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不认识吗?
为何在她心底,却一点也不想相信申屠玉,尤其在他表现出好似与自己很熟悉之后,这份感觉便持续在她心底盘旋不已。
申屠玉……到底是谁呢?
他长得如此好看,没道理见过还没有半点印象。
碰!
由澡间传来的巨大碰撞声打断她的思绪,她随即冲至澡间,心头惦记着申屠玉,想也不想便直接闯入。
然后,她看见了申屠玉跌倒在地的背影。
赤果的背影。
双颊剎时火热,心跳怦怦作响,她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遂而紧闭双眸站在原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跌了一跤。」果真太久没走路,加上澡间湿滑才会跌倒在地。「妳过来帮我。」他使唤得非常自然。
帮、帮他?!帮他做什么啊?
「申屠玉,我想还是靠你自己吧,我实在不方便帮你。」她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怎能与他有肤肌之亲。
「妳若要我继续跌倒,尽管不帮。」这口气有六分的霸道、三分的笃定,以及一分吃定她的心软。
男女授受不亲的真理瞬间崩毁。
她叹,闭上眼睛,仅凭着刚才匆匆一瞥的印象,走至他身旁,等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扶起他。
罢了罢了,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计较,是无聊的行径。她转过头取下一旁的布巾,蒙上自己的眼,以免待会儿又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
「该怎么帮?」
「帮我洗澡。」
这家伙真是生来克她。
「你以前是怎么洗的?」
「不记得了。」本没想过让自己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可他发现,他愈是悲惨,愈能接近她,既是如此,不好好利用岂不浪费。
一句「不记得了」,便能将事情全部推至她身上,真是……自作孽。
叹气归叹气,既然承接这份艰难的工作,她仍会做好。
伸手探了木桶的位置,她急忙想将他搀扶进去,哪知申屠玉不知是不是存心,竟然将全身的重量都丢给她,让她险些走不稳。「你好好走路啦!」
申屠玉的伟岸身躯就紧贴在她身上,要她不注意都难,害她心头不断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八字箴言,以换来心平气和。
好不容易将他扶进木桶内后,她才吁了口气。
「我只负责清洗你的背部,至于其它地方,请你自己想办法,这是我的容忍的底线。」她几乎要咬牙切齿,毕竟从没有哪个人能够逼她至此。
「可以,不过……」
「什么不过?」若有必要,她相信手中的布巾能成为杀人利器。
「能不能顺便帮我洗头?」
「……好。」罢了,她好人做到底。
孟冬雁抓紧布巾,开始帮他洗刷背部。「你可真幸运了,连我未来的丈夫都未必能让我亲自为他清洗身体呢!」
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在窄小的澡间里,除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之外再无其它,说有多暧昧便有多暧昧,不说点话打破这层黏腻的气氛怎成?
「那此后,我便是妳的夫了。」
说得可真是顺口。「既然你有听见我与堂兄的对话,就该明白我不会嫁人。」
「妳只会嫁我。」他说得信誓旦旦。
「你打哪来的自信啊?」过于专注申屠玉强势的口吻,很快便忘记两人共处一室的尴尬。
他不语,径自享受她的服侍。
「我跟你说,今天是因为你突然遭逢变故,我才会对你比较好,从明日起,这些事你都得自己做了,听懂了吗?」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帮他。
「那个……左背麻烦再使劲一点。」
要使劲是吧?她用力搓、拼命柔,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也不见他有任何不适,反倒是她用力过猛,手臂开始酸了。
「你都不痛吗?」她已经有点小喘了。
「很舒服。」他无动于衷。
孟冬雁终于放弃与他作对了,终于认命地帮他搓背。乖乖照做压根不是她的性格,但在申屠玉面前,她却像是名乖巧听话的奴婢,让她难以反抗,这点连她自己都感到不解。
清洗完申屠玉的背部,如今只剩下头发。
洗头嘛,还不简单!冲水、搓柔,比起清洗他的身体来得容易,她动作愈来愈快,想快点结束这场暧昧的折磨。
「再用力一点。」某人抱怨。
本着一颗善良的心,她愿意退让,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得寸进尺。
「请问这样的力道够不够重?」她恶狠狠地问,同时加重力道。
「妳在生气,是不是不乐意帮我?」
这还能称做是「帮」吗?根本就是「伺候」了吧。「申屠玉,欺负我让你感到很愉快是吗?」
「不是很愉快,应该说是很──有趣。」
有趣?!被欺负的人可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
「啊!」
突然听见他的叫声,以及哗啦的水声,看不见的她,立刻摘下遮眼的布,本以为他发生何事,一颗心紧张万分,哪知等她摘下布巾什么事情都没有,反倒瞧见他满脸笑意,好似正为了他的无聊小举动而感到得意。
可恶!她怒瞪他,却因为他的灿烂笑容而不知该怎么责骂,她不曾见过他笑得如此灿烂……
不曾?!
等等……她与他未曾见过,她怎会用「不曾」来形容这份感觉?
