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京
东京某报讯——
“支氏集团”总裁,商业界大佬支克威于日前召开记者会,对外宣布破产。在记者会中支老坦承,该集团在三年前即因一项斥资近六十亿的土地开发案失败,导致财务吃紧,为怕银行怞银根将使得公司周转失灵,因而私下以巨额酬劳买通会计师做假账,隐瞒了近一百亿的巨额债务。
支克威坦承做假账一事,不但引起群众哗然,也势必将受到司法制裁。而叱咤商场二十余年的“支氏集团”也将面临瓦解或被并购的命运,与支克威当年白手起家的传奇对照之下,形成强烈的讽刺……
冰川雾介表情平静无波地看着报纸上来自T市的大消息。
类似的新闻其实全世界每天都会发生,一间企业因为一笔精准的投资而飞黄腾达,或是因为一个失败的投资案而导致企业破产不足为奇。
自二十岁由祖父做主,指派他代替个性优柔寡断的父亲担任“银驿集团”的首席开始,今年三十四岁的他已经在商场上打滚了十四年。十四年来,商场上的兴衰百态他看太多了,因此对于这类新闻丝毫不感到意外。
时间将他洗练得铁面冷情,他甚至很嗜血地等待着这些企业衰败,好让他有机会一举并吞他们。
“雾介,你的意思是……”坐在沙发上的冰川荻源柔和的目光落在毫无情绪波动的长子身上。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比同年龄的孩子来得沉默寡言、冷静沉着。这样的个性也不晓得是承袭自谁,长大之后,他的冷漠和严肃总让家族的所有成员退避三舍,甚至连他这个父亲都会感到有点畏怯。
虽然强烈鲜明的个性有助于雾介建立个人的领导风格,但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雾介的个性不要那么强烈,那张严冷的脸庞让人看了实在头疼不已。
“我会怞空研究一下‘支氏’目前的状况,然后再衡量并购的可行性。”如果支氏没有他想像中来得糟,那么进行并购是绝对可行的。
“你答应我的请求了?”怎么这么干脆?他惊讶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冰川荻源是个极重情重义的男人,他和支克威是在美国修读学位时的同窗好友,两人的情谊可以说是历久弥坚。
现在好友遇上了人生最大的困难,他理应伸出援手,尽力给予援助。
就像当年他帮助好友长原彻一样,在长原彻生意失败破产,与妻子双双因病去世之后,冰川荻源收养他的女儿长原悯悯为义女。现在支克威的处境就跟当年的长原彻一样,他若没有出面帮他一把,会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也因为如此,所以他硬着头皮前来向掌握“银驿集团”大权的儿子求助。他原本以为,自己提出的请求一定会被儿子一口回绝,外加对自己“晓以大义”一番,谁知道他竟然答应了?!
“请求?”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冰川雾介,因为父亲话中这个令人疑惑的用词而有了反应。
他黑冷的眸子微微抬起,侧过头看向坐在办公桌左侧沙发椅上的父亲。
“是请求没错……”冰川荻源接收到了冰川雾介投过来的疑惑眼神。难道儿子没听清楚他刚才说的话吗?
“重说一次,我不想被陷害得不明不白。”
陷害?有谁听过当父亲的会陷害自己儿子的?这儿子也真是的,话说得这么过分。冰川荻源暗自在心里埋怨道。
“不说的话请回去吧,我要忙了。”
看儿子失去了耐性,摆明要将他“驱逐出境”的表情,冰川荻源心中更怨了。无奈这件事又非儿子帮忙不可,只得赶快将话再重述一遍。
“我只是想请你出手帮我那位老朋友一把,别让他辛苦一辈子的心血付诸流水,我希望你可以收购‘支氏集团’并人我们集团的体系内,尽量不调动原有‘支氏’员工的职务,不要大幅裁员……”
“要不要我把人家的女儿一并娶回来当老婆,好顺了你一向慈悲为怀,对老朋友有情有义的心?”冰川雾介接下了父亲未说完的话。
“……”冰川荻源一时愣住了。
他心里是有这样的打算没有错,可是雾介怎么这么厉害,脑筋随便一动就知道他这个当父亲的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父亲,你是不是这样打算的?”
随着冰川雾介投过来的冷冽眼神,空气似乎有点儿凝结。冰川荻源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儿子的表情这么冷酷,他哪敢直说啊?!
