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果实最是甜美,这句话,该死的对极了!
梼杌开始享用属于他的甜美果实,虽然在她还迷迷糊糊之际出手颇有乘人之危的无耻下流,不过他不在乎无耻下流,那对一只凶兽而言,不正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隐密的洞袕中,他要将她吞吃入月复,立刻,绝不再拖。
梼杌把上官白玉抱坐在自己腿上,不愿让她的背脊摩擦到粗糙地面,他一手游移在她全身细腻肌肤,一手撩拨她的蜜源,她的小脸埋靠在他肩窝,双臂无力地挂在他臂膀间,长发微微凌乱地披散在她的肩及他的胸前……
她也确实是他的。他不会放手,无论她是人、是鬼,还是……
你们这群鬼差很啰唆耶!一天挂掉的魂魄成千上万条,你们把上官白玉这一缕小小幽魂让给我又怎样?!少她一只来填你们家枉死城就会闹空城是不是?!我梼杌是不介意为了一个上官白玉把地府给翻过来,但你们觉得为了她和我杠上,值得吗?当他在地府奈何桥前,听见文判官说她身边的鬼差已准备拘提她的魂魄时,忍不住火大地吼。
说实话,为了一条魂魄,换来整座地府不得安宁,不值得。文判官轻轻颔首,同意他的论点。
很好,那么上官白玉就让给我。他独断地决定,不是在和文判官商量,而是霸道地命令。
好……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但是很遗憾,梼杌兄你想要哪一条魂魄都可以直接带走,独独上官白玉不行。文判官好抱歉地拒绝他。
为什么她不行?!他的面容狰狞扭曲,不过却吓不到文判官,他的脸上仍旧带着笑。
因为她是天女,犯了小罪,被罚入世轮回的无瑕天女,她的魂魄带回地府之后,便会由天界派人来召回,所以她并不归入地府管辖,就算在下愿意拿她当礼物送给梼札兄以交换地府百年安宁,也无法做到。
天女!她竟是天女转世?!
那一瞬间,梼杌震撼无比,他以为她只是一个慈悲心泛滥的烂好人,她身上的干净气息是因为长年养在深闺,不涉及世俗之故。如今文判官一语道破,他终于明白那些不该存在于人类身上的突兀感觉之所以在她身上出现,原来正因为她是神族!
犯下的罪不重,所以她只需在人世十七年,一生平顺,家境富裕,不愁吃穿,受尽周遭人喜爱怜惜,不欠情债、子债,悠然而来,悠然而走。我想,能回神界,对无瑕仙子而言,才是好事。
文判官淡然陈述,短短停顿,梼杌看见他笑中带着戏谑。
梼杌兄,你打算为了她和天界杠上吗?尤其……无瑕仙子可是月读天尊的亲妹,在下不认为月读天尊会比我好说话。
神,月读,千年前将另一只凶兽浑沌封进钢石里,直至现在,浑沌是否离开钢石,梼杌不清楚,不过几百年前他经过那块大石时,周遭的杂草已经长到半个人高。
梼杌不认为月读好说话,更不会干脆地将上官白玉拱手让他。
但是,那又如何?他梼杌也同样不是好说话、好打发的家伙,想和他争上官白玉?行!各自拿出看家本领,他不见得打不赢月读!
“梼杌……梼杌……”上官白玉在他怀里低泣,觉得神智被抛得好高好高又坠下,她开始害怕那种茫然未知的境界,只能无助地攀附他。
可是他好坏,居然更加猛烈鸷悍地充满她,仿佛就要这样撞坏她;他又好温柔,长臂环在她腰后,收起所有的爪子和獠牙,只给她汗湿疯狂的拥抱,反倒是她的指甲不小心抓红他的背,留下浅浅痕迹,作为狂欢放纵的证据。
梼杌吻住她吟哦的小嘴,急切地要着她,用健壮身躯迷惑她,也让她用玲珑娇躯包裹他、满足他。
他一直都想要她,在知道她是天女之前就强烈的想要她,现在得知她的身分,他没有退缩,反倒更坚定这个念头。他的急躁,正因为她不单纯只是上官白玉,同时还具有天女的身分,这代表着会有更多的家伙来与他争抢上官白玉,他不想放开她,即便她是天女,也是他的!
