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这几日的招待,我想我们也该走了。”罗轮兹放下刀叉,向坐在主位的纱蒂娅道谢兼辞行。
“哪里,”纱蒂娅捻起雪白的绢帕,优雅地擦了擦唇角,闪烁智慧光芒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睇向罗轮兹,“可以的话,不妨再等一天,我打算引见我父亲和您见面呢。”
拉斐尔等人互看了一眼,他们并没有告诉纱蒂娅罗轮兹的真实身份呀。
“公爵大人见我这个劫狱犯?似乎有所不妥吧。”罗轮兹不动生色。
“不必隐瞒了,”纱蒂娅双手支住下颌,声调悠闲,“我见过罗轮兹殿下的画像,出自翡冷翠有名的画家手笔,相当传神。这也无需惊讶,权谋之争,本就是自古以来宫廷生活的永恒主题,稍动脑筋也不难推算出前因后果,再加上这几日我也做了点儿小小的调查。”
“调查?”拉斐尔警惕地道,“调查结果是什么?威尼斯看好哪条大鱼?”
“放心好了,我父亲可是格外欣赏罗轮兹殿下的,”纱蒂娅坦然地道,“殿下莫非忘记曾经和我相亲的事情了吗?”
耶?此言一出,三剑客的眼珠齐刷刷地向罗轮兹射来,有这种事?
库拉丽秋的手一颤,勺子差点儿掉到盘子里,心脏蓦然收缩。
罗轮兹略微回想,哦了一声:“这样一提,好像的确有过。”
“罗轮兹你到底脚踩几只船啊--”米开朗基罗愕然大叫,凭著他天才艺术家的敏感直觉,早就察觉到罗轮兹和库拉丽秋间日渐加深的情愫,他可不允许罗轮兹欺侮她哦。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看到大家脸上露出嗳昧的神色,罗轮兹连忙解释,“只是彼此交换过画像而已,完全是叔叔他们做的,我根本没有同意过。”
“对哦,”纱蒂娅故意神色怅然,叹著气道,“连我的长相也没有记住,殿下果真是王者风范。亏得我听说您染病辞世的消息时,还为您掉过几滴眼泪。”
罗轮兹尴尬地咳了几声,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纱蒂娅却大方地先开口了:“总之,先抛开那个不提,我父亲可不是看上皮耶鲁大人才把我的画像送去的,那是他欣赏罗轮兹殿下的证明。我相信,他一定很乐意站在殿下这边,为您略尽绵薄之力。”
众人面面相觑,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啊。米开朗基罗不甚雅观地举起三根手指,“也就是说,我们找到了第三个援助方?”
能得到公爵的支持,真是此行意外的收获和惊喜。如果有威尼斯方面的倾力相助,三面夹系,就可以一举击溃翡冷翠的乱党,把因政变事件引发的损失灭少到最低!说不定还可以借助公爵布一个巧妙的方让避开战局,想到这一点,罗轮兹连日来凝结在眉心的郁悒终于有了化解的迹象,唇角轻扬,扬起一个浅淡的笑意。
而坐在他的对面,一直凝望著他的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陰霾也不著痕迹地被他纳入眼底。
笑意融化,成了若有若无的温柔的叹息……
白色的土墙,围绕著绿荫葱郁的府邸。月光如影随形,为花园中每一瓣花朵涂抹上明媚不定的光华。
秋千的铁索发出吱吱的响动,伸出指尖,碰触到铁索±的霹水,飞快地缩回,摊开,手心中已掬满冰凉。少女略略失神,支在地上的脚趾用力一点,秋千受反作用力,向后飞去,又再向前扬起,有种驭风而行的快意,双脚不觉向前平伸抬起,长长的卷发洒满肩膀,耳畔柔软光亮的小卷蹭著柔女敕的脸颊,宝石般湛青的眼瞳透过浓密的刘海,怔怔地望著的尽头。
