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哥,你不要这么笨啊!」
迷迷蒙蒙地勾着古放云的项颈,沐璃有种身处云端的飘然。
「别再说话了!」强硬地将沐璃的头压在胸口,古放云按着沐璃的伤口,踩着急遽的步伐,往捷径而行。
幽幽地宫、映明火炬,抬起眼帘,沐璃却不禁笑道:「我不知道……我找到了条……捷径呢!不过……这地……地道虽……虽是捷径……却还……是费了我不少时……时间……」
心口一紧,古放云因她愈发飘忽的语气而感到恐惧,搂住她的手下意识加紧了力道。
「云……云大哥,你别蒙我……我一直想知道师叔伯们的事……你记得要告诉我……」扯着他的衣襟,沐璃气若游丝地问:「你……会……同璃儿说吧?」
「会!」艰涩开口,他俯首凝着她。「只要-听话,别再开口,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绝不诓。」
「真的?」她嫣然一笑,双眸却无力地渐渐阖上,长睫掩住了她明亮的双眼,月白般的俏脸因血气尽失而透着青冷的气息。
「璃儿!」频频呼出口中的郁抑,古放云的不安加深了内心的煎熬。
「云大哥……你……心跳得好快……」将脸贴进那温暖的胸膛,沐璃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节奏,竟感到莫名地平静。
「再不说,璃儿……就永远……没机会知道所有事情……再不说……璃、璃儿会无法瞑目……」
「我不许!不许-说这种丧气话!」古放云感觉到他的胸前一片湿,沁入衣襟的泪揪痛着他。
「告诉我……璃儿现在就想……知道铸……铸剑四杰惨……惨遭横祸的……经过……」
霍地停住脚步,古放云沉痛地阖上眼,许久才开口。「当年刘公公本依着八王爷之命打算取剑库准备起义,孰料却遭四杰之首的沐蕴秋所拒。连番几次拒绝,八王爷一怒下便拟出了夺剑库的计画。
由于当时四杰是出了名的齐心,为了夺剑库,八王爷以沐蕴秋为目标,首先他派出了相士惑言初产下双生儿的沐夫人,作为当日屡遭拒绝之惩;再则派出杀手刺杀沐蕴秋故布迷疑,让四杰走向分歧之路。
当时,师叔们的醉言透露了剑库的秘密,因此东厂见机不可失,便派人掳走力、仓两师叔,打算先逼他们拿出两钥,再伺机取另外两把。
没想到光是想取得这两钥,便耗了东厂几十年时间,八王爷因年华老去,起义无望,因此放弃,但却也间接燃起了刘公公的野心。」语落,光明再现。
地宫出口的石门应声开启,接着洛索寒的嗓音响起。「将三弟找来了!快上来!」
古放云闻言俯向沐璃,喃道:「璃儿!别再胡思乱想,-要撑着!」
突地,圈在古放云腰部的手却直直坠下。
「璃儿!」心一凛,古放云拍着她的芙颊喊道:「璃儿!回答我……」
望着那张秀眉淡锁的死白脸庞,古放云只觉得咽喉好似被人掐紧,只能发出低沉-哑的呓语。「-回答我……睁开眼……看看我,沐璃!」
他的思绪在瞬间停摆。
不可能!他的沐璃不可能这样离去。
不敢多想,古放云不断拍着她的颊。「-不能这么对我,沐璃!-不能这么对我!」死命抱紧沐璃透冷的身躯,他握着拳头吼道:「这么多的苦难,咱们都熬过了,就差这么一步,咱们夫妻俩就可以四海游走-说过想到黄山的,太多太多的幸福,咱们都还未体验……-这倔姑娘,怎么无法熬过这一刻呢?!」
痛到深处亦无言,古放云神色恍惚地杵在原地,任由沐璃身上那蚀骨的血液一滴、一滴地由指缝落下,潺延成一道顺阶而下的血溪。
冷月半残,高高地悬在墨染天幕。
万籁俱寂,山间冷风抚过冲天杉木,透出一股森冷气息。
