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只奇怪的貔貅,她想。
她第一次,见到那么美丽的人。
被光包围的男人。
她想像中的“神兽”,该是教邪物心惊胆战的威武凶猛,一见万恶,张开獠牙大口,亮出钢铁硬爪,撕咬扑杀,绝不留情……
怎么也想不到,他开口,不为收拾她这祸害,而是——
“跟我交配,好不好?”
多浪荡,多……突兀的要求。
他没有看见,她多丑陋吗?丑陋到连她自己都不敢与水面中的倒影对视太久。她有一张惨白的脸,肤若雪,不掺半点健康的粉润,与她所见过的寻常人类不同。没有谁,像她白得没有颜色,而她的眸又太黑,强烈对比着脸庞,乍见之下,容易被深潭一般的眼眸给惊吓到……更遑论她左脸上,还有可怕的红斑,自额际处开始,顺沿颊畔蔓延而下,教她更形自惭,每每须用浓密散发,遮掩它。
他没有看见吗?
忍不住,与水面上清晰反射的自己四眼相对,幻想是否在自己忽略掉的某一天,她突然变美了,肤色粉了,红斑没了……
水中的女人,依旧白皙胜雪,依旧肤色惨淡,依旧盘踞浅红色斑纹,而且,额心正汩汩冒着血丝……
好傻,她当然没有改变。若有,又怎会不留神与上山劈柴的樵夫相遇,遭大受惊吓的樵夫拿木块砸破了头,尖叫嚷嚷着她是害人之妖,要她快滚呢?
掬了些水,慢慢拭去额心伤口的血及脏污,刺痛的声吟转化为浅浅吁叹。
疫鬼不可能受到谁的喜爱或接受,他们总是被驱逐到幽暗角落,避着光,远离人群。不过并非每只疫鬼都像她怕事,态度强悍的疫鬼亦是有的,毕竟疫鬼一身闇毒,该是人见人怕,何须唯唯诺诺?歹毒些的疫鬼,甚至用自身拥有的“病”去作乱人间,于是,疫鬼成为世人眼中之钉,恨不得把他们赶远远的。
没有人会喜欢疫鬼。
没有人会想拥抱疫鬼。
所以她不应该把那只貔貅的戏言当真,他说不定只是耍着她玩,倘若那时她直率地回他“好呀”,说不定他逃得比谁都快,无法再露出欺负她口拙的恶劣笑靥。
思及他大惊失色的可能性,她不由得绽出小小一朵笑花,一抹劣性,在她眸间酝酿,她告诉自己,要是二度遇见他,他再拿那句浑话调戏她,她定要吓吓他,佯装同意,不让他以为她可欺,不给他有机会嘲笑她的口齿含糊不清。
她确实是不擅长说话,没有谁能陪她一块说着聊着,言语,变成一种不需要的东西,有些字,有些句儿,她忘了怎么说,要用他们时,脑子里总是找不着它们代表的意思,当她不得不开口时,她必须花费一些时间去思索下一个字,才会沦为那只貔貅恶劣模仿耻笑的结结巴巴。
“你讲话的方式好可爱哦。”
可爱?
这两字,她没记错的话,该是泛指讨人喜爱的东西,像是兔儿好可爱,花儿好可爱,小山羌好可爱……独独不可能套用于疫鬼身上。美呀、漂亮呀、可爱呀,这类光明的称赞字眼,就像日光一样,与疫鬼格格不入。
又是另一种玩笑话,抑或反讽吧。
她抹去脸上水痕,甩掉发梢晶莹水珠,抢在阳光穿破云层,洒下灼身热芒之前,隐入树荫之中躲避,只留一句幽幽担心:
“希望,那位,人类,樵夫,别被我,沾上病……”
疫鬼躲避一切的光明,万物所需的暖阳,万物轻易便能享受的日光,都不为他们而生,浸濡不到的温暖热意,不在其照耀的生存空间之中,疫鬼只配拥有陰暗。
所有的光明,皆与疫鬼无关。
包括那只带光的神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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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翼努力怞动,企图在风的拂流下,嗅到小疫鬼的味道。
她身上味道太淡,似花非香,像糖非糖,加上他没有更多机会埋进她发间贪婪吸取,以及他这支鼻,比起众家貔貅而言,算是最劣下的一支,一时之间,对她的下落去处,他毫无头绪。
也可能是小疫鬼太会躲藏,此时说不定蜷曲在哪处暗洞里呼呼大睡。
狍枭察觉自己对于小疫鬼似乎太过执着,非得找到她,非得拿交配与否的问题去问她。怪哉,他又不是没被拒绝过,先前某只傲得要命的母树精不就赏他一拐子叫他去死,他不也撂下几句响亮吠语,甩袖走人,那时可没有非要她不可的怨念,更别想他会产生“这世上除她之外,我谁都没兴致”的愚蠢念头,小疫鬼打破了他某些行事作风,让他死缠着她,不想放。
不是非她不要,也并非全天底下找不到比她更美丽的小妖儿——方才飞腾于空中,不就遇见一只七彩鸟精,美得不可方物,色彩斑斓瑰丽,小疫鬼哪能胜得过她,光是胸前软绵绵的两团女敕肉,便足以教小疫鬼撞山壁自杀——更不是她勾走他的心呀魂呀肝呀肺的。
追逐,为了什么?
