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司机驾驶的舒适休旅车下了高速公路,往尉宅的方向前进。
白允芃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之后,她开始觉得紧张了。
加恩会喊她妈妈吗?还是会冷冷的掉头走掉?
想到这里,她就难过,他们曾是一对很亲密的母子,加恩每天都会把在幼稚园里发生的事告诉她,她会仔细聆听,跟他分享他小小世界的每一天,他最好的朋友、最喜欢的玩具、最爱看的卡通,她通通知道。
而现在,小二的他,她已经没有把握自己可以进入他的心了,更何况他还得了失语症,这是承受多大的精神压力导致的?她想到就心痛。
“不用担心,爸妈知道你会去,也知道惠儿的存在,他们很希望见到她。”
尉律的声音传来,她转眸看着他。“说实话,我并不在意爸妈对我的眼光,我只担心加恩对我的感觉。”
以前的她还会在乎前任公婆对她的眼光,也应该要紧张再见到他们,但现在她满脑子只有加恩。
“你变了。”他的语气十分紧绷。
以前的她,把公婆对她的观感放在第一位,极力讨好,他知道那都是为了他,她想令他难搞的父母喜欢她,她想融入他们的家庭,这些都是为了他。
现在她说不在意父母的眼光,是否也表示她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她不愿意的态度非常坚持吗?
他的脸蒙上了一层陰影,车厢里一阵沉默。
无声之间,车子驶入尉家气派的双扇式电动门,进入浅坡式前庭,司机直接把车停在双层建筑物的大门口,把引擎熄火。
白允芃不由得深呼吸了一下。
这里完全没变,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依然整理得井然有序,大门入口处的浮雕式大柱也同样擦得很干净,她相信屋里的摆设没有更动,因为尉律的母亲不是个花哨的女人,她很有品位。
“下车吧。”尉律打开她那边的车门,从她手中把惠儿抱过去。
“把拔~这里是哪里?”惠儿好奇的看着陌生的环境,忽然挣扎着要自己下来走,他只好把她放下来。
“这里是把拔的家,等一下你会看到爷爷女乃女乃。”
惠儿默然粲笑。“把拔家好漂亮。”
他亲亲女儿的玫瑰色脸颊,微笑道:“惠儿更漂亮。”
看着他们父女,白允芃一阵感触涌上心头。
看到他如此宝爱女儿,当初一个人生下孩子的苦都值得了,如果没有生下惠儿,她一定会感到很遗憾。
“进去吧,行李司机会处理,加恩在里面等你,他知道你回来了。”
尉律的声音唤回她飘远的神志,她回过神来,问道:“加恩怎么没上学?”
“今天是星期日。”
她顿了顿。“加恩……没有学才艺吗?我知道很多孩子会利用假日学才艺。”
她跟着尉律,踏上曾经熟悉的台阶,看着过往的住所,心里阵阵翻涌,近乡情怯的感觉更加明显。
她是多么渴望见到,渴望到近乎发狂,如今可以跟他团聚了,又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心酸?
“我也不知道。”他蓦然转眸,看着她脸上复杂的种种表情。“我想你必须要知道一件事。”
她看着他,等他说下去,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一股紧绷的情绪,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我这三年并不在台湾,知道加恩得了失语症的当天,我就飞回台湾看他,但是两天后,我直接飞到美国找你,还没时间了解加恩的情况。”
“当年你不该丢下他离开。”她哀伤地说,心里阵阵揪疼。
失去了妈妈,又失去了爸爸,小小的加恩怎么承受?
“我知道。”他的下颚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但是,你认为一个刚与妻子离婚,性情陰阳怪气的父亲对加恩会比较好吗?”
