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懊恼?」凝视著那张美丽的容颜,项雪沉不解地问。
撇了撇唇,旭见看著他沉稳的面容,竟不知该不该为他面不改色的气魄喝采。
方才那一屋子的家丁、丫头,全以为他们一大早就当众上演了出如胶似漆的恩爱戏码。
她连躲都来不及躲,只能任由他领自己入座。
不用说,项雪沉那举止,无疑更为众人增添不少茶余饭後的话题。
「你羞是不羞啊!」躲开朝她咧嘴大笑的平顺,旭见咕哝著。
「羞?」敛起眉,项雪沉露出不解的神情,随即才恍然大悟道:「这些年我都习惯了,只要我一回府,就是这热闹的状况。」
「不是啊!」气得跺了跺脚,她突然觉得这人人口中推崇至极的骁勇将军,有著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才想开口细问,就见她迟疑了会,最後才压低嗓音道:「大家都误会我和你是……是一对……」
终於将话凑成句,她白皙的脸蛋也不自觉地漫起羞怯的红霞。
瞧著毫无半点人工缀饰的脸庞,项雪沉的心也随之怦然摆荡著,勉强定了定思绪,他有种啼笑皆非的无奈。
「原来时间一久,大家都和月嫂一样,希望我早日为项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让你困扰了吗?」
旭见心弦一震,一时间竟被他的话给问住了。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心地善良、为人耿直的护国将军,倘若要她以身相许并不为过。
只是失去记忆的自己,真能就这样顺应心里的想法吗?
「我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对将军府会不会是一种负担?」她柔柔地开口,语气里却有说不出的愁绪。
她的神情让项雪沉想起了昏迷中的她,与恶梦呓语不断的事。「怎么,你还常常做恶梦吗?」
「你怎么知道?」瞠著眼,她难掩讶异地惊呼出声。
「我带你回府那一整夜,你的思绪都是浑浑噩噩的,像是作梦又像是说话。」
项雪沉的话让她大为吃惊,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那些恶梦是自己的幻想,她没想到项雪沉竟然知道。
如果他能给她一些讯息,说不定……说不定她能拼凑一点回忆,找回属於自己的归属感也说不定。
她急切激动地捉住他的手问:「我有说什么吗?当时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雨姑娘……」项雪沉看著她急切的神情,凛著眉仔细回想道:「柳絮翻飞三月天,远山映景雨绵绵。就这几句话,你有印象吗?」
「柳絮翻飞三月天,远山映景雨绵绵……」喃喃重复著那几句诗,旭见只觉脑中缓缓浮现出诗中所描述的情景,然後是有张美丽的小女孩面孔倒映在眸中。
这小女孩她见过,在哪里?
轻合上眼,旭见拼命在那掠过的影子里寻找蛛丝马迹,无奈那身影却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淡。
紧接著眼前一暗,那撕裂的疼痛跟著冲入了脑海。
天!别又来了,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起来的……我会想起来的!
刻意忽略那痛不欲生的感觉,旭见捧起秀眉,试著冲破那横阻在记忆深处的痛楚。
霍地,肩上大掌传来温暖,那熟悉的嗓音飘入了耳际。「如果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一切上天自有他的安排,强求并不是好事,你懂吗?」
摇了摇头,旭见没睁开眼,只是任由一颗清冷的泪珠进出眼角。「我知道,只是心里害怕,那恶梦总让我分不清是真是幻,又或者那真是我的过去。」
泪是因痛而落,或者是为不安而流,连她自己也弄不清。
「傻姑娘。」为她揩去泪水,项雪沉不禁为她的无助感到心疼。
「对不起,你替自己拣了个麻烦回家了。」睁开眼,她的眸光适巧撞入项雪沉那满是柔情的黑眸,心口瞬时漾满了无限的暖意。
「别说傻话了。」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柔著宠溺。
看著他的笑容,她心一暖,觉得漫著无限感动。「谢谢你,将军!」
为什么对於初次见面的他,她完全感觉不到陌生?