拎着甫起好的火炉,古放云脚步沉重地步向洛索寒位于豫宫的寝房。
「这是什么东西?」一个娇俏嗓音划破冷寂黑夜,古放云闻声,顾不得手中赤红的炉火,没命似地往寝房冲。
推门而入,力掩尘正扬着手中一只绣囊,不悦地瞅着沐灵。
「怎么了?」古放云趋前放下炉火,皱起眉望着两人。
「瞧瞧这一只锦囊。」解开由沐璃身上取下的锦囊,力掩尘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桌上。
「是什么?」
桌上典雅的锦布散落数颗黑得发亮的猫眼豆及一堆干枯的碎草,古放云直觉伸出手要去取那豆子,想仔细端详。
「别动!」力掩尘蓦地喝道,精明的灿眸里透着浓厚的警示意味。「这豆子含有剧毒,是近来毒教贯用的血炼珠。」
「璃儿身上,为何会有这种东西?!」目光瞥向榻上的人儿,古放云仍是一脸眉头深锁的模样。
想起几刻前的心惊胆跳,他仍心有余悸。
沐璃只是失血过多,造成昏迷,能不能醒,得待力掩尘找出沐璃血中剧毒骤失的原因。
忽而,力掩尘笑了。「我终于找出为何大哥在碰过沐璃充满剧毒的血后,却依然无事的原因了。」
「为什么?」沐灵转着黑溜溜的眸子好奇地问。
力掩尘毫不客气地在她的秀额上敲了记。「来东厂途中-和沐璃是不是遇上了人称鬼医的烈竹逡。」
「谁?」沐灵仍是一脸不解。
「我师兄,在左额及眉间有着一大片胎痕的外族人。」
经他这一提,沐灵脑中豁然闪过巧遇怪发女子的经过。「是不是左额及眉间有片胎痕我并不清楚,当时与我交谈的是一名举止装扮怪异的姑娘,瞧!她给我的『名片』我还留着呢!」
剑眉微凛,力掩尘盯着纸片怔忡失神。
「究竟是怎么了,若没法让璃儿醒来,你也该省事直接去蒙古隐居算了!」她微嗔,口不择言的急道。
黑眸直觑向沐灵,力掩尘微嚅着唇,有着啼笑皆非的无奈。「若真当了蒙古大夫也没啥不好。」好脾气地扯开唇,他续道:「瞧这『名片』上的地形图看来,应该是我师兄没错!若他真赠『血炼珠』给沐璃,那我便可大胆用药了。」
「沐璃身上的毒真的可解?!」
双手负于身后,力掩尘笃定道:「血炼珠乃由未成熟之猫眼榴浸淬而成,将猫眼榴佩在慢性中毒者身上,以徐缓的方式慢慢吸取毒气,十天半个月后猫眼榴转为漆黑,血炼珠便告完成,而中毒者身上的毒气,自然也会因此消失于无形。」
「这么说来,这血炼珠的效用与铁定石相同?」
耸肩轻笑,力掩尘叹道:「铁定石有着它的独特性,并非万毒皆有解,但血炼珠不同,万毒便可制出万种血炼珠,它可杀人亦可救人。」
「如此说来,真是你家师兄救了璃儿?」蹙起眉,沐灵一脸思索,脑海总不自觉浮出怪发姑娘清丽的容颜。
「猫眼榴唯一的产地便是九寨沟!而我师兄烈竹逡性情冷淡,能在巧遇下赠与-们猫眼榴,实在十分诡异。」他沉吟,眉间尽是疑惑。
「呵!管他是不是有什么陰谋诡计,咱们只消想璃儿是出门遇贵人,此劫过后必能平平顺顺、无风无险便成了。」
瞧着沐灵忽嗔忽喜的真性情,力掩尘被她纯真的话语给逗笑了。
「这么说来璃儿身上的毒可以说是清了泰半?」
「嗯!她这一剑可受的真是时候,流出的血如同『放血』,明日一早我到附近寻些药材,排清体内的余毒,快则十天,伤口愈合便可活动自如了。」有了方向,力掩尘终于卸下心中沉重的心理负担,露出畅怀的笑意。
「那璃儿多久会醒?」
「让灵妹妹将这帖养血药煎了,活络活络经脉,很快便会醒了。」
凝望着伏在榻上的人儿,古放云呼出了口郁在胸臆间的气,原本僵冷的线条终于转柔了。
觑着古放云对妹妹的深情,沐灵眸间闪着感动的泪光。
璃儿,-得快快醒来啊!幸福触手可及,-感觉到了吗?
