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个小镇,眼见就要抵达皇宫,却没想到市井间沸腾的谈论,扰乱了冰芙雀跃的心情。
大家都说,几年前被皇帝迎入宫的咏真公主染病去世了,而欲夺皇位的二皇子则严布杀手,准备弑杀亲兄弟,因此目前最具帝相的十四皇子,其处境令人堪忧。
杵在原地,冰芙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脑中只是不断萦绕著师姊已死的讯息。
她的心里充塞著一股浓浓的悲伤和不可置信,师姊死了……为什么宫中没差人送来消息。
强烈的打击令冰芙顾不得目前身处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苦著一张小脸就蹲,回想起师姊温柔的笑脸和她们往日在湛雪峰的日子,难过地低头啜泣。
远远地,李澈廷便瞧见了那个窝在路旁,熟悉的水蓝色身影,脚步正迟疑著该不该停下的瞬间,姑娘就霍然抬起头来。
“大侠哥哥!”睁著水雾氤氲的大眼,冰芙为两人的缘分感到讶然。
再度见到她,李澈廷浓眉蹙起、下颚紧绷、目光冷然。“不是要你别再跟著我吗?”
“我没有……”瞧著他冷峻的模样,冰芙怯生生地应声,一双明眸瞬即又酝酿出两泡泪水。
“快离开这里!”
无心顾及她楚楚可怜的脸庞,他被近日屡遭埋伏的敌手搞得思绪烦躁,向来沉稳的性子也就更加抑郁。
抱著包袱,冰芙执拗地扬起脸瞅著他。“我不走……再差一点我就可以进皇宫见师姊了……我不走……”
皇宫?
敛下眉眼,李澈廷粗鲁地拉起她的身子拐入一条暗巷中,冷著声问:“你为什么要进皇宫?”
抵著粗砺石墙,面对著李澈廷的冰芙,被他俊脸上凌厉的表情给震撼住了。
这是当日送她一袋银子的大侠哥哥吗?
分道扬镳才不过几日,他那温文俊雅的模样,竟已转为她所不熟悉的冷肃。
“回答我,为什么进皇宫?”
“我、我找咏真公主。”冰芙垂下螓首,竟不敢直视李澈廷那双气势凌人的锐眸。
咏真?为什么她会指名找咏真?
李澈廷感到疑惑之际,冰芙又开口了。“大侠哥哥……咏真公主真的染病去世了吗?我听大家都在谈这事……可为什么宫中没差人送消息回湛雪峰呢?”
思及此,冰芙的鼻头一酸,难过的心思让她咽了嗓。
循著她一言一行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他开始猜测,难不成这小姑娘真的是咏真皇妹口中的小师妹?
李澈廷卸下了僵冷的面容正想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头顶上翻掠过数道身影。
张开健臂,他将冰芙纤软的身子包覆在怀里。“别动!也别出声。”
瞠大双眼,冰芙傻愣愣地任由他将自己嵌入他的怀抱,汲取著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但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宛若石化的雕像般,瞬间僵硬。
纵使手中仍抱著包袱,她还是能清楚感觉到男子肌理分明的劲瘦身躯,正透过包袱释出温暖,煨暖了她的心口。
莫名的怦然心动,让她忍不住红了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暖风轻抚过她耳边的细发,紧接著是他低沉温雅的嗓音落入耳底。“咏真她现在人在杭州,记住,千万别进皇宫,知道吗?”
“为什么你会……”
下意识抬起头时,冰芙未完的话因为男子温软的唇触碰到她的脸颊而怔愣住。
这亲密的碰触,让两人都不敢置信地定在原地,震撼得几乎反应不过来。
姑娘的唇好软,呼吸吐息间有著她馨香的柔软气息,若不是碍于情况危急,他或许会不顾一切吻上姑娘的唇。
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李澈廷勉强维持住心神说道:“对不住,我并非故意轻薄姑娘。”
“没……关系……”从未与男子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冰芙垂下头,软软的嗓音里有著掩不住的娇羞。
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因姑娘而起的些微蚤动,李澈廷压低了嗓音嘱咐道:“我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你就待在原地,不管发生什么事或看到什么都不准出来,知道吗?”
