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想结婚 第一章 作者 : 季可蔷

一场和平的示威游行,竟演变成一桩瓦斯爆炸意外。

游行队伍经过的时候,一家位于转角的瓦斯行竟然发生爆炸,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处在状况外,谁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惊叫声不断,喊痛声频传,游行的民众散成四窜奔逃的蝼蚁,在前导车上带领群众的国会议员也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消防车与救护车呜呜鸣笛,横冲直撞地开来,扑灭火势,抢救伤患,人车挤成一团。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连随行采访的媒体记者,也忘了身负传达真相给观众的神圣任务,呼朋引伴,只想快快离开现场。

人人自顾不暇,仓皇往外逃,却有某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女孩,拚命往内挤,身后跟着一个扛着摄影机的大叔,急着把她叫回来。

「传雅,妳别再进去了,很危险的!」

「阿南,你脚受伤了,别跟过来,不要管我!」莫传雅不顾同事的劝告,坚持留在现场。

「我怎么能不管妳?」阿南哀哀叹气。「我知道妳为了抢新闻,不惜冲锋陷阵,可现在不是冲的时候,这里随时还可能会再度爆炸的,快走吧!为了抢独家把命都丢了,划不来啊!」

莫传雅不理他,依然快步往前冲。

负责摄影的阿南在心底权衡轻重,要是让老板知道他丢下采访记者一个人,再加上她又是个弱女子,肯定海削他一顿。

「算了算了,上山下海,我也只好舍命相随了——」他认命地低语,拖着一条扭伤的腿,一拐一拐地跟上。

他扛着摄影机,努力稳住机身不摇晃,对准烟硝四起的现场,将莫传雅纤柔的倩影收进镜头里。他曾听公司同事说这个年轻女孩的身世大有来历,似乎是台湾某个名门世家的大小姐,但瞧她活力四射的模样,实在很难把她跟那种娇贵千金联想在一起。

他看着莫传雅,以为她会拿起麦克风,用她那格外清脆动听的嗓音,口齿清晰地报导现场消息,但她却是蹲,展开些微闷痛的臂膀,搂住一个嚎啕大哭的小鬼头。

「别哭了,你没事的,姊姊带你离开这里。」她柔声安慰。

「妈妈……妈妈……」看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小男生,泪眼蒙眬地找妈妈。

「嘘,你安静点,姊姊这就带你去找妈妈,她一定就在这附近等你,来,我们走。」

语落,她原本打算抱起小男生,手臂却激烈地扯痛,她只好改牵起他的小手,领着他匆匆穿过拥挤的人潮。

阿南惊愕地瞪大眼,踉跄地尾随。「原来妳不是为了抢新闻?」

「你以为我疯啦?这时候还抢什么新闻?」莫传雅自嘲,将小男生带到安全的地方,与主办游行的工作人员交涉,试着用扩音器找到男孩的母亲。

几分钟后,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妈妈出现了,激动地一把拥住小儿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就在此时,街角的瓦斯行再度传来轰隆声响,现场又是一阵慌乱。

「阿南,你脚伤还好吧?」莫传雅不管周遭人群如何推挤,表情仍是镇定。

阿南望着她,不禁佩服。「还好,就是刚刚扭了一下,应该没什么。」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

阿南喜欢那样的微笑,很软、很甜,犹如一束春风,吹卷天边一抹云。

他顿时觉得自己年轻好几岁。唉,如果他还是少年人,一定会爱上这个活泼又甜美的女孩。

一念及此,他学年轻人耍帅地拨拨头发,拨到的却是半颗秃头,他不禁深深地遗憾。

「你们怎么回事?还不快把我抬上担架?」一道冷厉无礼的声嗓如落雷,蓦地在附近劈响。

两人同时回头,寻找声音的主人,原来是一个西装笔挺的老立委,紧凛着严苛的脸,正对身旁照料他的医护人员大呼小叫。

「动作快一点!我这条老命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他乖戾地下令,几名医护人员不敢有违,只得抛下几个比他更值得运送的重伤患,优先将他送上救护车。

