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洞房花烛夜湛刚明显的厌恶已经让她够难堪,没想到接连几日,湛刚索性天天买醉、夜夜晚归。
夫妻俩就如同见不到面的日与夜,只能在黑夜与黎明交替的那一瞬间,匆匆瞥过。
娶她真让他这么痛苦?他与她就要这么继续下去?
楚寒洢伸手抚着枕边已冷的床榻,恍然地坐在铜镜前梳理自己墨般的黑发。
“真有这么面目可憎吗?”她不禁对镜自语,一双手则来回抚着颊上突起的疤,反复喃着。
暗自神伤了好一会,楚寒洢霍地想起,由于之前烦恼她与湛刚之间的事,她有许多惯用的贴身之物,都还搁在芽儿那边忘了取回。
“难怪洢儿更丑了!”她赶紧甩开受湛刚影响而自我厌恶的想法。
她迅速穿好衣物,随手取了条软薄的头巾包覆脸,便急急忙忙出了门。
她的脚步声穿过长廊,落在离寝房不远的园子里,迎向仍沾着晨露的清冽晨风,楚寒洢的眸光被眼前清新的景象吸引住了。
许是初破晓,针松悬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银灿的宝光。
她倚在栏柱旁,伸手晃了晃松针上的露珠,瞧着它们落在树下不知名的花叶上。
或许她该折回房、取只空瓶来盛接这些纯净的露珠。
念头方掠过,芽儿突然发出的声音拉回了楚寒洢的思绪。
“小姐,今儿个怎么起得这么早?”芽儿一向起得早,方打点好,便瞧见自家小姐单薄的身影在园中徘徊。
“我……我……”面对她的询问,楚寒洢支吾了好半晌才想到。“我找我的妆匣,对!我想知道你把我的妆匣收到哪去了。”
为了不让芽儿担心,楚寒洢朝着她扬起灿烂的笑容。
未出嫁前,妆匣在她的生活里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除了里头自制研发的美容圣品外,搁在里面的药方本子更是她的宝贝。
楚寒洢会紧张芽儿是否有带着她的宝贝妆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芽儿俏皮地吐了吐舌,扬起手中的篮子。“忙了好些天,今儿个总算想起小姐的妆匣还搁在我那,芽儿已经帮小姐带过来了。”
这下瞧着芽儿熟悉不过的笑脸,她感动莫名地张臂抱着她。“我的好芽儿,让你陪我嫁过来果然是对的。”
芽儿怔了怔。“怎么了?昨儿个姑爷还是喝得醉醺醺吗?”
主子不是个擅长掩饰心中情绪的人,是喜是怒一眼便可看透,见她一大早在园中晃,她不由得猜想,铁定是姑爷让主子伤心了。
楚寒洢强打起精神,即便唇角挂着笑,眉梢、眼波却染着轻愁。“不用担心我了,倒是你,在湛家还习惯吗?”
除了第一日为了奉公婆茶,请芽儿帮她梳新妇发款后,她便没让芽儿进房伺候她梳洗了。
为的就是怕多一个人为她担心。
芽儿没啥心机,思绪一转便开心地问:“要不要同芽儿回房瞧瞧,顺道再帮小姐打点、打点?”
“好啊!”她收敛心神,露出赞同的微笑。
也许是因为时辰尚早,这一路上她们并没遇到太多人。
楚寒洢一至芽儿的小苑,稍稍打量了下周遭,终于安了心。
湛家对下人不错,在西边为丫头们建了一座雅致的小别苑,听芽儿说,湛老夫人派了间独立的房给她。
这房间不大,但看起来简单又舒适。
一进房,芽儿让主子在妆台前坐下,接着便开始为她张罗一切。
“洗脸、沐浴用的陵香粉、莹白炼蜜丸、白芷皂花角、春天用的紫茉珍珠粉,秋天用的玉簪粉、九回香桑润发露……全都在里头了。”
这些全是主子平常常用的东西,跟在主子身旁好些年了,即使闭着眼,芽儿也能一一说出各个美容圣品的功效。
楚寒洢顺着芽儿的话,细细地一一清点她妆匣里的东西。
“没错了,一样也不少。”回到只有她与芽儿的世界,楚寒洢终于恢复原有的俏皮,用力吐了好大一口气。
芽儿扬起笑,接着说:“小姐先用陵香粉洗脸,芽儿再帮你扎妇人的发式。”
话一落,诸多典雅的已婚妇人发款在芽儿脑中掠过,在同时,她利落的双手已开始为主子扎梳发式了。
芽儿的话让楚寒洢愣了愣,这一刻她竟有些无法适应已为人妻的感觉。
“姑爷这些天还是一样吗?”这几天芽儿听到下人间的耳语,间接知晓姑爷的恶行劣状。
楚寒洢愣了愣,未料及芽儿会挑起这话题。
“什么一不一样?”她轻垂眸,弯弯的眉轻蹙着,佯装不懂。
放下柄梳,芽儿扳过她的肩,关心地问:“这些天我听到了不少闲言闲语,小姐,你受委屈了吗?”
