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教堂对面有间孤儿院,翠绿矮树丛当墙,远远望去的滑溜梯、单杠及小沙堆间都有活泼好动的小朋友身影在跑在跳,年纪较大的像个孩子王,带领一群小弟弟小妹妹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另一挂的霸占了右侧最大棵的老松树干,在它周遭进行著一二三木头人。
天空很蓝、阳光很暖,大自然毫不吝啬将一切的美好呈现在眼前。
孟恩恺陪著黑婕站在孤儿院门外,望著眼前的景物。
“是这里吗?”
嗅到有人对她的不信任噢,哼哼。“别忘了,我有动物的本能,会记得回家的路。”
“那是犬科的特性吧?”虽说猫科动物也有前例,不过犬科动物成功的机率比较大。
“猫科的也会。它们不回去是因为它们气愤主人的遗弃,而宁愿高傲流浪,也不要像狗一样千里迢迢地跑回去主人家摇尾乞怜。”这叫动物尊严。
“是,所以身为猫科动物的主人得小心伺候著它们。”孟恩恺好笑地看著她噘嘴侮辱他身后列队尾随的犬类,狗兄狗弟呜呜地想反驳,却完全入不了女王耳里,抗议无效。倒是她身后的猫类抬头挺胸,走路有风。
“为什么一开始从‘那里’逃出来,没想先回来这里?”他以为一个人在受了挫折后,最想疗伤之处就是拥有最多回忆的地方。
“因为我没有做到当时离开这里的承诺,所以不敢回来。”她迟迟不敢移动脚步,像打算就这样伫立在原地。
“你现在做到了?”
“还没吧。”
“矛盾的女孩。”
她笑。
“进去吧。”
如果不由他带领她,她恐怕宁愿站到夕阳西下,她点点头,拖著缓慢的步伐,踩进了那方热闹世界。
两人身后的大群猫狗引来小朋友惊喜围观,三不五时几只好奇心旺盛的小手在它们的脑袋、皮毛间上下其手,柔乱它们梳理得整齐的兽毛。
“小朋友,院里有没有一位玛丽亚老师?”孟恩恺问向那位抱起小猫白饭的小女孩。
她摇头摇得好坚定,“没有玛丽亚老师,只有玛丽亚院长。”
天真烂漫的女娃不懂“玛丽亚老师”和“玛丽亚院长”只是称呼上的不同,就如同她不认为“太阳”和“太阳公公”是完全相同的东西。
他耐心再问:“院长在哪里?”
“那边发牛女乃糖!”小女孩兴奋地吐出粉色舌尖,上头有颗淡褐色的甜糖,用以证明她也领到了甜甜好吃的牛女乃糖。
两人远远望去,在走廊下有个中年妇人拿著喜饼空盒,里面散装著一块块的牛女乃糖,正满脸带笑地一把一把发给排队领糖的小朋友。
黑婕与孟恩恺走了过去,黑婕的脚步有些迟缓,像被回忆给拖住了。
“在‘那里’的‘白老鼠’有好几个都是这间孤儿院的孩子,像我、浩、凌霄、凝……我们都是从这里被带出去的。玛丽亚老师牵著我们的手,叮咛我们要乖、要听话、要做个好孩子,她会一直祈祷我们会幸福。”
他们也以为自己会幸福,只是没有想到领养他们的人,目的不在于疼爱他们,只是看中了他们的无依无靠,至少在实验失败、他们的尸体被抬去销毁时,不会惹上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随著步伐的靠近,玛丽亚院长发觉了他们的存在,她缓缓抬头,脸上笑意不因为见到陌生人而收敛,弯弯的眼角有著岁月的刻痕,她的身影较黑婕记忆中还要圆润,身高似乎不再是她熟悉的颀长,或许是她驼著背,也或许是黑婕已经不再是那时的小女孩……
玛丽亚院长笑笑地等待两人说明来意,黑婕瞅了孟恩恺一眼,用眼神希望他替她开口,但是孟恩恺除了回她一抹淡笑,并不提供帮助,最多只是撑在她纤腰后的大掌源源不绝地给予鼓舞。
黑婕鼓起勇气,语气虽有停顿,但还算平稳。
“我、我曾经在这里待了两年,后来被领养,我……”她不知道怎么自我介绍,她甚至不认为自己还会被别人记住,说不定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曾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小优?!”玛丽亚院长轻声一呼,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又笃定。
黑婕措手不及,惊讶得连小嘴都忘了要合上。
多年以后,她竟然还能听到当年她还不是“黑婕”时的小名。
她仍记得她?!
“你是小优……难怪我觉得你好眼熟,刚刚你走过来的模样让我印象深刻,好像以前院里那个小女王又回来一样……”玛丽亚院长完全不陌生地握住黑婕的双手,倒是黑婕显得羞赧,差点本能地缩回不擅长与人亲昵碰触的手。
“原来你从小就恶名昭彰呀?”孟恩恺笑问,轻易化解了黑婕紧绷的心情。
“你还记得我……”她低垂著长睫,觉得胸口好热好烫。
“当然记得,我一直想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自从你们被领养送出国外就音讯全无,不像其他小朋友逢年过节还会寄卡片来报平安,我担心你们……”玛丽亚院长至今还以为他们是被经济状况良好的收养家庭带走后便跟著移民国外,殊不知那一切只是假相。
“我、我忘了这里的地址……”忘了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幸好你现在想起来了。”玛丽亚院长和蔼地拍拍她的手背。
“我不会再忘记的。”
“来,吃糖。”玛丽亚院长握住一把牛女乃糖,塞到她并拢的掌心。
她记得,好像好久好久以前,她童年时最开心的一刻,就是捧著满手心的糖果,一颗颗都小心翼翼收藏著,要吃还得分配时间,就怕自己太贪吃而太快将这份幸福给吃光。
黑婕剥开糖纸,含住了一颗甜蜜,觉得曾经中断了十几年的回忆在此时又接续在一块,生命过程中的空缺像是一场梦,完全比不过现在的踏实。
玛丽亚院长笑看著黑婕那副好满足的神情,感染她的喜悦。
“院长,当年我离开这里时的那句话,你可以再说一次吗?”这是她到这里来的目的,她的人生,从那句话之后有了落差,她曾经唾弃那句话,视那句话为梦魇,今天,她要再从那句话重新来过。
玛丽亚院长没有半点迟疑,甚至不用去思考黑婕要听的是哪一句话,因为每个从这里出去的孩子,她都希望他们可以做得到——
“小优,你会幸福的。”她诚心诚意地将额头顶触著黑婕的,双目紧闭,暖声祈祷著。
中断的幸福,从此得以延续下去,像停摆许久的时钟,重新滴答滴答地走动起来。
黑婕带著笑,知道她会认真经营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的手,握了握孟恩恺的——
但是,请陪著她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