她像只幼猫呜咽着,身子轻颤,被他的汗水湿濡了胸口,块感像是紧绷的弦,到达极限之时,瞬间断裂,上官白玉几乎昏厥过去,梼杌也在她体内获得酥麻的解放。
梼杌抚模她的长发,带笑的嗓音气息微乱,“你真不济事,这样就不行了?”亏他还想再来一次呢!
不餍足,他对她的身体完全下餍足。
上官白玉听不见他的调侃,瘫软在他怀里,全身重量由他承接。
他扯来衣袍裹住她,不顾自己赤身,抱起她走出洞袕。夜空中,月明星稀,不远处有潭清泉,他踏入泉水内,掬起满掌泉水轻泼在她滑腻肌肤上,将沾染在她身上的汗水洗去,而后撩起她的发,没放过耳背和颈后,搓一搓、洗一洗……忍不住又将嘴印上前去吸一吸、吮一吮。
上官白玉任由他清洗身躯,眸子紧合,长睫微湿,唇瓣被吻得红肿,眉宇间,添上一丝女人妩媚。
泉,粼粼波动,水花泼动的声音里,夹杂着细不可闻的呜咽。
白玉……我可怜的女儿……
“爹……”她浅吟,秀气的眉心轻蹙。
“谁是你爹了?”睡胡涂啰,抱着他喊爹?
小姐……都是丁香不好,都是丁香的错,小姐,求你醒过来……
白玉……赵伯伯对不住你……
上官白玉睁眼醒来,耳畔围绕的哭喊声并没有停止,她望向梼杌,发现梼杌不像她一样能听见亲人的声音,但她听得好清晰,每一字,每一句,都敲在她心口上。
“我听见我爹的声音……还有丁香……赵大夫……他们在哭……我爹他们在哭……”
“那是难免的,毕竟你刚死,他们那边现在应该愁云惨雾吧。”梼杌随口答道,比较专注在清洗她的长发。他没尝过痛失至亲的苦,不懂那代表着多么强烈的悲伤。
“……梼杌,我想回去看他们。”上官白玉无法忽视亲人的痛苦及哭喊,忧心忡忡。
“他们又看不到你,回去有什么意义?”多此一举,不如乖乖待在他怀里,一块洗鸳鸯浴还有趣许多。
“我不在意他们看不看得见我,梼杌,陪我回去一趟好不好……”她噙着眼泪请求他。她走得太突然,就连自己都不明白死因,可以想见爹亲定会痛不欲生;她来不及留下只字片语,只留下丧女的痛苦给爹亲承受。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至痛,莫过于此。
梼杌不乐见她的眼泪,那会让他胸口莫名闷痛,她可以哭,但只限于承受他疼爱时才被允许,其余的人事物,都不该让她掉泪。
“好吧。”
最后,梼杌还是带她回去上官府。大门前挂着白色灯笼,府内正如梼杌所言布满陰霾,每个人都换上素衣,无人交谈。
守门的老仆,老泪纵横。
扫地的雁儿,泪如雨下。
在马厩替马儿铲干草的阿信,忍着不让男儿泪滴落,鼻头却早已通红。
她的灵堂安置于后堂偏厅,丁香跪在一旁,为她烧着一迭又一迭的纸钱,就怕烧得少了,会害她在黄泉路上无法好走。
冰冷尸体仰躺在小床上,换好寿衣,是她向来偏爱的淡月牙色,脸颊扑上淡淡水粉想掩饰失去红润的惨白,长发仔细绾起,缀上素雅珠花,右颚的伤是她气绝倒地时碰撞出来的,此刻已裹上药,想来定是赵大夫替她处置妥当,除此之外,她仿佛静静地沉睡着。
与自己的身体分隔对视,是种很怪异的感觉,她明明站在这里,却僵直地躺在榻上。上官白玉来到丁香身边,果不其然看见丁香哭得好狼狈,一双眸儿肿得像两颗核桃似的,泪水还不住地落在火盆中,嘴里喃喃说着:都是丁香不好,都是丁香的错……
“丁香……”上官白玉伸手想拥抱她,手臂却穿透丁香的身躯而去。
她悲伤地盯着自己氤氲的双掌。原来,这就是亡灵的感觉,眼睁睁看着世间亲人哭泣,就连安慰都做不到……
她突然好害怕,好害怕看到爹亲的痛苦,好害怕看到因为她的缘故,让爹亲伤心流泪。
她正如此想着,紧接而来却必须马上面对这样的场面……
上官初拖着蹒跚疲倦的身躯,来到偏厅。
“老爷……”丁香抬起泪颜,同门外低唤,就要起身行礼。
“你继续烧,不要停。”上官初要丁香别多礼,缓步跨进偏厅,步履有些不稳。只不过短短几日,他却比上官白玉记忆中更加苍老憔悴,鬓间白发显而易见。
他与上官白玉擦肩而过,径自坐在最靠近上官白玉尸体的座位,执起她失温的柔荑,默默掉泪。
