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场偷龙转凤的婚礼已经一个礼拜了,李老太爷其实已没什么大碍,但就是不想出院,老人家呕着气,原是不想回去面对他不想认的孙媳妇,但更叫他跳脚的是王家那丫头很本不甩他的倔脾气,拉着他的曾孙子直接度蜜月去了,至于安抚的工作,就交给王家其他人就行了。
只不过一个礼拜下来,连王家的人都有些动了气。
「我的宝贝女儿哪里配不上他们了?」今日来访的最后一位王家长辈气呼呼地离开后,一架直升机停在医院顶楼的停机坪,黑恕宽左右分别跟着助理与保镖,下了直升机便直直往医院唯一的一间总统级病房而去,昂首阔步彷佛踩着的是自己的领土,举手投足间尽是黑家男人惯有的霸气。
黑恕宽一向在人前表现得极为内敛,温文有礼、戴着绅士面具的他已是令人不敢造次了,此刻的毫不掩饰更令人望而生畏,彷佛复仇的地狱之王,气势汹汹而来,所经之处宛如极地冰原台起十级暴风。
「我还以为是谁来了。」李老太爷毕竟也是能只手遮天的一号人物,可没被黑恕宽的气势所震慑。「今天是吹什么风,让你来探望我这把老骨头?」老太爷精明的利眼一眼就看穿这位一向善于伪装的晚辈今天是来意不善,但他还是挥开了其他闲杂人等。
他常常感叹,若他们李家也能出个像黑恕宽这样的孙子就好了,至少有他一半的大气与雄才也好,黑恕宽比起他年轻时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黑恕宽不打算浪费时间,基本的礼貌应对过后,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想跟老太爷做个交易。」「李家的事业我丢给我那不肖的孙子已经很久了。」「跟李家的事业无关,我要谈的是阮燕曦,我想请求老太爷……」他倾身向前,虽说是「请求」,但态度和表情倒比较像警告。「别再欺骗燕燕,李家对她根本没有恩情,那些全是她应得的。」「你说什么?」李老太爷眼里只有一半的震惊,黑恕宽毕竟不是单纯的阮燕曦,也不是那些只懂得拍李家马屁的笨蛋亲戚,不可能没察觉到一点怪异。
「老太爷是明白人,虽然晚辈也不在乎把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再陈述一次——燕燕的父亲之所以破产,全是因为令郎,也就是李哲祺的祖父陷害,我手上的证据会让台湾明天的股市相当精采。」李老太爷没有动怒,相反的,他简直高兴到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几十岁。
「你在威胁我?」已经好久没人敢挑战他了且这年头尽是一些无趣又只懂拍马屁的年轻小辈,害他都开始嫌自己活得太长。
「晚辈不敢。」黑恕宽的声音和表情可没有半点不敢的样子。「老太爷难道没兴趣知道我的交易是什么?」让台湾股市风云变色太没意义,他是商人,不是投机客,能一举数得的交易比无差别的报复手段有建设性多了。
「你说。」其实真的要斗法,他已经老了,而哲祺那小子根本不是黑恕宽的对手,拿李家江山去和黑家拚斗,二十年前可能实力不相上下,但今非昔比啊!