“当然是没尝过疫鬼的滋味,太新鲜又好奇,无法从其他雌精怪身上寻到相似的反应,才会念念不忘,好想抱抱看她是否如我猜想的柔软……”光想,口中唾液旺盛分泌,饥渴不已。
这是他给自己的一个合理理由。
几日的寻找,几日的徒劳无功,几日的欲火堆积,养大了狍枭对小疫鬼的渴望,在他脑子里,老早便把小疫鬼吃干抹净,正面侧面背面上面下面……所有能想得出来的花招,他都和幻想中的她,逐一玩乐完毕。
可是,每意滢一次,他的火气不减反增。
“马的,又是梦!”咬牙咆哮,成为每日他醒来的头一件事。
那些她纤细腿儿跨屈在他腰侧,唇角噙着媚笑,柔荑轻缓褪去衣裳,姿态撩人艳柔,故意放慢速度,悬吊着他的胃口,乌黑青丝因她俯身眯觑他的动作而如垂幔流泄,长长披散于她娇美女敕躯,忠实呈现她丰盈酥胸及纤细柳腰所拥有的弧线,它们再蔓延到他身上,随她呼吸、起伏,每丝每缕都在挠痒他……
马的,全是梦!
狍枭火很大地梳耙凌乱长发,将不满发泄在它们上头,耙落数以万计的暗金色星光,指间仿佛仍残留春梦间,抚模她黑亮发丝的细腻触感……
梦里越爽,清醒越不爽!
“又在鬼吼鬼叫,你是梦见被神族追杀是不?!”接连好几天被巨吼给吵醒的瑶貅,睡得不好,加上时期的交相折磨,火气不输狍枭。
一旁铃貅柔柔眼,翻身又睡沉了,瑛貅早在洞旁泉水清洗早膳将食的诸类宝矿,幸好爹娘不在,否则没睡饱便让人打断美梦,娘的反应可不会像瑶貅,骂个两句就没事哦。
那对貔貅夫妻,感情超好,天未亮便手挽起手,抛儿弃女,去享受两人快活时光。
“我梦见小孩不能听的爽快好事。”在狍枭眼中,三只“姐姐”仍是儿时老爱尿在他身上的猫形小女敕貅,没资格算成熟母貅,小孩子去找女乃吃就好,管大人什么事!
“是疫鬼吧?”瑛貅沥干宝矿,摆上桌。
刚才有人睡得很熟却不时梦呓,一句“小疫鬼好香……”,又一句“小疫鬼好软……”,再一句“小疫鬼好可爱……”,将他梦见之事,泄漏得干干净净,想狡辩都不行。
“你还没找到那只小疫鬼?我以为你已经除掉她了咧。”原来她太看得起自家小弟,当他办事牢靠,万万没料到他如此不济事。
“找不到她在哪里啦!”狍枭撇撇唇,没好气道。谁知道她躲到哪个深坑地道去了!
