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汪太仲;母,柳玉梅;配偶,夏尚臣——汪佑暄倒在清境民宿的床上,拿着才换新的身分证,怎么看怎么新奇。
真真正正的结婚了呢。
“配偶,夏尚臣”,好令人害羞的两个字。
公证那天,她只穿了简单的白色连身裙跟小白鞋,花朵也只有象征性的一枝玫瑰,可是她觉得,这个婚礼很浪漫,尤其是夏尚臣帮她戴上戒指的时候,平常不太正经的脸看起来居然很虔诚——虽然已经在一起两年,可她还是常常会因为他一个表情而心口怦怦跳。
生命中第一个男朋友,唯一的男朋友,成了她的老公……“老公”……嗷,太害羞了啊。
在床上翻了半圈的小女人忍不住窃笑起来。
对女朋友很好,长得很优,前途光明又灿烂,集所有爱情电影中男主角特性于一身的男人——钓到金龟婿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初交往时,全校有一半的女生都觉得夏尚臣的眼睛是给蛤肉糊到,而且深信那两个蛤肉应该不久就会消失,到时候王子会重新看见世间美女。直到好几个月后,她们才愿意承认,没有蛤肉,他一直看得很清楚。
汪佑暄往左滚了滚,想,王子跟庶民也可以在一起。
在众人看衰的情况下恋爱,在众人跌破眼镜中一起度过周年,在众人的惊叹中继续前进,然后今天,她从女友升格为老婆——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情,只是没想到竟能成真。
好开心,忍不住又往右滚了滚。
有一种接近镀金的感觉。
夏太太,夏夫人,夏尚臣配偶栏上的那个名字……哼……呵呵……嘻嘻嘻……哈哈哈哈……
夏尚臣从淋浴间出来,看到的就是她卷着被角、望着身分证呆笑的样子,脸上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为什么高兴,他忍不住露出莞尔的笑容。
这女人,要说她呆嘛,偏偏功课又不错,要说她聪明,却又老是露出一节尾巴让人家抓。
拿着身分证笑成那样,一看也知道她在开心什么。
长不大的老小孩……
男人天使的一面觉得那样的傻气很温暖,不过恶魔的一面却提醒他,如此良机,不逗白不逗。
他坐到床沿,伸手戳了她的脸颊两下,“笑什么?”
汪佑暄回过神,看到刚淋完浴的男人只在腰际围着毛巾,很没用的觉得耳朵发热,为了避免自己对他美好的露出不淑女的神情,她连忙转开脸,“没什么啦。”
“没什么?”
他大手搔上她的耳后,一阵一阵搓着,汪佑暄只觉得耳朵更烫,连忙往被里缩,“我就是想说我们昨天住进来后都没有出去,今天一定要出去走一走,至少得去看看绵羊,不然就白来了。”
夏尚臣掀开被子,跟着钻了进来,“想看羊?”
