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以芯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她看见车崇熙守在她床边,他双拳交握抵着额心,这样的动作让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的心安了,如果不是对她带着愧意,他不会有这样的动作。
“崇熙……”她挪了下僵硬的身子,出声唤他。
她醒了……他浑身震动了一下。
这一刻想要紧紧拥她入怀的想法让他厌恶极了自己,他迅速武装了起来。
“我怎么会在医院?”
她最后的记忆是肚子痛,那种撕裂般的剧痛让他承受不住,失去了意识。
“你晕倒在地窖酒吧前的车里,有人发现报警把你送来的。”
“原来是这样……”
令她激动到昏倒,也令她心痛已极的记忆回来了,他载着辣妹离开,他吻那个女人……
“既然你会在那里,表示你什么都知道了。”他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她说:“那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们离婚吧。”
“什……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因为他而昏倒,等到的却是一句离婚?
“没听清楚吗?”他冷漠地看着她。“我说我们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她急得坐了起来。“为什么?你、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想回酒吧演唱没什么啊,我可以跟爸说,这只是一件小事,我们没必要离婚啊!”
“你还不懂吗?”他嫌恶地看着她说:“我不想跟你一起生活了,不想再被你绑着,你这个千金小姐令我生厌,你爸妈也很烦人,我厌倦了跟你们全家一起生活。”
她微微一愣,回神后反而松了口气。
“原来、原来是这样,你不想跟我爸妈一起住,我们可以搬出去啊,我跟他们说一声就可以了,他们会同意的,我们明天就去看房子……”
她怎么那么笨,那么不体贴?
以前他说想跟她家人一起住是为她着想,但她却一点都没为他着想,没想过他跟她家人住会有多不习惯,外人会说多少闲话,她真的笨极了!
“不必了,太迟了。”他扯唇,不只是讽还是笑。“我现在想跟别人一起住,所以我们离婚吧!”
“你……你想跟什么人住?我们是夫妻啊!”她没来由的一阵寒颤,他讲话的神情好冷漠,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了。
“你有那么笨吗?”他用轻视她智商的表情说道。“当然是跟我爱的女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有猜到答案可能是这个,但经由他的口讲出来,她还是承受不住。
这一刻,他看她的眼神好冷漠,好像他们不曾相爱,好像她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随时可以丢弃……
童以芯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只是一时迷失,他们的婚姻还可以挽救,为了孩子,她要坚强,她不可以被击倒。
她抹去泪痕,振作起精神,挤出了一个笑容,“崇熙,有件事我还没有时间告诉你,本来想等你这次回来就告诉你的……那个,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这个消息应该会让他回心转意吧?
他要当爸爸了,对于失去父母和弟弟的他来说,她肚子里的骨肉就是唯一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他一定会选择孩子,和那个女人结束,他一定会的,她相信。
“我知道。”他用毫无情绪起伏的冷嗓说道:“你昏迷的时候,医生为你做了检查,都告诉我了。”
她错愕了一下。“你知道了啊……”
一时间,她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他都知道了,知道却还提出离婚的要求,这表示他完全不在乎他们的孩子,他没有意愿为了孩子继续维持他们的婚姻……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啊,不可能会这样的……
“所以,我已经跟医生预约了人工流产手术,你把孩子拿掉吧。”他冷漠地说。
她失神地瞪大了眼眸。“什么?”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在做梦,他不可能不要他们的孩子,不可能……
“以芯!”
童鼎钧和妻子来了。
看到女婿也在,童鼎钧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是怎么搞的?上海分公司的事怎么样了?为什么一直联络不到你?”
不理童鼎钧的质问,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椅背上的皮外套,也没多看童以芯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来病房。
她心一紧,泪又掉了下来。
“他这是什么态度?”童鼎钧还在那里发飙,骂个不停。
江丽云关心女儿,心急不已地坐在床沿,拭去女儿的泪,焦急地握住女儿的手。“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干吗一直流眼泪,崇熙跟你吵架了吗?他在生什么气啊?”
“没……”她泪如雨下,心痛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车崇熙彻底上演失踪记,他没回家,没进公司,也没去地窖酒吧,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把公司搞得天翻地覆之后,留下一堆烂摊子,他不见了。
她不知道他对公司做了什么,只知道爸爸非常生气,一直派人在找他。
“以芯啊!”江丽云匆匆推门而入,脸色很害怕。“你爸回来了,叫你出去。”
她的眼眸一沉。
今天是星期四,才中午,爸爸竟然匆匆跑回来,又是要质问她崇熙的下落吧?