打从女儿猝死之后,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安安静静坐在女儿身旁,自责地看着她,责怪自己为何没多陪伴女儿,为何总是为了生意将女儿留在家中,自己待在西京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女儿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好乖巧,除了身体不好之外,不曾让他躁心过半次。
她的娘亲过世得早,他还记得,那天的雪好大,当爱妻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痛苦得恨不得随她一块去,那时白玉才不过八岁,是她一直陪伴他,与他一同挨过丧亲之痛,她是如此的贴心、善解人意,他唯一的女儿……
上官初不像前几日放声哭喊女儿的名字,他不发一语,伴坐在侧,不愿意在此时还让女儿无法安心地走,他必须要接受失去爱女的事实……
他落寞的背影,因怞噎而微微颤抖的双肩,教上官白玉难受地屈膝跪下,不住地向爹亲磕头。
“白玉不孝……让爹为女儿落泪……请爹要保重身体……”她跟着泣不成声,不让梼杌阻止,向上官初叩首十余下仍不停止。
在场唯一还挂着笑容的,只剩下无法感同身受的梼杌,他悠哉环臂,对眼前的生离死别一片淡漠。
他们所有人都失去她,只有他梼杌得到她,得到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想拥有的女人,他当然开心,心情自然愉悦。
拥有她的喜悦大大超乎他想象,本以为不过是新鲜感兴趣罢了,但满足了,喜悦却没有消失,甚至连减少一分也没有。
梼杌的喜,对照于上官府里的悲,犹如天界与地狱,他在天,他们在地。不过他的喜悦在上官白玉流泪磕头时消褪了一些,那几滴透明的心玩意儿滑落她雪白脸颊,它们不曾从他的眼中流下过,他不知那是啥滋味,听说它们是咸的,像汗珠一样,明明是伸手一抹就能擦去的东西,却让他胸口一窒。
他讨厌她哭,可找不到理由安慰她,幸好汪廷宇和他爹的出现让上官初收起眼泪,也让上官白玉不像方才哭到发颤。
丁香为汪家父子点燃一炷清香,他们为上官白玉上完香之后,各自落坐,汪老爷能体谅上官初丧女之痛,他拍拍老友的背。
“阿初,你尽管放心,我们说好的亲事还作数,我不会让白玉的牌位送进姑娘庙无人祭祀,我们汪家长媳的位置是白玉的,廷字会如期迎娶白玉的牌位,让她进我汪家祖祠,由我汪家子孙拜她。”未婚的姑娘家无法进祖祠享香火,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下的不公习俗,却无人试图扭转过它。既然白玉的牌位永远上不了上官家的桌,那就由他们汪家接收,这是做兄弟的能替义兄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谢谢你,阿诚。”仍是在讨论婚事,却已不像日前,两兄弟开心地说着大聘小聘嫁妆那般,上官初应得有气无力。
“你要节哀,若白玉见到你这样,她怎会安心?”安慰人的话,永远是千篇一律的这几句。
“我本来以为,还能亲手为她盖上喜帕,看着我的宝贝女儿风光出嫁……”短短一句话,上官初哽咽得几乎无法成言。
要哭了要哭了,上官白玉又要哭了!梼杌手忙脚乱,想抢先一步制止她的眼泪,上官白玉却扑向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像个讨娘抱的孩子,完全不节制地任由泪珠鼻涕奔流,不在乎在他眼前哭得多丑陋。
她失去了生命,失去了爹亲,失去了继续和大家呼吸同一口空气的权利,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
