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是教会学校,因此对於圣玛莉的学生来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个大日子,之所以受人注目并不是因为虔诚的信仰,而是单纯的玩乐,这一夭他们学校放假。
圣诞夜有舞会,虽不强制参加,但由於氛围使然,晚上七点到学校报到的学生高达九成以上。
跳舞,游戏,当然不乏表白。
这样浮动的气息跟运动会是不样的,运动会比的是蛮力与体力,而舞会,比的是魅力。
比较逊的男生们一迳陷入可能邀不到舞伴的徨徨不安,女生们则发起不分年级社团的减肥运动,只为了当天穿起衣裳会更好看。
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二十四号到了。
一般学生们早早就回家准备,偌大的礼堂里,只剩下学生会的人在做最後的确认。
趁著张佳真回宿舍拿东西,吴沁琪连忙到孔郡书的旁边,「你邀舞伴了吗?」
「我不参加。」
「这是学生会一手策划的,你不参加,万一临时有什麽事怎麽办?」她看著孔郡书,一脸著急。
他们虽然在同一间画室习画,但关系始终疏远,亘到今年她考上圣玛莉,又以女生榜第一名进入学生会实习,他们的关系才稍稍拉近了一点,即使她听到了不少关於孔郡书与韩凯圣的耳语,不过在她看来,他们两人其实不过是一般向学,并没有什麽特别之处。
圣诞舞会是个大好机会呢。
「我会留下来。」孔郡书指指礼堂旁的休息室,「我会跟江商铭在那里。」
「江商铭?你不来玩吗?舞会一定很有趣的。」
「因为是我策划的,所以我相信很有趣。」说话间,孔郡书脚步不停,「但是,我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说不定……」吴沁琪小心翼翼的说:「有人想跟你跳舞呢?」
这样的暗示应该够明显了吧?
上次他虽然来参加她的生日会,但两人根本没跳到舞,他来去匆匆,收到邀请函的人甚至不知道她为谁妆点。
没想到孔郡书只是哼了哼,「那是她们的问题,又不是我的问题……联络上了吗?」最後几句话是对著刚刚进来的江商铭说的。
原本答应要来的DJ临时有事,害他们在火烧眉毛的时间找人,江商铭就是去忙这件事情。
「已经说好了。」他拍拍肩上的水珠,「凯圣要来吗?」
「大概不会吧。」
[大概?你没打给她?」
「她又不会跳舞,来这里干麽?」
「那不一定,说不定她想跟陈子奕一起过圣诞节。」江商铭脸上有著落井下石的愉快,「那我打给她喔?」
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轻哼一声,「要打就打,你又不归我管。」
他们不同班,不同组,唯一的交集就是学生会,以前也不见他提凯圣,但自从传出陈子奕在追求她之後,他总会每隔几天就问,「公主今天好不好」,好像非得这样刺他一、两下才甘愿似的。
江商铭拿起手机,「那我打喽?」
「请便。」
刚好此时有学弟拿著舞会流程表过来问问题,孔郡书理所当然就此打住与江商铭的对话。
他告诉学弟,几点开始,缓冲时间要怎麽设置等等问题……但饶是如此,他还是留意著。
那通电话约莫五分钟结束,中间还有过一次哈哈大笑,说什麽「没那麽惨」之类的,神情似乎非常愉快。
江商铭也没跟他说结果怎麽样。
六点-盛装学生渐渐涌入的时候,孔郡书在人群中看到打扮得人模人样的陈子奕,因为他来了,以为凯圣也会出现,没想到直到晚上九点多,他仍旧没看到她的人影。
即使礼堂内有超过一千个女生,但是,如果长时间以来只看著同一个人,绝对可以在人群中将她认出。
她……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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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凯圣来说,这可能是史上最寂寞的一个圣诞夜。
半天的课後,她一个人跑去华纳威秀连看了两场电影,又去书局挑了几张圣诞卡,步向捷运站的路上,接到官仲仪打来的电话。
他说,辉煌跟男朋友吵架了,吵著要他载她离开台北远一点,於是,当她推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时,里面是空无一人的。
天空下著雨,日式旧宅的院子里充满雨水的气息,沿墙而植的花落了一地,让空气中多了些香气。
正要开大门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江商铭。
「凯圣,是我。」他的背後已经听得到磅磅的音乐声,「今天晚上来不来?」
「我不去。」
「说不定有人在等你呢。」
「别闹了。」依照往例,会场会有许多双双对对,而她现在最不想看的就是那个,「我又不会跳舞,去那里谁要陪我罚站?」
「没那麽惨吧。」那头传来江商铭笑得很愉快的声音,「那家伙这样说你?」
不需指名道姓,反正都知道「那家伙」指的是谁。
「嗯。」
「你不生气?」
「他又不是现在才这样说的。」何况她不会跳舞也是事实,「我没事,谢谢你打电话来。」
「那好吧,看看今年几点结束,如果时间还早,我们过去找你。」
过来这里啊……
「我们」,除了江商铭之外,应该还有孔郡书吧。
他们都住在淡水,一些同学来过这里,凯圣也去过几个人家里,除了孔郡书之外。
孔郡书说他的房间没什麽好看的,所以她不用特别过来,但是江商铭却曾经偷偷告诉她,孔郡书房间的墙上有一幅油画,直接画在墙上的那种。
凯圣的直觉是印象派作品,毕竟,他所模拟的「印象,日出」很受到赞赏……
但江商铭又说不是,然後就再也不肯说了……呃,怎麽又想到他了?