“嗯。”
“那下午来去吧。”
“喔耶,喔耶喔耶。”
男人对她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美男在侧,她居然对着下午的绵羊行程喔耶三连发——不过算了,如果哪天她的思维符合一般人的正常值,那才是不正常。
淑女他认识的多了,那些母亲介绍的千金小姐们,仪态大方,教养良好,画着精致的彩妆,说起话来很温柔的样子,就算是笑,嘴角也好像是经过计算般的刚好上扬十五度。
喜欢尼采、三岛由纪夫、村上春树,喜欢听交响乐,嗜好是画画、弹琴,有时间就会去做义工,对小动物有爱心,一切都无可挑剔。
夏尚臣曾经跟汪佑暄说过这种感觉,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那应该是机器人伪装成的人类吧。”
虽然有点古怪,就是这样没错。
很完美,完美的不真实。
又或者是联谊中认识的女生,大胆热情,第一次约会就暗示他家中没人,或者室友不在。
夜晚虽然很热情,但醒来有种空虚感,依然是不真实。
后来,他就认识了她。
包括她在内,好多人问他喜欢她哪里。
其实也不过就是“感觉”两个字。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轻松,可以大笑,也不用顾忌形象。她从不介意原来校园王子有着普通人的习性——他会乱丢袜子,快没衣服可穿时才会洗衣服,很累的时候会隔天起床才洗澡……这些会让女孩子皱眉的坏习惯在佑暄眼中,全会变成“那又有什么关系”。
乱丢袜子不要紧,袜子没长脚,不会跑。
没干净衣服才开始洗不要紧,没人规定要天天洗衣服,何况洗衣机一个小时就搞定了,别紧张。
隔天洗澡无所谓,又不是从沙漠旅行回来,一天没洗脏不到哪去。
她当然更不会以“为你好”的名义做出诸多限制,不要怞烟、不要喝酒、不要熬夜、不要吃那么多肉,要多吃一点菜、咖啡喝多对身体不好等等等。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层公寓,因为地方大,隔音又好,每逢欧联开踢时自然成了几个好友一起熬夜看转播的地方。
啤酒罐、披萨、汉堡、香烟,比赛结束后,住在附近的自己走回去,住得远的就睡在客厅。
历任女友对这种事情一向很不满,一心认定同学在占他便宜。
她们总觉得那些朋友只是贪图高画质的液晶屏幕跟免费吃喝,明示暗示他应该跟同学平摊吃吃喝喝的费用,不能让别人这么舒服之类的,甚至会在朋友来访时故意关在房中不出现以示抗议,可是汪佑暄却觉得好羡慕这种友谊。
她说,“如果主人家爱炫耀又喜欢摆出施恩于人的样子,就算跟他们说有龙肉吃,也不会有人来的。这些对你来说只是小钱,你不介意,他们也知道你完全没放在心上,怎么说啊,对彼此的人格够信任,心智够成熟,才能这样相处。”
夏尚臣无法同意她更多。
他的父母赚钱如印钞,对孩子又很疼爱,他一个月的零用钱堪比白领夫妻的总收入,钱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问题,但有的同学,因为家境关系还得在假日去打工,他们的经济能力相差悬殊,可是他们认识多年,他们都为欧联疯狂。
把彼此当真正的朋友,所以不觉得一定得分得如此清楚。
越跟汪佑暄交往,他越觉得这女生好像就是他遗失的那根肋骨,他们完美的相嵌融合,一切显得那样刚好。
虽然她在别人眼中缺点多多,但其实,他也不遑多让——只是好家世与好外貌给了别人王子的错觉。
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王子,所以,他也不需要公主。
他只需要跟他一起缩在被子底下的这个新妻,跟她在一起很舒服,她的微笑总是可以让他感到放松……
小手戳了戳他的脸,“想什么?”
“在想要什么时候带妳回家。”
“我还是觉得等我毕业比较好。”
“对于妳的建议,本席裁定驳回。”男人将她搂紧,顺道在额头上啾了一口,“我会找一天跟我爸妈还有雨臣说,然后会把我的房间稍微重新装潢,妳开学之前就搬进我家。”
汪佑暄哀号了一声。
结婚很美好,但她知道对夏家爸妈来说,儿子公证这件事情一定很不美好,基于鸵鸟心态,她当然希望越晚面对越好。
开学之前搬进他家,那就是两个月内啊,她这种个性是要怎么当大户人家的媳妇啊。
除了公婆跟小姑,万一还要跟婆家家人一起出席社交场合怎么办?她没有接受过名媛教育,不懂首饰,不懂酒,名牌只认得香奈儿跟LV,到时候衣香鬓影中只能尴尬的笑……光想就有一种快要胃溃疡的感觉。
“夏尚臣……”
“居然连名带姓的叫我,没礼貌。”他伸手在她腰上一捏,“要叫老公大人。”
“老公大人。”汪佑暄苦着一张脸,“我很紧张。”
“妳不相信我吗?”
“……”
“妳还真的不相信我啊?”