又是一个只会耍特权的政客!阿南不屑地轻哼。

「阿南,刚刚那一幕,你拍下来了吗?」莫传雅忽问。

「什么?」他愣了愣,两秒后,悔恨地摇头。「早知道我就把镜头对准他了。」

「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莫传雅望向他,明眸流转着异样的光彩,闪亮如星。

一见这眼神,阿南顿时领悟她脑海转什么念头。这女孩或许能放弃在灾难现场抢独家,但绝不会饶过任何自以为是的政客。

「走吧,我们跟去医院。」她又笑了,这回,依然笑得清甜,唇角却隐隐噙着一丝凌厉。

「和恩医院」的急诊室,此刻正宛如惨遭敌军践踏的战场,哀号遍野,一团混乱。

莫传雅站在角落,不忍地旁观这一幕。她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在这种时候一点也帮不上忙,而阿南又被护士挡在急诊室外,不许他扛着摄影机进来,她只能凭自己这双记者的眼睛,记忆每个瞬间。

那个嚣张的老立委一到医院,便指使年轻的男助理,前去传唤这家医院最大牌的外科医生。

来的却是一个跟他的助理差不多年纪,显然也是初出茅庐的住院医师。

「你是谁?」老立委以一种傲慢的口气问。

「我姓戴。」戴医师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恰到好处的古铜肤色将他衬得眉目英朗,神采奕奕,可那双墨幽的眼潭,却似拢着某种难言的陰郁。

「你只是个住院医师吧?凭你也想来为我治伤?叫你们外科主任出来!」

「主任现在在动一个紧急手术,没空。」他平板地回话。「他要我来看你。」

「那其它人呢?」

「其它主治医生也没空,他们都在忙。」

一句话挡回老立委不可一世的气焰,他恼了,瞇起鹰眼,轻蔑地瞪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你以为自己是谁?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戴医师冷冷一哂,正欲发话,另一个住院医生慌张地奔来。「醒仁过来,这边有个伤患,他有严重呼吸困难的现象,我怀疑是气胸!」

「气胸?」戴醒仁剑眉微蹙,来到伤患面前,拿听诊器听他心音。「是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大约两个小时前吧!」一旁陪同的妻子焦虑地回答。「本来我们只是陪儿子来医院的,可是他之前就说胸口有些闷痛,现在又喘不过气。」

「他的腿被爆炸的玻璃碎片刺伤了,刚刚我已经帮他包扎过,可不晓得为什么,他呼吸困难的情况愈来愈严重。」小李跟着解释。「所以我才猜想,会不会……呃,是气胸?」

「是爆炸前就开始痛吗?」戴醒仁询问伤患的妻子。

「是。」

「他有气喘或心脏病吗?」

「没有。」

戴醒仁再次检查伤患,凝思片刻,忽地神情一凛。「带病患去手术室。」

「是气胸吗?」小李期盼地问,好希望自己猜对了。

「是心包填塞。」他语气森沈。「要马上进行心包穿刺,把心囊里的积血导出来。」

「心包填塞?」小李愕然。「确定吗?」

「再不急救就来不及了。」戴醒仁拒绝与同事争辩,凛然的神态自有一股威严。「病人情况很危险。」

「好吧。」小李虽然对他的诊断存疑,还是召来两个护士,将伤患抬上病床。

戴醒仁跟进,老立委在后头嘶声喊:「喂!年轻人,你给我站住,你们主任不是要你来帮我治伤吗?你想到哪里去?」

「你只是手臂被碎片划伤而已。」他冷淡地瞥老立委一眼。「这里随便哪个护士都能帮你清创伤,你自己叫人吧!」

「什么?你想叫个护士就打发我?!」老立委气到不行。「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这样对我?你信不信我只要跟你们院长说一句话,他马上会开除你?」

「是吗?」他勾唇,无视老人颐指气使的威胁。「那你就让他来开除我吧!」

语落,他毅然旋身,走得好潇洒。

莫传雅目送他那桀骜不驯的背影,樱唇飞扬笑弧,明眸莹莹,点亮赞赏。

她欣赏这个年轻医生,在所有人都不得不讨好这个乖张的老头时,只有他胆敢与权威作对。

但会不会是他太孤陋寡闻,不晓得这个不起眼的老头下星期经过投票后,很可能成为国会的新任副院长?