「我不跟你说了,你们玩得高兴点。」
屋子里一片寂静。
深吸一口气,准备对抗寂寞。
冲了一杯三合一,拿出下午挑的圣诞卡——虽然现在写有点晚,但反正她并没有打算要给谁,因此,她仍旧拿出笔,开始一字一字的刻著。
都是给很密切的人。
给下星期就要离开台湾的官仲仪一张,跟她当了几年室友的林辉煌一张,还有……还有孔郡书一张。
以前,都是他先给她的,凯圣知道要他去书店挑卡片有多让他感到别扭,因此即使他只简单的写上几个字加上一个随手漫画,她还是很高兴的报以密密麻麻的整张卡片,有时写不够,还会贴一张便利贴。
「有话用讲的就好了,写那麽多字,你时间多啊。」
虽然他每次都这麽说,但她知道,他其实很高兴。
还有……去河堤旁玩仙女棒。
他觉得仙女棒是女生玩的东西,但还是捺著性子陪她玩,因为她喜欢在冷天的时候间那种烟硝的味道。
他蹲在旁边怞烟,红色的火光一明一灭。
河堤没有灯,但她手上的烟花照亮了他的脸。
「你也觉得烟花很美对不对?」
「你们女生才会为了那种一下就不见的东西感动。」
「那你干麽笑得那麽高兴的样子?」
「你管我,罗唆。」
凯圣现在想起来,无论如何都还是觉得他当时一定有为了什麽而感动,不然他的表情不会是那个样子。
如果时间能够回到以前,或者,这中间自己的心情不要有这麽大变化的话,多好?
那麽,她现在应该在舞会里。
虽然不会跳舞,但是却有人陪她一起罚站,两人扯著嗓子说话,然後隔天互相埋怨对方害自己喉咙痛……
眼眶一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圣诞卡上写的字一个一个被晕开。
凯圣连忙怞出面纸,轻轻印乾上头的水渍,但怎麽来得及,她写了一半的卡片已糊成一片,就像她的心境一样。
再怞一张面纸,轻压,轻压,但却怎麽样都印不乾。
咬著唇再一张……再一张……
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孔郡书。
她很想接他的电话,可是她在哭……
看著闪烁的萤幕,她的眼泪掉得更急……不要接好了,因为不想让他听到自己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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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舞会结束。
根据过往惯例,圣诞舞会成就情侣的机会颇大,所以当舞会最後。首歌结束时,有很多人都是一群同学来,但只有两个人离开。
惯例的活动,校方会派人善後,但是,孔郡书还不想这样早离开。
在那个看得到全场的高处休息室中,红色火光明灭,窗外凉凉的空气流入,冲散了些微的烟味。
捻熄最後一支香烟,孔郡书起身……就像每一天一样,走到学校附近的捷运站,选择了淡水线的等候位置。
移动,等候。
出捷运站时,他发现雨势更强,根本不是雨伞可以应付得来的——所以他才讨厌公共交通工具。
十七岁,他以为自己够大了,至少在同侪中算是早熟的,但无论再怎麽懂事,他仍然只有十七岁。
无法考驾照,签名不算数,独自搭飞机时还会被空姐在旅客名单上划上记号,要多注意的意思。
蓦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将落雨夜空映得十分明亮。
好个暴风雨的圣诞夜。
他该立刻回家,因为他的衣服已经被斜雨打湿了一半,而且那只雨伞应该撑不了多久,但就在步出捷运站时,他仍不自觉的转了方向。
凯圣住的地方也不远,去看一下好了,他想。
因为江商铭始终没有告诉他结果如何,後来他自己打了电话,她没接,却传了简讯问他什麽事,他觉得很奇怪,再打一次,她还是不接,一分钟後照样传了简讯问他什麽事。
无奈之下,他只好开始按著手机上那些小键盘,「干麽不接我电话?」她明明知道他有多讨厌传简讯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过一会,讯息来了,「只是不想讲话而已。」
「人在哪?」
「在家。」
「那个老太婆在吗?还是只有你跟那个博士?」
「他们两个去南部了,我自己一个人。」
看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打电话过去……那个韩凯圣居然有办法三次切掉他的去电,然後再度传来「我现在不想讲话」的简讯。
孔郡书一边咬著牙一边按,「要不要打电话给你阿姨?」凯圣的亲阿姨一家就住在斜对面,这也是韩爸韩妈答应让她独居在外的原因。
哔的一声,「没关系,我今天要熬夜看影碟。」
「看片?」
「我又不是你。」
他们传了近两个小时的简讯,传到他的手指怞筋兼手机没电,她永远回他的就是那一句——她不想讲话。
很怪。
这不是「好像」有问题,是「绝对」有问题。
会这样一直跟他传简讯,身边应该没有别人,但若是自己一个人,干麽又不接他的电话?
