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在裙摆半掩半现下的腿,真美。
或许称得上是她全身上下最符合“——”之处,匀称而白若凝脂,并且……有力,踢起人来很带劲。
那时踹完他一脚后却反被他钳住莲足的小女人,脸上又红又白的神情可真精采,握拢在他掌心的脚踝更秀美得令人垂涎三尺。
他开始觉得她比银两顺眼,也可以说,她越来越“值钱”了。
这个念头如果说给那小奸商听,八成又会天外飞来一脚,呵。
“梅公子,您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怎么了?”赵王府三小姐赵莲藉赏花之名,与两名婢女半请求半强迫地在梅庄客房暂住三、四天--当然也付了一笔让梅舒城心甘情愿留人的钜额寄宿费,才破例让闲杂人等滞留梅庄。
“没什么。”梅舒城仍是轻笑,不仅是为今日帐册的收入而笑,更为盘旋在脑中那抹和他赌起娃儿气的身影而笑。
牡丹夜宴在亥时结束,送走了赵王爷及其他宾客,梅庄进了笔天大的盈余,再加上十数位官家小姐簪在发髻的高“贵”牡丹、宫夫人看中的牡丹株种,连盆带土地搬了二十多盆回府,林林总总就够梅庄一年不愁吃穿。
“大当家,三小姐的厢房打理好了。”一名模样灵巧的丫鬟福身禀报道。
“好。莲儿小姐,你尽早去休憩吧,明天我再请人带你去好好欣赏其他园圃里的牡丹。”卖了整天的笑、陪这些达官贵人赏了整天的花,他还真有些累。
梅舒城灌下好几口浓茶,暂缓他每年每季每天都要重复解说一回“牡丹经”的口干舌燥。
“明儿个……不能劳烦梅公子您亲自陪着吗?”赵莲垂下眼睫,发髻上那朵折了枝的牡丹经过一日折腾后已呈现枯萎,一如她现下娇颜染上的失望。
又开了一颗情豆--来自于赵莲。这个春季可真是绿意盎然。
梅舒城非常有礼地摇头,也因太过有礼也更形疏远。“明儿个我有事。”他堂堂梅庄大当家,可不是用来陪姑娘赏花扑蝶兼浪费时间。
“那后天……”
“后天要和城里的大小花商研讨此季牡丹、芍药的植种情况。”他随口编来一个小谎。
“大后天……”
“大后天城西大富豪也在梅庄以牡丹宴招聚亲朋好友,梅某必须安排一切宴客事宜。”梅舒城仍是拒绝。
赵莲咬咬唇,定心一问:“那梅公子何时有空?”
梅舒城咧嘴扯出笑弧,语气中有着哂然,“等这满园子的牡丹尽凋,梅家换了梅二做主,我自是偷得整年的空闲。”
梅二当家,也代表着夏季来临。
“你……你今天下午就有空闲和那名姓步的姑娘独处好些时辰,为什么却没办法在这三、四天空下闲暇陪着我赏牡丹?”毕竟是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哪容得了人再三拒绝,赵莲禁不住端起官家小姐的架子。
“那个姓步的姑娘可不会吵着要我陪她赏牡丹。”提及步——,梅舒城眼尾的笑痕加深,也更真实了些。
“她与你是什么关系、什么身分?”
她话一月兑口,换来梅舒城的挑眉,那眼神在反问着她--你又是用什么身分来质问我和她的关系?让赵莲清楚明白自己的-越及大胆。
但梅舒城终究是商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手,不会大刺剌让她难堪,何况她是金主的宝贝千金,开罪不得。
“步姑娘只是来向我学习经商的方法,我与她自然没有太多闲暇花在享受美景之上,有的只是商讨着怎么让自家帐簿多几笔进帐。”他收回视线,不让自己的眼神呈现出与他的话全然相反的情绪,“让莲儿小姐见笑了,这些铜臭话本不该让你听闻,否则岂不坏了莲儿小姐这几天在梅庄的好兴致。”
“原来她只是来向你学习的……那今儿个下午?”
“还不是见她得罪了薛状元,我将她领回帐房去好好‘训诫’了一顿。”只是后半段的香艳,他可没兴趣和赵莲分享。
赵莲似乎确信了梅舒城对步——没有任何异常情愫,这才收敛了架子,恢复小女人娇态。“看不出来梅公子也会教训人。”
“每个梅庄人都被我教训过了,你可以一个个问问。”这是实话,出了梅庄,他彬彬有礼、进退合宜;关起梅庄大门,他可不会将从商那套守则给牢记,大吼大叫是他惯用的教训手法。
“……那步姑娘不是梅庄人,你不也教训她?”