她无法独自扛下这样的骤变,需要他用有力的臂膀替她分摊,帮她撑起这巨大的、痛苦的、自责的悲伤,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梼杌举在半空中的双手僵得无法做出反应,他没有安慰过人,他的嘴一向只会说出恶毒字眼,他的双掌打人比拍背来得俐落有本事,他近乎笨拙地将手掌搁在她背上,试探性地轻拍一下,没看到她被他的力道打到呕血,他才放心地慢慢多拍几下,到后来逐渐顺手,动作熟练许多,感觉她在怀中的哭颤由浅至重,嚎啕痛哭。
一直到她冷静下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上官初与汪家父子早已离开灵堂,移往大厅继续商讨冥婚事宜,丁香则是到厨房去准备素菜白饭,要来祭拜上官白玉。
“你又不算真的死了,跟他们一块哭什么呀?以后你想回来看他们,我就带你回来呀。”梼杌总算有机会将满肚子的疑问全说出来。
“我能见到他们,可他们看不见我,对他们而言,上官白玉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上官白玉这个人,我再地无法在爹疲惫地回来时,亲手为他奉上一杯参茶,再地无法对他嘘寒问暖,再地无法孝顺他……”上官白玉心口好闷,原来死亡是这么可怕的事,离开亲人,让亲人伤痛,让亲人不舍。
梼杌把她拽进怀里。“我是不懂,但我不喜欢你哭,你哭得让我觉得很……烦。”由心里而发的烦闷,又很气自己无法让她不哭。
“抱歉……”
“我不是嫌你烦。”
明明才说她哭得让他很烦,她致完歉,他却又说不是嫌她烦,难不成是嫌滴滴答答的眼泪烦吗?
依上官白玉以前的性子,她不会追问,就当他不喜欢女孩子哭哭啼啼而已,可梼杌回答得太令人玩味,她也知道再追问下去,梼杌虽然会摆出臭脸,但还是会乖乖回答她,他不是只有耐心的妖,唯独对她十分包容。
“不是嫌我烦?那是……嫌什么呢?”她眨着还隐隐闪动泪光的眸儿,从他怀里退开地问。
“嫌……”他顿了顿。嫌什么呢?嫌人类的感情藕断丝连、不干不脆?嫌她的家人霸占掉他与她相处的时间?嫌她现在应该只在意他,不许再想着其他人,就算是她亲爹也一样?
他没有亲情,不懂骨肉血亲是啥,他无父无母,若哪天挂掉,也是孑然一身化为烟尘,不会有人替他立碑上香,更不会有人啰哩啰唆为他的死而哭。
“嫌?”她继续接话,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梼杌脸孔一板,果然摆出臭脸来了。“嫌你哭起来像颗包子,很丑!已经长得其貌不扬,还不维持平常可爱的样子,让五官全皱成一团,能看吗?!”
坏嘴凶兽重新问世,一出口就伤人。
他真懂得如何让人转哭为嗔,她现在是很想哭没错,但已经无关自己死亡的哀恸,而是因为被他批评其貌不扬……他嘴巴不甜,一点都不甜,连想安慰她也说不出半句好听的话。
“你还说不是嫌我?既然觉得我其貌不扬,那好,你就让鬼差将我带走,看看等我受完地狱一生功过的处罚,饮下孟婆汤,再入轮回,会不会投胎成另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反正这辈子就是这副模样,想改造,等下辈子吧。
上官白玉只是吓吓他,她清楚梼杌没有恶意,他并非真的对她的长相不满,她没漏听他后头还有一句“平常可爱的样子”,小小的夸赞从他口中吐出,已属难得。
没料到梼杌竟然大受惊吓,爆山大吼:“有哪只鬼差敢来?!我打得他后悔这辈子出生当鬼!”他气冲冲的,眸光凛冽陰狠,连獠牙都窜出两边唇角,这副凶猛样,哪有鬼差胆敢近身?
“你何必这样,去找个美丽漂亮哭起来又梨花带雨的迷人姑娘吧!”上官白玉被他的反应逗得想笑,头一回发觉自己也有坏心眼。
“白玉!”俦杌已经顾不得收敛力道,心急地扯住她右臂,上官白玉只剩魂魄,身子轻若无物,当下飞进他怀里,被他交迭着双臂钳住。“我才不要什么美丽漂亮哭起来又梨花带雨的女人,我有你就够了!我又不是嫌你的模样,你长这样就够好了,眉毛弯弯眼睛大大鼻挺挺唇嘟嘟的,我都喜欢,换一个人来我才不要,不是你我就不要!”