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并且彻夜未眠地守在她身边吗?
「叫项大哥吧!这样喊我,让人挺不自在的。」轻扬俊眉,他打断她的凝思。
「我知道了。」回过神来,她对项雪沉投以灿然的笑容。
话告一段落,旭见才发现夏安已在他们浑然未觉的情形下备好了膳。
「夏安,你的手脚愈来愈俐落喽!」项雪沉似乎也发现了这情形,忍不住打趣道。
「是将军同少夫人聊天聊到忘我了,险些早膳就要变午膳了。」夏安笑吟吟地答话,直率地让旭见不禁羞红了脸。
旭见对项雪沉投以一抹无奈的眼神,孰料他却无所谓地微耸著宽肩,脸上带著她无法理解的高深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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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用过早膳後,项雪沉利用著难得的空闲,到卫所去见见那些他所熟悉却陌生的亲兵家属。
他一离开,旭见竟开始觉得闷得发慌,却又不敢找平春说话。
想来早上她与项大哥的事早已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偏偏他却云淡风轻地不愿去解释什么。
搅得她那找不回记忆的脑袋瓜,也浑沌地理不出一点思绪。
她刻意避开在府中来来去去的家丁、丫头,一转出正厅长廊,便瞧见月嫂那温柔慈祥的笑脸迎面而来。
「月嫂!」硬著头皮开口,她已大抵明白月嫂要说什么了。
挽住她的手,月嫂笑吟吟地问:「听丫头们说沉儿回来了?怎么还没见到人呢?」
「将军说到卫所走走。」相偕走出长廊,旭见忐忑地道,心里祈祷著月嫂别再提起关於他的任何事了。
在这暧昧不明的情况下,她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误会。
「怎么不和沉儿一起出去走走呢?说不准和他多说说话,会帮助你想起一些什么也说不定。」似乎是希望两人能多争取些相处的时间,月嫂说得委婉,心里的期盼却不言而喻。
「月嫂,其实我和将军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我们并非旧识……」她思索著该如何开口,虽不愿意打破老人家的期盼,但她还是开口了。
「那又如何?」反觑著她,月嫂不以为意地问。
眨了眨眼,旭见半点也看不透月嫂的心思。
瞧著她一脸茫然的模样,月嫂抚了抚她的手,不疾不徐道:「就算不是旧识,月嫂还是瞧得出沉儿对你的心思,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什……什么心思?什么感觉呀!」低垂下螓首,月嫂那直挑明的话不禁让旭见词穷了。
「傻姑娘,喜欢一个人并不可耻,更何况你和沉儿是如此匹配,这门亲事月嫂可是乐观其成、求之不得呀!」
「月嫂……」抬起眼望向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旭见心头有著忧喜参半的矛盾。「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太委屈将军了。」
「天老爷啊!你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呢?!」毫不掩饰地打量著她修长的身影,月嫂继而道:「打由你把那只破筝抚出天籁般的音色时,月嫂就心里便明白,你是当定项家的媳妇了。」
旭见不解地扬起那澈亮的秀眸,把她的话当玩笑。「月嫂,您别寻我开心了,那只筝是旧却不破,学过音律的人都会知道该如何让它发出声音的。」
摇了摇头,月嫂脸带愁容。「你知道吗,在项夫人还未遇害前,那把古筝是她的最爱,当时她直嚷著要把那筝传给未来的媳妇。只不过世事难料啊!在夫人过世後那筝似乎感觉不到主人的气息,也跟著旧了、毁了。」
听见那万分感慨的叹息,旭见在月嫂眼底,瞧见了强忍的伤心。
「项夫人是怎么遇害的?」反握住月嫂的手,她竟不自觉感到心微微泛疼。
「东厂灭府……」紧拧著眉,月嫂想起昔日的惨剧,微颤的语音里挟著几分悲怆。「十多年前,项将军府上上下下百余人口被杀,当时只有我和丈夫及少将军由密道逃了出来。」
「东厂……灭府……上上下下百余人口被杀……」月嫂的话落入耳底,她踉跄地险些站不住脚,捣著胸口那突然袭来的揪痛,秀美的脸蛋在瞬间血色尽失。
感觉到手心微传来的湿意,月嫂歉然地抬起眼,旭见那苍白无比的脸庞立即落入了眼底。「怎么了,吓坏你了是不?唉!这事是陈年往事了……」
「不!月嫂……我没事。」强扯出一抹笑容,她不知为何自己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
是太过震撼吗?