“没……没有这个打算。”硬是把想说的话给吞回去,“如果你愿意到T市去,又刚好遇见支老的女儿,就顺便把她带回日本来吧!我想,与其让她在T市过着清苦的日子,不如就收她为干女儿,让她在日本可以过过好日子。”
“父亲,你的心肠真的太好了,让做儿子的我不得不钦佩。但是……”冰川雾介冷冷地掀眉,话说到一半,刻意停顿下来。
“但是什么?”
冰川荻源额上冷汗直冒,每次儿子表现出这种钦佩的语气和神态时,他就知道他心头必定很不爽快,然后接下来一定会说出一番语重心长的“谏言”。
“但是……祖父让我接下‘银驿集团’的首席之位,目的并不是要我做慈善事业,父亲,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冰川雾介边说话,边用长指敲了敲桌面。
每当他出现这种不耐烦的敲桌动作时,就表示事情是没那么好解决的了。冰川荻源看着儿子,垮下了老脸。
雾介这句话无疑是表态他不可能会替“支氏集团”善后,更不可能会替支家那个可怜无辜的独生女做任何的安排了。
冰川荻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雾介,我不是要求你做慈善事业,我只是希望你帮为父的一个忙而已。”
冰川雾介不语,冷静沉着的眼神依旧。
“我明白你一向以家族的利益为重,这十几年
来代替我为冰川家经营公司,大大扩展了家族的事业……”冰川荻源边说着边觑了眼儿子的表情。
既然个性强硬的儿子没做出任何反应,表示他这个做父亲的还可以继续哀叹下去,而事情也尚有一丝丝转圜的余地吧?!
“我一向以你这儿子为荣,也很感激你为不成材的父亲我担下这个重担,但是在感激之余,我至少还是你的父亲,你的长辈。今天我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请你帮个忙,这个忙对你而言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我很清楚,只要你肯,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和心力就能做到。雾介,为父的对你提出这个请求应该不算过分吧?”冰川荻源逮住机会,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篇话。只要使出这一招,任凭雾介再怎么冷酷,也逃不开亲情的压力。
冰川雾介看着父亲,一手抚上额际,感觉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他没想到在家里一向态度最温和慈蔼,且从来没有过任何意见的父亲,今天居然
会端出“父亲”的身份来压制他?
“雾介,你答不答应都说一句话吧!如果你不愿意帮忙,为父也好设法去向其他的朋友求助,这件事拖延不得啊!”
很好,非常好。冰川雾介柔着额际的动作更大,这代表他的头更疼了。
现在的情况是他若不帮父亲这个忙,他就成了不孝子,害父亲得拉下一张老脸去向朋友求助,说不定很可能会四处碰壁,还会受到奚落和刁难。
“雾介——”又来了,“你真不答应的话……那我出去了。”冰川荻源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冰川雾介原本就严冷的俊脸更酷了,“我答应就是。”厚沉的声嗓透露出几许不耐烦,他就算再冷酷也拗不过父亲的请求。
知道儿子愿意出面帮助支氏父女,冰川荻源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探戈来。没想到老婆大人教他的这
个方法居然奏效了。
看来还是老婆了解儿子,清楚冰川雾介冰冷无情的面具下那颗吃软不吃硬的心。这下他可以放心去向老婆报告这件事了。
冰川荻源离开后,管家进来通报有客来访:“孙少爷,悯悯小姐有事要见您。”
“请她进来。”他从书桌后起身,走上前去。
不久,一名身材高挑的短发女子走了进来。她身穿一件合身又带点中性剪裁的黑色西装,里头是件贴身背心,则是宽松的长裤。模样既经典又帅气,薄施脂粉的美丽脸蛋没有一丝笑容,让她显得清丽冷艳。
“悯悯,有什么事吗?”冰川雾介走向她,侧过头指示她在一旁的沙发坐下。
“我来跟你谈和‘展邦财团’的合作案,负责人昨天回我消息了……”长原悯悯手上拿着一叠资料,开始对冰川雾介作简报。
长原悯悯和冰川雾介简直有得拼,两人都是同样一副酷酷的调调。她是冰川荻源一位老朋友的女儿,十岁丧亲后就被菩萨心肠的冰川荻源接回冰川家居住,可以说是从小就和冰川雾介一起长大。
她是个中日混血儿,父亲是日本籍,母亲是华人。长原悯悯自小就展现出她不凡的资质,去年从美国学成归来之后,立即受到冰川雾介的重用,任命她为“银驿集团”的部门经理。
“他怎么回复?”冰川雾介跟着在她对面坐下,接过长原悯悯给他的资料,仔细地翻阅起来。