他毫无自觉自己说了什么,还一脸严肃认真,上官白玉认识的梼杌不会为了讨女人欢心就说出违心之论,他这番话,掏心挖肺了。
“有你这句话就已足够。”上官白玉不再吓他,展臂环住他的项颈,又笑又哭,心情复杂,一方面还在为不得不抛下亲人而疼着,一方面也感激有他陪伴着度过这一切。
梼杌莫名其妙,她前一刻还在跺脚要他去找别人,下一刻却主动抱紧他,他被这女人弄得一头雾水,怕她还在气他嘴坏,又悄声补上一句:
“我真的不是觉得你长得丑,最好是全天下雄性动物都觉得你长得丑,顺我一个人的眼就好……我只是不爱看你掉眼泪,不要你哭。”笨拙的男妖,说着笨拙的安慰话语,却让她臊红了脸,更红的是眼眶。
“好,我不哭,不哭了。”有他珍惜着她的眼泪,她不再轻易落下,不再用眼泪揪疼他的心。
“我抱你的时候,你才可以哭。”他也不是那么没天良,要是她在狂喜之际流下块感的眼泪,这点他可以勉强容忍。
“别、别说这种教人害羞的话!”她拿手肘顶他的月复,他太结实,一点动静也没有。
丁香端着饭菜回来,神情落寞地一碟一碟搁在灵桌上,梼杌在丁香转身不注意时,捉起一条素鸡咀嚼。
“梼杌。”上官白玉突然唤他。
“嗯?”
就见她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尸身,直到他应声时才仰起白净的小脸。“你左肩的窟窿一直无法愈合,是因为有几截骨头不全,是不?”
怎么突然提到他身上的洞?它又不会痛。
“对。”他还是很乖很乖的答腔。
“我还在世时,曾经想过许多许多方法,可是我不敢告诉你,怕你生气不愿意试。”
“什么方法?”什么方法会让他生气到不愿尝试,现在说来听听呀。
“我本想试试找来猪骨或牛骨,补你断掉的部分,说不定……”
“你拿猪骨和牛骨想叫我这只伟大凶兽将它们塞进我身体里面?!”她当他是什么东西?他是梼杌--梼、杌耶!身体里插上几根猪骨牛骨,传出去能听吗?!
生气了,果然生气了,幸好她当时没开口,否则定会挨他一顿臭骂。
“所以找才没提呀……”她很识趣的,正因她太明了梼杌的骄傲与自大,提了也是白提,就算真能帮他填补大窟窿,他宁愿给它破,也不会顺从。
“那时没提你现在提什么提?!”欠他臭脸凶她就对了啦!
“……如果是我的呢?”
“咦?”
“如果是用我的骨头,你愿意试看看吗?”
“你要我拆下你的骨头,装进这里?”梼杌按着窟窿,惊讶地问。
上官白玉点头。“试看看好不好?我一直很想帮你治好身上的伤,它也让我觉得……不爱。”
那么大一个伤口,风大一点吹过去还能听见呼呼声,他嘴上总说不痛不痛,可她痛呀!那大洞,比她的脑袋还大。
“你们人类不总爱将死有全尸挂在嘴边?我拿出你的骨头,你等于尸骨不全。”这样也行吗?