主人在纱蒂娅小姐的陪同下去拜见公爵大人了……这应该是件好事。可是,她低下头,咬住柔女敕的唇瓣,心里就是会升起一种恍然若失的疼痛。
有一根小小的刺,侵驻心底,久久不化。总是假装忘记,总是不想触碰,可一旦外力来袭,就又再次尖锐地竖立,痛呵……痛不可挡。
手指纠结,把胸前的衣服也拧成一个团。这身可爱的白色衣裙是纱蒂娅小姐看她没有换洗的衣服才特意为她准备的。纱蒂娅,虽然出身高贵,却很懂得体贴别人,就像……就像主人那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纱蒂娅小姐,不喜欢她的热心、不喜欢她的体贴、不喜欢她一举一动中透露的成熟风韵、不喜欢她慵懒的美丽和高贵的气宇……因为这些都是她--库拉丽秋所不具备的……
怎么比呢,那是个可以帮助主人达成梦想的小姐啊。不,是根本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她昂起头,天上是永恒不变的星光,如果时间也就此停止,该有多好。自己就永远是主人身边可爱的小淑女……可是,主人说过,星星的位置也会转移……
不想失去主人,可这句话的意思已不再一样了……
她想要靠近一点,想要更靠近一点,想要成为那个全世界离他最接近的人,想要成为让他惟一牵挂的人……美丽的主人、优雅的主人、温柔的主人……想把他变成只属于库拉丽秋一个人的……
这样的想法真是不可饶恕啊,竟然背弃在圣母面前许下的誓言吗?那个只是希望主人可以幸福,那个只是一心一意为了他的誓言啊。
银色的泪扑簌簌地落下,美丽湿润的眼瞳,望著天上摇荡的月亮,圣母啊,请原谅库拉丽秋,这些都不过是库拉丽秋心情动荡下不真实的想法,因为被主人宠爱而忘记自己是谁了,只是像月缺月圆般变幻不定的一个人的感情,请忘记吧,库拉丽秋也一定会努力忘记的。
主人与纱蒂娅是那样的相配,就好像是天生的一对。嗯,库拉丽秋一定会微笑著祝福他们。
忘记吧、忘记吧,用力闭上眼睑,像吟诵咒谱般不平地在口中反覆念著,忘记心中那个禁忌的秘密--那个爱上他的秘密。
打开纯美动人的微笑,等待著主人的归来,听,脚步声已经在门外响起,少女轻盈地跃下秋千。
铁门打开,她举步上前,却又硬生生收回脚步,主人的身边有纱蒂娅小姐--美丽自信的纱蒂娅和优雅俊逸的主人……
两个人在说什么呢?一副愉快的表情。本来是在等他的,是要去迎接他的,却不知为何又下意识地躲进了大树后面,看著他们从她的身边走过,羡慕地望著那成双的背影。明明决定了要祝福他们,为什么心还是会这样的痛……
转过身,小小的身影跑著离开,湿湿的东西顺著脸颊滑落。
“那个小姑娘刚才在看我们哦。”纱蒂娅停下脚步。
“我知道……”
“你不去解释吗?”纱蒂娅奇怪地看著这个当著父亲的面一口拒绝联姻提议的男子。
“你知道?”他挑眉反问。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殿下是在怀疑纱蒂娅的眼光吗?”她红唇微掀,笑著回答。他该是非常喜欢那个少女吧。不然,自己倒是挺钟意他这一型的男子呢。
“唉……”她叹了口气,拍拍脸颊,“真是可惜,失去了结婚的机会。”
“可是,”男子轻轻一笑,伸出手来,“不是有了多一个朋友的机会吗?”
“呵呵……”她抬起眸子,对上他诚挚的脸,“说得也是。那么,朋友阁下,想不想知道我父亲最终的回答呢?”