芽儿关切的语调几要让楚寒洢强撑的思绪险些溃堤,扯开笑容想微笑,脸上的表情却僵硬无比。
“小姐,受了委屈你可千万别闷着!”芽儿握着主子冰冷的手,脸上有着誓死捍卫主子的忠心耿耿。
瞧着她的神情,楚寒洢眨了眨眸儿,不恼不火地笑开。“放心,我会拿捏分寸的。”
听到主子这么说,芽儿只能重新拿起柄梳,为她梳发。
楚寒洢暗暗松了口气,打量着装在紫玉罐中的陵香粉,不禁懊恼的低喃。“唉,这陵香粉洗了这么久,脸上的疤未退,反而让四周的皮肤更白更女敕,显得这道疤是丑陋无比!芽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得再换些处方呢?”
十岁那年为了淡疤,她在开中药铺子的叔公那取得不少美肤药方。
秉着让自己更美的决心,她不断以中药敷上自己的脸,钻研出各种美肤偏方。
她的毅力不仅让自己拥有吹弹可破的健康雪肤,连楚家上上下下皆因此受惠。
楚寒洢任由芽儿为她梳发,拿起她置在妆匣内的药方本子,拧眉沉思着。“甘松、山奈、香叶、白芷、白芨、白蔹、防风、蒿本、白僵蚕、白附子、天花粉、零陵香、绿豆粉……缺一不可,要再加入什么药方才可以去疤呢?”
“小姐甭担心,这药方咱们慢慢再研究。”瞧见主子苦恼的模样,芽儿出声安慰着。
楚寒洢撇了撇嘴,轻叹口气才开始洗脸,待她依着每一个步骤打理好自己后,芽儿已为她梳好发样。
“小姐昨夜一定累坏了,今儿个让芽儿帮你上妆,包准让天上的蝴蝶、园里的花儿,还有姑爷和湛家上上下下全为小姐神魂颠倒。”
在芽儿面前她无需掩饰,楚寒洢略显苍白的唇瓣挤出笑花,笑容里有千百万个无可奈何。
“让这么多人为我神魂颠倒有用吗?这是假的,我脸上的疤依旧存在,不是吗?”楚寒洢轻扯着菱唇,掩不住心底的失落。
“小姐别泄气呀!过些时候芽儿再同你钻研消疤的秘方,你尽管拿芽儿的脸来试好了,就算试药试到脸烂了也无妨。”
楚寒洢瞧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嗔了她一眼,噗哧笑出声。“臭芽儿,试药归试药,你愈试愈美,我则愈试愈丑。”
坐在铜镜前,楚寒洢瞬也不瞬地打量着自己,愈想愈不服气。
“傻小姐,丑的是这道疤,不是小姐你呀!”芽儿叹了口气,实是为主子抱不平。
世间人就是如此愚昧,非得被这与生俱来的皮相左右对人的看法。
脸上多一道疤又如何,这并不代表脸上有疤的人就是坏人、丑人呀!
瞧见丫头跟着她苦恼的模样,楚寒洢宽慰不少。“芽儿别气、别气,我不泄气了,你帮我画美美的妆啊!”
“没问题。”芽儿心里为主子抱不平地冷哼了声,打定主意后,立刻为主子画上淡雅的“桃花妆”。
芽儿熟稔地加快手中的动作,她先施白粉,然后将胭脂在手心调匀,搽在楚寒洢两颊上。
主子丽质天生,浅浅的晕红自然可媲美桃花,加上黛眉、点唇后,看来更加高雅娴静,宛如林间仙子。
楚寒洢瞅着铜镜里的自己,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放任湛刚再这么逃避下去,该是与他好好谈谈的时候!
