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赌场不营业。
大楼关掉八成以上的灯光,场内昏黄安静,工作人员意外得到一日假期而窃喜,唯一没假休的,只有场里四大龙头,本该只是孟虎的家务事,其他三人还是义务帮忙,一方面是兄弟情谊,一方面是韩三月可是将他们赌场赢回来的恩人,她有难,他们义不容辞,两肋插刀插到爆肝也不会有第二句话。
蓝冬青倒着香槟,火燎原排着十几张桌椅,尹夜核对名单,孟虎则搂着韩三月在一旁模拟待会可能发生的情况。
“这样真的很干净俐落……干净俐落得让我起码寿命短三年。”韩三月抱怨,无奈地叹气,但右手抛下塑胶筹码。“十万。”
“一个小时就过去了,你忍一忍吧。跟你十万。”
“你邀请函发给哪些人?五万。”
“不知道,反正我寄了一大箱过去,谁想来就来。跟你五万,再加五万。”
“希望我大表哥没收到……”唉。“Showhand,三张八,两张六,Pullhouse。”
又输了,亏他拿到三张K。
“输掉也没关系啦,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孟虎瞄一眼放置在赌台上醒目的巨大物,输掉那玩意儿他一点也不痛不痒。
“我说过了,面子问题。”要是能赢大表哥一次,她死也瞑目,偏偏她赢得过外公,却永远赢不了大表哥。
“老虎,有人来了。”尹夜打断他们对谈。
“来了。”
来了。
范家的“表哥们”,一共来了六个,个个西装笔挺,面貌清秀,虽然各有各的味道,但每一张脸孔都称得上英俊,除了“表哥们”之外,连“表姊们”也参上一脚,数数共有五个。
蓝冬青招呼他们坐下,发送香槟。
“不用再多说明这次邀请你们来的用意吧。”
尹夜才对范家表哥们开口说了一句,孟虎马上接口,指向赌台上的巨大肥老鼠,“你们要的东西在那里,赌赢的人就拿走,我们双手奉上,赌输的人给我离我老婆十公里远,少再来惹她!同不同意?!同意的人就坐下来喝香槟,不同意的人还有别种选择。”他扳扳手指,扭扭颈,浑身肌肉贲起,指了指自己,蓝冬青、尹夜和火燎原。“我们四个任你们挑,打赢我们,肥老鼠也可以带走。”
“既然来了,当然就是同意你和表妹的邀请及赌局。”表哥中有人开口回答,率先端起香槟啜饮。
“三表哥。”韩三月在孟虎耳边低低介绍。
“撞你那个?”
“不是。”
“好。放过他。”
好什么好呀?韩三月苦笑,知道孟虎心里在做什么打算。
“但是如果我们赌赢,而你们却反悔不给,又或者你们给的皮卡丘里没有我们要的东西——”换另一个表哥说话。
“五表哥。”她又嘀咕。“不是撞我的那个。”
孟虎点头,才愿意答复五表哥的话:“你放心,我巴不得赶快把肥老鼠送出去,让你们去争个头破血流,只要别动我老婆主意就好,至于肥老鼠里有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亮出刀,不介意当场将它开膛破肚。
韩三月按住孟虎执刀的手,阻止他残杀皮卡丘,虽然破坏他一脸好快乐想执行的兴致有点抱歉。确定皮卡丘安全无虞,她抬头面向众表哥:
“范家家规我记得很清楚,愿赌服输我不会有第二句话啰唆,你们可以相信我,同样的,我也相信大家都能做得到,赌赢了,东西带走,赌输了,也请你们放弃这样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不要用其他任何手段来抢它。”
“如果你们不会反悔,东西又确定在那只布偶里,我当然要赌。”五表哥得到满意的答复,也微笑坐下来等着赌局开始。
“我看不如这样吧,表妹开了这个局,解决她和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其他人干脆也利用这次机会做个了断。”二表哥提议。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一起分出胜负,最后胜出的人拥有它,其他人就乖乖认输,也别再争别再抢了?”六表哥接话。
“别用任何陰险手段来抢,例如开车撞人。”二表哥意有所指瞄着六表哥,冷笑,又瞄向五表哥,“或是半夜模进房间偷东西。”
孟虎接收到这种瞄过来又瞟过去的眼神,以及有人心虚低头暗咳的反应,哼哼哼哼哼,被他知道了吧;:有人皮在痒了——
“这个主意好,就这么说定。”四表哥,也就是范克骏点头同意。“不过有人没到场,我们就算分出胜负,他们也不认帐呀。”
“他们不认帐就再跟他们赌,但是我们现在在场的人都没有第二次机会。”二表哥补充。
众人达成协议。
“表妹,决定以什么方式赌?”