她忍住眼里的泪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三年前的他为什么会陰阳怪气。
是他先不信任她的,是他把出轨的罪名扣在她头上,让她心碎的,他活该变得陰阳怪气,活该去自我放逐,她绝不会同情他。
“进去吧,我没什么好说的。”她把头抬得高高的。
尉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蹙着眉心,欲言又止。
他也不再针对这个火药味十足的话题,抱起惠儿,推开大门。
看到加恩的第一眼,她的眼眶立即湿了。
他变了,变得成熟了,他还是相当漂亮,但表情和眼神跟大人一样,明显比同龄孩子成熟,这不是一个小二孩子的眼神,她感到一阵揪心。
尉荣清了清嗓子。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当年闹什么别扭要离婚,不过现在为了孩子,还是复合比较好……”他顿了顿,看到妻子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连忙改口,“我不是说你们一定要听我的,只是说复合对孩子比较好,你们自己考虑考虑吧,我……呃、不会勉强你们。”
当年,儿子媳妇都不肯将离婚原因说出来,他死命央求媳妇不要答应尉律提出的离婚要求,她却还是签字了,因此他将她恨之入骨,认为离婚这个尉家之耻都是她造成的,相当护短。
“你呀,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给孩子压力了。”训完丈夫,饶韵桦笑眯眯的蹲子,对孙女展开双臂。“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漂亮啊?原来是我们家惠儿啊,来,惠儿好乖,过来让女乃女乃抱抱。”
惠儿犹豫了一下,终于迈开小步子对女乃女乃走过去。
白允芃的视线始终定格在加恩脸上,他酷酷的,一句话也不肯说,像个小大人似的,她连过去拥抱他都不敢。
“加恩……”她感伤的看着他,脑中尽是他幼时亲昵的赖在她身上,笑得咯咯咯的天真模样。
她的加恩,怎么会变成这样?
吸了吸鼻子,她忍住夺眶的眼泪。“加恩可能一时无法接受我,我……明天再来好了。”
“这样也好。”饶韵桦安慰眼眶红红的前媳妇。“小孩子嘛,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接受你的,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不过,你说明天再来,你不打算住在这里吗?”
她振作了一下。“是的,妈,我会暂时住在育幼院,等找到房子再搬。”
“育幼院?”尉荣大声的跳出来。“这成何体统?”
白允芃苦笑一记,成何体统果然出现了,若不是情况悲伤,她想她一定会笑出来,尉家的男人果然都很像。
他们忘了她跟尉律已经离婚了吗?以为她还必须遵守尉家的家规,以为他们还可以约束她?干涉她?命令她?
“不要理会不懂事的臭男人说的无聊话,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考量,我们就不勉强你住下来了,明天你再来,带着惠儿一起来,知道吗?这里随时欢迎你。”饶韵桦完全不理急得跳脚的丈夫。
“谢谢您的体谅,妈,那,我们就先走了。”说完,她看着儿子,眼里有份强烈的关切和动人的温柔。“加恩,马麻和妹妹先走了,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马麻不要走!”加恩的眼眶终于红了,他蓦然冲进了母亲怀里,紧紧抱住母亲的腰。
白允芃大受震撼,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她紧紧回抱着加恩,哭得不能自己。“加恩……对不起……对不起……都是马麻不好……都是马麻不好……”
“唉~”饶韵桦感慨的看着母子重逢的画面,睨了丈夫一眼,意思很明白,若不是这老头作梗,他们需要如此吗?
“我……我怎么知道加恩会得失、失语症。”尉荣很想撇清责任,可是又跟他很明显的月兑不了关系,他完全无法自圆其说。
“马麻不要走!”加恩一直重复这句话。
泪珠在白允芃的眼眶中打转,她哽咽地说:“马麻不能住在这里,但是,我们加恩可以跟马麻一起走,好吗?”
“什、什么?”尉荣又一马当先,气急败坏的跳出来。“你要带孩子一起走,除非我死!”
“爸!”闻言,她勇敢的抬眼看着前公公。“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加恩需要我,事到如今,您是想亲手毁了加恩的一生吗?”
以前,她是绝对不敢这样对尉荣说话的,但现在,她不能再退缩了,否则她就对不起加恩!
“我——”尉荣一时理亏,他理不直气壮的问:“我——我哪有?”
饶韵桦立即说道:“没有最好!也可以说最好没有!孩子本来就应该跟在妈妈身边,加恩快上楼去收拾你的东西,跟你妈妈一起走。”
“马麻等我!”加恩飞也似的奔上楼了。
尉荣不解的蹙着眉心。“这孩子不是得了失语症吗?怎么这会儿又会说话了?”