空气中弥漫着股浓浓的药味儿,呼吸吐纳间那味道始终绵绵缠绕。
这是什么地方?眼前似乎有几张脸孔正觑着她,可是谁呢?
眼前似乎隔着层白纱,无法瞧清,蒙蒙地教人辨识不清。
「呵!醒了,终于醒了啊!」
一双手在她眼前极近处晃着,那温柔的嗓音悬在耳畔,忽而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爹……璃儿好想您,您来带璃儿走了吗?」
伸出手,她想握住那双手,却始终无法如愿,小手只能在空中慌忙挥着。
「爹……璃儿握不到您,别走……娘不原谅璃儿,娘讨厌璃儿……您帮我同娘说说情……别恨璃儿……」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脑中搀杂着过去的回忆,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
那似梦语的软调听得人心泛酸。
转过头,被她误认为爹的仓亭海一脸不知所措。「丫头……没事吧!」
众人一阵无语,古放云迈步向前,熟悉地握住她悬在空中的手。「没事!璃儿,没事了!」
他的声音似魔咒,瞬息便抚平了沐璃激动的情绪。
挪了挪身子,古放云让她舒服地枕在自己的腿上,双手则带着轻软的节奏,轻抚着她的背。
「她常做这些梦,让她这么握着,给她安定的感觉就没事了。」
「这孩子……苦了这么久……」喉间哽着,一种生不如死的愧疚在仓亭海心中蔓延着。
抬起眼,古放云摇摇头,对怀着同等心绪的仓亭海与力凤道:「谜团终究解开了,我们都是受害者,一切都已经事过境迁,不该再耿耿于怀,那太沉重了!不要再有第二个沐璃,真的!」
语落,力凤趋向前,眸中带泪地按着古放云的肩。「好侄儿,说得好!说得好!能有这么一天,咱们都该庆幸、咱们都该庆幸啊!」
「我已经飞鸽传书回老家,我想我爹会等不及与师叔们叙叙旧。」回头望向两老,古放云俊颜含笑地开口。
忍不住频频颔首,仓亭海真性情地红了眼。
「是啊!我娘和素云姨在飞泉谷守了数十载的活寡,拜托老爹您速速返家与老妻团聚,届时管你们几个老头子要偕伴云游也好,叙旧畅谈也罢,都随你们!」
打量着一屋子的泫然悲凄,力召磊颇不以为然地开了口。
「喂,你讨打啊!这么对长辈说话!」赏了他一记爆栗子,仓-宁柳眉横竖地瞪着他。
「-宁儿,-除了长相,真是半分未遗传到素云姨!」
似乎忘了现场的气氛,两人旁若无人地吵起了嘴。
「丫头醒了再唤我们。」像拎小鸡似地拎起两人,力凤莫可奈何地嘱咐道。
待一行人离开,一直默然的沐灵却开口了。「我想回苏州一趟。」
浓眉微扬,古放云眸中有着不解。「我以为-会随我们一起上京。」
上京?心头倏然掠过一丝痛,沐灵极度黯然地摇着头,良久才开口道:「我和洛的事暂且不说了,现下我心头只悬着璃儿的事。坦白说,我这是头一回明白璃儿心中的陰霾有多深,若我没猜错,她身上的毒应该是我娘所为!」
古放云不语,只是静静地瞅着她。
「我觉得有些对不住璃儿,我是个自私的姊姊。」吐了口长气,她锁紧着眉。「所有的苦难都教她一个人承受了,这次回去,我会说服我娘,上京见你们。」
「根深柢固的想法一旦生根,是很难改变的,-千万不要勉强-娘去接受。」他轻喃,语气挟着几分担忧。
微微勾动嘴角,沐灵垂下眉眼,好半晌才扯出笑。「我会拿捏分寸,这一回,我是真的把我家妹子交给你了。」
「希望不会再让-有机可乘,掳走我家娘子。」古放云温朗一笑,眉眼间尽是温和柔软的线条。
「谁知道呢?」她微耸肩,爱笑的酒涡在唇边跃动。
「事情办妥了,就记得上京参加授剑仪式。」或许不该插手她与洛之间的事,但古放云却不自觉窜出了这么一句。
「再说吧!」沐灵微笑,眉间透出了隐藏在笑靥下的黯然。「你们千万要保重!」
风起,窗外的竹林随风生姿,映着月华,她悄然退出那属于情人的世界,心却微凉。
天蒙亮,带着秋意的清晨,沁入了股湿冷之气。
烛火初熄,就着天光,沐璃怔忡失神地凝视着堆聚的烛泪,思绪恍然。
这是哪里?她还活着吗?