看著他一副誓死如归的模样,冰芙扯住他的衣摆又问:“你是谁?”
“我是咏真公主的十四哥。”
转过头瞅著冰芙,他的嘴角沁著笑,清朗的眉宇间却柔入了无奈与淡淡的愁。
冰芙因为他的答案而征忡在原地,难怪他身上会有股尊贵的气质,不待冰芙反应过来,他又倏地消失在她面前。
李澈廷的直觉是正确的,当他一离开狭巷,几名杀手便将他团团围住,让他完全没有逃月兑的可能。
“皇子口谕,杀无赦!”
听到杀手撂下的冷语,他不禁为之震慑,简直不敢相信皇兄竟然为了夺江山而如此心狠手辣,不惜弑手足。
李澈廷扬起悲凉的笑容,还未开战,他已被万念俱灰的思绪给伤得体无完肤。
连日来的躲藏让他疲惫不堪,虚应了几招,却发现处在任人宰割的劣势当中。
“唉呀!笨!快还手啊!”
一直尾随在李澈廷身后的冰芙探出小头颅,不明白他怎么会让自己处在如此的局势中。
“啊!”瞧那些朝他挥来的长剑,落在他身上划出了几道怵目惊心的伤口,冰芙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然,挺身而出。
“小姑娘,劝你莫管闲事。”
其中一人出言提点,但冰芙却不把他当一回事,水袖一扬,空气里瞬时弥漫著一股奇异暗香。
“这闲事我可是管定了。”
不需扬剑动刀,她举手投足间,便将十来名杀手一次解决。
至今还没有人能躲过她小毒仙的弥香。
“你……该死的小丫头!”隐忍著怒意,李澈廷被她鲁莽的行为气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拢起秀眉,冰芙以坚决无比的口吻对著他嚷:“谁教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啊!你是师姊的哥哥,我不能看著你死啊!”
在与世无争的湛雪峰长大的冰芙,根本无法体会宫闱之争的无奈。
就在那瞬间,她真诚的话宛如一道暖流,轻轻流过李澈廷干涸的心灵,霍地却又觉得可笑地露出了笑意。
连外人都愿意保护他,但与他情同手足的人却步步相逼,更打算置他于死地,这种情势教人如何不心寒?
就在此刻,突然一阵晕眩袭来,当黑暗将李澈廷掩没前,他的眼底出现的是一张清灵可爱的脸庞。
迷迷糊糊当中,李澈廷已感觉不到伤口的痛楚,反之感到身心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包覆著,纵使思绪仍浑沌,却是连日来感到最轻松的一天。
薄唇在恍然间逸出舒坦的浅笑,那展眼舒眉的模样,为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俊颜更添了几分俊美的优雅气质。
目光落在他被自己包扎处理的健硕身躯上,冰芙不能自制地赧红了俏颜。
撑著圆润的小下巴,她的目光还是盘旋在李澈廷身上,不明白自己的眼睛怎么会像被施了巫术似地,移也移不开。
“唉呀!气死人了。”她咕哝了一句,懊恼自己盯著男人看的莫名行径。
明明就只是个男人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再次提醒自己,冰芙索性转了个方向,对著火堆陆续添了些柴火。
就这样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她竟然打起盹来,而失去柴薪的火堆正逐渐失去原本的光与热。
“好冷……”
骤降的气温让冰芙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当她猛然惊醒时,空气里仿佛有千百道的霜冷冻意,由脚底窜过背脊,伺机钻入她的四肢百骸。
“不、不,现在不可以……”冰芙打著哆嗦,一手环抱住自己,一手颤然的拾起小树枝丢入火堆。
无奈在体内横冲乱窜的寒气已迫使她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最后她只能蜷缩著身体,任由寒气肆无忌惮地折腾著自己。
而冰芙因为寒意而发出的细小声吟,惊醒了李澈廷,他猛然睁开眼,却被冰芙蜷缩在地上,不断打哆嗦的模样给吓著了。
“冰姑娘?”