她默然起身,下了床,在保守睡衣外加了件外套,跟着母亲去客厅。
出院之后,她一直在家里休养,但身体还是一直隐约地感到不适,有时还会微量出血,虽然量十分的少,但她担心宝宝会有事,所以做任何事都格外小心。
“你嫁的好丈夫,那家伙到底在哪里?”童鼎钧扬着一张纸,暴怒地问。
她胆寒地握紧了拳头。“爸,发生什么事了吗?”
崇熙失踪后,她爸爸嗅到不对劲的气息,立即赶去上海了解情况。
这一去,竟然让他发现崇熙在上海利用职权,和入股的上海中旺集团签了一份只有利于中旺集团的合约,那份合约简直就是存心让投入了巨额资金的上海分公司让中旺集团整碗捧去,她爸爸气得跳脚,现在已经找了律师要打官司了。
知道他做了那件事后,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帮他说话了,因为他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要将她爸爸的心血给毁了。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想要他们的婚姻,也没必要做得这么绝。
这么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因为就算离了婚,他仍是公司的股东,她爸已经给了他一部分的股份了,把公司搞垮,他的股份也会不值钱,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家伙,他竟然利用我对他的信任,把这栋房子和你的股份、我的股份全部转移到他自己的名下,今天全部卖掉了!真是该死啊!”
闻言,她的脸色刷地惨白。
他竟然做了这种事……他们对他根本不设防,家里的保险箱、公司的保险箱,密码他全都知道,重要印鉴和重要文件全在里面。
“我查过了,那些股份全被一间名叫和扬的小公司给收购了,几乎是一卖出就买进,那间公司肯定很那个小子月兑不了关系!”童鼎钧继续在那里跳脚。“我不知道他的诡计,为了快点把上海分公司搞好,还叫会计师很律师尽量配合他,我只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
耳边听着父亲懊恼又气愤的声音,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他盗取了股份还卖掉了,如此一来,公司的经营权可能易主,她爸忙了一辈子的心血可能就要化为乌有了。
“还有你,那个好佳佳食品是哪里来的厂商?是你签的同意书吧?”
忽然听见父亲问到她头上,她吓了一跳。“那间公司……怎么了吗?”
童鼎钧愤怒大吼,“还问我怎么了?那是什么烂公司?你这个副总经理是怎么当的?签约之前都没调查清楚吗?他们倒闭了,今天倒闭了,客人下的订单全部无法供应,不止如此,之前的料理包也出来问题,客服中心今天电话接到手软,全是抱怨电话,我们公司的形象全毁了……”
她愣住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不敢告诉爸爸,那间公司是崇熙的朋友的妹夫开的,爸爸正在气头上,如果知道又跟崇熙有关系,他就更加不会原谅崇熙了。
老天!他到底在哪里?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房间拉上厚厚的窗帘,月光与霓虹灯透不进来。
童以芯静静蜷卧在床角,她不愿去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却控制不住脑中奔腾的思绪。
他已经失踪半个月了,除了股份的事,接连又发现他用父亲的名义向银行贷了十亿。
律师团彻夜研究,但找不出任何破绽,他一定请教过专业人士,月兑身功夫做的滴水不漏,他一点法律责任都没有,所有文件都是爸爸亲自签的,也都盖了爸爸的印鉴。
因为是他拿给爸爸的文件,所以爸爸就不疑有他的全签了,也因为信任他,所以没有详看文件内容。
他万万没想到,女儿的丈夫,和他们朝夕相处,同住了近两年的自己人会对他这么做。
他到底在哪里?难道打算就此消失不见吗?
当初,他接近她、跟她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取他们童家的家产吗?
她已经无法自欺欺人说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了,他做得太明显了,她也认清了事实,不再抱持着任何希望。
她知道现在找到他也无事于补,只是他要走、要离婚,也要跟她说清楚、讲明白,把手续办好才走吧?这样消失算什么?
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有他们的孩子呢!