“不管答案是什么,对于公爵的好意我都会铭记于心。”罗轮兹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哦哦,一副不相信我们的口气喔。”
“哪里……”不但不把他们当做落水狗痛打,还礼貌周全地招待他们,从这点看来已经是很有气量的了。
“罗轮兹殿下,”在月下,纱蒂娅以威尼斯公爵长女的身份郑重承诺,“威尼斯从来不会对朋友吝啬--”
“咦?可是今天公爵好像很不开心啊。”他回想起公爵听到自己拒绝亲事时脸上青白不定的表情。
“那当然喽,失去了理想的女婿兼继承人啊。不过,这和威尼斯愿意帮助您可是两回事,千万--”她伸出手指在他脸前一晃,“不要混为一谈。”
感激的笑容浮现在罗轮兹的脸上,而女主人不给他道谢的机会迳自接道:“不过,我个人还是有一个要求,想要罗轮兹殿下同意呢。”
“只要我能做到。”他利落地回道。
“很简单,”美丽的小姐双眼中泛起顽皮的星点,“在代表威尼斯为您举办正式的欢迎舞会召开之前.都不可以去向库拉丽秋解释哦。”
耶?罗轮兹为之瞠目。
“刚才,我可是给过你解释的机会呢。既然你自己没有把握住,那我就要替月行道来惩罚一下你为什么不相信你的恋人喽。”
月光下,扮演正义使者的高雅女性一副促狭的神情,分明是在捉弄这对有情人嘛。
“纱蒂娅--”
“就当是安慰我这颗失恋的心啦,呵呵呵呵。”纱蒂娅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模样,转身而去,“好好睡觉,反正舞会三天后就会举行。”
三天?青年学著今天吃饭时米开朗基罗不雅的动作举起三根手指,就是说,他和库拉丽秋都要有三个不眠夜?
果然--自己的朋友缘,从以前到现在,根本就没有改善过嘛。
银色的月光下,美男子懊恼地小声叨咕著,柔了柔流水样的半长发。
碎紫丁香扎成簇簇鲜花球,插在晶莹剔透的玉质长颈瓶中,侞白色的纱幔在拱形落地窗前轻轻飞舞。衣著华美的贵妇人和冠羽光鲜的绅士,互碰的水晶杯,相撞间敲击出的清脆声响,都构成舞会的华美景致。
库拉丽秋身著银白色的小礼服,头发上绑著与丁香同色的紫缎带,素雅清新地立于大厅圆立柱的边角,清灵的小脸蛋上满是寂寥的神色。失落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只想追逐那一个人的脚步、透过影影幢幢,穿越林林总总,不管他在哪里,只要是在同一空间,她的眼睛就一定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身影。夜空色的眼眸、夜空色的头发,那个温柔的男子此刻正站在公爵大人和公爵小姐的身边低声谈笑呢。
从相遇的那天起,就与他一直在一起。手拉著手,互相依偎,互相取暖,在他的身边,感觉他的怀抱,一切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尽管咬住嘴唇,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这虚幻的生命只是个美丽的泡沫,不知何时就会融化了呢,自己是没有办法给那个人以幸福的。
那么就让他到可以使他幸福的人身边去吧……
“今晚的舞会只是单纯的欢迎会吗?”
“才不是呢,听说是公爵大人的爱女纱蒂娅小姐和罗轮兹殿下的定亲舞会!”
“耶?我就猜到……”
两名贵妇人拖著长长的裙摆,滑过她的身边,流言蜚语一字不落地溜入她的耳中,心中的那根刺,一下子又竖了起来,痛,好痛,她脸色苍白地扶住身边放置酒杯的三角架。
说,只要你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可是,库拉丽秋为什么没有办法再这样想呢。
能给罗轮兹以幸福的人,能站在罗轮兹身边的人、能张开双臂保护他的人,都希望只是自已,好像只有如此,她才能感觉到真实的幸福。这是多么可怕的独占欲,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原来,爱上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感觉吗?不!她不要!如果……如果她的爱情让她无法再以罗轮兹的感受为最先考虑,那么,她不要这样的感情,宁肯消失好了,宁肯化为泡沫好了,在那之前的每一刻,她都要做他可爱的库拉丽秋,不让他担心,不给他添麻烦,要微笑,一直微笑的话,他就没有办法看透她的心了吧。