“第一轮先用最简单的比大小,淘汰几个人,之后再玩梭哈。”韩三月道。
“行。”表哥表姊们没人反对。
不过比大小的结果并不理想,十几只手同时怞向牌龙,同时翻开牌面,同时十几张老K出现在桌面,红心方块黑桃梅花,应有尽有,由于翻牌速度相似,无法指明是谁出千。
蓝冬青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火燎原问向尹夜:“五十二张牌出现十几张老K?每个人都出老千吧?”
“老千跟老千赌,你说咧?”尹夜不惊讶会有这种情况。
范家表哥表姊和韩三月拚的不是运,而是手法,决胜负的瞬间,谁只要顿了半秒钟就绝对被淘汰。
到了第五局开始有输赢出现,手脚快一步的四个人将四张老K翻开上桌,其他慢了一步的人只要再拿出手上的牌,一定会被指着鼻子喊“老千”,所以陆续有了Q、J等等的牌数。
“十点以下的人淘汰。”孟虎宣布,第一个就先淘汰掉六表哥。“淘汰的人到外面去,我们有别摊的好料招呼你。”
别摊的好料?
是Buffet自助餐吗?
“跟我来。”他孟虎大爷亲自带六表哥出去,门关上,一阵乒乒乓乓和连串粗话,在隔音设备极佳的场子里还能有声音透过来,足见门外的“好料”有多真材实料。
五分钟后,孟虎回来了,拨拨短发,左手搓右手,指节上有红痕,连手背上都还有几滴血,干过架的人都知道那代表什么。
“老虎,衣服上沾到血了。”蓝冬青点了点胸口部位。
孟虎连瞄都不瞄一眼,淡淡应声:“打蚊子沾到的。”
那只蚊子也太巨大了吧?!那么大一坨的血!
“你打的那只蚊子不会正好还姓范吧?”韩三月在孟虎站回她身旁时,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悄声问他。
“我忘了问,打下一只蚊子时我再问问。”他还准备了另一摊好料要招呼某只排行第五的蚊子。
“你下手有没有很重?”不会将她六表哥打成残废了吧?
“没有。”大概就是用卡车冲撞人的那种力道,让那只蚊子也尝尝被车子撞飞出去的感觉。
“可以继续了吗?”二表哥客气地问。
“好。”
第三十二局,没被淘汰的人连韩三月还剩四个,都是老千手法纯熟的人,分别是二表哥范克平、三表哥范克顺、四表哥范克骏。
“果然剩下的人是我们,意料之中。”范克平笑着说,几名兄弟姊妹中,谁的本领多高、谁的本领又只到哪里,他们一清二楚,也不意外。
“如果大哥在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范克骏有自知之明,若大哥在场,最后一个席位绝对轮不到他。
“我们在这里赌赢的人也不用高兴得太早,还要面对大哥,谁有把握赢他?我没有。”范克顺不是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只是陈述事实。
韩三月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想事情。
“怎么了?”一向粗率的孟虎却细心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看向他,迟疑地摇头。“这个情景有点熟悉……”她身处的地方、身处的场景,就连头顶上灯光投射的角度,都似曾相识。
“什么情景?”