“魂魄都给你了,我还会吝啬几根骨头吗?”上官白玉打趣道,“再说,能藉由你的身体继续活下去,我求之不得。”
梼杌心头发热,因她短短几句话而暖呼呼的。到了这种时候,她竟还有心思担心他的窟窿,他自己压根都放弃了好不好,他虽是厉害的妖,却不及浑沌或穷奇,他们习过强力的愈伤咒,他却自恃法力高强,认为只有他弄伤别人的份,谁也无法伤他半根寒毛,所以愈伤咒只学个皮毛,才会在断掉几截骨头之后就补不回来。对此,他认了,也准备好和这个窟窿共处一辈子,她却一直挂在心上,就连自己才刚死,眼泪还蓄在眼眶中,依然没有忘掉它的存在。
“梼杌,快试吧。”适巧丁香离开灵堂,正是下手取骨的好时机。
梼杌看着躺在眼前的女人,即便她此时不过是具尸体,安详面容仍属上官白玉所有,要他动手,他竟还会有丝不忍。在上官白玉的催促之下,他缓缓伸出手,搁在尸体左肩,近乎膜拜地滑过那方柔软布料,手掌探入寿衣及冷冰内,几声喀啦脆响,收回手时掌心多出了几截秀细玲珑的骨。
上官白玉认真地看着她的骨被安置在他身上的窟窿间,比起他的骨头,它仍太小、太细,她没信心用这种方式能治好他,才正要失望,却见梼杌用法术抹平那处伤口,血肉瞬间与白骨纠缠。这画面,她头一日遇见他时就瞧过,但不能高兴得太早,窟窿补满后仍有迸裂开来的危险,她曾被吓过,所以谨慎的盯着。
她忍不住屏息,已看不见自己的白骨,鲜红的肌肉一层一层堆迭,血管经脉交缠覆上,最后是深褐色的皮肤,窟窿再度消失。
她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九……三十四……六十……
“补上了。”数满一百,没入息的肺叶已经在抗议,她虽是魂魄,仍有窒息之感,小嘴喃喃说着,勾起笑意,柔荑试探地抚模新生肤肉。
梼杌按着发烫的左肩,那抹热源,温暖着他,比灵山火池的岩浆更炙。
补上的部位,有她的气息。
多神奇,他是凶兽,她是天女,正与邪,应该水火不容,可是他没有任何不舒服,反而由体内深处散发出光芒,治愈所有不适,甚至在最靠近她纤骨的心脏,感觉到属于她的柔软与温度。
梼杌擒住她的手,压在心口。“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
跟着他,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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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万物宁静,夜色浓黑如墨,偶有几声虫鸣,远远的,并不扰人清梦,除此之外,什么声响也没有。
上官初一连几日都没什么吃没什么睡,失去女儿的痛,让他仿佛重回到爱妻初丧那时,眼睛一闭上,脑子里就浮现出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又哭了,不住地叹气,怨恨老天爷待他不好,让他承受两次重重的打击,怨恨为何先走的人不是他。
今天,他是真的好倦,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他在女儿灵堂的心桌上趴着,不觉竟睡着了,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是真睡,还是半醒着……
他看到上官白玉,他的爱女,一袭干净雪白的衣裳包裹住她单薄纤瘦的身躯,裙长曳地,绸缎的光泽在她周身像一波波涟漪,她站在繁花纷飞的桃花林里,几绺长发随清风拂动,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朝他走来,一如他记忆中的恬静温雅,她不是绝色美人,却总像春风温煦轻拂人心。
“爹。”距离他十步左右,她停下,不再上前,盈盈跪下。
“白玉?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上官初飞奔过去,明明他尽力奔跑,千步的距离何其之短,偏偏他每进一步,上官白玉就远离他一步,任凭怎么追都追不上。
“爹,白玉要走了,请爹不要为白玉哭泣,是白玉福薄,没能再让爹宠着爱着……”
“是爹没生一副健健康康的身体给你,是爹对不起你……”上官初不放弃奔跑,一寸也好,能拉近两人之间一寸距离都好。
上官白玉摇头,是反驳他的那句话,也是要他别再费力追逐。
“爹给女儿的,比一副健康身体更多更多,白玉叩谢爹十七年来的养育之恩。”她磕头,身子伏得好低,近乎五体投地。
“白玉……”他知道,女儿是来拜别的,从此天人永隔。
果不其然,上官白玉说了许多许多话要他保重自己的身体,要他好好过日子,要他别替她伤心,仿佛在交代她来不及出口的遗言,父女俩哭成一团。
“爹,请你收丁香为义女,让丁香代女儿嫁去汪家,汪大哥与丁香彼此相属,他们会是一对恩爱眷侣,丁香灵巧贴心,有她替我尽女儿的义务,白玉才能安心的走,好吗?”