一只欲求不满的兽,管它是神兽或恶兽,都不会有好脾气好脸色。
瑶貅俏鼻翕动,一脸很想昏倒貌。“她的味道这么清楚,你是鼻子断掉还是味觉废掉?”再不然,两者皆有吧。她见过疫鬼,闻过其味,很有印象,不会错,是那只小疫鬼的其味。
“真的假的?!她在哪里?!”狍枭火气顿消,马上缠着瑶貅问。
“北方蕴含丰富蓝宝矿的崖壁附近。”瑶貅说完,没来得及勒索他叫声“二姐”当回报,狍枭咻的一闪,不见踪影,她只能懊恼自己没先拿疫鬼的下落当钓饵,逼他喊完才告诉他答案。
“小弟仍是有些貔貅本能无法发挥,嗅觉一如以往的糟。”瑛貅望着狍枭匆匆离去后,徒留下的残存星点。虽是金黄色,却夹带暗黑,缓缓没入石板,不似她们认识到金貔,一身金耀,清亮炫目,教人无法直视。随着年纪增长,狍枭发梢的墨色就更深浓些,总觉得再过十年,他那头暗金蓬发,会变为全黑……
貔貅最自豪的,便是他们拥有全天下最敏锐的嗅觉,千里之外,想找什么,动动鼻就能闻得一清二楚。
“他是只怪貔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瑶貅耸耸纤肩。
试问,有哪只貔貅不会变化为兽?
对貔貅而言,兽形才是属于他们的原形,化身为人,不过是想要节省空间,否则一屋子填满兽形貔貅,光是三只就没位置坐。
他们从月兑离母体,至喝女乃学步,都保持小兽模样,必须一直到成兽,拥有足够术力变幻人形,时间约模六、七年,但这项规则,在狍枭身上并不适用。
据爹娘说,他一落地,猫儿外形维持短短刹那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人类小婴娃的体形。别人是女圭女圭大哭来到人世间,他是满嘴粗话咒骂,埋怨控诉她们三姐妹是如何如何插队抢出生,如何如何使出了爪子踹他踩他踢他,将他硬挤成第四只出来的家伙,由大哥沦落为小弟……
然后,他这辈子没再变成兽形貔貅过。
一开始,他的理由是不屑,他是恶兽,有恶兽的高傲,不屑变貔貅。
后来,他在娘亲威逼下,试图变过,却失败了,他已经遗忘这项本能,想变也变不出来。
一只不会恢复原形的貔貅。
怎么想都觉得凄惨。
狍枭本人是没感到有啥好惋惜啦,变回巨大神兽,术力是比人形强了些,却不代表精进几百年,差别没多大,反正人模人样更好用,轻巧灵活,飞天遁地,奔驰腾翔,样样做得到,人形或兽形,重要吗?
现在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只剩躲在北方崖壁的那只小疫鬼。
拜瑶貅所赐,缩小了范围,他那支比上不足比下很有余的鼻,终于得以发挥效用,成功截获一抹淡息——是她的味道,他像只咬住饵料的鱼,被无形鱼线所牵引,雀跃的脚步,正在逼近。
弯身,进入一处不起眼的曲洞,毋须火把照明,他自身的光,足以将曲洞映照通亮,洞口窄小,洞径颇深,他必须屈起身体,才能顺利前行。
呀,找到了,贪睡的小东西。
她伏卧一块圆石上,正在熟睡。日与夜,疫鬼恰恰与一般人颠倒作息,美好宁静的破晓清晨,正适合他们好好睡。
几乎快将她娇小蜷躯包覆住的黑缎长发,像涟漪,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此刻反耀着他身上光源,形成炫影,发间光泽,醒目起来。
狍枭该庆幸曲洞末端还算宽敞,形成一处较宽洞袕,他终于可以稍稍改变姿势,不用学狗爬,不过仍是必须弯腰驼背,曲洞的高度,大概是女子身长,对他依旧太矮。
兴许是洞里突然明亮,刺痛了她的眼睑,更或许是察觉自己被毒蛇猛兽盯上的警戒感,教她在睡梦中皱拧细眉。
好亮。
即便闭上眼,一片黑蒙的视觉,还是感受到瞳仁的缩紧。
洞袕深处,不应该透进阳光……
她伸手欲挡,却碰到阻碍。
有什么东西,正撩弄她覆额贴颊的发丝,因她的扬手,而碰撞在一块。
“还睡呀你?”他接住她的手,开口说话的嗓音喜悦飞扬。能找到她,心情真好,而且她的睡颜可爱,这也令他感到欢愉。
她闻声张眸,刺目的光又教她连忙捂眼躲避,直到慢慢适应光线,她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向他,而他颇意外她没有尖叫,没有逃窜,没有努力将自己塞进岩石缝里,像先前那回一样,她只是眯着眼,静静望他,对于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并未反应激动或受惊,甚至当他的指月复磨蹭她沁凉的雪白肌肤时,她也没有反抗,像只温驯的猫儿任由他嬉弄。