饶韵桦不客气的看着一家之主。“因为孩子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失语,什么时候该说话,没有遗传到你,真是祖宗有保佑。”
“老婆,你是说,加恩——加恩他——”尉荣瞪大了眼睛,看看白允芃,再看看消失在楼梯顶端的孙子。
饶韵桦微微一笑。“知道就好,是你为加恩做点事的时候了,所以呢,老公,闭嘴。”
二十分钟后,尉律亲自开车,车上有他的前妻和一双儿女,加恩紧紧靠着惠儿,扬着嘴角,好像很满意这个洋女圭女圭般的妹妹。
“麻烦你送我们到育幼院,我已经跟院长通过电话了,我们会暂时住在那里。”
白允芃说着,不时从车里的后照镜看看她的孩子们,一阵安心涌上心头,她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加恩的。
“我有一间在市区的公寓,你们先住在那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根本不理会她的要求,车子往市区疾驰而去。他会把他们送到育幼院,除非他疯了。
“我不想跟你有所牵扯,也不想住在你的公寓里。”想到飞机上那火热沉醉的一吻,她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变得十分没有说服力。
“共同拥有两个孩子,我们已经注定一辈子牵扯不清了。”他分神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眼,然后看着前方路况说道:“再说,加恩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在育幼院居住,他不可能适应得了团体生活,你要其他院童把他当怪胎吗?”
她蹙起了眉心。
她得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她不该为了坚持己见而对加恩二度伤害,自小在富裕环境中长大,加恩肯定不能习惯育幼院。
“你说得对,到你的公寓吧。”她怜惜的回头看见儿子,希望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看着窗外,台北市漂亮的高楼,越来越多,景物从她眼前飞掠而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尉律的车子从马路弯进一栋高楼的入口,她只来得及看到建筑外种了许多别具南洋风情的高耸椰子树,第一眼,她已经觉得这个环境很舒服。
他们经过透明玻璃围成的警卫室,有效率的管制闸门缓缓开启,车子滑进地下停车场,驶进宽敞的停车格。
尉律的公寓在十楼,豪华的银色边框双扇大门有种很高级的感觉,空间既大又明亮,她在纽约租的便宜公寓当然不能比,起码有三倍大,前阳台还放了一组喝咖啡的藤桌椅。
左右环顾,白允芃立刻爱上室内的木质地板,感觉很温暖,她一直讨厌磁砖地板,偏偏她在纽约的住处就是冷冰冰的磁砖。
两个孩子立刻定在电视前,加恩很有哥哥的模样,转到卡通频道陪惠儿一起看。
她对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孩子露出微笑,更加深信自己的坚持是对的,甚至感觉加恩的表情已经柔和多了,不像在尉家时那么冰冷。
她到厨房检查了一下,里面全是高级亮红色的橱柜和大理石地砖,该有的都有,只缺一些食物和日用品,还要买些锅子,不过不急,她可以明天再去添购。
不过,既然让她看到了咖啡壶,也发现了咖啡豆,不煮一杯咖啡岂不太亏待自己了?
她兴致勃勃的打开放咖啡豆的透明真空罐。
“也给我一杯。”
她转身,看着跟进来的男人。“厨房很漂亮,看样子应该没有开伙过吧?”
“没有。”他在黑色花岗岩台边的高脚椅坐下。“我出国前住在这里,唯一食物是酒。”
她沉默的把水加入咖啡壶里。
可想而知他在离婚后过着怎么样的颓废生活,光是想象他一个人在这间空荡荡的公寓里醉得不省人事,她就感到心痛不已。
三年了,无论他怎么断论她的罪,她仍深爱着他,这点不会改变。
客厅里传来惠儿被卡通逗笑的咯咯声,是那么温馨,那么可爱,但他们却对坐着,寂静无声的喝咖啡,空气里暗潮汹涌,谁也没开口。
总算,两个人的马克杯都见底了,她振作了一下,站了起来。
“你回去吧。”她看着尉律,眼神尽量平淡,不让他看出她有多么渴望这里就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小家庭。“我会跟加恩好好聊一聊,如果你想孩子们的话,明天再来看他们。”
对于这点,他不可置否,只把一个通讯行的提袋递给她。“这是你的手机,已经开机了,号码写在使用手册上。”
讶异在她眼眸一闪而过,她接过提袋,垂下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避免自己流露出笑意。
“谢谢,我想我用得到。”
尉家的男人,根本不懂体贴为何物,他,显然是进步了,这可不容易啊。
不过,他们明明一直在一起,他是什么时候去买的?难道是去美国找她之前就买好了吗?