长睫轻眨,沐璃模模糊糊地锁着秀眉,思绪彷佛仍游走在缥缈间。
蓦地,她被一声属于男性的低沉呢喃给拉回了意识。
她微讶,无意间扯动了肩上的伤口,泪在瞬间迸出眼角。
所有思想、感觉钻入脑海。她清楚地告诉自己──我还活着!我还没死!
她正想开口,古放云却霍然惊醒,急急地问:「怎么了,很疼吗?」
垂下头,他的发丝触在沐璃的鼻尖,搔得她直发痒,顾不得撕裂般的痛楚,她不禁笑出声。
「一醒来就直发笑,-没事吧!」直直对着她那被泪水浸润的双眼,古放云带着一丝不解。
「云大哥!」抬起她那没受伤的右手,沐璃眷恋万分地抚着他布满胡碴的下颚,良久才开口道:「我又回到你身边了!」
她轻扯嘴角,脸色虽仍苍白,眼眉却因笑染上了生气。
好半晌,古放云怔在原处,眼瞬也不瞬地瞅着她,任由那双柔荑游移在脸庞。
「对不起,你很担心我是不是?」纤指落在他深邃眼眸下的暗影,她自责地皱起了脸。「我昏睡了几夜?你是不是也跟着几夜没阖眼?」
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古放云激动却不忘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将自己埋在那温暖而清馨的柔软躯体上,心微颤。
「云大哥!」感受到他翻腾的思绪,沐璃紧紧地拥住他。「璃儿好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倚在床柱前憔悴的俊朗容颜落入眼帘时,胸臆间陡然塞满的眷恋不舍让她感到心疼。
她的云大哥竟是如此地呵护着她!幽幽一叹,那感动让她湿了眼眶。
「别再吓我了,璃儿!」在她的泪就要自责滑下的同时,他扳过她脸庞,极度狂野地吻着她。
微启樱唇,沐璃让他温暖的舌瞬势滑入,与她翩然交缠着,那蜜般的缠绵夹杂着彼此逐渐紊乱的气息,密不可分地融入彼此的心灵深处。
一把炙热情火就在两人胸臆间速然燃放,若非需要新鲜空气,两人或许谁也不愿离开彼此。
抚着她那被自己吻得艳红的唇,古放云喃道:「-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眉微扬,沐璃将脸轻轻贴在他温暖的胸膛,幸福地笑了。「身体好暖、好舒服。」
「真的?!」他愕然,脸上带着惊喜。
「掩尘开了什么抑制毒气运行的方子?可以替我续多久的命?」她轻喃,似乎有种看破的想法。
「一辈子!」捧着她的脸蛋,古放云心疼地深深望着她开口。
扯唇一笑,虽然心头仍泛着难舍的苦涩,但她还是瞅着古放云微嗔。「别骗我!能和你多相处一刻便是一刻,我不强求。」
「傻丫头,没骗-,-身上的毒已全然吸入绣囊内的猫眼榴了,至于肩上的口子复原或许会慢些,但应该不至于影响咱们启程上京的时间。」
「云大哥,不要给璃儿希望。」猛眨着秀眸,沐璃语音微颤地睇着他。
「是不是骗-,过些时候待-身子渐渐好转时便明白了。」温柔地拨弄着她额前的浏海,古放云清清楚楚地重申道。
尚未来得及开口,他温暖有力的长指已与她的十指紧紧相扣。
阳光洒落,透过窗棂,迤逦满室明朗。抬起眼,凝着古放云清澈而诚实的眼眸,沐璃竟有种陰霾尽除的感觉。
幸福似乎悄悄地漫过心间,一点点随着古放云的指间沁透入心扉、一点一点加深了她对未来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