李澈廷撑起身子,促使覆在胸前的中衣滑落在地。
他一惊,顿时明白是她救了他。
打量著四周的环境,他的思绪已大抵清楚,只是不明白她哪来的气力将他带到这郊外的破庙。
“对不起……对不起……好冷……”
耳底落入李澈廷的低唤,她想回应,但颤抖的身子与混乱的思绪却让她说不出话来。
蹙起浓眉,李澈廷瞥见熄灭的火堆,以为这就是姑娘嘴中说冷的原因,岂料一触及她的手臂,他震慑地立在原地。
她的体温有著异于常人的冰冷,就算没了火堆,但依目前入夜的气温看来,也不致于产生如此吓人的体温。
李澈廷连忙再生起火,让她躺在仍留著余温的草堆上,但过了片刻后却发现,她的状况并没有得到改善。
她的身子因为冷意而逐渐僵硬,过度频繁的颤栗,让李澈廷有种身处冰雪极地的错觉。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澈廷忧心忡忡地瞅著她,犹豫著该不该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我好……冷……冷……”寒意穿肤入骨,她断断续续地重复著这一句话。
看见她泛白的唇色一再吐出呓语时,李澈廷再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束缚,毅然决然地将她抱住。
当他的体温紧紧地熨贴住姑娘冰冷的娇躯时,李澈廷才发现,他这是头一回与姑娘家有如此贴近的亲密举止。
思及此,他只有说服自己,是因为情况危急、别无选择,所以才用如此直接、原始的方式来温暖她的身体。
感觉到姑娘娇软冰冷的身子在他怀中剧烈颤抖著,他不假思索地甩开脑中的理智与顾虑,紧紧抱著姑娘。
“你要熬过去,一定要熬过去!”他在她耳畔反覆耳语,用体温安抚、支持著她。
天方破晓,清晨的微光就唤醒了天地万物。
当李澈廷醒来时,怀里的姑娘已经恢复红润的脸色,安安稳稳地睡著。
看她轻合著眼,惹人怜爱地枕在他的颈窝中,心底那一股怜惜一发不可收拾,在心头悄悄蔓延开来。
若有所思地撩开她额间的落发,李澈廷幽幽地想,究竟是什么病折磨著她呢?
还未厘清思绪,一抹娇软的嗓音突地由怀里逸出。
“大侠哥哥,谢谢你。”
当她一醒来,发现自己枕在一具温暖的怀抱时,她知道自己的怪病又在昨夜发作了。
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李澈廷怔了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羞怯的神情,她扯出笑容,语气里有著浓浓的自嘲意味。“我这怪病吓坏你了是不是?真对不住!”
亲眼目睹冰芙病发的痛苦模样,他的心头掠过一丝心疼。“你的病,常常发作吗?”
羞赧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冰芙佯装不在意地开口。“它想来就来,不过泰半都是气温骤降的时刻才会发作……”
看著她的动作,李澈廷有些无措地表明自己并没有不轨的意图。“昨夜……我没有……”
或许是怕冰芙把他当登徒子,他愈是急著解释,脸上的神色就愈是焦急。
虽然两人并没有逾越的举止,但姑娘家的清白显然已被他给糟蹋了。
见她仰慕的大侠哥哥也有困窘的一面,冰芙不禁莞尔一笑。“大侠哥哥,冰儿明白。”
她不会傻到因此就要让人负责自己的清白,就算她对他有一点点不同的感觉,但她也不会这么做。
毕竟连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的命可以这样折腾。
但李澈廷竟因姑娘洒月兑的态度,而有一丝失落的感觉。“那么你救过我一次,咱们就互不相欠了。”
听到他提及这件事,冰芙突然绷著小脸问:“大侠哥哥,你很想死吗?”
一想到他面对杀手的消极态度,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不舍。
虽然他们才相识不久,但奇怪的是,她觉得他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久到她对他产生了一股不该有的……依恋。
挑起眉,李澈廷坦然说道:“的确有这么想过,要面对亲手足的残杀,实在无法不心寒。”
一瞧见他深眸中的黯然,冰芙的心口竟泛起一抹难言的苦涩。“所以你选择逃避?”
满不在乎地耸了耸宽肩,他显得无奈又可悲。“依二皇兄对帝位的渴望,我不死都难。”
“大侠哥哥……”冰芙犹豫地抿著唇,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正眼凝视著他。
李澈廷闻声望向她。“怎么了?”