“他提出了几个条件……”
长原悯悯指着资料第三页上的几项条款向他报告着,清冷的眼神在冰川雾介未注意时突然转为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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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市米雅苗圃农场
“骥麒,你该出门了,今天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去饭店把那位贵客给接回来喔。”米雅绕过一片刚萌芽的薰衣草田,走向培植有机蔬菜的网室,在绿油油的菜田外,她两手圈在嘴边,大声呼唤着正在田里忙碌的合伙人。
今天将有一位娇贵的客人造访苗圃,席骥麒的母亲吩咐过,要他们好好地照顾她。
听说她因为近日家庭遭逢剧变,孤苦无依,所以这阵子都会寄住在苗圃里,直到她能独立面对未来的生活为止。
席妈妈在五天前就交代过,要席骥麒把人接到农场来,可是那时席骥麒正在忙,而这一忙,事情就拖延了五天。
“别吆喝了,我会去的。”
席骥麒从菜田中起身,走出田外。现在他整理的这块有机菜田主要种植的是菠菜、莴苣和大白菜,还有细香葱和茼蒿。另外剩余的一小片空地则种了几株番茄。
在席骥麒走近身边时,米雅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拿过水,道了声谢,然后仰头大口率性地喝起水来。
“你喝完水赶紧去冲个澡、换套衣服吧!伯母特别交代过,你不能一身脏兮兮的去接人。”
米雅尽责地把席伯母交代的话重述一遍。她一双骨碌碌的灵活大眼朝席骥麒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
哇,真脏。T恤、牛仔裤全沾了层厚厚的泥,当然双手、脸颊和脖子更是脏得不用再说了。
席骥麒把空瓶子还给米雅,眼神对上米雅那双惊叹的大眼。
“麻烦你告诉我妈一声,就说我肯洗手去接人就算给足对方面子了。”他接人回来之后还有工作要做,哪有空玩洗洗刷刷的游戏?
话说完,他很潇洒地走往一旁的集水槽,扭开水龙头,哗啦啦三两下就把手上的泥土和脸洗干净。
洗好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网室,穿越过香草苗圃,朝大门走去。门前停着一辆又旧又破的小货车。
“席骥麒,你好酷喔。我真为你的酷心折——”席骥麒率性的表现令米雅莞尔,她跟在他背后,看着合伙人跳上货车,大声地喊道。
席骥麒回眸露出迷人一笑。
“心折就嫁给我啊,待会儿我妈打电话来,你别忘了跟她提亲。”他不爱和他家爱唠叨的老妈讲话,所以这个任务通常都由米雅来负责。
又要她替他挡电话。这家伙每次都把这种艰巨的任务交给她,席妈妈可不好应付呀!
“好吧,我会记得跟伯母提亲的。你回来时记得去张罗一些‘聘礼’啊。”她回以可爱笑脸,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会记得的。”
席骥麒启动引擎,朝她挥挥手后,开着货车驶离农场。
这两个人的交情好、默契十足,她交代他去张罗的“聘礼”,其实是指已经快要用完的肥料。
米雅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屋子里,这幢完全由原木打造的两层楼雅筑,是米雅的爸爸亲自设计的。
一楼是餐厅兼会客室,楼上有四个房间,她和席骥麒各占去一间,另外两间房暂时空着。至于农场里的几位帮手,他们并不住在农场里。
农场里除了这栋主要的建筑物外,有两间占地近三百平米,专门培植有机蔬菜的网室;此外,还有三座占地不大的玻璃花房。
花房里头随着季节不同而栽培着各种应时香草。像是迷迭、薄荷、罗勒、茴香、时萝、细叶香芹、月桂……而在玻璃花房外的——小块由地,上面种的是薰衣草,每到开花时节,可以见到遍田丽紫的景象。
至于其他几块分割均等的小田地则用来栽种各时节需求量较大的香草,像甘菊、金盏花、紫苏、奥勒岗、百里香、鼠尾草等等。这座农场是米雅的骄傲。
米雅才踏进屋子里,电话便铃铃作响。
“米雅苗圃你好——”她轻松惬意地走入柜台,不疾不徐地拿起电话,“原来是席妈妈呀,骥麒他已经出门了……呃,他的手有洗干净……有没有换干净的衣服啊……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刚好在忙,没空注意他……我想席妈妈既然交代下来了,骥麒一定会遵照办理的……”
那家伙会遵守才怪!米雅在心中暗笑着。对席妈妈的问题,米雅装傻含糊地带过。
