
确实,他是堂堂骆氏镖局的少镖头,与她之间并没有任何形式上的约定或口头上的承诺,他有什么理由把行踪跟一个寄人篱下又没有谋生能力的人说呢?
可是为什么她好想哭?她好想他,好想好想……
她抱着枕头,泪水泛滥成灾。
哭累了,迷迷糊糊的睡着。希望明天醒来发现骆无峻并没有出远门,那只是她幻想的梦一场,他并没有出远门,没有离开她远远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