“不要帝位没关系,可是……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逃避,好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李澈廷不该死,也不能死。
直直瞅著她,李澈廷不解为何姑娘对他会有如此的冀望。
在他想看清她眼底深藏的情绪时,冰芙却霍然转过头,躲开他的视线。“因为对一个将死之人而言,活下去是最大的期盼。”
一思及自己的怪病,冰芙的语气便有著说不出的感叹。
“冰姑娘……”讶异地凝视著才初识的姑娘,李澈廷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悸动,想更加一步了解她话中的意思,却被她霍然打断。
俏皮地皱了皱鼻头,她转移了话题。“呵!别理我,大侠哥哥,我到外头找找看有没有果子,我摘些果子请你吃,好吗?”
旋身走出,李澈廷却突然伸手握住她的纤腕。“你会死吗?”
目睹冰芙发病的过程,他不由得揣测著。
迎上他满是忧心的深眸,冰芙胸口一窒,满月复的心酸就这么涌上心头。
轻咬著唇,沉默了许久,她抑下心里的苦涩,云淡风轻地开口:“我的结果注定是无奈,幸运的是你有选择不要这份无奈的权利,而我没有。”
不知怎地,冰芙的话再一次造成他的震撼,这些话在他听来是让人感到如此深刻。
在她那过度灿烂的笑容里,他瞧见了她藏在纯真外表下的坚强……而那强颜欢笑的模样激起了他想呵护、怜惜她的冲动。
不忍见她独自承受被寒症折磨的绝望,他让内心的冲动支使著自己开口说:“冰姑娘,咱们来打赌。”
“打赌?!赌什么?”
冰芙不明就里地瞅著他,被他突然提出的问话给怔住了。
“赌两个可能会死的人,能不能改变命运。”他深深凝视著她苍白的容颜,眸底闪烁著坚定的光芒。
“什么?”
无视她惊讶的反应,李澈廷目光灼灼地继续说道:“我回宫让出帝位,你想办法治好病,半年后我们约在这里见面,重逢之后,我就娶你为妻,如何?”
结缡一辈子的想法或许说得太过冲动,但意外的是,这话一说出口,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的话让冰芙错愕地瞠大了双眸,这……这、这……打的是哪一门子的赌,为什么他要拿一辈子与自己开玩笑呢?
“你、你别拿这事开玩笑……”她结结巴巴的开口,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嘴角轻扬,他将悬系在腰间的紫玉解下,不容置疑地开口。“这是我的定亲信物。”
看著他俊雅的脸庞突然逼近眼前,冰芙吓得连退数步。“大侠哥哥……你……胡说些什么啊!这……这种事……怎么能……”
李澈廷瞧著她羞怯的俏容,诧异地问:“你不喜欢我吗?”
啊?!惊讶的话哽在喉间,冰芙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眸,羞涩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我……”
她的话还未说尽,下一刻已经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轻拂在脸上,引起胸口微微的悸动。
以为他要吻她,冰芙怯怯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李澈廷一瞬也不瞬地凝视著她羞怯的模样,缓缓地扬起一抹笑。
见多了人性的丑陋,天真单纯的冰芙就犹如一道清流,足以为他洗涤他陰郁晦暗的心,让他的心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虽然昨夜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毕竟我还是搂著你睡了一夜,你的清白,我自然得负责。”
将自己随身的紫玉系在她的颈上后,李澈廷不容抗拒地在她洁白的额上轻轻的落下一吻。“为了这门亲事,你要活下去!”
颤然地轻扬起睫羽,冰芙满怀感动地看著他。“大侠哥哥……”
他瞅著她,以无限柔情的姿态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慎重地说道:“这是我们的约定。”
痴痴地凝视著眼前的男子,冰芙抛开矜持,投入他的怀抱。
或许早在彼此目光交会的那一瞬间,未察觉的情苗已在两人的心间悄悄萌芽、慢慢滋长。
在两人依依不舍话别的那一刹那,命运之轮已在徐缓的运转中,无情的将两人推往残忍结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