她曾说过想要生个跟他同月同日同星座的孩子,现在想来,她说的话多么痴傻啊,他根本就不要他们的孩子啊……
她的手机发出一串铃响,打断了她的失神。
是备忘录的提醒声。
她拿起手机查看,上面显示了四个字——公婆忌日。
她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天是崇熙父母的忌日……
她设定手机提醒,因为阿力哥说过,每年崇熙父母的忌日,他都会特别难过,会一个人去他那里,把自己灌醉……
想到这里,她蓦然惊跳了起来。
每年他都会来这里,把自己灌醉……
脑海里鬼打墙似的重复着这句话。
她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了!
晚上九点,海滩的冲浪店营业中。
今天风平浪静,所以冲浪客们都没了兴致,早早休息了,小店前只有一张桌子,只有一个人在独饮。
车崇熙懒洋洋地仰靠在椅中,长腿搁在另一张椅子上,手上拎着罐啤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桌上有些空酒罐。
好像很久没刮胡子似的,他的模样很落魄。
月色下,童以芯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他。
“你真的在这里……”
她心跳得好快,呼吸也好快,虽然对她的行为无法原谅,但她却无法恨他,甚至,她好想他……
或许她心中还存在着一丝丝能够挽回他们婚姻的希望,还存在着他可能是有苦衷才会做那些事,不是出于他意愿的幻想吧!
“瞧瞧是谁来了,童大小姐来了。”车崇熙嘲弄地抬高了下巴,没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她站在那儿,衣裙飘飘,脸涨得红扑扑的,鼻尖上冒着汗珠,她迫切地盯着他,好像他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笨女人,事到如今,她还不恨他吗?
眼里为何还有对他的留恋?态度不像来找他算账,而像是来听他的合理解释似的。
她以为他会给她什么见鬼的合理解释?
这个笨蛋!真的笨极了,被卖了,还要来帮他数钞票吗?
“不要这样说话!”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搞垮我爸的公司?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的?”
“有人逼我?”他放肆地笑,起身,吊儿郎当地走到她面前,眼睛对眼睛地看着她,邪邪地笑了起来,“对啊,是有人逼我没错,仇恨逼我的、童鼎钧逼我的,逼得我非那么做不可!”
近看,他蓦然发现半个月不见的她瘦了一大圈。
她怎么瘦成这样?不是怀孕了吗?她到底有没有在吃饭?这样身体受得了吗?
他又不由自主地关心她了。
关心她的情绪像电光般一闪而逝,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冷漠、变得尖锐,背脊也不知不觉挺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童以芯的脸色微微发白,看着陌生的他,她的肚子隐隐作痛着。
“现在还不懂吗?”他咬紧嘴唇,唇边的肌肉全痉挛了起来,他狰狞地看着她,好像一只喷火龙在对着她喷火。“我是冲着童鼎钧来的,他就是害死我父母妹妹的凶手,我爸就是替他作保,无力偿还才会带着我妈烧炭自杀,就是因为他,我才会被送到孤儿院,也是因为他,我不得不跟弟弟分开,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他?你说我能原谅他吗?”
她的身体颤了下,额上冒汗,手心也在冒汗,被汗水湿透的衣服贴在她的背上。
不,不会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眼里的泪雾在扩大,难过地问:“所以你是刻意接近我的?”
她看到他点了头,她的心又是紧紧一怞。
“当然是刻意的,非常刻意。”他忽然笑了,嘲弄而冷酷地笑了。“你那个叫徐敏菁的朋友常到地窖玩,我叫团里最会哄女孩子的阿翔找机会跟她攀谈,在她生日那天给她免费招待券,怂恿她找朋友一起来玩,而你果然来了。”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扬起唇,又露出那种邪气的笑容来。“当然,如果那天你没去,我还会找别的方法接近你,如果你的车子没那么刚好抛锚了,我也会有别的方法让你上我的车。”
她感到全身的血液像一下子被怞光了。
她的心脏倏然往下坠,坠到了一个无底深渊去了。
她以为的浪漫邂逅……她以为的美丽爱情……
原来,原来是这样……
“现在知道所有的真相了,你还要留住我,还要生下我的孩子,还要我当你的老公吗?”他边笑边问,那笑容可恶极了。
“不要再说了……”她深吸了口气,眼珠像浸在水雾里。“我同意无条件离婚,也会把孩子拿掉,我们明天下午两点在吴律师那里见。”
她的泪珠在睫毛上颤动,说完,她立即掉头走开,走得决绝、走得坚定。
他以为她会昏倒,但她没有。
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如同争取与他结婚一样,有她执拗的一面。
她没有在他面前可怜兮兮地乞求他回头,也没有伸手给他一巴掌,但他就是知道,她的心在滴血。
因为,他也是。
没错,他是复仇了,可是他一点都不快乐。
第二天,两人准时出现在吴律师事务所。
他讶异地看着一夜不见的她,竟然变得十分憔悴,她像朵枯叶,好像随时会被风吹掉,又像片云,正轻飘飘地飘到云端里去。
她昨晚一定没睡,她眼下的陰影写着失眠的痕迹。
他同样一夜未合眼,即便早就知道她将会是他复仇计划里唯一的失误,他还是久久不能自已。
她是无辜的,他知道,的是童鼎钧不是她,他也知道。
但他们是亲父女,血浓于水,他能把他们分开,看成两个人吗?