“我作过的一个梦……”
“表妹,你和表妹夫要谈情说爱也请稍等,赌完再继续好吗?”范克平见两人嘴贴着耳,好不亲匿,破坏别人浓情蜜意很不道德,不过正事要先办,等他赢走了东西,这对夫妻爱怎么黏就怎么黏。
“抱歉。”她表达歉意,“虎哥,帮我拿杯香槟来好吗?”
“喏。”孟虎立刻照办。
韩三月一口将香槟喝光,喝点小酒,壮壮胆,事实上她是自己吓自己,此时围着赌桌坐的三个人,她都有信心能赢,她在范家长大,虽不姓范,却学了范家出千的所有技巧,外公一点也不藏私,他什么都教,学不学得起来要各凭本事,小时候的她学得很糟糕,家里上上下下都能轻易胜过她,从遇见孟虎那一天起,她开始产生自信,也产生目标,几年的磨练下来,连外公要赢她都很吃力,稍有松懈就会被她这个不孝外孙女痛宰。
梭哈第一局,塑胶透明筹码各自拥有一千万,输光者淘汰。三表哥范克顺最为小心谨慎,知道赢不了就索性盖牌不跟,四表哥范克骏下注大胆,五百万五百万叫,最快败光那一堆小山似的透明筹码,韩三月和二表哥范克平各赢走五百万,筹码增加到一千五百万。
第二局,三表哥范克顺一样是见状盖牌,在一旁啜饮香槟,像个旁观者,留韩三月及范克平两虎相争,他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这一局,范克平输掉四百万。
第三局,范克顺故技重施,不介入赌局,他的意图很明显,他在等韩三月和范克平之中有人落败,这一局,韩三月输掉三百万。
第四局,范克平下的筹码很重,九百万,韩三月跟牌,还再追加五百万,准备一局和范克平分胜负,范克顺又是“俗辣”地盖牌,他们也没人想鸟他,韩三月牌面上是漂亮的红心同花顺,范克平则是黑桃同花顺,两人点数相同,盖着的底牌才是胜负开键。
韩三月的底牌是黑桃四,她如果不换掉底牌的话,她这副牌连个对子也没有,她可以换成红心十,如此一来她就拿齐了同花顺,但是二表哥不笨,他也只欠一张黑桃十就是同花顺,她要是换走了他的黑桃十,了不起牌成了顺子,但二表哥也能拿张十凑成顺子,但比花色,黑桃赢过红心,她小输一筹。
范克平也同样在揣摩她的心思,两人都试图在彼此脸上找出破绽。
……这是她那场梦的后绩吗?
因为无法猜测出二表哥的下一步,所以梦里的牌是空白的。
“Showhand”唯一不同的,这句话是从韩三月口中说出来。
范克平知道韩三月一定会换走底牌,而且换来的是他要的黑桃十,他翻牌的速度不及她快,两张黑桃同时出现,他又比她慢,等同自寻死路,不过他不一定非黑桃十不可,顺子拚顺子,他不吃亏。
范克平噙着笑,现出方块十,定睛一看,韩三月手上底牌却是红心五。
他的牌,变成了顺子,她的牌,是同花,同花比顺子大。
“你……”
“你以为我会换黑桃十吗?我换了黑桃十还是会输呀,那么不如赌一赌运气,猜你会这样想,无论你换哪一张十,你都会变成顺子,我只要随便来一张红心的牌,我都能是同花,同花不太大啦,它输葫芦,也输铁枝,当然还是输同花顺,不过……”她一脸“承让承让”的甜笑,“它比顺子大一点点。”
输光筹码的二表哥,请出场。
“没想到是你赢了,表妹。”三表哥范克顺替她鼓鼓掌。“二哥就是想太多才会被你摆一道,直接翻出黑桃十他就赢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虎哥,我还要再喝一杯香槟。”这一杯是庆祝她解决今晚最大的麻烦,面对范克顺她一点也不害怕。
“你会不会醉呀?”孟虎这次只端来半杯。
“不会不会。”她像渴了很久一样,咕噜噜一口喝光光,满足地大吁。“好了,三表哥,我们来吧。”喝了再上!