为何她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盘旋、徘徊,就像是被一条绳索紧紧勒住似地,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或许是这将军府有太多沉儿承载不了的过去,所以他并不爱回家。」抬头望著天际,月嫂有著说不出的凄凉。
强压著心头的异样,旭见默默陪著月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转过身,月嫂脸上愁绪梢缓,扯开了笑容。「不过幸好你让沉儿心动了。」
「月嫂您别又笑话我了。」轻抚罗裙,旭见在浅铺霜华的石阶上坐下,无法认真思索她的话。
望著那气质典雅的娇滴滴面容,月嫂实在难掩心中对她的喜爱,管不了阶上冰冷也跟著坐下,与她并肩闲聊。
在轻松的气氛下,旭见稍稍将心底的不安给暂且抛去。
枕在月嫂温暖的肩膀,她竟有种幸福的错觉,心里却不自禁地想,倘若自己的亲娘还在身边,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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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一场小雪让稍暖的气温骤降,空气里尽是冷冷的寒意。
星眸半掩地拥著被子,旭见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只是隐约感觉,有个像暖炉般的胸膛给她无限暖意。
只是当她一回到床上,那暖意骤撤,取而代之的是忽然袭来的寒意。
她明明醒了,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地任由思绪月兑离躯壳,往她陌生的方向飞去。
是梦魇吗?
圆瞠著眼,她被不安与恐惧躁纵著,渐渐的,她发现自己来到一座大院前。踏上石阶,她知道往左穿廊而过会有间屋子,屋子里主儿正是项家少爷,往尽头处会有间书房,书房前则有片偌大的空地……
依著脑海中浮现的景象,循著记忆而行,眼前一一呈现的景物印证了脑海中的想法。
她来过这里!
她来过……滞住步伐,旭见被脑中突然钻出的记忆给牵引著,究竟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小心屏著气,她闭上眼努力回想,当脑中浮出另一个画面时,她骇住了。
一个浑身染血的男人临死前扯住她的袖子,以无比怨恨的眼神直瞪著她。「妖女……你会下地狱……」
谁?谁是妖女?
畏怯地退了一步,旭见捣著唇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也感觉到双唇无法抑制的颤抖著。
在那死不瞑目的眼中,映出一张冷然无情的面容——
那张脸竟是她自己?!
她杀人?
不!不是!她不会杀人,她自小读书、识字、练筝,习武向来是哥哥的事……这是恢复健康後残留在她脑海里的唯一印象。
而那个凄惨憎恨的面容应该只是恶梦……是恶梦!是她不安的幻想……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样诡谲的梦,但她告诉自己那只是梦!
不自觉地放声尖叫,剧烈的头疼撕裂了原本的影像,将她带入另一个无止尽的黑洞里,无比快速的穿筋入骨,侵蚀著她的思绪。
抵不住心头那无法压抑的恐惧,她霍然转身捣著耳拼命地跑,却还是躲不开那如影随形的纠缠。
「妖女……你会下地狱……」鬼魅般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著,无比的凄厉与怨气掠夺著她的思绪。
「不要!不要!」她尖叫、嘶吼,浑身冒冷汗地任由那双含恨的眼控制她的意识。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梦那么真实,真实到让她不寒而栗……拼命用双手抱著自己,她无法克制,不断地低啜著。
难道一直纠缠她的恶梦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发生过?