「戴醒仁,我很想知道……」她似笑非笑地低喃。「当你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一个国会副院长,你还能这么潇洒吗?」

当戴醒仁为心包填塞的病患进行过穿刺手术,又利落地料理几个伤患后,他再次回到急诊室。

一个俊秀的年轻人迎上来,镜片后的眸闪着清锐的光。「我们立委很生气。」他淡淡地声明。「他要我告诉你,他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无聊!戴醒仁冷嗤。

助理看出他的不耐,轻声一笑。「你不知道我们立委是谁吧?他可是下届的立法院副院长,只要他吭一声,你们院长也不得不低头。」

「这个他刚刚已经警告过我了。」戴醒仁神情依然淡漠。

「你真的不介意?」助理好奇地盯着他。

「随便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戴醒仁哼了声。「没事的话请你离开,我还有很多伤患要处理。」

遭他无礼的对待,助理不但不生气,反而主动伸出手。「我喜欢你,戴医师。」

他不解地瞪着那只友谊之手。

「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助理和善地笑。「敝姓乔,乔旋,我想我们以后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说着,乔旋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自作主张地握了他的手,便笑着离去。

简直莫名其妙!

这是戴醒仁的结论。不管是那个高调猖狂的老立委,还是这个忽然对他示好的小助理,都令他感到厌烦。

事实上,这世上很少人不令他厌烦。自从考进医学院后,他的人生除了医学还是医学,能勾起他兴趣的永远是病人或伤患,他不交朋友,跟同学的关系疏离,虽然短暂地跟几个女生交往过,但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她们嫌他无趣,抱怨他不把全副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甚至经常忽视她们,她们从来都是主动缠上他,然后又飘然离去。

他其实无所谓,她们来的时候既不能打动他的心,走的时候当然也无法给他伤痛,他只是觉得厌倦,为何总是有人要这样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现在更奇怪了,居然有个年轻男子说要跟他做朋友,连跟他一起工作的医院同事都受不了他了,那个乔旋是看上他哪一点?他可没有同性恋的倾向!

「呿。」一声短促的笑音很不礼貌地跳进他耳壳。

他拧眉,很不悦地转向一个相貌秀美的女孩,她看来比他小几岁,墨发柔柔地垂泻玉颈,一双明亮大眼,灵动有神。

「看你的表情,好像怕自己被变态缠上了,真有趣。」她甜甜地评论,嗓音宛如敲响一串水晶风铃,叮咚悦耳。

有趣?他瞪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怪女孩。从小到大,没人认为他有趣。

「妳是谁?」他粗鲁地质问。

「我姓莫。」就像他只回给那个老立委一个姓,她也同样矜持地回他。「我是记者。」

记者?一听她报出身分,戴醒仁就像大部分民众一样,直想退避三尺。「这里没有值得妳报导的消息,莫小姐。」

「谁说没有?」莫传雅歪着脸蛋,笑着打量他。「我刚好就觉得你刚刚以小虾米的姿态对抗那个大鲸鱼立委,这种感人肺腑的新闻,应该很值得报导。」

「无聊。」这是他的反应。「快滚吧,别在这里碍事。」

他撂下话,不再多看她一眼,径自在急诊室来回奔波,诊治伤患。

她却不肯离开,一直轻盈地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张望。

「还不快滚?」他回头看见她,没好气地喝斥。「难道非要我请警卫来架妳离开?」

「只是看看而已。」她开启和平谈判。「我保证不会妨碍你。」

「妳在这里就已经构成妨碍了。」他神态严酷。

通常看到他这副表情,识相的都会赶快模鼻子闪人,就连他的同事也不例外,可她却只是回他一朵灿烂的笑。

这是在跟他耍无赖吗?

戴醒仁愠怒,猛然站起身,不由分说地箝握她臂膀,想将她架离急诊室,但他刚触及她,她倏地揪拢的眉宇便令他惊觉情况不对。

「怎么了?妳手受伤了?」他沈声问。

「没事,只是不小心撞到而已。」她满不在乎地响应,努力保持微笑。

他白她一眼,卷起她衣袖察看,她右肘关节处瘀青,他捏了捏,她倏地倒吸口气。

「差点月兑臼。」他厉声指责。「妳受伤了都不会说一声吗?」

「小伤而已。」她气息急促,强忍痛楚。「这里还有更多比我更需要医治的伤患——」

「那也不表示妳可以轻忽自己!」他打断她。「过来这边坐下,我帮妳看看。」

她闻言,惊异地望他。「不用了,只是小伤,我等下再请哪个护士帮我看就行了。」她这种程度的伤,跟那个老立委,应该算是同一个等级吧?哪好意思麻烦他这个住院医师,尤其现在急诊室如此欠缺人手。

