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还是回来了!
即使离开了三个月,但这个囚禁她心灵的家,陰影在她的脑海中从没消失过,那种熟悉却又令人恐惧的感觉,就是她现在心情的写照。
没有喜悦,没有快乐,甚至也没有见到亲人时的高兴,有的,只是一份无奈。
面对现实的无奈。
在自己的房间里,舒向柔倚在窗口望向窗外庭院的美丽景色,脸上却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无神的双眼透出她的心不在焉。身后,是父亲舒永达愠怒的声音。
「真是的!妳这孩子是怎么搞的,怎么变了那么多?!是不是交了什么坏朋友把妳带坏了?!忤逆爸爸也就算了,竟然给我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一点音讯都没有,妳知道爸爸跟妈妈有多担心吗?」
他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妳根本连试都没试过就想逃婚,妳怎么知道阿杰不适合妳呢?爸爸也是为了妳下半辈子的幸福,希望有个人能照顾妳!养妳这么大,居然不能体会爸爸为妳着想的心情,真是……差点没被妳给活活气死!」
喘着气,舒永达一副怒气未平,向来意气风发的脸上,满是受挫的神色,不敢相信生平最重大的挫折感,竟是来自这个一向乖巧懂事的亲生女儿反抗所致。
至于找到舒向柔的罗杰——她的未婚夫,为了不打扰他们一家团聚已先离去,把时间留给舒家人,这体贴的举动让舒父更中意这未来的女婿。
「好了!别气了!女儿平安回来就好了!」母亲李雁铃连忙安抚着丈夫,继而转向女儿,年近五十依旧风姿不减的美貌上,也是忧心忡忡。「柔儿啊,爸妈也是为了妳好,妳不知道妳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妈妈有多担心,难过得都吃不下饭,妳为什么不捎个讯息回来让妈妈安心呢?」
舒向柔知道她这么做的确会让父母担心,她也曾挣扎过,只是她若不走,那么她往后的人生就只有继续受人摆布而已!她不愿意这样,又不想当面指责父母的不是,因此才会选择这个方式表达她的抗议。
但见到父母憔悴的神色,她这才觉得自己这一次似乎做得太过分了点。
「对不起。」她的眼神黯淡了下。
见到女儿已恢复平日顺从的模样,舒氏夫妇这才有些宽心,但舒永达仍是无法谅解女儿的叛逆行为。
「还好阿杰没生气,愿意再给妳点时间适应。」提到他未来的女婿,舒永达自豪地笑道:「说到爸爸为妳挑选的对象,真是越看越满意!不只英俊,他们家还是名门望族呢!你们更是青梅竹马,看看父亲为妳结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这还不够好吗?」说到这里,他还是有点生气。
舒向柔默然。
见到女儿丝毫没任何反应,甚至又如往常般的缄默,舒永达更加一肚子火。
「妳为什么不说话?妳是存心要气死……」
「好了好了!别气了!女儿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就让她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话晚一点再说吧!」舒母安抚丈夫过于激动的情绪,又连忙转向女儿。「柔儿,妳先休息一下,爸妈得准备出门谈生意了!还有……何妈!」她唤着站在一旁,一脸心虚神色的女乃妈,厉声警告着。「好好照顾小姐,不过千万别再打什么歪主意!」
「是……」何妈连忙答道。
「爸爸告诉妳,别想再试着逃跑!这次我一定会严加看守……」舒永达气愤的话消失在妻子匆匆将自己推出门的双手后。
直到四周归于平静,自始至终插不上嘴、一直站在一旁观看的何妈,这才敢上前关心舒向柔。
「柔儿啊,对不起,何妈这次也帮不了妳。」年届五十,一脸慈祥的她,心疼地将向柔搂在怀中,愧疚地道歉。「老爷已经起疑心了,并下令要我不能再久待妳身边,何妈真的很抱歉!」
在这个家里,跟舒向柔最亲近、同时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就是何妈。
何妈自小视舒向柔如亲生女儿,她的一切,何妈都看在眼里,因为心疼着她的无奈,才会想办法帮助她逃离这个家,只是这一切似乎都白费了!