害怕这样的心情被他了解,害怕会被他讨厌,只要想到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会加入厌恶的情绪,即使只是这样想像,就已经难过得快要窒息了。那是比失去他更痛一百倍的痛楚……
“欢迎大家光临今夜的舞会。”胖胖的公爵笑眯眯地宣布舞会的开始。大家一边鼓掌一边把目光投向罗轮兹。一般是由宴会主人跳开场舞,但当舞会上有身份极为尊贵的客人时,为表示礼貌,也可以请这位客人担任开场舞的责任。何况,这可是一场定亲舞会呢。满场的男女均以嗳昧的视线在罗轮兹与纱蒂娅身上徘徊。
“罗轮兹真的要和那个傲慢的小妞定婚?”米开朗基罗一边往大嘴里填塞食物一边不满地抱怨著。
“笨蛋!”拉斐尔懒得理他。
“你不会从开始骂到最后吧!”米开朗基罗不满地龇著牙,他可是个天才呢。
库拉丽秋已经垂下了头,眼眸中水光浮动,悄悄地退后一点儿,再悄悄地退后一点儿,让人群挡住她的视线,不想看到这令她心碎的画面。
这一定是圣母给她的惩罚,惩罚她对主人有了不该有的恋惰,眼泪噙在眼眶中打著转,手紧紧地攥住衣摆。因为低著头,所以没有看到那个身姿挺拔的男子正以坚定的步伐向她走来。
因为低著头,所以没有看到人群自动退向两边,就像海水给摩西让开了道路。
因为低著头,所以当那双手温柔地拂上她的头顶时,她的眼泪便扑簌簌地落在了光滑的地板上,溅起透明的水花。
这是错觉,这是梦幻,她怕得闭上眼睛,不敢确认。
而那双手臂,温柔中带著属于坚持的强悍,托起她的下颌,熟悉的气息袭来,温热潮湿……
睫毛眨动,掀开眼皮,对上的,是一双夜空色的眼睛,一个温软的微笑。
华丽的舞会,俊男美女,统统成为了衬托这个男子的背景,视野中,变成了只有他一个人存在,嘴角上扬,漾出完美的弧度,他就像面对著一位真正的淑女,把手臂放在自己的左胸上。
“你好,库拉丽秋小姐,我是罗轮兹?梅迪奇,能否请你与我共舞一曲呢?”
不可置信的清澈眼瞳映出美丽男子的倒影,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唇无法吐出一个音符,颤抖的身体在挣月兑前就已被拥入怀中,随著他的脚步在音乐中旋转,周围的一切变成了绚丽的彩色线条,发生了什么呢?谁来告诉她?
“主人?”她疑惑地开口。
“叫我罗轮兹……”他一字一句地纠正。
“可是,可是……”可是主人明明是要和纱蒂娅小姐在一起的呀,今天不是他们的定亲舞会吗?
“没有什么可是。”握住少女纤腰的手劲不觉加大了点儿,唉,小淑女啊,他应该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才对,为什么你看不出来?不想承认吗?
“你和我跳开场舞怎么可以呢,纱蒂娅小姐会生气的……”她压抑著内心雀跃的期盼,小声地说道。
“我所想要共舞的对象,从以前,到以后,都只有库拉丽秋一人而已。”
纱幔飘浮,露出拱形的落地窗,今夜群星璀璨如宝石,而此刻,这满天的星光,似乎都映入了身前男子夜空样的眼眸,美丽的眼睛,那专注的深深凝望她的眼神,都好像在说,她是他的惟一。
在惊惶失措不知如何回答时,在听到贵妇人们小声的议论中,在眼角瞟到纱蒂娅冲她眨著眼睛微笑而感到的迷茫间,那温热的带著自己步入绚丽世界的大手已将一块凉凉的东西挂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她疑惑地模上去,手指所触,是如水般清凉柔软的石心。
“这是祖母去世前留给我的,她说,有一天,当我遇到了想要娶她为妻的女子,就亲手把这条项链送给她。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而男子继续温柔地说著。“听说是有魔力的宝石,可以给佩戴的女性以幸福,所以……”他微笑著,帮她别好耳边散落的一绺卷发,“所以库拉丽秋一定会幸福的。”
“主人,这是在做梦吗?”她忐忑地仰望他--这个不应该属于自己的王子,“如果不是梦,为什么库拉丽秋会觉得这样幸福?”