二更天,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露出一抹朦胧的轮廓。
随着渐深的夜,由窗拂进的沁凉寒风,拂得楚寒洢手脸冰凉地打了个寒颤,而她却没合上窗的打算。
这是个极静的夜,月好美,美得让她舍不得合上窗。
楚寒洢的思绪幽幽荡荡,澈亮眸光落在那皎月之上,心里却忐忑不安地数着时辰。
哼!她可恶的刚哥哥该不会神准地料到她会等他,所以打算来个彻夜不归,又或者醉得不省人事吧!
太多太多的揣测在心头掠过,即使用双臂环抱住自己,身子却怎样也暖和不起来。
在她神思仍漫游之际,外头突然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她方回头,鼻息便涌入一股浓重的酒味。
“刚哥哥!”她疾步向前,直接靠在他身旁,深怕他醉醺醺的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感觉到一股馨香钻入鼻息,湛刚拧眉扬臂。“不用你管!”
是他算错时辰吗?为何楚寒洢尚未就寝?
他手臂大幅度的挥动,让她一个踉跄,差一点稳不住脚步。
她勉强稳住身子,一双小手执意扶住他的手臂。“不用我管,那还有谁能管?”
湛刚眯起眼,锐利的黑眸严厉无比地扫向楚寒洢。“你到底要什么?我应约娶了你还不够吗?”
“我要什么?”楚寒洢勉强挤出笑容,终于明白他的意图。
也许他根本没有烂醉如泥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一切都只是他为了羞辱她营造出的假象。
一股酸意哽在喉间,楚寒洢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意。“也许是我该问你,你要什么?”
望进那双染着薄雾的水眸,湛刚推开她,不愿再与她作无谓的争执。“我现下没心思同你争辩,你不睡就出去。”
他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向榻边,接着就月兑衣、月兑靴,高大的身躯直接往榻上倒。
楚寒洢瞧着他宽阔的胸膛、结实的体魄,一张小脸似着了火般,又热又烫地染上一片嫣红。
愣杵在原地好半晌,她披着软裘往门外走。
耳边传来关门声,湛刚将脸埋进枕间,因为楚寒洢的离开,唇角浮起一抹艰涩的苦笑。
也好!一劳永逸,他已经厌倦了营造夜夜买醉的醉汉形象,再搞下去,或许连义弟都会被他的陰阳怪气给搞疯。
缓着紊乱的鼻息、定下心神,他的心却因为她那句“他要什么”而浮动不已。
他没给她答案,心里却不断反复问着,到底他要的是什么?
心思短暂飘离,他只知道他讨厌她,仿佛从那场意外之后,她便让他的生活处在混乱当中……
湛刚的头昏昏沉沉的,无数的情绪在胸臆间翻腾。
他心想,从成亲后他就对她这么坏,楚寒洢应该会知难而退了吧!
他想……
再回到寝房,楚寒洢手中多了一盆带着花香的温水。
这么晚了,她可不想当傻瓜,一个人傻愣愣地离开寝房到外头晃。
她向来不胜酒力,光闻到湛刚身上的酒味,她的头都快昏了。
既然已打算留在房里,她就得先擦掉他身上浓浊的酒臭味!
她拉了张小椅,将水盆置在榻边,听到耳边传来他已熟睡的沉稳呼吸声,楚寒洢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她只要放轻手劲,动作快一点帮他擦身,他应该不会醒来。
一打定主意,楚寒洢马上拧干帕巾,但在见到他的胸膛时,双手竟不自觉的颤抖着。
她该心无旁鹜完成她的任务,偏偏目光仍是很不小心就落在他壁垒分明的结实线条之上。
看着他在火光下金褐色泽的健康肌肤,楚寒洢呼吸不由得一窒,胸口发热地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懂,他的刚哥哥明明是个画师,怎会有如此强壮结实的身躯?
楚寒洢蹙了蹙眉,心底的好奇多过羞怯,原本忧郁的眸光悄悄蒙上一丝兴味。
她想,模一下应该不会醒吧?心底那股强烈的好奇,让她不由得猜想,他健康结实的身躯在指尖下是什么样的感觉?
思绪方转过,她的指尖便早一步“亵渎”了湛刚臂上结实的肌肉,几乎是在同时,她瞠大了眼!
刚哥哥身上结实的肌理,竟然同娘形容朱雀大街上“卖猪荣”卖的猪肉一样,有着极佳的弹性呢!