梅舒城笑而不回。
他不只教训她,还把她当成所有物,不容别人沾染半分,所以才会在看到她和薛远谈笑之际大动肝火。
她不是梅庄人,他却用对待梅庄人的方式对待她,并且还那么自然而然。
“她自是不一样的。”
然而,怎么个不一样法,梅舒城没有说。
不仅赵莲满腔困惑,连深夜难眠,起身到牡丹园圃贪拜月华而无心听闻的步——,也在花丛外一头雾水。
她,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是不如其他姑娘来得婉柔温驯,还是比不上她们的娇美轻灵?抑或……
步——不由自主地将右手轻搁在锁骨上,熨贴着某件穿系在颈间红绳上,被衣料遮掩住的物品,珍惜万分。
待她再抬头,却见赵莲已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回房,脸上的不快应该是来自于梅舒城那句请她休憩的有礼逐客话语吧。
梅舒城吁了口气,因为赵莲的退场,才得以小人嘀咕一、两句:“该开的豆儿不开,不该开的豆儿乱乱开,真麻烦。”这就是俗称的烂桃花吧。
“唔……你是谁?”
一句带着睡意的话语震醒步——的冥想,也牵来梅舒城的注目,他看向步——,而她望向身后三步远的男人。
那男人正努力睁开快闭合的眼,无论再怎么秀气儒雅的容貌都被此时睡眠不足的愣傻样给破坏殆尽。他仅着单衣,连件薄外褂也没披,垂散的墨黑长发随着夜风轻拂飘荡,在这深夜时分倒有数分索命鬼魅的模样。
步——那句“鬼呀”还梗在喉头,梅舒城率先出口的叫唤让她硬生生吞下惊声尖叫。
“小四。”
“唔……大哥……”梅家小四拖着虚浮的步伐,胡乱柔柔眼,才勉强将视线定在梅舒城睑上。“我……”
他跨开小小一步,却蓦然瘫倒,步——只来得及怞口凉气,根本挽救不及那个快和地面相亲相爱的梅家小四。
梅舒城箭步街上前,将梅家小四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
“大哥……”梅家小四用一种过度亲匿的撒娇动作攀在梅舒城身上,双臂挂在他颈间。
“小四,你怎么醒了?你……提早了……六个月清醒。”不到冬季,这个种梅的四当家怎可能会清醒,更何况是走出他自己的庭院?
“我饿了……”肚皮咕噜咕噜地支援他可怜兮兮的梦呓。
“没人喂你吃饭吗?”他向来安排几名贴身小厮伺候“舂眠”的小四,不该让他饿着半分,更何况是饿到深夜醒来!
“我不知道……饿了……”梅家小四磨蹭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脑袋贴枕在梅舒城的肩窝,将全身的重量依赖在他身上。
“该死,我明天就替你换批机灵点的丫鬟或小厮!”
无力的声音再响起:“什么都好……我饿到没办法春眠了……”
“梅福!梅福!立刻弄桌饭菜出来!”梅舒城朗声大喝。
“已经过了亥时,大伙早睡下了,别折腾下人。我煮清粥给你吃,可好?”前头那句是对梅舒城说的,后头那句则是问向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间的梅家小四。
“嗯。”梅家小四含糊应道。
“厨房在这边。”梅舒城打横抱起梅家小四,领着步——前行。
屋檐下只剩几盏灯笼勉强照耀出园景,夜已深沉,满园的牡丹亦已睡下,恐怕梅庄醒着的人只剩下梅舒城和步。
昏黄摇曳的烛火投映着三人两影,步——不住地偷瞄梅家兄弟的“情深”模样,一股莫名酸意涌上眉心,拧蹙了她漂亮柳眉。
在生起灶火后,她终于忍耐不住,朝身旁正轻哼摇篮曲的梅舒城发出疑问。
“他向来都用这种姿势赖着你?”
“是呀,向来。”梅舒城说得很轻,怕惊醒了梅家小四。
“他不是小孩子了,这样……梅庄没人说话吗?”看他们兄弟俩根本就快交缠成麻花了好不好?!
“说什么?断袖之癖?乱轮?他是我弟弟,哥哥疼弟弟容得别人置喙?何况是子虚乌有的事!”梅舒城明白她真正想问什么。“再说,他不是只赖着我,小二、小三都是他贪赖撒娇的对象。”
“原来这是梅四当家的真面目?”
“相信我,小四在冬季不是这模样,绝对会教你刮目相看。他这只猛虎只在腊梅时节发威,其余时刻都甘于成为病猫。”
“很难想像。”这副德行的家伙在清醒后会有多大改变,她才不信咧!