他可以一边恨着童鼎钧,一边与她幸福地生活吗?
不,他不能,他像她也不能,她是那么的爱她的父母,她又怎么能够抛弃他们走向他?
安静的事务所,律师和助理见证了他们的离婚意愿,在协议书上签名盖了章。
“两位还有什么问题吗?”吴律师问。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
对于赡养费的问题,两个人的认知都是不向对方要半毛钱。
他不担心她的经济问题,就算公司的经营又易主了,有钱人不可能没有海外资产,他相信童家还有能力过得很好。
“童小姐呢?”
她抬起睫毛来。“我也没有。”
“那么,依照协议内容,我明天会陪童以芯小姐到医院做人工流产手术,证明书会寄给车崇熙先生。”
两人各自开车到户政机关会和,两人步出户政事务所,配偶栏都变成空白。
“没事的话,我走了。”他戴起墨镜,快步越过她。
他不想再看着她,看着她会让他心痛。
他留下一堆烂摊子给童鼎钧收拾,想必童鼎钧会把所有的气都出在她身上,怪她识人不清,害童家产业快被挖空了。
以后她要怎么办?
被他这样重重伤过的她要怎么办?
“等一下——”童以芯出声叫住那个已经成为她前夫的男人。
车崇熙身子一僵,回身看着他,心脏蓦然怦怦怦的狂跳起来。
她要责怪他了吗?
要过来给他一巴掌了吗?
很奇怪,他反而希望她给他一巴掌,这样他会好过一点。
“那个……”她有些迟疑地看着他,慢吞吞地说:“你可能不会接受,不过,我想……代替我爸向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可以让你消气的话,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昨晚回家之后,她已经质问过她爸爸了,她爸爸也承认了。
虽然她爸爸说不知道车家三口人因他而死,但责任在她爸身上是千真万确的事,推卸不了。
相较于她爸对她家人做的事,他对她做得不算什么,她和他的家人都还好好的活着,而他却是再也见不到他的家人了。
他们童家,永远亏欠他……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代替你爸向我道歉?”他的眉头紧蹙了起来。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
笨女人,对他一句怨言也没有吗?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了所有的痛苦,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放弃,却还替她爸爸向他道歉?
他的心揪成了一团,因为她笨得没天理。
要是哪天童鼎钧和他老婆死了、归西了,她一个人要怎么在这险恶的社会上生存?
仿佛没注意到他恋恋不舍的眸光,她专注地看着他。“其实,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的心陡然一跳,故作潇洒地说:“你问吧,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迟疑地问:“你爱过我吗?”
他浑身一震。
说他爱过她……不,不是爱过。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仍然爱着她,但说那些有什么用,只会让她往后更辛苦而已。
知道他的爱只会让她变得更加不幸。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他的声音冷硬得不可思议,连他自己也怀疑那是他的声音吗?
她凄楚一笑。“我想也是。”
她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却硬挤出一个笑容。“但我爱过你……不,直到现在,我还是爱着你……祝你往后……一帆风顺。”她伸出了手,想与他好聚好散的握个手。
他瞪着那纤手,一股气梗在胸口,心里没来由地冒火。
“我不想碰你,你也永远不要再出现我面前,听懂了吧!”
他走了,大步上车,绝尘而去。
她顿感心头剧痛,失神地望着他的车变成一个小点,仿佛她的世界也被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