“我,又在,做梦了……”她喃喃自语,伸出她另一只没受他箍制的白皙小掌,探进他蓬松的暗金发丝间,喜见萤星飞舞,犹似金粉散撒,酣甜的女敕音又是笑,又是困惑,神情像个生女敕娃儿天真单纯。“怎么,老是,梦见你?以前,不曾,这样过,好几天,都是,你,出现……”
梦里,缠人的神兽,总是如影随形,相随左右,从没有人,敢那么靠近她,大家总是尖叫逃跑,总是嫌恶的瞪她,用狠绝的言词咒骂她,只有梦中的他,什么都不怕,双臂环绕她腰上,下巴撒娇地搁在她肩上,说着醒过来时便会无奈遗忘的话语,可她牢牢记得,梦里,他轻佻带笑的声音,愉悦轻快,仿佛同她分享多快乐有趣之事;梦里,她一直笑着,偎在他怀里,听他说话,感到安详幸福。
可,梦与现实,中间相隔天和地的远距,神兽与疫鬼,怎可能和平共处,一光明一阒暗,一正一邪,一善一恶,永远都是背道相克。
醒来之后,她的心情会变得好糟,进而红了眼眶,酸了鼻腔,暗淡了神色,为她无法拥有的那些,哀哀悼念。
此时一定也在做梦,才会再看见他。
多好的梦。
在梦里,她不孤单。
在梦里,有他。
她是自己投进他怀中,一如每场梦境中,两人贴近无距的姿势。
“别,太快,醒……再,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只有在梦里能这样做,享受他温暖厚实的怀抱,深嗅他蛮横霸道的气息。
“你睡糊涂了吗?不过,睡糊涂也好,你自个儿扑过来,我就不客气啰。”从来就不是正人君子的狍枭笑得胸口轻震,连带影响了她,这一回,她瞬间瞠眼惊醒,猛地意识到自己不在梦中,但,迟了,小巧下颚惨遭挟持,他长指轻轻一扳,逼他张开檀口,恭迎他覆唇品尝,她的惊呼发不出来,全进了他嘴里,沦为虚软呜咽。
他不玩循规蹈矩、慢条斯理那一套,一开口,就吻得鸷猛掠夺,卷弄着她怯生生想逃的舌,不遗漏柔软唇后的每寸津润芬芳。她扭不开臻首,他大掌一左一右定住她,迫使她动弹不得,任其畅行无阻,在她口中翻腾作乱,彼此气息气味交融难分,他热烫如火炭,所到之处,都点燃陌生火焰,几乎要将她煮沸。
热,她感觉到热,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它,抗拒它。
他的唇离开他,不是仁慈地放她一马,而是他还有太多地方想流连,彻彻底底吮过吻过她的唇,他意犹未尽,恬嘴咋舌,迷恋她的甜香味道,要继续探寻属于她的更多更美好的滋味。
手掌顺着精巧颈线而下,没入黑衫中,掌心与她细腻微冷的女敕肤毫无阻隔,仿佛有股吸力,牢牢地,钳制他的手,要他别离开他它,要他仔仔细细它……
他的手,划过细致肩头,轻而易举拨开黑衫襟口,出欺霜傲雪的肌肤。
他吻向她的咽喉,感觉她吞噬唾液的困难动作及哆嗦,再吻向她敏感侧颈,她瑟缩回应,重重战栗,出自于本能,果肩一收的举动,将自己的脸颊送到他的额鬓间,碰触他不同于她的火热肌理,随即又慌乱弹开,弃守颈侧到锁骨间那一大片春景,供他唇舌肆虐,他一吻,她再缩肩,又弹开,几次反复,教狍枭百玩不厌。
“挣扎呀,这么温驯,我就真的继续下去啰,只要再做下去,我一失去理智,可是不会停哦。”若不是看她天真无知,眼神迷蒙,身子轻颤,僵硬如木,他不会多此一问,直接抓住大好时机,将她就地正法,管她懂或不懂,要或不要……他是想要享乐,又不是强暴。
她傻乎乎的太可爱,单纯得直刺他小如蚂蚁的良心,虽想恶狠狠的扑到她,先做再说,又觉得不该如此轻待她。
难得他残存一丝丝良知及……怜香,给她机会,而不是愣呆呆由他上下其手,做尽雌雄欢好之事。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唇瓣被他吻得红润光泽,毋须胭脂点缀,微微开启,气息吁喘,月兑口的话,竟不是恶言。
“因为你也在这里呀。”不然他大爷干嘛窝进这狭小曲洞,绑手缚脚的。
“这里,适合,疫鬼躲,但你,是貔貅,你,不该来,这里。”她说话时,他的手指,拂过她嫣红唇瓣,颇为享受她的柔女敕触感。
“你若不躲在这种鬼地方,我当然就不回来,偏偏你在,所以我才来。”哪有什么该不该来,只有大爷他爽不爽来。
“你在,找我?”她大眼镶满讶异,为他的回复感到意外。
“是呀,找得多辛苦,好几天呢。”他倾身,浅啄她的唇,动作轻柔,可邪恶大掌已钻进衣裳内抚模她的酥女敕胸脯,她模起来感觉真舒服,好滑手,软绵绵的。
“为、为什么,要找,我?”她一时忘了应该先对他的孟浪行径加以反抗,没有谁这样过她,厚掌像带火一样烫人,却……好温暖。
“当然是因为想你。”想和你做些快乐的事嘛,嘿。
“想……我?”又是一大震惊。
想,思念,惦记,牵挂……这些好陌生的词儿,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它们会套用在她身上。
她被他所“想”着?