“如果这是梦,那一定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完成的梦,一辈子都不会醒来的梦。”他浅浅地笑著,坚定地回答。
“可是主人,你忘了吗?你要建立一个美好的城市,自由的国度,人们都幸福生活的地方,纱蒂娅小姐她可以帮助您呀。而我,是这样的笨拙……”
“库拉丽秋,你希望我能得到幸福吗?”他忽然问道,截住她的话。
“当然啊。”她用力点头,用力表白。
“一个人,如果自己不幸,是绝对没有办法给别人幸福的。所以,要建立幸福的城市,就先要找到自己的幸福,而我的幸福……”他暗夜般的眸子升起两点星火,弯腰亲了亲少女圆圆的脸颊,“--就是和你在一起!”
她完全呆住了,“可是……可是……”
“我说过,没有那么多的可是。”温柔的男子以少有的强势表白,“你是我的幸福,而我,也会努力给你幸福。”
她无法言语了,只能凝望著他。他的眼底有著满满的笑,倾溢成春天的湖水,浅浅的、凉凉的,犹如那水波般的项链已将她包围。
少女闭上双眼,花香如梦,场景如梦,如果,这是梦.请让我永远的做下去……
“原来如此。”不远处的米开朗基罗又剥开一根香蕉,注视著翩然共舞的男女。
“所以说--你是笨蛋!”
“拉斐尔……你等著,我一定会报仇的……”
而拉斐尔不理他,转身而去,达文西在哪里?是否,也该计划一下功成身退的事情了。
半月后,翡冷翠希纽瑞阿广场。
身著贵重华衣的皮耶鲁满面兴奋,今天是他正式举行执政典礼的日子。连威尼斯公爵都要来祝贺,呵呵,他真是太有面子了。
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是用谋害亲侄的手段登上统领者的宝座,寡廉鲜耻地向被聚集前来的市民们发表他的政治宣言。
威尼斯公爵在一旁的观礼席上微笑著问:“我也可以说两句话吗?”
“当然当然!”皮耶鲁巴不得和周边各公国套好关系。
看了看太阳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该是约好的时间了呢,公爵悠然地质问:“皮耶鲁,你并没有统领这个城市的能力啊。”
“你!”皮耶鲁为之色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梅迪奇家族的继任人!如果你是来捣乱的,就算你是威尼斯公爵,我的亲兵也不会放过你!”
公爵冷笑著向站在皮耶鲁身后的士兵扬了扬手中的卷轴,“我这里有教皇的亲笔文书,上面揭露了皮耶鲁大人谋害自己侄子的罪刑,你们要不要也看一下呢?”
身后的家族长老、城市的贵族豪商,顿时陷入哗然。
“你胡说!那是假的!”皮耶鲁伸手去夺,公爵胖胖的身体却灵活地转开了。皮耶鲁面露凶光,步步逼近,“你是想藉机夺得我们翡冷翠吧!”
“翡冷翠当然不能由你管理,但也不会是我。”公爵不疾不徐地回答。皮耶鲁来不及再问,已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踏踏、踏踏……”马蹄在风中扬尘,为首的人眉目清秀,高举著一面鲜艳的旗帜,上面是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观礼席上,认出他的人小声地怞气,不知道是谁先惊呼出声:“是罗轮兹殿下--”
“殿下没有死?”
“他回来了!”
“叔叔!”勒住马身,罗轮兹居高临下打量著犹如见到鬼一般面色苍白的男子,厉声喝道:“承认你所犯下的罪行,接受你应有的审判吧!”
在罗轮兹的身后,有救皇差遣的主教,有那不勒斯雅量王直属的卫队,激动的市民和城内的守卫也明显倾向于罗轮兹。那些软弱的贵族,更不过只是些看风势而行的墙头草罢了,见到这种阵势,哪还敢去援助皮耶鲁?
皮耶鲁终于颓丧地垂下脑袋,蓦地,一把尖刀从他的身后捅入,直透胸前,他喷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回望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波提切利。
“败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波提切利反手抹罢脸上被喷溅到的鲜血,露出一个近乎妖异的笑容,他抬起头,看向罗轮兹,后者也在以复杂的目光注视著他。
“罗轮兹,”他眯起眼睛,笑得很漂亮,“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我接近这个家伙,正是为了趁机探听点儿消息呢。真好,你平安地回来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为你担心啊。”
与罗轮兹共乘一骑的少女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她感觉主人在发抖,是愤怒吗?还是伤心?