「我可以不告诉燕燕真相,让她相信你仍是疼爱她的李家爷爷,但你不能够再拿李家对她有恩情来要求她任何事,相反的,从今以后李家必须成为她的后盾。」「你的意思是……」李老太爷眼睛亮了起来。
「老太爷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晚辈再多说。」黑恕宽微笑,又回复彬彬有礼的模样。
李老太爷只沉默了半晌,他知道黑恕宽一方面是给他台阶下,对阮燕曦,他并不全是只有愧疚,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孩,想要她当李家的孙媳妇有一半也是基于这种私心;而另一方面黑恕宽也为保全阮燕曦对人的信任,不愿她失望与受伤。至于在这两者之外的利益,反倒是其次了。
「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燕燕。」黑恕宽低柔的嗓音在黑暗中呼唤她。
她像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妻子,开心地转身,投入他的怀抱,彷佛是正负极的两块磁铁,一靠近就难分难舍。
她总是毫无困难她感受到他西装底下结实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他的体温透过布料熨贴着、引诱着她,每一次她总告诉自己提起勇气主动示爱,却总先在他的深吻下化为一摊春水。
他的指尖有一股魔力,总能迅速地点燃她肌肤下的火焰,带给她激情的战栗,她愉悦如银铃般的笑声顷刻已变成柔媚的声吟,在他温柔的征服下娇喘不已。
「让我成为你的女人。」她沙哑地开口,该是性感成熟的请求,她却觉得自己像个青涩无知的少女,在他的视线下羞窘无措。
黑恕宽仍是微笑,「只要你需要我,我绝不会拒绝你。」他进入了她,像两个在远古时代分割的灵魂终于再次合而为一,深情的绿动成为天地间唯一的节拍,她像随着浪潮飞升至云端,在一片迷离的星月光辉之中达到了一回同潮…阮燕曦缓缓地睁开眼,黑暗吞蚀了一切,包括她的梦境。
意识到自己作了什么样的梦,甚至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做了些什么,她闭上眼,身体在被子里缩成一团,颤抖地抱住自己,一股数日来不敢坦白的情绪让她忍不住哽咽,更加地往被子里缩。
压抑的呜咽声变成嚎陶大哭,反正,根本没有人会听见。
这里是长岛,生活环境单纯的中产阶级社区中的一户,从她逃婚跟着黑恕宽来到美国,至今已经过了三个礼拜。
她一踏上美国的土地,黑恕宽并没有将她纳入羽翼之下,而是为她安排了这个单身寓所,给了她一张信用卡和一部小车子,她等于在美国拥有了全新且独立的生活。
「若你能够选择,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当她看见自由女神像时,黑恕宽这么问她,在飞机上的那一夜彷佛从未发生过。
当时的她并不明白黑恕宽为什么这么问她,甚至后来当她知道黑恕宽另外为她安排这个地方时,阮燕曦竟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住到这里来后,她在邻近的一家花店找到工作,工作证和驾照这些必要的证件,黑恕宽早就帮她准备好了。
原本是对花花草草有兴趣,不过自己在家里优闲地种种花草,和到花店里工作完全景两回事,大清早天没亮她就得跟着去花市批货,换水又是另一件苦工,上工两个礼拜,布置了四次的婚宴和庆功宴会场也是手忙脚乱,虽然地也很能乐在其中。
若你能够选择,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经过了三个礼拜,她才终于明白,而且为自己竟然曾经觉得被抛弃感到丢脸。
嫁给李哲祺与逃到美国,她从来都是逼不得已,三个礼拜前她日日夜夜哀悼自己失去的自由,怎知黑恕宽将自由捧到她眼前,她竟然还觉得受伤?在美国人生地不熟的她无依无靠,黑恕宽给了她选择的自由,她不用因为别无选择而成为他的人,他反而给她一个全新的生活,要她自己选择想要的人生。
这样的领悟在事隔三个礼拜后的今夜,隔外的令她心痛,心痛黑恕宽是如此的用心良吉,心痛她对他的思念有增无减。
阮燕曦把手伸进另一个枕头底下,拿出一张透明的晶片卡,黑恕宽将这张卡片,连同她的新生活一起送给她。
「等到你能给我我想要的,再来找我。」当时他是这么说,「这是我办公室的卡片,当你想清楚之后,随时来找我,我等你。」黑恕宽想要的,不是别无选择却决定献身的她,而是即使拥有更多选择,也仍愿意将一生交给他的她,是吗?