他说,他“想”她?
有人……会想着一只疫鬼?如同她这些天来“想”着他一般,“想”她?
她连忙摇头再三,不愿相信。
“没有谁,想过,疫鬼……若有,也只是,想着,如何,除掉,而已……”所以他的“想”是哪一种?咬牙切齿的想?百般不屑的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想?
“那好,我是头一个,小疫鬼,我很想你,一连梦见你好几天,醒来就是上山下海找你,想见你一面。”一定是越得不到的东西,越心痒想要,这是劣性,天下万物皆具的劣性,在尽情尝过她娇女敕身躯之前,胸臆那股热火,应该是灭不掉了。
“梦见,我……?”她更形讶然。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被他想念至此。
“你在我梦里好可爱,好讨人喜欢,好让人爱不释手。”害他夜夜欲求不满,恨不得梦境里的种种全是真实上演,那些身躯缠绵,火辣欢愉,欲念驰骋,那些由她娇小迷人身体带给他的爽快,只是梦境一场,多教人捶胸顿足。
她不知如何应对,她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表达她此时心境,词穷意贫,超过了她所知的字眼,是惊喜吗?当然;是惊吓吗?那也是;是激动吗?那一定有的……
不被谁注意,不被谁在意,不被谁思念,不被谁重视的疫鬼,生平第一次,稀罕地获得那些,她受宠若惊,喉头紧缩着,吐不出只字片语,连吐纳也无法顺畅。她屏息听他说着,肺叶缺乏入息,正微微发痛,似疼,又非疼;胸口,鼓噪,胡乱怦咚怦咚,慌躁无法自制。
“我还想,给你取个名,别老是疫鬼疫鬼的喊你。”凭狍枭不学无术的脑袋瓜子,自然不可能想出如烟啦水灵啦映雪诸如此类的绕口雅名,充其量就是分一个他拥有的名字给她——
“狍枭”威武有力,是他专属的,当然不能给,“宝貔”听来也不合适她,更遑论冠上方姓的那个人类姓名,与她差之千万里。独独有一个,家人都爱喊,偏偏他嗤之以鼻,可觉得若是挂在她身上,倒挺不错,甚至顺耳起来。
“叫你宝宝好不好?宝贝的宝,百宝的宝,宝贵的宝,宝物的宝,瑰宝的宝。”
“宝、宝宝……”
宝,这个字,她知道,好珍贵的一个字,只要挂上它,瞬间价值连翻数倍。
这个字,与疫鬼绝缘,是任何一只疫鬼都没资格冠上,他却要替她取这个名儿,还一次两个宝……
他自己是很不喜欢那两个蠢字挂在他头上啦,可他娘又爱这么叫他,把他的气势和暴戾都给叫软了,抗议千万次,次次被他娘当成耳边风,嘴里应着“好好好,不喊不喊”,下一句马上就“宝宝,拿个银矿给娘”,摆明就是敷衍了事。然而,看着小疫鬼的脸,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又觉得它们好柔软,好可爱、好顺口,宝宝、宝宝……就算她不喜欢,他也决定要恶霸地这样喊她——像他娘亲一样,视其意愿如屁,喊的人爽就好。
“没有,不喜,欢。”她答得凌乱,心绪太过翻腾激动。她拥有了名字,不是妖物,不是邪魅,不是臭疫鬼,不是喂,而是宝宝,“可,我配,得上吗?我……只是,疫鬼,谁都,不爱的,疫鬼。”她仍心存迟疑。
当然配得上,他这只魁梧恶兽都被喊了几十年,真要说不配,他和“宝宝”两字岂止不相称而已?简直是败坏他的威武雄风!