“虎兄无犬弟呵。”一句话吹捧了自己,也褒扬了梅家所有兄弟。梅舒城轻拍着梅家小四的背,又是骄傲又是疼惜,那神态,活月兑月兑像爹爹对待孩子般。
“你……看起来像他爹。”她诚实说出所见心得。
“长兄如父。况且我爹过世时,小四不过是个两岁半的娃儿,对他而言,我的存在应该也是偏像于爹亲吧。”见钱眼开的势利此时在梅舒城脸上难见分毫,剩下的只是为人父兄的温柔光彩。
他的口气虽轻松,但听在步——耳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揪心。那时……他也不过才八、九岁,也还是个孩子呀……
一个家庭的担子压在八、九岁大的孩子身上,包含了他爹娘生前积下的负债和三位稚弟的教养,那沉重压力怕是连成年男人都不见得能承受,身为孩子的他却扛了下来,而且做得如此出色。那段日子的她仍只是个未成形的生命,但从她所听闻来的“梅舒城传奇”拼拼凑凑,她知道幼年的他过得辛苦,即使现在从他身上再也无法探知当年的刻骨风霜,只剩下勤俭贪财的“恶习”……
一想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吃尽苦头,只为温饱全家……
一想到那样的他不曾体会过何谓撒娇、何谓童年……
她觉得,好不舍。
“当年的日子过得很苦,是不?”步——搁下正在搅和锅里汤水的竹筷。
梅舒城似乎颇讶异她有此一问,从梅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后,谁也不记得他曾落魄得如此彻底,众人侃侃而谈的只不过是他窜上成功的过程,而成功背后的心酸,只有梅家兄弟刻骨铭心。
苦吗?当然苦,若不苦,他不会立下鸿志想跳出绝境,更不会在跳出之后依然如此害怕再回归原处--在此时、在她面前,他怯懦地承认,他真的害怕,害怕那段苦日子;害怕三个弟弟只能啃着半颗硬馒头度日,三人六目中是极力想掩饰的饥寒交迫,他们不想让他更辛苦,而他却是负疚于他们的体谅。
“当然苦……”梅家小四在睡梦翻身间插话,“比生啃黄连还要苦上千百倍……”接着,轻鼾取代话声。
梅舒城与步——凝望无语,厨房内只有柴火啪声及锅里米汤沸腾的声音。步——重拾竹筷,搅弄清粥。
“苦的人是你大哥,你在凑什么热闹。”良久,她才对梅家小四这般说道。
“小四也苦过。”梅舒城为爱弟辩护。
“但我相信他的苦绝对不及你的一半,在他真正懂事之后,梅家的生活已经开始获得改善。论苦,梅庄里有谁能及你?”
梅舒城因她口气中那股为他打抱不平的意念而笑,但他仍开口纠正她,“小四懂事得非常早,在梅家生活改善之前,他已经是个懂事的小大人。”微垂着脸,灶火无法照清楚他的神情,带笑的口吻没变,“有时候最苦的人不是付出辛劳那方,而是将一切看在眼底,却没有足够力量帮忙的人……我的苦,只要咬咬牙便能承担下来;他的苦,却是咬碎了牙也无法改变丝毫,你说,谁比谁苦?”
步——默然,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了。
她不是梅家人,根本无权评断梅家里谁吃的苦多、谁吃的苦少;她不是梅家小四,又凭什么认定他不曾体会过梅家最苦的日子?
“对不起。”她向梅家小四道歉。
窝在梅舒城怀里的梅家小四露出笑意,不在乎她的失言,甚至带着认同她的意味。
“粥好了,我去拿碗。”她跑向隔壁的小橱柜去拿碗。
梅舒城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头溢出些微暖意。
“大哥,这个女人有趣……”
梅舒城微讶地看着小弟,“你也喜欢她?”
“也?”梅家小四睁开一只眼,笑观着梅舒城。
“别想调侃我,小心我敲昏你,让你直接睡到腊月再醒来当家主事!”梅舒城吼得很小声,近似于两兄弟的窃窃私语。
“我又没胆调侃你……”梅家小四打了个不甚文雅的哈欠,“而且我是这么敬爱你、崇拜你……就算我和你爱上同一个女孩……我一定会让给你的……放心。”天底下什么都可以抢,就只有梅舒城的东西不能争、不能抢,也不容其他人来抢--这是他们三个弟弟的共识。
“我需要你用‘让’的吗?!”