所以,他笃定她会跟着他回来?
“每天早上七点,我会来接加恩去学校,然后再去公司,放学则由司机去课辅美语班接他,时间大约六点过后。”
“你要去公司?”她感到一阵错愕。
一直以来,他都不把他父亲一手创立的公司放在眼里,甚至是恶意的放荡来惹他父亲生气,现在竟会这么积极?
“因为金融风暴,公司的情况有点困难,而尉衡的婚姻也……有点问题。”他不太情愿的提到了异母弟弟。
“尉衡结婚了?!”她低呼一声。
尉衡几乎是个工作狂,她以为他永远不会看女人一眼,也没时间经营婚姻,甚至曾想过,跟尉衡结婚的女人铁定会很寂寞,如果是她,就一定受不了。
她是个生性自由浪漫的人,这都要归功于育幼院的修女院长,她宽阔慈爱的心胸培养了大家健康的心灵。
因此,当她邂逅了尉律之后,虽然深深为他独有的陰郁气质所迷惑,却搞不懂一个家世外表这么优秀的人,为什么有一颗陰暗的心?
他什么都不说,她也无法了解,爱情蒙蔽了她的眼睛,她不认为他的性格会影响他们的婚姻,认为爱情可以克服一切。
当她嫁进尉家后才明白,他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尉衡直间存在着极大的歧见,他憎恨尉衡,少年时,甚至恶毒的希望尉衡死掉。
他仿佛极度不信任他父亲说的话,也不信任他那无可挑剔的母亲,但他们的婚姻面临第一场危机,他也在第一时间选择不相信她……
想到这里,她的心紧紧一缩。
她能够原谅他?
不,不能。
纵然他的性格是童年陰霾养成的,她还是不能原谅他。
“在想什么?”尉律的声音唤回了她。“可以帮我个忙吗?”
她从苦涩回忆里回神,轻扬起长睫,眼神迷离。“什么事?”
他瞬了瞬眼眸,有点痛苦的说:“我的右眼很不舒服,好像有睫毛跑进去了,帮我看一下。”
她走到他面前,仔细的查看他的眼睛,他还坐在吧台椅中,这样的高度刚刚好。
“什么都没看到,没有睫毛……”
尉律凝视着她的樱唇,在她蓦然察觉到他眼里那两簇火光时,他已经冷不防搂住她的腰,使劲把她压向自己怀抱。
他的唇覆盖住了她的,舌尖充满占有欲的探进她唇里,需索的缠绕着她,辗转吸吮、勾缠、磨蹭,手则缓慢、狂野又坚定的沿着她的背脊柔抚她的腰际,火掌热乎乎的隔着衣料灼烧她的肌肤,这是一个火热、吞噬又阳刚味十足的吻。
他足足吻了她三分钟才放开她,满意的看到她嫣红的双颊和如醉的星眸,才以粗糙的拇指抚过她红肿的双唇。
“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来。”他走了。
白允芃芳心大乱的目送他的身影,听到他在客厅跟孩子们告别,最后是关上大门的声音。
好好睡一觉?说的可容易了,他倒是试试看,被人这么强烈的吻过之后,还能好好睡吗?
她轻抚着自己温热的唇,心脏怦怦跳。
这是对待前妻的方法吗?根本像在对待情人嘛,不过,自己为何无法抗拒她?甚至在飞机上任由他热吻。
尉律他真的变了,以前他从来不会用这种野性的方法吻她,他是个性格压抑的男人,而现在……
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吻她?难道他想跟她复合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又绝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