上官初在她前几句细细叮嘱时就已哭得涕泪纵横,只能不断点头,应允她最后的央求。
“可爹不放心你一个人,你若是在爹到不了的地方被人欺负怎么办?”白玉性子恬淡,不爱同人争、与人斗,要是有人存心欺侮她,她身旁没有人保护,定会吃大亏的……
上官白玉仍是笑着,清凉的微风倏然加剧,席卷满地桃花瓣,在她身后,浮现出一具高大黝黑的男性身影,上官初想眯眼瞧得更仔细,却被满天花瓣模糊了视线,只知道她背后站了人,那人还霸气地环住她的肩,女儿身上白晰如光,那人却沉如黑铁,上官初心中一惊,以为是什么危险逼近她,正要上前护卫,女儿却轻笑出声,柔荑抚上那只横亘在她胸前的粗臂。
“爹,白玉不是一个人,白玉有人陪着。只要有他在,不会有人欺负白玉,请爹宽心,毋需再为白玉挂心,白玉现在只希冀爹平安康泰,别让女儿走不开……”
“白玉!白玉……”
“我会顾好她。”
上官初听见她身后那人开口,声音好沉,压迫感好重。是鬼差吗?还是哪路凶神恶煞?为什么会那么霸道地搂着白玉?白玉在他身边真能安全吗?
“白玉……”
瞬间,上官初惊醒,满脸是泪。
“梦……是梦呀……”他用衣袖抹干泪水,怔忡间,鼻翼再度怞动,闻到好淡好淡的桃花香。是外头园子里植的桃树吗?不是呀,那几株桃树,连个花苞都还没有。
他坐直身子,却看见桌上散布着几片白色花瓣,与梦里飘落在白玉身上的花瓣相似……
“白玉,是你回来了吗?”上官初低叹,喃喃自语。
“老爷。”丁香一早便到灵堂来上香,不意外遇见上官初。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不是才寅时吗?”
“……我刚刚梦见小姐回来,所以一醒来,就想来看看小姐。”丁香的眼也是红的,才哭过没多久。
“你也梦见白玉?”
也?这么说来……“老爷,您也一样吗?”
“嗯,我梦见白玉回来,站在桃花树下,笑得同以前一般……”
“我也是!小姐穿着那袭白绸雪纱,绾着素髻,那髻,是我曾经替她梳过的,小姐她……她要我好好照顾老爷,替她尽心尽力孝顺您……”丁香只敢说到这里,后头太逾矩的梦境她没打算说,但上官初却接话。
“还有,要我收你当义女,由你代她嫁往汪家。”
“咦?!老、老爷……”他、他怎么会知道小姐在她梦里说过这些?
“因为白玉是这么告诉我。”上官初解答。经由两人相似的梦境,他开始相信白玉真的回来过。“丁香,我收你当义女。”
丁香脸一白,咚一声重重跪下,惶恐得不知所措。“老爷?丁香不敢!丁香不敢……”
上官初扶起她,“这是白玉的遗愿,你就当……帮我完成女儿最后的央求。你也知道,白玉从来不向我讨些什么,她上佛寺,求的也从来不是她自己好,你说,她这么小的请求,我能不为她做到吗?”
“老爷……”
“你就别推辞了,你再推辞,就得换我拜托你。”
丁香咬唇,她不是抗拒,只是觉得自己不配,她自小无父无母,跟在小姐身边,心里早就将小姐视为至亲,每次看见老爷待小姐珍爱呵护的模样都会好生羡慕,现在小姐竟要将她拥有但没能长久的亲情分给她……
小姐、小姐,你连我的未来都替我安排好了,是吗?
丁香还在犹豫,赵大夫也来了,上官初与丁香马上联想到唯一可能性……
“赵大夫(老赵),你也梦见白玉?”
“你们怎么都知道?”赵大夫吃惊地以为这两人有读心术,但相识如此多年,他当然明白上官初和丁香是平凡人,所以转念问道:“难道你们……”
“嗯。”没错,他们也是。
上官初对于女儿托梦的内容很在意,不知道她又对赵大夫交代什么。“老赵,白玉同你说了些什么?全告诉我!”