“不是啦,哎呦,你不懂……”
“我懂,可是,”男人顿了顿,“妳要相信我。”
放低的声音有种莫名的蛊惑。
汪佑暄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神情,都很明白的写着一件事:相信我。
然后就跟过去每一次两人意见不合时一样,她总会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因为爱,所以相信。
不安是真的,但她告诉自己,要相信他。
时间过的很快,夏尚臣进入夏氏律师事务所已经一个月。
虽然他已经考到执照,但律师这种职业,除了学问,依然需要一定经验的累积,为了长远着想,他自愿先当老师的助手学习个一年,再来正式执业。
母亲庄娟娟觉得这样浪费时间,在她的想法中,儿子的天分好,可以直接执业,干么去打字写状纸,做那些助理工作,不过父亲夏友和却觉得这样很好,老律师有三十几年经验,学到多少就拥有多少,可以用一辈子。
因为有父亲支持,夏尚臣的助理之路很顺利。
事务所的人都知道他是老板夫妻的宝贝儿子,现在的小老板,将来的大老板,抱着成见的当然不少,所以他深谙内敛之道,这帮了他不少忙。
有本事,别人自然会尊敬你,没本事,就算是老板的儿子也没用,不管哪一行,表现都比身份实在。
经过一个月,脾气不太好的老律师从刚开始对他心怀成见,到现在已经颇喜欢他了,老律师地位崇高,连他都另眼相看了,遑论一起共事的人。
律师们觉得这个年轻人没架子,主力们从战战兢兢不敢随便讲话,到现在已经可以很自然的再他面前哈哈大笑。
夏友和与庄娟娟将一切看在眼中,自然是骄傲的。
看,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多出色。
儿子早上就说了。今天是领薪日,生平第一次自己赚钱,晚上想请爸妈一起吃饭,然后有件事情要跟爸妈说。
当然,夏友和跟庄娟娟两人二十几年的爸妈资历不是当假的,完全懂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有件事情要跟爸妈说”是“有件事情我做了决定,知会爸妈一声”绝对不是要征询他们的意见。
该怎么说呢,这孩子从小就很有主见,基本上他决定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愿意,不然九百匹马力也拉不回头。
这次又不知道是什么了。
八月五日的下午五点,庄娟娟想,只要他不要像高中二年级时,突然跟他们说要休学一年单车环游世界,她跟老公应该都还讷讷个接受吧,那次真的惊吓到她了,基于一个母亲的理想,真的很难接受这种事情,而且还是毫无预警的告知——可两个小时后,庄娟娟突然觉得,休学不算什么,真的,如果儿子喜欢,他现在可以再去单车环游世界一次,但是,不要是这个,天啊!
晚上七点,罗曼饭店,听完夏尚臣的“有件事情”后,两夫妻不约而同张大嘴巴,然后默默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尚臣,爸妈刚刚可能没听清楚,你在讲一次。”一定是听错了,他们的儿子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
“爸妈对不起,我一个月前跟佑暄公证了。”
“公、公证?”夏友和虽然力图镇定,但是在太惊讶,这个在法庭上口若悬河的大律师还是忍不住结巴了。
“是,公证。”
“你说跟谁?”
“汪佑暄。”
“那个……讲话很奇怪……”
“就是她。”
夏尚臣完全可以理解爸妈的惊讶,所以他对这些反应并不意外,他甚至可以猜出,爸妈现在一定希望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二三四五个汪佑暄,总之,不要是到他们家做过客人的那个。
他知道父母不满意佑暄的家世太普通,也不喜欢她的庶民生活方式,但这是他的婚姻,他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而且他相信共同生活后,爸妈跟雨辰会发现佑暄的优点。
他们会慢慢喜欢她。
“儿子,你会不会太……”庄娟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去年参加一个朋友儿子的游艇婚礼,她觉得很棒,还想说等儿子结婚时也租一艘大游艇来热闹一下,没想到……
她无法接受公证,更无法接受公证的对象。
比起庄娟娟的黑云罩顶,夏友和比较快从震撼中恢复,很快的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该不会是奉子成婚吧?