思及此,她的粉颊倏地染红,忍不住咯咯笑了出声,十分自得其乐地让带着香味的帕巾体验湛刚结实的触感。
她发觉水温渐渐变凉,便止住笑意,将手中的帕巾迅速擦过他的肩臂、胸口及每一寸线条。
费了好大的劲克制羞赧,楚寒洢终于擦掉他身上的酒味,一双浸润在渐冷盆水中的小手,也随着入夜的凉意微微颤抖着。
“就剩最后一个动作了!”她俯身将鼻子凑在他脸部刚毅的线条上,用力吸了口气,接着往他的身上移,半晌她才扯出满意的笑容。“终于没有臭味了!”
虽然这几夜来,两人之间隔着像楚河汉界般的距离,但她早被他这几天来浑身的酒味给醺怕了,今晚该是可以安心入睡了。
入夜的冷意让她打了个冷颤,赶紧月兑下软裘,她期待赶快钻进软软的被窝里取暖。
谁知她双手刚扶上榻边,纤纤玉足才小心翼翼跨过湛刚睡在外边的身体,及腰的墨黑长发却不经意落在湛刚身上。
湛刚处在半醉半醒间,却怎么也忽略不了在他身上造次的软柔抚触。
是猫爬上床吗?带着香味的酥痒触感,触动了湛刚身上敏感的因子。
这可恶的猫!
他猛地睁开眼,准备亲自揪出在他身上“点火”的凶手时,瞬间跌入一泓清澈如泉的无辜眼眸。
“我……不……”没料及他会醒,楚寒洢惊慌失措地瞪大眼,困窘地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湛刚的意识在瞬间回笼,抑不住地粗声道。“该死!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这样的角度与姿势,适巧露出她胸前那一片莹白肌肤。
楚寒洢被他这么一吼,羞窘地任红潮燃烧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你别恼,我、我要睡觉了。”
她的身子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再瞥向他眸底更炽的怒意时,“咚”的一声,楚寒洢直接跌坐在湛刚结实的肚月复上。
登时原本“不雅”的姿态,更是引人遐想!
“楚寒洢!”湛刚瞬间被点燃了最原始的渴望。
“我……我只是想睡觉,你别这么凶嘛!”她拼命移动身躯,脸红得似晚霞,她委屈地说:“我都要起来了,你还瞪我!”
她从不知她的刚哥哥也有如此坏心的一面,心一酸,眸底便不争气地氤氲着水气。
湛刚闻言,无法细思她此举是有意或无意,只知道勃发的因为她的火上加油随时有溃堤的可能。
“你是笨蛋吗?”他低嗄地开口,胸口狂烈的渴望因压抑而莫名疼痛着。
楚寒洢贝齿轻咬着红艳的唇,不服气地回了一句。“你才是坏蛋!”
她再次移动娇躯,殊不知此举扯断了湛刚最后一丝理智。
瞬间,他看不到她脸上的疤、忘了他对她的抗拒,只知道自己渴望品尝她。
再也难以克制地将她压倒在身下,湛刚眸中灼热的光芒有着燃尽一切的可能。
鼻息间充满他阳刚的气息,被他充满力量的沉重身躯压进床铺,楚寒洢几乎透不过气。
他……准备以“泰山压顶”的方式压死她吗?
一思及将被亲夫谋杀的可能,楚寒洢心酸地哽咽着。“呜……你不是我的刚哥哥,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可以这样啊……”扑簌簌落下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湛刚俊朗的眉目模糊地落入眼底,胸臆间那股莫之能解的情感不断溢出。
虽然她的婚姻不如先前想象般美好,她也有点忘了六岁那年,知道湛刚是她未来夫婿时的奇妙感觉,但,始终忘不了的是,湛刚存在她小小心窝里的重要。
她永远记得她刚哥哥的手好大、好温暖,每当他牵着她时,他总会用好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他还会画画,总把她美美地画进画纸上。
在她未受伤前,他是这么保护、疼惜她……
然而只因为脸上这道疤,所有一切似无情流水,带走洗褪了一切。
已长大成人的他不再喜爱她……她该怎么办呢?
本在哀怨地回忆着过往的楚寒洢,在湛刚低俯下脸,攫住她红女敕唇瓣的那一瞬间,思绪中止了……
她恍然且不知所措的瞪大眼,这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