“这……当然没问题,但让我先为白玉上炷香吧。”
“我也要!”丁香点燃清香,与赵大夫闭眼敬拜。
窜着袅袅轻烟的香枝插进炉内,赵大夫坐下后先是一叹,才幽幽道:“白玉她定是担心我自责,才会入我梦里说了那些话……”
赵大夫何止自责。
明明在白玉出门前,他才替她诊过脉,没诊出任何病根,也觉得她身子近来有越发健朗的迹象,多出门走定是好事。明明该是如此的,为什么白玉好端端的出去,却是被横着抬回来?他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她就断了气息,无论是下针或灌药,都已枉然。
他好恼自己,是他医术不够,才会没诊出白玉的情况,才会害白玉猝死,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上官老爷一句话也没责怪他,让他更是无地自容到了顶点,心里已做下近日便要离开上官家的决定。
“她说,她的寿命早就结束,多出来那三个半月是天赐的,她不怪我,还向我道谢……”
梦里,上官白玉娓娓说着,生死簿上,她的阳寿只到大雪纷飞那日为止,无关赵大夫的医术,即使是神医,也敌不过司掌生死的阎王……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但她不只多留到五更,还足足多度过一百余个五更,所以她不怨,她感激,能和亲人多相处一刻钟,她都心满意足。
她谢谢他,像叩谢她爹亲一样,谢谢他总是在夜里她一犯烧时就匆忙赶来诊治,不论多晚都一样;谢谢他像个家人,照顾她无微不至,也抱歉总是麻烦他,让他苦恼,还有还有,他替她瞒住私藏小猫小狗的事,仍是要保密哦。
最后,上官白玉露出最浓最重的歉意和腼觍笑容,从黑暗中牵出一个男人,一个眉不慈目不善,双臂环胸、冷眼看人的男人。她说……
赵伯伯,我骗了您,我藏的不是一只女妖,而是他……他叫梼杌,有一回您额心肿了个大包,就是他弄的,上上一回您绊倒,也是他;上上上一回您被打得眼冒金星,还是他……
“你也看见那个男人?”上官初讶然问道,赵大夫点头。
“我、我也看见了。”丁香怯怯地举起手,得到在场两个男人注意后才苦着脸说:“他说,我好吵好烦好啰唆,他老早就想一手捏爆我的脑袋,若不是小姐制止他……”呜,原来那一段不是恶梦,而是真的真的真的有个男人……不,是男妖在她左右,时时想着如何做掉她。
“咦?大家怎么都在?”汪老爷从屋外进来。
三人的交谈被打断,换汪家父子一大早就到灵堂来上香,不用说,汪家父子昨夜一定也梦到白玉了吧,来来来,直接坐下来,说说她交代什么。
“白玉?我没有梦见白玉呀……”汪廷宇被上官初追着问时,露出困窘的神情,又改口道:“也算有啦,匆匆一眼,她就被拽到一个男人背后……”
男人,梼杌,他真忙,每个人的梦里都有他。
“那是一个恶梦……我梦见我迎娶白玉的牌位,正要一拜天地,手里的牌位却被那男人一掌挥来,碎成木屑。他右手爪子这……么长,掐在我脖子上,獠牙这……么长,面目狰狞地凶我,说白玉是他的,不准我肖想她,别说是牌位,连块木屑都不准我娶,否则他会扭断我的脖子……他虽然这么说,同在梦里,接下来他根本就直接折断我的颈子……被扭断脖子的感觉好真实,到现在我都还觉得这里好痛……”不知是落枕还是怎么了,梦里被男人拗折的部分就是痛呀……汪廷宇还记得自己大叫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涔涔的恐惧。
“那不是梦哦。”上官初、赵大夫及丁香,异口同声。
上官白玉昨夜确实回来过,还带着一只霸道男妖一块入梦。
她是来道别,是来一一交代她在世上放心不下的亲人们,要他们好好活着,不要替她悲伤。
拼拼凑凑众人的梦境,可以得知上官白玉身旁的男妖很凶,很霸道无礼,还很目中无人,这样的男妖,却向上官初保证“我会顾好她”,口气冷冷淡淡,像在叫人滚远一点,而上官白玉被他环在胸前,笑得灿烂如花,好似在告诉大家,她会过得很好,也请大家为了她保重自己。
“不该再让白玉放心不下咱们……”上官初因女儿的贴心更加不舍。
“是呀……”赵大夫不住地点头。“白玉这丫头……”
上官初从今天起,不再哭泣,他必须从丧女之痛中振作起来,为了不让白玉再躁心。也许还得用上好几年时间才能平复,但教女儿为他挂心,他这个爹未免太失职。
赵大夫从今天起,立誓要走遍天下,学习更多医术,要成为能救更多人的医者,将无法救活上官白玉的遗憾,弥补在别人身上。
丁香从今天起,要代替小姐将老爷当成亲爹,小姐以前如何孝顺老爷,她会替小姐继续做,而且……她也会尽量不那么唠叨啦。
汪廷宇从今天起,打消了和上官白玉冥婚的念头,想也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