阮燕曦眼眶又热了,却不是因为委屈,她多想立刻告诉他,即使她有无数的选择,她也只想要跟他在一起:
她握紧卡片,床头的闹钟响了,是她该起床准备上工的时间,她却将闹钟按停。
天亮了,她决定请假,因为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驱车来到这个位于曼哈顿的办公大楼,初到美国的第一个礼拜她就住在这里,在黑恕宽那位于顶楼,一百五十坪大的办公室兼临时住所,当时打算在长岛为她准备住处的黑恕宽每天带她来回长岛和曼哈顿,一路指着地标给她看,告诉她哪里该左转,哪里该右转,阮燕曦这才知道他全是为了这一天。
将车停妥,门口的警卫还认得她,直接放她进入大楼。
六部电梯中,有一部是直达顶楼的,才踏出电梯,她差点迎头撞上另一个女人。
「对不起。」「你是谁?」女人眉峰半挑,昂贵的衣着打扮与阮燕曦有如女王与平民的差别,当然态度亦然。
阮燕曦被问得手足无措,因为她并不是这里的职员,又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和黑恕宽的关系。
「守卫在干什么?」女人娇斥道,「竟然随随便便放人上来,Kyne岂不是一天到晚都被你们这种女人蚤扰?」她们这种女人?阮燕曦握紧手中的卡片,却是难堪得说不出话来了。
「阮小姐且」原本紧闭的紫檀木大门突然打开了,一名金发男人躁着一口生硬的中文冲了过来。「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不知错觉与否,男人眼眶里似乎隐隐泛着泪光,神情顿像那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
「Jack?你既然在,为什么刚刚我按铃按半天也不帮我开门?」女人质问道,接着想起这间顶楼办公室能够直达天台上的停机坪,「Kyne是不是回来了?」说着就要往办公室走去,却让Jack挡住去路。
「不好意思,老间还没回来,我只是先回来拿重要的文件。」这当然是鬼话连篇,Jack朝阮燕曦猛使眼色,后者却呆站在电梯里。
「那我进去等他回来。」女人不死心。
「老闲今天一整天都不在。」阮燕曦失望极了,没想到她好不容易想通了,却见不着黑恕宽。
「阮小姐,老闲在里面等你。」Jack改用蹩脚到不行的中文道。
阮燕曦诧异地抬起头,他刚刚不是说:
「你和她说什么?这女人是Kyne的谁?」「阮小姐,拜托你快进去吧!我们这两个礼拜简直是像住在水里和火里一样。」虽然老板表面上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他们这两个礼拜来的工作量却是平常的十倍,老板简直像个没血没泪的冷血魔王,对身边所有人极尽苛刻与变态之能事,他自己要当工作狂,连带把其他人一起拖下水。
他的意思是水深火热吗?阮燕曦勉强理解Jack的意思,终于走出电梯,往那扇办公室大门走去。
「她要做什么?」如果不是Jack尽责地拉着那女人,她早冲过来了。
「她是来打扫办公室的,老闲今天真的不在……」阮燕曦听到Jack这么解释,忍不住感到好笑。
「我不相信,打扫的人会有那张卡片?Kyne为什么给她卡片?你们不是说连Kyne的父母都只能拿到一张,不可能给外人?」见阮燕曦拿出那张晶片卡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女人几乎要抓狂了,Jack干脆直接扛起女人走进电梯,女人的尖叫声和Jack的哀号声消失在合上的电梯门里。
阮燕曦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卡片,她并不知道这张卡片的重要性,这才想起那个女人来到这里却不得其门而入,她刚刚其实不应该退缩的。
紫檀木门后,便是占了顶楼将近一半面积的大办公室,地板是冰冷如镜的黑色石英砖,两旁挑高十五米的大落地窗透亮无尘,正前方同样壮观的书墙、,令人徒生敬畏与肃穆,书墙前那张大办公桌上总是一丝不苟的,反映了主人冷静且暗藏锐利的性格,像走进帝王圣殿。
黑恕宽就站在办公桌前,一如过去每次出现在她梦境中的模样,永远都一派的优雅从容,几乎从她一走进这里,他们的视线便立刻相遇,毋需迟疑,更毋需找寻——他一直在等着她。
「你问我,如果能够选择,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阮燕曦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抖,比以前在学校时上台报告还紧张,虽然两者的情绪是不同的,她大可以像前一次一样直接飞扑到他怀里,可是她希望让黑恕宽知道,这一次她并不是逃向他。