她杀了人……一个或许与她完全不相干的人,可……为什么她完全没印象?为什么?!
哆嗦地摊开自己的手,她看到掌心缓缓溢出鲜红,纵使她拼命擦、拼命洗,那沭目惊心的血色依旧有如烙在掌心的红花,顽强地褪不了色。
拧著眉,她不停颤栗、抖动著,忽然涌上的认知让她好害怕,究竟在失忆前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掌心,穿过指间染湿了衣裙,心头的恐惧如同落在衣裙上不安的泪花,再也回不到最初单纯的心境。
「雨姑娘……你醒醒,醒醒!」轻抚著她细致的脸庞,项雪沉浓眉微蹙地唤著被恶梦纠缠的她。
「不要,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无助地呜咽出声,旭见身心俱疲地不断低喃著。「我好累……走开!」
对那低切温柔的嗓音恍若未闻,她握紧拳无意识地槌著床。「……走开……」
「放松,雨姑娘你该醒了。」扳开那因为过度紧握而泛著死白的拳头,项雪沉著实被她的行为给骇住了。
究竟是怎样的恶梦促使她这么伤害自己?她说她常常做恶梦,那是不是表示每一天、每一回,她都与梦中的影像拼命对抗著呢?
定定瞅著那细致无瑕的秀容,他思绪凌乱地无法思考。
「你是谁?」微侧著脸,凝望著那刀凿似的深邃脸庞,旭见蒙胧的眼神既茫然又无助。「我记得你吗?」
那双温朗和善的眸光,她记得。
那张轮廓分明的刚毅线条,有著刚柔并济的俊逸洒月兑,她也记得。
只是为什么,身旁的男人却让她有如此陌生的错觉,被识或不识如此简单的问题搅乱了思绪,让她在濒临疯狂的临界间游走。
「傻姑娘你睡晕了吗?我是项大哥。」轻轻拨开落在秀额上的发丝,他疼惜地开口。
孰料,项雪沉话一落,她的泪水却似断线的珍珠,不断地滚落而下。
是啊!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是吗?为什么才一场梦醒,她便忘了。
幽幽瞅著项雪沉,她轻喃:「项大哥,我一定是疯了,是不是?该记的、不该记的我全忘了,会不会下一次梦醒後我发现,连你也只是我梦里的一部分?」
项雪沉闻言不禁心中一震,再也管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猛地将她揽入怀里。「傻瓜!你不过是受了伤,再服几帖药,一切都会好转的,别怕。」
是错觉吗?只因项雪沉一句话,旭见竟觉心头的不安稍稍舒缓,那急欲往她扑来的黑影也顿时褪去。
「你不会消失,对不对?」轻扬秀睫,她的声音轻缓,圈著他身体的双手却有著不相符的气力。
「不会。」回以她的是坚定的口吻,项雪沉心里却有著不确定。
不知道他会不会马上就得回军营?
可他又该死地放不下她,项雪沉懊恼地暗忖著,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回心里有挂念、有著不舍。
突然间他竟感到愧疚。
「项大哥,谢谢你。」把脸枕在那温暖的胸膛,旭见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感觉。
如果他能一直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谢我什么?」浓眉微扬,项雪沉因怀中的软玉馨香而有著心猿意马的蚤动。
「不要把我的话当真,我知道你的心始终悬在边疆……这一回能有你陪在身边,我觉得自己好幸运……所以要谢谢你。」
她的语气明明是扬高的,可为什么在他听来,那软软嗓音却透著挥不去的抑郁?
垂下头,他想看清她的表情,而她想离开他的怀抱,陰错阳差下,双唇相触的距离悄悄拉近了两人的心。
彼此的呼吸交织著急促的心跳,迤逦出难掩的情生意动。
「项大哥……」
她不知所措地唤著,唇才微启,项雪沉便顺应自己的感情攫住了那抹朱红。
瞠著眼,瞪著那在眼前放大的粗犷俊颜,旭见愣在原地。
她……又作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