轻轻松松,一局就赢走范克顺一半的筹码,这一次容不得范克顺盖牌不跟,就算范克顺叫的赌码都不大,韩三月一加就是两三倍以上,很快的,三局分出胜负。
韩三月桌面上推满三人份的筹码,范克顺灰头土脸离开现场。
“老婆,你好厉害!我就知道你一定能通杀他们!”孟虎把她抱得高高的,像在举冠军奖杯。
“谢谢夸奖,老公。”要不是孟虎陪着,她一定没有勇气和表哥们直接对决。
“接下来就天下太平了吧?不会再有杂七杂八的表哥来打扰我们了吧?以后的每个早上我可以带你出去吃早餐了吧?我们就算在大马路上跳舞也不会有车子撞过来了吧?”孟虎太兴奋,美好的远景在等着他们。
“似乎高兴得太早了点。”
贵宾室里,传来陌生的男嗓,不属于里头任何一个男人,只有韩三月觉得耳熟,耳熟到头皮发麻。
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她也缓缓偏着视线望过去,只先看到一只擦得发光的皮鞋跨进室内,紧接着是质地硬挺的灰色布料包裹着的长腿,她揪紧放在孟虎肩上的十指,不自觉的绷硬让孟虎也察觉了。
“他谁呀他?”孟虎看见一个梳着油亮西装头的年轻男人,明明不超过四十岁,却做着六十岁的打扮,不知是不是成天在扑克脾堆里打转,他也长成一张扑克牌脸,如果是被当年国中时期的孟虎遇到,一定会直接将这种长相欠扁的家伙约去单挑,先打一顿再说!
“大表哥……”
范克谦。
他走进贵宾室,身后跟着一名穿着黑衣的女人。
范克谦将手里那张邀请函放置在赌台上,弹弹指。“很有趣的赌局,我也想赌,发牌。”说这番话时,他脸上没有半点多余表情。
负责发牌的蓝冬青以眼神询问韩三月,韩三月虽有停顿,但仍是点点头。
迟早,她都得和范克谦对上面,因为她知道整个范家里,最想得到外公最后一招赌技的人,正是他。
一张现牌及一张盖牌分别挪到两人面前,他与她,没有人去翻动底脾,也不需要有人喊价,因为他们的赌注已经不是那些虚拟筹码,而是最终输赢。
又是两张现牌送过来。
韩三月台面上有两张八,一张梅花A,底牌不明。
范克谦则是两张J,一张梅花四,底牌不明。
第五张牌发出,她的是黑桃A,他的是红心四。
两个人都有两对,光凭牌面来看,她赢他,她只要再拿到一张A,范克谦没有翻盘的机会,目前还没有出现的A有方块及红心,就算范克谦的底牌是其中之一,她仍是会赢。
“Showhand,掀开你的牌吧。”范克谦命令她。
这句话,她听过,在……
“掀牌!”他冷冷重复。
韩三月震回神智,努力抛开浑噩的想法,现在她只要专心赢这一局就好了,什么都先不要想——
她深呼口气。
好,来张红心A!
韩三月自信满满,架式十足地轻笑一声,赢了——
牌掀开,躺在众人面前,既不是红心A,也不是方块A,竟是方块二!
韩三月惊跳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张诡异的方块二。
“怎么会?!我明明——”她转向孟虎,捉住他的手,“虎哥,我明明把牌——”
“一对八、一对A,一张二,这就是你的牌了。”范克谦也站起身,拿起他未翻开的底牌,表情一凝,眉眼间全是冰冷陰鸶,冷睨着韩三月,也冷睨着孟虎,更冷睨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他将底牌丢向孟虎,长指指向韩三月,“现在,带着东西还有你,立刻给我滚回范家!”