十分钟後,他已经站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前面。
院子里的旧宅此时灯火通明,隐隐还有电视机的声音。
他按了电铃,却没听到电铃响起的声音,再按一次……嗯,应该是……坏了。
***
当凯圣接到「看片」这几个字的时候,终於忍不住笑了出来。
手好酸,但心情却渐渐恢复。
他们大概传了一个多小时吧,直到他的手机没电,最後传出简讯的时间是半夜一点。
虽然她告诉孔郡书说要熬夜看影碟,但梳洗过後,却突然有了睡意,真的想睡,但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加上外面大风大雨的,就算躺在床上也会被自己的多心吓醒……
考虑过後,凯圣将被子从房间抱到客厅沙发上,再将电视打开,打算用自欺欺人法,虽然因为害怕而一直醒来的机率比很高,但运气好的话可能睡著。
VJ们的声音很兴奋,凯圣努力的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
「韩、凯、圣。」
她一下睁开眼睛,有人……在叫她?
还是那是人的声音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犹疑之间,第二声喊叫又传入她耳中,虽然风雨声极大,但她听得很清楚,是她的名字没有错,而且是……是,是孔郡书的声音!
凯圣翻下沙发,拿了伞急急忙忙推开门,小跑过雨水冲刷中的院子,拉开了那扇朱红色大门。
「你……」她想问你怎麽来了,突然间又发现明明有撑伞的他却湿了一半以上,犹豫了一下,什麽话都来不及说就打了一个喷嚏。
「你今天是真的很不想跟我讲话是不是?」他月兑下外套往她肩上盖去,「打电话给你不接,来找你居然对著我打喷嚏。」
凯圣吸吸鼻子,笑,「你要不要进来?」
「没关系吗?」
「你以前不是来过好几次了。」
孔郡书故做轻松的说:「万一陈子奕误会,那就不好了。」
凯圣呆了呆,心中只觉得委屈万分,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为什麽她非得跟她不喜欢的人扯在一起不可。
「吵架了?」
「没有。」声音闷闷的。
「那为什麽不开、心?」
她抬起头,「我为什麽要开心?」声音中有著茫然。
「凯圣……」
闪电一耀,照亮了没有路灯的街角,孔郡书发现她的眼睛居然十分红肿,紧抿著唇,神情委屈兮兮的,顿时,他知道她为什麽只肯跟他传简讯了。
那时候,她一定在哭。
一个人在哭……
他知道她哭的样子,会哽咽很久,怎麽样都停不下来,想通的瞬间,孔郡书只觉得心中一紧,几乎没有考虑的,他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觉得自己很冲动,但意外的是,她竟然就这样乖乖的待在他怀里。
「凯圣。」
「嗯。」
「你……不推开我吗?」
「你要我推开你吗?」
「不希望。」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推开他。
虽然大风让两人都在斜雨中湿了一半,不可思议的是他此刻的心情竟意外的平静。
「你,你这样……为、为什麽……」凯圣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他的声音好像有催眠能力一样,她一下就想到那个让她失序的夏末午後,刚开始都好好的,但就在某一刻,她觉得他喜欢她。
现在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抱著她,轻抚著她的头发,她会以为这是一种爱情的表示。
「我……有话跟你说。」
「好。」他将脸埋在她的肩,她身上有种少女的甜香,「我在听。」
察觉到她在深呼吸,一次-两次……N次。
他无所谓,虽然此刻又冷又湿,但对他来说,喜欢多年的人在怀,已经够好了。
「我要说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