舒向柔回抱着这个温暖的身躯,贪婪地吸取那抹熟悉的味道,这才放开何妈,摇摇头,语带笑意地说道:「何妈您别这么说!若没有您的帮助,我怎么能有快乐又自由的三个月的时间呢?所以我很感激您!而我早有觉悟了,被捉回来也是迟早的事,可是很遗憾的,我没能来得及参加千美的婚宴……」她的眼眸黯淡了下,半是无奈,半是有些怨恨罗杰。
唉,只能怪她心肠太软,听到罗杰说父亲身体变差的消息就急忙赶了回来。
何妈想了下。「妳说的千美,是妳常跟何妈提到的那个善良的好女孩吗?」
在那三个月里,舒向柔总是偷偷地打电话给何妈,除了报平安、打探家中情况之外,也常跟何妈聊起她的室友,因此何妈才知道。
「嗯。」舒向柔微笑,柔媚的脸上旋即添了抹忧愁。
不知道她就这样缺席,千美会不会担心呢?反正风远翼也知道,他应该会替她跟千美说一声吧?不过对千美很过意不去就是了,但她也没办法,只是不晓得那个可恶的风远翼会不会又乱说话……唉,想到这,舒向柔不禁叹气。
她被罗杰派去的人手发现时,风远翼也在场,但他却任由他们带走她,丝毫不加阻止也没开口声援,只待在原地……哼!想起来她就有气!
讨厌她也该有个限度吧!在这么危急的时候,居然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观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被带到车里,并且就这样目送她走?
这个没良心的男人,下次见了一定不再理他了!舒向柔愤愤地想着。
「还是何妈偷偷帮妳打通电话告诉她一声,省得让人家担心。」
「谢谢何妈!」舒向柔又感激地抱住了女乃妈。
「不用客气!」何妈呵呵笑。「这件事何妈还可以替妳做,只是……经过这次的事情,以后何妈恐怕不能再帮妳了!」她一脸歉意。
「没关系,我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是啊,她不认为父亲不会严加看管她,她很清楚父亲铁硬的个性,她已踩过地雷一次,父亲绝不可能再让她有机会犯第二次错。
「对了,妳不是说在台北的幼儿园教小朋友吗?」何妈突然想到。「那这样不就没办法再过去了?」她皱眉。
舒向柔的眼神黯淡了下,继而强装笑颜。「没关系,何妈也顺便帮我打通电话辞了吧!反正我应该无法再回到台北了!」
她喜欢幼儿园的教职工作,是因为她乐于见到成群天真可爱的孩子一起玩耍,以补足她童年缺伴的遗憾;而他们常不解的发问,也满足了她喜爱说话的个性。
再加上她可以畅快地弹自己喜欢的钢琴给小孩子听,不是出于炫耀,也没有人会刻意谄媚奉承她,单纯的只是因为喜欢而喜欢……
舒向柔突然有点想念小孩子们纯真的笑颜,那是她所欠缺的。
以前老想着要长大,才能自己作主,然而现在长大了才知道,其实有更多困难的路要走,例如她即将面对的问题……
唉,小孩子无忧无虑真好!
一切就这样划下句点,没说任何再见。
但她的心里似乎还有着某种惆怅,脑中也浮现那个可恶的男人的身影。
她想着,下次见了面一定不给他好脸色看!绝对!
然而不知为何,平常跟他抬杠惯了,她却突然有点怀念那些日子,甚至还很期待下次的见面……
「翼,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破天荒婚礼中的伴郎、伴娘一同迟到也就算了,两人居然还一起缺席?!
只是那时也不可能因为他们而耽误婚礼,因此佟御磊及柳千美便临时找亲友替代,直到婚礼结束、送走了一大票的亲友和公司职员,并安排各自远道而来的父母亲友在饭店歇息,这对新婚夫妇这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风远翼,同时发现事情并不似风远翼当时打电话告知的说法:「两人临时有点小事,无法到场。」那么单纯。
夫妇俩相觑后,脸上现出一抹不解的神色,佟御磊更是迫不及待地追问。
「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缓缓地移坐上客厅的沙发,风远翼无奈地摊了摊手,神色有抹倦意,根本无心道贺他们,更别提观赏佟御磊买的豪宅、也就是他们夫妇俩的新家。
「呃,这不会是向柔做的吧?」柳千美不由得噗哧一笑,惊觉失态连忙藉咳嗽掩饰笑意。对于身为他们夫妇上司的风远翼,她自然不敢冒犯,不过也许是常跟老对风远翼不太有敬意的佟御磊在一块,所谓有样学样,让她也养成了有话直说的习惯,当然更包括现在没大没小的举止。
「啧啧,还真厉害耶!」佟御磊更加夸张,不客气地指着风远翼包得看来满严重的右脚,喷笑而出。「真佩服舒向柔,居然有办法让动作一向敏捷、还学过防身功夫的你扭伤了脚!哈哈哈!」
「要不是我现在没什么心情跟你斗,又不想破坏你的新婚好心情,你大概会笑不出来。」双手环胸,风远翼露出一抹慵懒的笑容,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当风远翼这么说时,就代表他正在警告你。
佟御磊当然不敢再捋虎须,风远翼的能耐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只不过风远翼今天的态度的确有点不寻常,跟平常的他相比,真的有点怪怪的……而且直到现在,佟氏夫妇这才发现舒向柔居然没跟风远翼一起来。
「舒向柔出事了,对不对?」即使不是很喜欢那个话多又令人头痛的舒向柔,但佟御磊多少还是会担心她的安危;他皱着眉头发问。
至于跟舒向柔情同姊妹的柳千美,那就更不用说了!