“因为如果我不让,你一定不会同我争……什么都给兄弟,你自己怎么办才好哩?有这种笨大哥……我当然要待你好些……”梅家小四又陷入昏睡,只剩一张嘴在嘀咕着饿。
“你们都长大了,我可不会像对待小孩子时的你们,再让你们予取予求。”梅舒城摇晃着自家小弟,让他睡得不安宁。
“大哥……我院里欠个檀木书柜……”
“我明天叫人量一个送过去。”梅舒城不加思索地回答。
唔,还说不会再让他们予取予求?前句话的唾涎还没干,下句话就赏了自己一个巴掌。
“我知道,你什么都能让我们予取予求,只有她--”梅家小四手一指,正巧落在捧着两只碗的步——身上。
“只有我什么?”
“没什么。”
“……予取予求不得。”
梅家兄弟同时开口,却是两番不同答案,步——狐疑地盯着两人,仍探不着什么蛛丝马迹。
舀了碗清粥,见梅舒城要接过碗以便喂食梅家小四,她不赞成地小退一步。“梅四当家,喝粥了。”
“大哥喂……”他含糊地撒着娇。
“自己起来吃!”步——一手叉腰,一手将碗举得半天高。
“好凶……大哥……”
“快起来吃吧,你还想再饿下去吗?”梅舒城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梅家小四神色痛苦地将脑袋自梅舒城温暖的胸怀移开,颤颤地捧着碗,身子半瘫在长椅角落,边喝粥边打盹。
“喏,你也来一碗。”步——递上另一碗热腾腾的清粥。
“谢谢。”
“拿梅家的食材喂梅家的人,你没占着好处,说什么谢。”她坐在他身旁,两人面对还烧着小小火焰的灶口。
“拿梅家的食材喂梅家的人,而你却花了工夫生火熬粥,我占着了这个好处,自然得言谢。”他吹凉了粥,小尝一口。
“把你的感谢化为实质更能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她伸了只柔荑在他面前又晃又勾,明摆着要他赏些工钱来塞牙缝。
“我让小四清醒后送坛酿梅给你抵债。”他笑。
想起酿梅的滋味,步——嘴馋的直点头,“这还差不多。”
“这么晚了,你还在花园溜达什么?”
步——正拿着铁钳在灶里玩弄起炭火,闻言也只是略微停顿。
书她在园子里溜达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吗?
都是他下午在阁楼的反常,害她也跟着不对劲起来,整个午后躲在房里,痛失观摩他周旋在金主身边的奸商手腕,就连入了夜,她也只能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看梅庄园子里哪株牡丹最值钱,到时我艺成下山好偷挖几株走。”她故意说得势利。
“最值钱的牡丹种在品香阁,里头几株御赐花名的最珍贵,要挖就挑那些,每株身价少说万两以上。”
说得真轻松,她看哪,要是哪天品香阁里少了株牡丹,他这奸商不会翻了梅庄才怪。“受教,我会去品香阁精挑细选的。”
“用不着选,我直接告诉你,最靠近东侧檐边的那株‘都胜’最好,那株叫价到三万五千两,我都舍不得卖。”
都胜形似魏紫,但花面更大,色泽由瓣基的墨紫色渐层至办梢的粉紫,堪称一绝。
“咦?梅庄里还会有你舍不得卖的花?”对梅舒城这个唯利是图的大奸商而言,这还真是天大的奇迹。“你不是信誓旦旦说‘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吗?”她顿了顿,才轻呀一声,“都胜……不就是你十五岁那年,在牡丹春宴上,让城里所有品花人为之瞠目并且赞不绝口的牡丹品种?”
这回吃惊的人换成了梅舒城,“我十五岁时,你不过是个女乃女圭女圭,怎么会知道这事?”还一清二楚咧,好似她曾亲眼目睹当年的盛况。
“听来的。”她欲盖弥彰地捏捏自己的耳垂,“梅大当家的事迹在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正巧也是那群知道的人之一,别太自满了。”她不忘拍拍他,一副好心告诫的模样。
梅舒城倒也没挥开她的手,将她的手劲当成舒展筋骨的推拿。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那株都胜不能卖?”步——问。
“因为没有人开得出适合它的价码。”
“三万五千逦不够适合?!你奸商呀!”步——大嚷,一株牡丹叫价上万,比她家的古玩还坑钱!
“我从头到尾都没否认过自己是奸商。至于我所谓的适合并不是指价码的高低,若遇上有缘人,一文钱我也卖。”
“有缘人?”
一颗脑袋瓜子突然卡在两人相贴的肩胛上,让他们吓了一大跳,只见被他们误以为陷入昏睡的悔家小四衔着见底的空碗,咕哝道:“就是我大嫂……我还要一碗……”
鼾声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