反观她,哪里不配?这么小,这么女敕,这么纯,大大的眸,总写着孤寂,以及渴望拥有什么的小小希冀,那希冀,燃亮了她一双黑瞳,犹似黑色曜石,由他眼中看来,像两颗宝石一样闪耀。
“宝宝,宝宝,多叫几次就习惯了,哪有配不配的问题。”连他这只恶兽都能配,况且是她,根本就吻合得乱七八糟了。“再说,谁规定疫鬼不能被当成宝贝?有哪条天规写明吗?就算有,不能打破它吗?”天规就是用来打破和违背的嘛,哼哼。
她的眸,浮上薄薄的水璨,动容闪耀。
谁规定疫鬼不能被当成宝贝?
他如此说着,几乎要融化了她心底的自卑。
她好想被谁怜惜着;好想被谁拥在怀里;好想有谁不经意间,时时想起她;好想有谁不会用嫌恶的眼神、可怕的言语伤害她;好想拥有属于她的名字;好想有谁,不怕她一身疫息,让她搂抱他时,不会因她而危及生命;好想有谁爱她……她所渴望的每一样东西,这只神兽都给了她。
“宝宝。”狍枭好似有些明白为何娘亲爱喊这个侞名,如果他的反应和小疫鬼一样,感动颤抖,漾着哭泣的微笑,泪光闪闪,他也会每天照三餐喊个几次来过过瘾。
她好喜欢这个名字,宝宝,被人珍惜的名字,是她的,是她的名……
她试图开口道谢,声音却发不出来,牙关颤抖哆嗦,耳畔充满他喊她的声音,那时她这辈子,听见最好听的天籁,她想求他继续喊,不要停,除他之外,可能不会遇见第二个人,愿意如他一样善待她,不给她嫌恶的表情,而是轻柔诱哄。
“狍、狍枭。”她记得他提过一次,他的名字。
“你记得呀?”狍枭很诧异,还以为那时她光忙着发抖,无心去听他的自我介绍,而他也不过提了一回,没料到她记下了。“好久没人这样喊我,除我之外,谁都不想鸟那个名字,结果,你把它喊得好酥女敕。”
爹不喊,娘不喊,三只小母貅也不喊,只剩他自己,不想舍弃这个相伴百年的名字。
都不知道,原来“狍枭”这个恶名昭彰的称呼,也能纤柔轻吐,而不是被人追着身后,嘶吼“狍枭纳命来”的粗暴嚷嚷。
“你,说过。”
“我说过,而你记住了。”真有心,可爱的女孩。“连这两字都听得仔仔细细,记得牢靠,那么,我问过你的另一件事,你可有放在心上,好生思量?呐,这么多天了,你的答案改变了吗?宝宝。”
心里很明白他所问何事,他眸里闪烁的火焰,与当时问出那句话时的眼神,如出一辙,像要吞噬人一样的热烫。
“嘿,跟我交配,好不好?”
“我,不好看,很丑,我……你,真的,想要,我吗?”像他这种俊美神兽,怎会看上她,她真的不懂。
“你一点都不丑,你有没有照过镜,瞧瞧自己呀?”脸蛋小巧,模样温驯,称不上绝艳,却没有资格名列“丑”,她清妍得像朵小花。
就是瞧过,才会这么问呀。
事实上,她也很想问,他的眼睛有没有瞎。
“对,我真的很想要你,千真万确。”狍枭双手滑过她的腰,更确定这个念头,他牵起一抹笑靥,眸子亮晶晶盯紧她,拿老话一句问:“宝宝,跟我交配,好不好?”只是这一回,出现了她的名字。
她望进他鎏金一般的眸仁,看见被包围在耀眼绚烂间的自己。
与黑暗为伍的疫鬼,若投入光明之中,能否得到救赎?是不是就可以抬头挺胸步向阳光洒落的草茵,不再畏首畏尾?
他身上的光,会是温暖的,抑是灼刺的?
她很想思考,知道自己应该要好生思索即将月兑口而出的字眼,但他仅是软软喊了她的名,近似调情,仿如央求,她便义无反顾。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