那张底牌,是方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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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赌输的那一夜已经一个星期,韩三月回到范家也已经一个星期。
那时孟虎当然不肯放她走,但是赌了就要服输,这也是她从小背到大的范家家训之一。
“干!我们说好的赌注不包括你!”孟虎将黄色肥老鼠丢向范克谦,范克谦反手接住,孟虎踹翻椅子,眼看就要和范克谦直接开扁,用他的方式保护他的妻子。
“虎哥!住手!”她跳出来阻止。
“你只能带走那只老鼠!”孟虎吠过去。
“带走它是你们开口说的,带她回去是我额外加的,赌了要认帐。”范克谦冷回来。
孟虎开口就是一连串精采无比不用换气的国骂。
“虎哥,是我们自己疏忽。”也是她赌技不如人,没想到手上的牌被换掉都不自觉,失败呀……
她放开孟虎的手,孟虎快速的又钳过来,根本不放。
“虎哥。”她笑着靠回他身边,五指收握了下,捏捏他的手。“我把自己输掉了,你再来把我赢回去。”
她的笑容,安抚了他。
“好。”他非常非常坚定地回她这么一个字。
言犹在耳,过了七天还没见到孟虎出现,韩三月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暗骂了他好几句。
“为什么《哈利波特》里会出现一句‘慢吞吞的到底在干什么?一点都不想我吗?’这种怪句子?”范家老太爷躺在床上,微眯的眼带有睡意,但还没真正睡下,所以对于外孙女用来打发时间所念的课外读物还是有认真在听。
她噘噘嘴,合上书,不念了。“外公,我以为你睡了。”
“整天只能躺在床上,睡太多了,以后能睡的机会还嫌不够吗?呵呵。”他近来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并不像外界传言那么严重。
“要不要喝水?”
“不要。”
她替他将棉被拉好,拍拍他的胸口。
“想想你回来也好,省得外公担心你。”又要担心她在外头吃不好住不好,还要担心孟虎欺负她,待她不好。
“可是你交给我的东西被大表哥拿走了。”韩三月好抱歉。
“反正我一开始也是打算把东西交给你们当中赌赢的那一个,不是你就是他,我只是私心希望是你。”韩三月爱赌,伹赌的很小,她学会再多的技巧也只不过用在玩乐上,其他孙子就不同了,野心大、胃口大,技巧学越多反而是坏事。
“你应该知道我赢不过大表哥。”事后想想,原来那个不祥梦境里的男人正是范克谦,唉,她太快放心了……没想到大表哥偷天换日的招式练到炉火纯青,连她的牌都能换。
“谁说的?我认为你可以赢他。”
“你哪来对我这么大的信心呀?”太恭维她了。
“你们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孙子,谁强谁弱我看在眼底,你只是没办法克服心理障碍,每次和克谦赌就会先退缩,赌赢有时拚的是气势,你每次输都是输掉气势。”
“谁叫他小时候赢我的那次,是把我锁在地下室两天,我心里有陰影呀。”她叹气。想到大表哥就想到好黑好暗好可怕,本能会逃。
“都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没有任何一个小孩会忘记这种事的好吗?”
“三月,你知道为什么我希望东西是交给你而不是交给克谦吗?”
“不知道。是因为我妈妈是你的心肝宝贝,所以你连带特别宠我?”她猜。
“这当然也是一小部分原因。”呵呵。“克谦像以前的我,一身好赌术,但是赌起来六亲不认,你知道外公为什么后来不再跟外人赌,只愿意在家里陪着你们这一群小毛头赌甜点赌零食赌珍珠女乃茶吗?”
她摇了摇头。
范家老太爷放远目光,往事回味起来总带着苦涩,那段风光让世人津津乐道,却只有他自己才知冷暖。
“我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赌赢了人家的家产,那时只觉得好玩,有成就感,没看到别人的失败,直到那家人带着妻儿自杀,而我的女儿女婿车祸过世,我才觉得后悔,如果赌的输赢对我而言只是乐趣,我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报应这种事情,信也好,不信也好,它存不存在谁知道呢?可是,我确实认为我失去女儿,是报应。”他拍拍韩三月的手背。“克谦是领悟之前的我,你是领悟之后的我,你们之间对于输赢的想法太不同,唯一能肯定的,是你会比克谦仁慈,你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听着,点点头,明白外公的意思。
她讨厌输,但不觉得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便赢了,她也只赢些小东西,这辈子赌过最强人所难的赌注就是叫孟虎娶她。
但范克谦相反,他太好胜,无法容忍输,也不屑玩赌注太小的赌局,他逼人太甚,不留情面,近乎冷血。
“那现在大表哥赢走了东西,怎么办呢?”