黑恕宽面无表情,总在情绪越是濒临某个临界点时,越显冷酷。
从她出现在电梯的监视器开始,他就在忍耐,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而此刻她就在眼前,他仍然压抑着。
别急,不能急,他的小燕儿啊!又飞回了他的身边,只要再一步,让她自己走向他,交出她的一切…「我知道你对我好,给了我选择人生的机会,所以现在我来了。」她的手指绞在一起,双颊酡红,心口满满地涨着又热又甜的痛。「我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要我的全部,我也给你。」黑恕宽那冷酷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崩溃,呼吸猛地一窒,在他脑海里出现任何想法以前,他已大步走向她,将害羞不已的小女人禁锢在他的怀抱里,陰騺的、掠夺的,吻住那竟然说出教他心跳失控的表白的小嘴。
阮燕曦几乎是瘫软在他怀里的,那番告白真是花了她全身的力气哪!她还真怕自己走不动了,他却像阵风一样卷起了她,又像棵千年不倒的树、像座屹立不摇的山,让娇弱的她能够攀附其上。
这是第几次了呢?她总是在他怀里感觉到像可以直达永恒的归属感,必定是她本就属于他,是他这座昂然轩岳上的一朵小花,却教风吹到遥远的大海彼岸,直到他们再次相遇。
滚烫如熔岩般的灵魂,正藉由他们对彼此的吻相互慰藉,炽烈又深情地将思念倾诉。
许久,黑恕宽捧着她热烫而酡红的小脸,双唇离开了她的。
我给了你机会逃离我:
他的指尖爱怜地在她颊上轻抚,神情又回复了温柔。
「燕燕,」他的小燕儿啊!「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样的承诺吗?」阮燕曦仍是用那让他疯狂的、信任的眼神看他,乖顺地点点头。
「我知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你要的,我都给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思及这样的愿景,她脸上又流露了那甜得教人心疼的微笑。
深海悄悄地沸腾。
「会的,」黑恕宽抱紧她,魔魅的黑瞳深处有着令人战栗的火焰,温柔的嗓音却低语似轻哄,「你是属于我的。」不只一生一世,而是永远。
燕燕,你知道吗?你逃不掉了。
***他们的婚礼在海边的小教堂举行。
事实上,阮燕曦很惊讶,因为她从没向任何人说过,这是她爱作梦的脑袋瓜里,那些既傻气又浪漫不切实际的众多愿望中的一个。
她希望她的婚礼在很淳朴的地方,有大海,有蓝天,当然还有两方的家人与最要好的朋友,不要太多不相干的人,因为她并不想要嘉年华会。
黑恕宽没提过这一切,当一早她醒过来,他告诉她,他们要结婚了,飞机已经载他们来到这里:接着她那少女时代的美丽梦想就戏真了。
黑恕宽把她的家人都找来,叔叔、婶婶已不再怪她,毕竟她没嫁成李哲祺,反倒嫁给黑恕宽,算盘打得精明一点的,都知道丢掉金矿却换来钻石矿还更划算,还有堂妹阮乐妮与「前」小姑李美祺,最让她讶异的莫过于李老太爷也来了。
「丫头,你当不成李家的媳妇,但我还是你的李爷爷。」阮燕曦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刻。
至于黑家长辈只来了一位姑姑,平辈则是都到齐了,她总算见到黑恕宽七个弟弟、妹妹,一点也不意外的是之中有好几张熟面孔:「Amore」的老闲排行老三,表演欲旺盛的大天使是老幺,不再穿着男装,果然亮眼迷人的是排行第六的妹妹,他们之中有的叉各自带了伴侣来参加。
教堂唱诗班的小朋友唱起了纯净如天籁般的诗歌,这次她由仍然行动敏捷的李老太爷挽着手走进教堂,身上的白纱虽然没有皇后般的长裙摆与耀眼的水钻,却有种低调高雅的奢华,银丝让白纱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典雅的剪裁强调了曼妙的腰部曲线,裙摆则像流水般,裙尾如花朵绽放。
圣坛之前,黑恕宽仍是一袭合身的黑色西装,强调出他强势而内敛的存在,挺拔的身影令她怦然心动。
没有奢华的喜宴,也没有此起彼落的镁光灯,教堂的钟声响起时,热情的村民大洒花瓣和彩纸,教堂外,天空像土耳其石,海水则是湛蓝的宝钻,和平之鸽飞过钟塔。
他给了她一个最美丽,也最永生难忘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