“是啊……”半晌后,罗轮兹忽然一笑,目光却转向悠远的蓝天,“波利切利,我最好的朋友……”一纵马身,他向前跃去,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在等待他的处理,没有伤感的时间呢。
“主人,”身后的少女把头埋入他的肩膀,“主人……你很难过吧……”
“嗯……”
“主人,你为什么不逮捕波提切利呢。”她闷闷地问,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和皮耶鲁一起摆点心的人,那个从她身边闪过让她觉得声音很熟悉的人,就是波提切利啊。
罗轮兹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苍蓝的天空,“再给他一个机会吧,但愿这一次,他可以改过。”
“主人,你太善良了……”
“那么,”他回眸一笑,夜空色的眼睛泛起琉璃般的星光,“就请你继续保护这个善良的我吧。”
少女无语,柔软的脸紧紧贴著他的背。这样的拥抱,还可以有多久……
继续吗……
虚幻的生命,圣母的奇迹。又可以再持续多久?
白花摇荡,河水悠然,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库拉丽秋拉著自己的裙摆,漫步在花朵中央,心情却异样郁卒。
属于主人的冒险已经结束了,那自己呢?伸出双手对上明亮的阳光,恐惧的念头驱之不散。何时消失,是今天,还是明天?消失之后,自己会去哪里?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没有罗轮兹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完全的虚无。
这样心痛的感觉,就是自己触犯禁忌所得到的惩处。
“库拉丽秋,你躲在这里。”
耶?她霍然回眸,映入眼中的画面,竟是那样似曾相识的熟悉。
夜空色的眼睛,夜空色的发,温柔优雅的青年牵著黑色的马,拨开一路白花。
心,怦怦地跳动,直到那双脚确定无疑地停在她的面前。
“到处找你,我都要翻遍利卡狄了!”青年俊美的脸上愤愤的,一瞬间,以为这个突然出现在生命中的温暖女蓦然消失了呢。那样的惶恐,是会让人六神无主,五脏俱焚的。
罗轮兹伸臂抱住少女,拥住这娇小的身躯,不敢太用力。好像臂弯再强硬一点儿,她就会在怀中碎裂掉……
“库拉丽秋,我们结婚吧……”
她猛地一颤,笑容再也无法坚守,眼泪流下……开口唤他,却又低下头,他的眼睛里,有著足以溺毙她的温柔。
“罗轮兹……”她怎么说呢,让他娶一个不知何时会消失掉的新娘吗?
“终于叫我的名字了,”他感觉有些满意,“可是……”弯下腰,眨眨右边的眼睛,“你何时才肯给我一个回答?”
“回答?”
“不会忘记了吧,”他懊恼地捏捏少女的脸,“我已经表白了那么多次,你都不理不睬,我也是会担心的啊。”
“我……我配不上你啦……”她搓著衣角,小声地说著。
“又说这种话!”
“我……我是……”她张了张嘴,又闭上。难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吗?探索的眸子望过去,却只在男子的眼中看到温柔的情意。
“我爱你,不管你是谁。”他理所当然地说著,眉目间,是属于罗轮兹豪华王的决绝风范。
花香诱惑著她,他温柔的眼睛也在诱惑著她。少女终于站起身,扑进他的怀里。
沿著河堤盛放的白花摇曳成天边的云朵,映衬著少女青色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少女坚定地回应著男子眼中的感情。
“我爱你,罗轮兹,我爱你,好久好久了……”
这--是咒语,只要说了,就会打破所有幻象的禁忌。可是,哪怕就此烟消云散,也想要勇敢一些,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你……
明亮的眸子不断地涌出眼泪,泪水是咸咸的,在男子俯首吻上的瞬间,变成滚烫。
“我爱你,库拉丽秋……”他的目光是温柔的,温柔且深沉,“不管……不管你是谁!”