「我叫妳坐下!」他不容置疑地命令。

好霸道的男人。

莫传雅微微嘟嘴,见他神色不愉,不再推辞,乖乖坐在她面前,由他为自己诊疗。

他态度机车,言语粗率,人际关系肯定有问题,但在为病患疗伤时,却是动作轻柔,专注而谨慎。

莫传雅怔怔地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韵莫名地漏跳一拍,胸口彷佛飞来一只蝴蝶,轻轻地拍翅膀。

她聪慧地发现,面前这个人或许不是个温柔的好男人,却绝对是个体贴的好医生,当他的病人很可能比当他的朋友更幸福,因为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照料。

几分钟后,他便将她受伤的手肘以绷带固定,用三角巾托起。

「又没有真的月兑臼,有必要包成这样吗?」她无奈地瞪自己的手。

「以妳现在的状况,随时可能月兑臼,这是为了防止妳乱动。」他解释。「过两天妳自己再拆下来吧。」

她扬眸望他,调皮地眨眨眼。「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戴医师。」

「什么意思?」他蹙眉。

「因为怕我写出对贵医院不利的报导,所以就这样把我的右手牢牢捆住,让我不能拿笔也不能打字,一个字都没办法写,这就是你的陰谋,对吧?」

「妳——」他瞪她,霎时有些举棋不定,不确定自己该斥骂她这玩笑开得无聊,还是因她的幽默感而发笑。

他犹豫几秒,接着,是对自己的犹豫感到强烈郁恼。

他竟为一个女人迟疑了,这实在有违他平常待人处事的原则,他不笑的,至少不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笑。

但他的人生有发生过什么值得笑的大事吗?他又想不出来。

「没事了,妳可以滚了。」当他不再把她当病人后,他说话的口气又令人着恼起来。

莫传雅奉送他一枚白眼。「你就不能斯文有礼地说一句:莫小姐,请妳回家好好休息,过两天再来医院复诊——你有没想过,如果你这么说,我可能就会很甘愿地离开?」

「无聊。」他发自内心地冷哼,傲慢地扬起他刚硬不讨喜的下颔。

她现在可以肯定,「无聊」就是他的口头禅,而他之所以会养成说这句口头禅的习惯,或许就是因为他的人生真的很无聊。

她可不会同情一个自作孽的男人。

「再见,戴医师。」她翩然起身,姿态优雅,微笑矜贵。「我会再来复诊的。」

两天后,「和恩医院」外科主任熊建明将自己最看重的爱徒叫进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他一顿。

「看看你又闯了什么祸了?!」咆哮声响彻整间办公室。「这次是国会副院长?拜托你饶了我吧!醒仁,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戴醒仁无言,站成一座冰凝的雕像,静立在师长面前听训。熊建明是他在医学院念书时的指导教授,医术超群,性格热血,是他唯一真正尊敬的老师。

当初他会从大学医院转来这家私人医院工作,也是因为这位老教授大力引荐。

「你知道这两年你替我惹了多少麻烦吗?一般外科、重建外科、胸腔外科、脑外科、急诊室……没错,每个你轮训过的地方,都对你的表现大为惊叹,你也的确很有才华,天生就是外科医生的料,我还想将你栽培成台湾最顶尖的心血管医生,可你猜怎么样?每个你待过的地方也都会来跟我抱怨,说你一点团队精神也没有,孤僻高傲,我行我素,大家都讨厌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当然明白,很清楚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物。戴醒仁自嘲地抿唇。

「现在,你连未来的立法院副院长都得罪了,他特地打电话给院长,要求院长开除你,不然以后我们医院就别想混了!」熊建明郁恼地扯鬓边白发。「你倒说说看,我该怎么办?连院长都不高兴了,让我怎么保住你?」

「教授想要我怎么做?」戴醒仁冷静地问,虽然不必问,他也猜得出自己的下场。

「还能怎样?院长说了,要我陪你去跟委员道歉!如果他不肯原谅你,就只好请你走人了。」

「我不道歉。」

「你说什么?!」熊建明不敢置信地拉高声调。

「我不道歉。」戴醒仁一字一句地强调。「我自认那天我的处理并没有错,委员只是手部受到轻伤,可另一个病人却是心包填塞,不赶快急救,马上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当然知道委员只是轻伤,可问题是他是未来的立院副院长啊!」熊建明皱眉,为何这个爱徒就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大小?「那时候小李不是也在吗?你可以让他做心包穿刺。」