「向柔怎么了?!」柳千美一脸紧张地看着风远翼,着急地问着。
她就知道向柔没来一定是出事了!因为向柔答应她的事绝不可能会食言!
「被她未婚夫派来的人捉回去了。」
风远翼的话一出口,让柳千美更加慌乱,她六神无主地看向新婚丈夫。
「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没被发现吗?怎么……」虽然对向柔的安危放下心,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她也开心不起来,更担心从此再也见不到向柔了!
「千美,妳先不要慌张!」佟御磊连忙安抚她的情绪,要她先镇定下来,待妻子较平静之后,继而转向风远翼。「翼,你有办法救她出来吧?」对于向柔的事,他多少由千美那边知道一些。
他知道风远翼跟舒向柔两人一向不合,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舒向柔讨厌风远翼。虽然不清楚风远翼对舒向柔的观感,不过他知道风远翼并非一个小心眼的人,再说,好歹是朋友,因此说什么也得帮一把吧!而他也知道风远翼的确有这本事。
「你当我是神啊?」风远翼好笑地说道。
喂!不会吧?!佟御磊变了脸色。
「不要说连你也没办法!」连风远翼都没辙了,他哪还有办法?
这绝对不是捧风远翼而贬低自己,而是至今他还没见过能难得倒风远翼的事。
「真的不行吗?」柳千美急得快哭了!
「办法当然不是没有,只是,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能管得了那么多吗?」风远翼的话一出口,当场让两人缄默。「再说,对方怎么说都是她的未婚夫以及亲人,你们根本不必担心她的安危,顶多只是以后见面困难而已。」
佟御磊皱了皱眉,一脸狐疑地盯着他。「既然如此,你做啥刚来时脸色那么凝重,口气也不是很好?」害他还以为舒向柔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不成是风远翼吃错药啦?还是脚痛?
「我有吗?是你看错了吧!」风远翼又恢复一贯的邪魅口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啦!」佟御磊翻翻白眼。
「依我的经验,兴奋过头的人所说的话,一向不足以取信。」从容地堵回去。
喂喂喂,风远翼是存心来闹的吗?难不成方才的情景真是眼花?
「翼!你……」佟御磊怒气才刚逐渐攀升的当儿,便被心爱老婆的一句话给浇熄了!乖得似一头温驯的猫。
「别吵了!」柳千美赶紧插入战火中。「刚刚向柔的女乃妈打电话过来。」
原来刚刚柳千美不在,就是跑去接电话。
佟御磊还以为老婆那么无情,都不肯帮他。
「她老人家怎么说?」很稀奇的,先问话的竟是风远翼。
佟氏夫妇只当他是在关心舒向柔的事,倒也没去细想。
「她说向柔现在很好,」柳千美忧心地说道:「只是恐怕短期间之内不能再来台北了!」
「这样啊。」虽然不是很喜欢见到舒向柔,但以这种方式离开,甚至日后很难再见面,老实说连佟御磊也觉得有点遗憾,但这怎么说都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根本无法插手。「唉,舒向柔这下子大概得永远待在南部了,搞不好更得遵从父母之命完成终身大事,到时候可能就要换我们去道贺人家……喂!翼,你做啥打我?!」
面对抚着头的佟御磊带有指控含意的双眼的瞪视,风远翼丝毫不以为意。
「你要是敢去道贺她,我会让你往后的日子笑不出来。」
相信没有人能够优雅地吐出威胁,却又令人感觉到他言出必行的真实性吧?