在一旁的草丛里,米开朗基罗注视著甜甜蜜蜜的情侣,拉斐尔一连捅了他好几下,他都没发觉。
“走啦--”拉斐尔干脆拖著他的衣领,“你看什么看啊,不会是喜欢上库拉丽秋了吧。”
出乎意料,大嘴巴的三角眼男子竟然没有反驳。
感觉到后背缓缓升起一股凉气,拉斐尔慢慢转过头,对上米开朗基罹难得认真思考的表情,“耶?真……的吗?”
“那是恋母情节而已。”达文西干脆俐落地打消掉某人心中刚刚萌生的感情。
“是这样吗--”米开朗基罗忙不迭地问。
“没错,就是这样!反正这样想比较幸福。快点儿回去吧--”
由黑、绿、粉红三色大理石砌成的花圣玛利娅教堂,笼罩在无限柔和的晨曦里,独特的红色圆顶与别致的钟楼都散发著异样鲜艳的光彩。
宏伟的教堂门口,两个年轻人正在相互凝望。
“你知道吗?”青年愉快地对少女说,“通往顶层共有四百六十三级阶梯,传说只要怀抱坚定的信仰,踏入顶层,就可以向圣母许一个能被实现的愿望。”
“嗯。”少女用力地点头,再次,许一个愿吧,这一次,是要留下,留在他的身边。
手拉著手,一起登上长长的阶梯,在这四百六十三级阶梯上两个人共许同一个愿--我想和你在一起……
每踏上一步,都有共同的回忆涌现,快乐的、悲伤的,重叠错落浮现在眼前。
终于,踏上足可俯瞰整个翡冷翠的教堂顶层,罗轮兹站在窗边对库拉丽秋说:“来,你看,从这里望下去,翡冷翠就像是阿诺河畔的红宝石……”
“嗯,”少女漾起如花的笑脸,“是属于主人的红宝石。”
“还要叫我主人?”他故意一板面孔。
“改……改不了口嘛。”她嘟囔著。
“是属于每个人的幸福城市,来吧,”他伸出温暖的手掌,向少女微笑,明亮的朝阳将他的身形也嵌上一层金边,“我们一起建立它吧!”
“嗯!”少女伸出柔女敕的手掌放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只要库拉丽秋还在一天,就一定会和主人一起努力!”
“傻瓜,你当然在了,”男子承诺下一生,“只要有我在,你也永远都在!”
“那种事……怎么说得准……”她转过头,心上和眉间都打起一个蝴蝶扣。
“圣母在上,”他突然大声开口,吓得她抬起头来,看到他一撩衣摆,跪在了圣母像前,“我--罗轮兹?梅迪奇愿意减去一半的生命分给我的妻子库拉丽秋,请让她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不可以!”她慌忙摇头,“不可以这样讲!要是应验了该怎么办?”
“和所爱的人共享同一个生命,有什么不对呢?”他理直气壮地环住她的腰,“我要给你幸福,我要和你一起幸福。两个人在一起,才是幸福的所在!”
少女漾起羞涩的笑容,就像有一朵小小的白花在唇边悄然绽放。她不敢期待幸福,而幸福已经降临在她的身上。“啊!”她忽然发出小小的惊呼,“拉斐尔他们不见了……”幸福得都忘记了他们。
“回到应该回去的地方了吧?”
“是天国?”少女依然认为他们是天使,“我有点儿想他们哦,特别是米开朗基罗,虽然他总是大嗓门地吼我……”
“会见面的。”罗轮兹拍了拍她的肩,想起前几天,米开朗基罗特意来找过他,叮嘱他一定要在某年某月某日的花园里收养一个和他同名的少年。
轻轻一笑,他自信地说道:“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再见面的。”
“耶?”少女偏过头,眼睛闪亮亮地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知道呀。”罗轮兹微笑著,“我什么也不知道呢。”
“那……”她俏皮地一眨眼睛,“我是谁也不知道吗?”
罗轮兹微微一笑,温暖的唇连同温暖的晨光一并落在她光亮的额角上,“这里是鲜花之城翡冷翠,库拉丽秋是花中之花,是罗轮兹永远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