“只好等他步我的后尘,走过了,也许就会顿悟。”那么势必要绕上好大一圈的路,说不定得花上十年、二十年,期间还会持续有人受害,光是想到那种可能,范老太爷就叹气。“不说这个了,你呢?那个混蛋怎么还不来接你?”
她轻触着婚戒,扁嘴。“我也很想知道。”想知道孟虎拖拖拉拉的到底在干什么?
“他就算来了,也不一定赢得了克谦——呀不,说不定他连守门的老张都赢不了。”范老太爷实话实说,“要外公帮你吗?”
“外公,你也不一定赢得了大表哥。”恕她也实话实说,伤到老人家的心就不好意思了。
真狠,又直接,一点也不敬老尊贤。“克谦赢走东西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你也带回来?外公真是想不透。”
“他从小就爱看我吃瘪,反正越能让我难过的事情他越爱做,我一点都不惊讶。”韩三月和范克谦非常不对盘,他给她的感觉就是拿她当童养媳看待,认为她是外姓的人,不列入范家人之列,所以他会欺负她——不是上的殴打或凌虐,而是精神上的伤害,在她那么小的时候,有一个人时常冷脸瞪她,时常故意捉她来对赌,赌输就命令她去做一大堆事,对她心理伤害很大。
“把你带离孟虎身边的确会让你很难过,比离开外公还要难过,唉,孙女嫁人就是别人的,想当初你好小好小的时候最喜欢跟在外公身后,外公长、外公短,现在嘴里只剩下虎哥长、虎哥短了。”老太爷故意笑话她。
韩三月微微脸红,不孝地回嘴:“你再说,你再说就别想我明天偷渡杂志给你看。”
那可不行,他虽然已经“不行”,但还是维持这小小的乐趣,被人剥夺他会生不如死呀!
“好好好,不说不说,外公不说,我的小东西害羞了。”
“谁害羞了?我才没有哩……”她碎碎咕哝。
“那咱爷孙俩再来说说本来商量好只是让你去找孟虎求援,叫他和尹夜把你藏起来,不让那些不肖孙伤害到你,结果你一去竟然成了孟太太这件事?”外孙女嫁人,他这个外公没亲自参加,每一次想起来他就呕,他多想挽着身穿白纱的宝贝外孙女,将她交给外孙女婿,然后恶狠狠叮嘱外孙女婿要将她疼得像个宝,呜呜,他的心愿呀……
“我觉得虎哥保护‘老婆’会比保护一个‘女人’来得尽心尽力。”
“是这个原因吗?我还以为是有人被一颗草莓软糖收买,从小立志成为人家的太太。”
“……”
“又害羞得不敢说了?”
“不是,我是在想家里的碎纸机放在哪里,我想拿它来碎杂志。”韩三月认真回道。
“这个也不能说哦?”老人家装出天真无邪的模样。
你根本就是明知故犯啦!
“那颗草莓软糖不是重点,而是我从来没有赌输过却不是失去什么,而是得到什么。以前,我输了,他给了我一颗糖;后来,我输了,他要的是我向他坦白说出我遇到的危险是谁做的,他担心我的安危。”韩三月想到此,就为了孟虎的直率和傻劲而笑,“外公,你赌了一辈子,遇过这种事吗?遇过这种赌输了,却还能‘得到’的事吗?”
“没有。孟虎真是个怪男人。”
“是呀,他真怪……”
怪得真教人连心都跟着发软膨眼,撑开了满满的酥绵。
范老太爷的房门被人直接打开,当初跟着范克谦一块出现在赌场的女人走了进来。“爷爷、三月,你们等的人来了。”
孟虎,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