「小李根本不认为病人是心包填塞,他说那是气胸,我怎么能放心把病人交给他?」

「你这小子——」熊建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也得学会信任自己的同事啊!」

戴醒仁面无表情。「我不是不信任小李,只是他从没做过心包穿刺,需要有人协助。」

说的是没错,凭小李那毛毛躁躁的个性,病人交给他,的确性命堪虞。

熊建明无法反驳爱徒的主张,只能磨牙。「所以你是坚持不道歉?」

「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戴醒仁脾气很硬。「我看不出有道歉的必要。」

「你这家伙——你、你、你气死我了!」熊建明近乎抓狂地嘶吼。

师徒俩在办公室内争论,谁也没察觉到隔墙有耳,有人正在门外听得津津有味,樱唇浅扬。

莫传雅特地来找戴醒仁,听说他被叫进外科主任办公室,也悄悄跟来,探听动静。

看来那个善用特权的老立委,果然动用自己的影响力,恶意扑杀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

而他坚决不肯投降,只会惹得对方更气急败坏,断绝他所有的活路。

「这可不是耍骨气的时候啊,戴醒仁,你是笨蛋吗?」莫传雅悠然低语。

好傻好天真的男人,可她竟不觉得讨厌。

她倚在门旁,敛眸沈思,想了很久,看了看自己仍吊着三角巾的右手,终于下定决心,掏出手机,用左手笨拙地拨号。

铃声数响,对方接起电话。

「妈妈,是我,传雅。」她笑着打招呼。「告诉妳一件很有趣的事,听说有个有权有势的立委,因为一个年轻的医生得罪他,不肯优先帮他疗伤,他就打电话给医院院长,威胁他开除那个医生……妈妈,妳知道是哪家医院吗?」

她顿了顿,给母亲反应的时间。「没错,就是『和恩医院』。不晓得妈妈这个董事长,打算怎么处理呢?我这个记者很好奇呢。」

「妳这丫头!妳这意思是在威胁妳妈吗?」耳畔传来母亲的轻斥。

「妈怎么这么说?」莫传雅呵呵轻笑。「我是记者,当然有责任报导真相,尤其是这种政客威胁医院的黑幕,民众一定很想知道吧?还有啊,难道妳不觉得这种会听从政客威胁的医院很没格调吗?」

「揭露自家医院的疮疤,很好玩吗?」母亲状若无奈。

「我才不是在玩呢,我认真得很。」莫传雅甜蜜地反驳。「妈妈是宁愿我报导出来,同时让医院跟那个委员难看呢,还是压下这件事,我也不报导,以免那个未来的国会副院长下不了台?」

「……给我五分钟,我马上处理。」

挂电话后,莫传雅耐心等待,果然几分钟后,办公室内的叫嚣便淡了,外科主任似是接到来自高层的电话,吩咐他不得任意开除院内的优秀医生。

「这下可还你人情了吧?」莫传雅嫣然浅笑。

为了报答他,她连自己的妈妈都敢威胁,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懂得感激?

但无从得知这一切过程的戴醒仁当然不可能感激她。当他离开办公室,转身瞥见她时,眼神只闪过懊恼。

「妳在这儿做什么?」

「我来复诊的。」她稍稍抬高受伤的手臂。

「要复诊去找门诊医生,我可不是骨科的。」他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我就想要你帮我看,不行吗?」她表现得像是个任性的大小姐。

他似也看不惯这样的任性。「我没空。」

语落,他不多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走人。

「喂,戴醒仁。」她轻快地追他。「听说你明天休假,有空出来吗?」

「我不接受采访!」他果断地拒绝,走过转角,下楼梯。

「才不是采访呢。」她站在楼梯口,搭着扶手,往下俯望。「是约会!」

「什么?」他震惊地扬起脸。

两人四目相凝,他神情陰郁,她却是笑容盈盈,他与她,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在此时,共享一刻心韵不受掌控的静默。

然后,她忽地伸出没受伤的左手,直指他胸口,帅气地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戴醒仁,这可是我第一次主动约男人喔,你到底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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