看不见的申屠玉,反而更能察觉她的情绪。「妳在担心我?」
「我才没有担心你!」想也不想便否认。
他眸子黯然垂下。「我想也是,如今,妳怎可能会担心我……」她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会担心自己,他能霸道地要求她照他的话去做,却无法连她的心也控制。
孟冬雁脑子顿时变得乱糟糟,里头彷佛有上千条纠缠不清的丝线,缠来绕去,难以解开。她与申屠玉倒底是怎么回事?谁能给她一个完美的解答?
「把头仰后,我帮你冲头发……」伸手取水,却不小心伸入热水盆内。「好烫!」
「怎么了?」申屠玉猛地转身询问。
「烫到手了。」
他立即抓住她的双手,「有没有冰水?快点伸进去。」
「没事的,只是烫了一下,我反应好有立刻缩回来。」瞧见申屠玉脸上堆满浓浓的担心,发现他紧张的神情,好似真的很担心自己。
他依然不放开她的手。「还很烫吗?」
视线专注而忧虑地落在她的小手上,她的手因为经年累月上山摘采野生的花朵,不时得依赖手来攀爬,压根没有姑娘家该有的细致柔女敕,掌心内粗糙,堂兄总说她不像一个正常的姑娘,不爱美,也不爱打扮,更对自己的身体不勤于保养。
原本,她才不在意这些,可这当下……让申屠玉握住她的手的瞬间,她心头竟升起早知道就该听堂兄劝告的想法,她希望在申屠玉面前能留给他美好的印象,让他记住自己的美……
差点都忘了,看不见的他又怎能知道她生得是什么模样呢?
真是的,今日的她怎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真的没事了。」
她再三保证,他不太信,仍扣押她的手。
「我的手很粗糙,别握了。」感觉他厚实的掌心包裹住自己,心头竟滋生一股难以形容的情愫。
「我的手比妳还粗糙。」摊开掌心,让她看个仔细。
他的手不只粗糙,上头还有伤痕。
其实,刚才偶然一瞥,她也发现到申屠玉的背部满是伤痕,明知问了也是白问,于是默默收入心口。老实说,对于他的失忆,她并不太相信。毕竟按常理判断,假使申屠玉真失忆了,他的行径也太过镇定,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本想问个一清二楚,可是在看见他背部那片伤后,她打消原来的主意,他的伤势太多了,多到几乎让她不敢相信他还能活下来,或许他内心的伤也同背部一样。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藏有一些无法对外人道的秘密,既然他不愿想起,问了也只是徒增悲伤罢了。
「申屠玉……」
「嗯?」
「你一直抓着我的手,我没办法帮你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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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以往轻松让他还债,这次竟让他由兔子变成人,虽是剥夺了他的眼睛,却让他与绿儿再次重逢。
只是这一连串的进展,完全跳月兑他的思考范畴,他实在是愈来愈困惑阎王这些安排的用意。
为何不与过往相同,让他迅速还债,无论是什么死法,他都能接受,只要别将她牵连进来就好……
失去她后,近千年的轮回,他已能接受这事实,然而一旦再接近,隐藏在灵魂深处对她的渴望又将再掀起浪涛。
她是他的最爱,要他怎能放手?
不怕自身的命运,只怕最后他舍不得,会将她一同带往幽地,让她永生不能离开自己……
永远、永远都忘不了当看见她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幕──心碎、骨裂,那痛连被千刀万剐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脑子里盘旋着千年前最令他惊心动魄的画面,然而耳边听见的不是吆喝声、兵器交锋的刺耳声,而是一首古老,教他听了会暖了心的曲子……不断重复缭绕在他耳畔,依稀记得唯一懂这首曲子的人是她,他的绿儿。
绿儿………
惊醒过来,眼帘仍是一片黑,他重重喘息,目视前方,却什么都瞧不见,只闻细致轻柔的安抚。「没事的,你只是做了场梦。」
倏地,他往前抱住她。牢牢地,似是让铁链锁住了他们两人。
孟冬雁猜他是做了恶梦,便拍着他的背柔声哼着优美的旋律,那旋律令申屠玉突然有种呼吸被扼住的感觉,他的心剎时犹如激起惊风骇浪,她怎会、怎会……
这一瞬的迷惑,深深打乱了他心中最初的想法。
他原是希望能够尽速结束这场荒诞的轮回,毕竟孟冬雁已经不可能再记住自己,只是当她又哼着前世的旋律后,他的心竟稍稍有了浮动。
「妳怎知这首曲子?」
旋律停住,孟冬雁看着他。「打我有记忆开始就会哼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事。」
「你是不是做了恶梦?」
恶梦吗?回想千年,对他而言,确实是一场几乎醒不过来的残梦,梦里有她,所以他情愿不醒。然而他内心也清楚,今生,他与她注定是再无可能了,不管他有多想强求也难矣,因为──她恨他。
「别怕,我会在这儿陪你。」
「妳……想知道我是谁吗?」不希望她问,却明白她肯定满心困惑亟需解答。
「你想说我便听。」她不强求。
「……其实上回妳在山上看见的兔子就是我。」
孟冬雁呆住了,好半晌才懂得眨眼。
呃……她没听错吧?申屠玉说他是兔子?!