身为望族少女乃女乃的席妈妈最在意的,就是席骥麒是否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去接那位娇贵的客人,她认为那样子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席妈妈向来信任米雅,也很疼爱她,所以尽管对她的话有些半信半疑,倒也不好直接说破。
“席妈妈,刚才骥麒叫我向您提亲耶。他说,如果我真的想嫁给他的话,就直接跟你说喔——”深怕爱哕嗦的席妈妈再继续追问下去,米雅赶紧转移话题。
这个话题席妈妈最爱听了,因为她最中意的媳妇人选就是米雅:
自从五年前米雅和席骥麒合伙接管农场之后,席妈妈就一直认为自己的儿子和米雅终有一天会结婚,然后生几个可爱又有礼貌的小王子、小公主,陪陪她这个寂寞的女乃女乃:
只是她盼啊盼的,盼了五年,他们俩却一直没传出任何令人振奋的消息来,害得她老人家快急白了一头乌丝:现在听米雅这么说,她实在高兴得不得了。
“米雅,你真的要嫁给我们家骥麒啊?那好办,我马上叫管家去帮我订机票,我即刻启程到日本去找你父亲谈亲事,我相信你父亲一定会跟我一样高兴的。你们终于肯结婚了……”
米雅一听,吓得差点摔掉话筒。
“呃……席妈妈,不必这么急吧……”糟了,她只是想转移话题而已,可没想过真的要嫁给席骥麒,“而且我爸爸现在人也不在日本,他不晓得到哪个国家去了,我看……我和骥麒的婚事还是等他回来后再谈吧。”
这不过是个搪塞的借口,她很清楚父亲的行程,一直旅居在国外的父亲至少还要半年才会回来。
“不行、不行,我看我得想办法跟你父亲联络看看,请他尽快回来一趟。……”
接着米雅又和席妈妈聊了几句,然后就以忙碌为借口把电话给挂了。
挂下电话,她吁了一口气,准备转身步出柜台,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柜台边杵了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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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雾介来T市处理“支氏集团”的并购事宜已经七天了。
这七天来,事情正按照他事前所计划的步调进行着,接下来,一些繁琐的细节则将由他亲自指派的几位下属接手。
并购“支氏集团”之后,他并不会留在这里进行该集团的重整工作,同样也是交由他的几名得力助理负责。
今天是他停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距离他上飞机回日本的时间只剩下四个小时不到。
扣掉前往国际机场的车程和办离境手续的时间,他只剩下两个小时的时间。不过这两个钟头也
够他用了,他只要办妥最后的一件事,就可以放心回日本了。
而这件事让他必须亲自跑来这座位于市郊山坡上的私人农场一趟。
车子行驶至目的地,“米雅苗圃农场”这几个大字映入眼帘,铁铸的拱门和两旁的围墙均布满了蔷薇花。
冰川雾介下车之后,见大门的矮栅栏没关上,于是他就直接走进农场。一直走到主屋,途中他都没遇见半个人,令他怀疑这座苗圃是不是早已废弃?
但是那一片看似有人精心照顾,散发着淡淡芬芳的香草和肥美的绿蔬却又和“废弃”两个字完全不搭轧。
这座农场一定有住人,只是这会儿那些人不晓得跑到哪里去偷懒了。
基本上,如果他的下属敢这么混的话,他绝对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冰川雾介西装笔挺,黑发一丝不苟地梳整向后,表情看起来非常严肃。这是他一贯的神态,让人总看不透他的心情起伏。
走进屋子里,他终于听见了人声。
原来照顾苗圃的人跑回屋子里吹冷气纳凉顺便讲电话闲聊家常。
冰川雾介一直走到柜台边才停下脚步。他向来没有偷听别人讲电话的恶劣习惯,不过站在这儿,他却将那女子清脆的声音全听进耳里。
而他的眼睛也不晓得是哪儿不对劲,竟然紧盯着女子的后背不放。她把长发全拢在一边的肩上,露出泛着粉红色泽的颈子,意外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她的声音娇甜悦耳,长发迷人,不知道长相是否如声音一般甜美?
倏地,他猛然打住心中的遐想。
真是可笑又荒谬,他竟然对一个名花有主的女人产生了兴趣?!听她说话的内容,她甚至正兴奋地和对方商量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冰川雾介一对剑眉拧起,黑眸转为深沉不耐,他迅速挥去脑海中浮动的情绪。
就在他对自己月兑轨的情绪感到厌恶时,那女子挂上了电话,然后回过身来——她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