如果是有孩子,他就算不满意这个媳妇,但也能勉强接受,毕竟能抱孙子实在太诱人了。
他好几个朋友都当爷爷,外公了。就他还没能升格,有时想到还真有那么一点遗憾,尚臣的也好,雨辰的也好,总之,他想抱抱小婴儿,尝尝当爷爷的滋味。
“是有孩子了吗?”
庄娟娟听丈夫这么一问,突然从大受打击中恢复了一点精神,“有了吗?”
她的想法也是一样,想当女乃女乃,想抱孙子,有宝宝的话一切好谈,补办婚礼上门提亲这都可以商量。
“没有,”看到父母瞬间蔫下来的样子,夏尚臣补上一句,“爸妈放心,我们有计划要孩子。”
“计划,计划。”庄娟娟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你不知道长辈最害怕听到这两个字码?”
“爸妈我说真的。”
“我才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缓兵之计,总之我不能接受。”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不过我想,就算我跟你爸不能接受,也无法改变什么对吧?”
一个月前就结婚了,现在才告知他们,他们能怎么办?
不喜欢也没办法,儿子都已经成人了,有主意,有定见,已经不是他们可以叫得动的年纪了。
“妈,佑暄个性真的很好,你会喜欢她的。”
“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情。”庄娟娟随手叫过刚经过的服务生,“帮我开一瓶红酒过来。”
她不喝一点今天晚上大概睡不着。
真是的,她心中的理想媳妇是冯家的独生女冯雅中,家世极好,长的漂亮,很得长辈缘,工作能力也没话说,怎么看都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媳妇,两家又是世交,她跟尚臣从小认识,算是青梅竹马,可是他偏偏不喜欢。
至于那个汪佑暄,也不是她瞧不起人,可那个女孩子真的是……唉。
儿子带她回家玩过几次,有时候他故意制造两人相处机会,虽然用意是想他们聊聊天,培养一下感情,可是那个女孩子可以一整个下午都被动的不说话,总要她这个长辈先开口才会应个声来,主动开口的次数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好像和她在一起多难过一样。
尚臣说,那一定是因为她怕说错话,所以才会小心翼翼……但问题又来了,这不就是在说她这个长辈很难相处、给她压力吗?
她可什么都没做啊!
现在的孩子跟他们以前不一样了,知道儿子喜欢她,他们当爸妈的看到人来,也是客客气气的接待,没给过脸色,更没讲过重话,那女生没长辈的缘,也不能说是他们的错。
真是……
头好痛。
见妻子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夏友和跟儿子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今天到此为止,不要说了。
罗曼饭店的晚餐丰富一如往常,但铺着白色桌巾的餐桌上却进行着不自然的交谈。
讨论工作。讨论个案,讨论天气跟一切可以讨论的事情,但就是没人再去提那个完全不被看好的婚姻。
夏家夫妻花了两天才接受这个事实。
结婚就结婚了,也没办法,在一个孩子已经承认的家庭中,父母永远争不过孩子,再不能接受,也只得接受。
他们答应尽量对新媳妇好,也会帮助新媳妇融入社交圈,不过有件事——他们想快点抱孙子。
最晚三年,一定要生孩子,否则他得跟汪佑暄离婚。
夏尚臣虽然觉得这条件很荒谬,不过想了一下,三年……时间很长,不避孕的话应该会有好消息,只要生了宝宝,就无需离婚了。
何况答应下来还有一个立即的好处,佑暄的日子会比较轻松。
他的父母都是守信的人,只要约定好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即使无法一开始打从心底真正的喜欢她,但也会尽自己能做的对她好。
他的新婚妻子对于嫁进夏家这件事情一直很不安,如果爸妈可以对她好一些,她会快乐很多。
三年没生孩子就离婚,荒谬?是的。
答应下来有好处?毫无疑问。
“好,我答应。”
夏友和点点头,“那明天我设计师来看一下你房间要怎么弄好了,看你要不要直接打通两间客房来用比较大,决定好在跟我还有你妈说,什么时候带新媳妇回来再讲一声,我会把事情排开。”
“谢谢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