「真的?」
「我之所以会变成兔子是因为前世杀了太多人。」虽然他仍不觉得杀人有错。「阎王要我变成兔子千次轮回来还债,而妳……是我最后一个要还债的对象。看妳是要杀、要剐,都随妳了!」
孟冬雁花了点时间,方能明白他说的话。「不要说你现在已经是个人了,即使你还是那只小兔子,我也不会杀你或吃你,因为我茹素。」不知何故,打出生后便碰不得荤,一沾荤便会觉得反胃不舒服。
这结果倒是出乎申屠玉意料之外,轮回那么多次,他也是有碰过和尚之类的讨债人,不过即使和尚不吃素,也有杀他的冲动,难道孟冬雁都没有想过?
「妳一点都不想杀我?」他愈来愈不明白阎王的用意,让他变回人出现在她面前要他如何还债?
「坦白说,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没有杀你的动机。」申屠玉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说谎,再说他也无须编造这种谎言,她愿意信他这回。「今世我们无冤无仇,要我如何动手?」
「是我亲手杀了妳。」
申屠玉终于毫无隐瞒地道出那断尘封已久的记忆──
千次轮回、千次折磨,最痛的不是那入骨的一刀,而是当着他最爱的人的面前道出前尘旧往,于此,他能断定阎王的确是闲着没事,专找他麻烦。
或许,他的用意就是要自己在她面前道出前世的一切,让他坦承自己所犯下的错,然后接下来呢?是不是要让她恨他一辈子?
「喔。」孟冬雁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但她没有露出怨恨的表情,反倒绽放一朵诚挚的笑靥。「即使如此,那也是前世的事,我现在潜心向佛,佛说要宽恕别人的错,既然你明白自己做错,只要有心改正,就能获得原谅。」她很认真地解释。
申屠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头却是不以为然。
「妳别搞错了,我从不认为我有何过错。」
孟冬雁摇摇头很惋惜地说:「真是儒子不可教也,阎王既然要你千次轮回必定就是要你忏悔过去的罪孽,你若不忏悔,也不算还债,对了……请问何谓千次轮回?」
「我杀的人何止千人,只不过他们说功过可相抵,因此要我还债千次,生就是为了让人杀、死又是为了再次生,生生死死轮转千回,只要等妳也杀了我,就算功德圆满吧?」语末,申屠玉是带着嘲讽的意味,就怕阎王这着棋是下错,与其让他反省,倒不如让他永世不得超生还来得有效果。
生是为了死,死又是为了生,听来挺感伤的,孟冬雁一双秋水已落下晶莹的泪水。
他听见了。「妳哭什么?」这样就哭,他还没说更有趣的部分。
「一定很痛吧?我很怕痛的,光是想到刀子划破手指,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发抖,你却要生死千次,一定很痛吧?」纵然申屠玉说自己前世是恶人,还害死了自己,可如今在她面前的却是与她无冤无仇的陌生人,要她如何恨他呢?
孟冬雁的泪水是那样的轻柔,却揪疼了他的心,她总是为自己落泪,前世如此,今生依然。
他抹去她的泪水,她的关怀太重,不适合自己。
「对我而言,死根本不算什么,没什么好哭的。如果觉得同情,就给我一刀,让我早点月兑离。」
孟冬雁扁扁嘴,再度摇头。「为何非要我杀你不可?佛说了,原谅也是一种还债的方式,我选择原谅你,这样行了吧?」
「我不要原谅,因为杀人是我自己决定的,既然不后悔又何需被原谅,妳要就爽快给我一刀,要不然就少说废话!」经孟冬雁这么一搅和,他的心竟有几分浮躁。
要她杀就杀,当她是谁啊?孟冬雁才不理他,蓦地,却想到另一件事。「申屠……玉,你之前真的是兔子?」
「可惜我不清楚如何再变回去。」在她面前,他情愿自己是兔子。
「那……早先我为了验明你的性别,将你……」
「是妳自己要看的。」
没错,确实是她要看小兔子的性别,唉,真是羞人啊!
「夜深了,你快睡吧。」罢了、算了,看都看了,也不可能假装没看过。
「再哼那首曲子给我听。」
「……好。」就当是为了先前的无理陪罪吧!
悠悠缭绕的曲子抚慰了千疮百孔的心,思绪方定,他缓缓合眼入睡。
视线不知该放哪好的她,理所当然盯着他的睡颜。
时常紧皱的眉间松开了,他的气息逐渐稳定,她猜他应该已经睡熟。
睡着的他显得特别静,静到似乎不会再醒过来。
是我亲手杀了妳。
她看见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神情是多么的痛苦,彷佛有把无形的刀,恶狠狠地刺进他的胸口,令他生不得,死也不能。
真有前世吗?
他与她在前世,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会杀死自己?
千年过后仍不忘,那该是一个心碎的过往吧……她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枕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沉沉睡去。
只要握住他的手,假如他再犯梦,她便能及时唤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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