但佟御磊的确见识到了!
风远翼就是有办法让人家相信他轻松的口气下所蕴含的怒气。
「喂!你今天吃错药了啊?不然怎么那么不对劲?」佟御磊皱眉。「就算你讨厌向柔也该有个限度吧!人家大喜为什么不能去道贺?」再说又关他什么事?他只不过开玩笑地说说,做啥把炮火轰到他这边?!
「谁说我讨厌她?」
不讨厌?难不成是喜欢?!怎么可能嘛!佟御磊变了脸色。
「可是你的态度哪像喜欢……喂喂,翼!我还没说完你干嘛就走了!喂……」他挫败地垂手,瞪着关上的门。「唉……」
今天明明是他的大喜之日,他做啥一直叹气?!
「他怎么了?」柳千美不解地问。
「大概今天没吃药吧!我们不要理他了!」没好气地翻翻白眼,而后佟御磊深情地注视着新婚妻子,搂着她的腰,在她羞红的脸蛋下吐出真情。「我等这一刻等很久了,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日,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哪有人像他在新婚还要担心别人的事?!
不管了!反正与他无关,他还是享受他的新婚之夜最重要!
既然逃避不了,舒向柔知道,她终究还是得面对这个问题。
坐在高级餐厅招待贵宾的座位上,打扮得典雅动人的舒向柔,完全不理会四周男子投来爱慕却又惧怕的眼光,意兴阑珊地以小汤匙搅动着盛放在面前这杯放了近十分钟,已由热气蒸腾变为冷然无味的咖啡,脸上有着无奈及不耐。
相配,不见得适合。再说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婚姻大事得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了,她是新时代的女性,幸福,她要自己争取!
尽管父母在她面前如何褒奖她的未婚夫,但是她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这种事怎么能勉强呢?舒向柔很想站起身一走了之,但在她的周围全站满父亲为防止她逃跑,精心挑选了孔武有力的保镳,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了,更遑论逃跑。
唉,父母怕成了女儿及未来女婿的电灯泡先行离开,但留下四周这些凶神恶煞的保镳群,就不怕会影响他们的食欲吗?
真是的!害得她好像是犯人似的被囚禁在人笼之中。
她无精打采地托腮,瞪着眼前的咖啡发呆,她想着再待个几分钟就要走人。
「小柔,妳在想什么?」罗杰的声音唤回她的魂。
「什么?哦,没有啊!」她回过神来,笑笑的摇头,看着她的未婚夫。
罗杰长得高大俊帅,温文儒雅,看起来就像是个会体贴老婆的新好男人,虽说是青梅竹马,但那也只是一个好听的名称而已,早八百年前随着两家各自搬家后关系变淡,他们就已经不曾再联络了,是后来因为生意的关系才渐渐拉近距离。
舒向柔承认,小时候她与他的感情真的很好,可是人都是会变的。
「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很无聊?」他苦笑,其实不必询问,从她的言行举止他就猜得到。
「还好。」她撑起笑容,硬压下想离开的念头,总得给对方一个面子。
「小柔,我知道妳会答应赴约,是伯父伯母的意思,但我希望妳能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真诚的说道,不否认再度重逢后,便被她的美丽给掳获了心,虽然两人已是未婚夫妻,但那也仅止于名义上,事实上她根本还是将他当朋友。
面对那张温柔且深情地注视着她的脸庞,她有丝心软。
说真的,罗杰是无可挑剔的好男人,处处包容她,但感情的事真的不能勉强。
唉,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加不忍心面对他。
「罗杰,你也知道我们会成为未婚夫妻,是双方父母的意思,事实上我与你根本就还不了解对方,呃,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她试着用委婉的方式跟他说。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他不会放弃。
「再说吧!」她轻叹口气。
「对了,听说妳离家之后在幼儿园当老师,我一直很钦佩老师这工作呢!」
罗杰换了个话题,以轻松的口吻说道,不想两人处于僵硬的气氛中。
「是刚好幸运找到一份有兴趣的工作。」她也知道他的苦心,便不戳破。
而后,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俊男美女的组合羡煞旁人。
然而,舒向柔没注意到的是,隐藏在他温文的面具下的别有居心。
三个月已是他的底限,该是收回放出鸟笼的鸟的时候了!
他陰恻恻地咧出一抹笑,对于她,他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