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盛威已经开始在市场上扫我们的货了。”
“不错。”杨隽淡淡一句,深不见底的眼眸扫过坐在办公桌后的老人一眼,旋即调转视线,重新凝定握在手中的玻璃酒杯。
“是鸿邦的贷款?”
“恩,她手上并没有充足的现金。”
“所以就答应让鸿邦调资金给她收购股票?她该晓得这是违法的利益输送吧?”
“当然。”
杨隽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海-明知他未经鸿邦董事会同意就擅自调借巨额资金给她收买自家股票,她当然知道这就叫利益输送,也曾经质疑过他。
“杨,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要冒大风险的?银行法规定不许贷款给关系人,你私下贷款给我收购鸿邦股票,要被贵银行的董事会晓得了,你立刻就会被革职;被证期会发现的话,我们两个可都是触犯法令,名誉尽毁。”
“不会被发现的,只要你买进以后不立刻出月兑就行了。”
“当然不能立刻月兑手,异常的懂监事持股转让,证期会可是会严加调查的。”她神情严肃,“我只是担忧——”
“别担心,你不是说盛威在泰国的一笔投资马上就可以套现了吗?到时立刻偿还我鸿邦贷款,神不知鬼不觉,绝没人会发现我私下调集资金给你。”
她凝视他许久,“你真如此信心满满?”
“或者你不愿意为我冒此大险?”
他只这样云淡风轻一句,海-便不再多说什么。
因为她爱他,所以即使明知这样的举动是违法的,仍甘愿为他冒险,助他夺取鸿邦总裁职位……
“你竟有办法让一个一向理性的女强人冒此奇险,”杨一平瞪着他握紧酒杯泛白的手指,黑眸忽地掠过难以形容的异彩,“真不愧是我儿子。”
杨隽不语,只是微微蹙眉。
“有没有听说最近泰国市场风声。?”
杨隽点头,“听说国际投机客已经将目光瞄准泰铢,准备伺机下手。”
“季海-听说了吗?”
“她消息大概没那么灵通。”
杨一平闻言,缓缓弯起嘴角,好整以暇地立起身子,身躯斜斜面向窗外,“这可精彩了。如果泰铢真的应声倒地,不晓得有多少人会兵败如山倒。”他语音清冷,随风翻飞的窗帘隐去了他面上的神情,“我很期待能欣赏一出好戏。”
魔鬼!
不知怎地,杨隽心中迅速晃过这个名词,右拳不觉一阵强烈收缩,几乎握碎玻璃杯。他连忙放下杯子,强自镇定心神。
杨一平从眼角余光瞥见他面上不寻常的暗影,“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他从沙发上起身,“我先告辞了。”
一直到他反手带上房门,仍深深感觉身后两道炽热的眸光紧紧跟随,恍若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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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海-怔怔地站起身,几乎不敢相信方才私人医生对她说的话。
她……怀孕了?怎么可能?她一直那样小心翼翼地避着孕啊,每一次杨也都会做防护措施,怎么可能会——
是那一晚!
她忽然忆起了,是她从英轮归国的那天凌晨,他与她狂烈地,根本忘了事先防护这回事。
她双颊禁不住滚烫,到现今每次回想起那个激情浪漫的夜晚,她总还忍不住一股强烈的羞怯,心脏也会怦怦狂跳。
就是那个夜晚,他俩有了属于彼此的结晶。
季海-心情震荡,难以抑制窜过全身的激烈血流。虽然是意料之外,虽然她并不打算这么早就生养孩子,但一股奇特的感觉依旧紧紧攫住她。
她有了孩子,是她和杨的孩子!
“要记住不要太劳累了,尤其是怀孕初期,千万小心,不要动了胎气。”老医生慈蔼地叮嘱,“饮食也要注意……”
她却无法静下心来听医生嘱咐,晃晃悠悠地坐上轿车,直到回转私人办公室坐定,心情还是怔忡不定。
私人专线恰于此刻响起。
她定了定神,接起电话,“季海。”
“是我。”
杨?
她的心跳立刻不听话地加速,“嗨。”
“你call我?有什么事?”
“我——”她轻启芳唇,有股冲动就要将刚刚得知的大消息告诉他,却终于还是一停,深深呼吸。
“有什么事?”
“我接到一个情报想向你求证。”她镇静着语气,“听说国际投机客有意攻击泰铢。”
电话另一头一阵沉默,好半晌才重新传来杨隽低哑的嗓音,“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庭叔查到的。是真的吗?”
“不清楚,”他语音清淡,“只能说有此可能。”
“所以你们也听闻同样的风声?”
“恩。”
“我想与鸿扬合作,杨。”
“买外汇期货避险?”他立刻抓到她话中含意。
为了防止泰铢贬值使盛威在泰国的投资血本无归,先买进美元期货锁定汇率是规避风险的良方,只要是在商场上打滚的人大概都明白这个道理。
学商的季海-当然也知道这一点。“透过鸿扬在SIMEX买美元期货,或者透过鸿邦在曼谷的分行做远期交易也行,总之能避过外汇风险就好。”
“你信任鸿扬?”
“当然。”她微微一笑,“鸿扬业绩一向有目共睹,又在SIMEX,买了席位,透过你们下单我很放心。何况……”她停顿半秒,“鸿扬的总经理正是我丈夫,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你倒信任我。”
“当然。”她不假思索。
他沉吟数秒,“需要多少?”
“大概美金两亿吧。除了泰国,再加上盛威在其他东南亚国家的投资……三个月期的合约,至于有关现货与期货市场的波动系数以及避险比率等第,就交给你旗下那些专业人员替我们打算了。”
“好。我会吩咐底下人去办。”
“另外,有关保证金的问题——”
“我明白。”杨隽打断她,“由我们这边先替你们垫。”
“是吗?”她微微一笑,“多谢。”
“还有其他事吗?”
她犹豫数秒,“没什么,其余的我回家再告诉你。”
“OK”
一直到他挂线后许久,季海-还一直瞪着话筒发呆。
为什么不敢在电话中告诉他?这不像她季海-的行事风格啊,她一向是果决明快,该做什么就立刻去做,绝不迟疑。
怎么现今成了犹豫迟疑的慢郎中?跟寻常女人一个样儿!
她紧抿樱唇,皱眉望向窗外。
下雨了。
她怔怔地,凝望着从天而降的水流冲刷着透明的玻璃窗,在她眼前织成一片雨幕,朦朦胧胧的,教人看不清窗外的一切。
就像她看不清杨隽一样。
结婚至今,她一直像雾里看花,模不清藏在那张足以让任何女人停止呼吸的俊逸脸孔之后,是怎样一个男人。
她参不透他。参不透那样一个气势不凡的男子,对她怀抱的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可有一点点在乎她?
真傻,她为何要介意这些呢?她早知道要掌握一朵浮云的情感是十分困难的,为何现今会忽然介意起他对她的态度?
但她就是不由自主。
明明万般告戒自己别让一腔情感倾注在一个男人身上,明明要自己别像其他那些为爱而活的女人,为了个男人搞得日日魂不守舍、茶饭无心,但为何自己近日经常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经常神思四处游走,像到千里远的地方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却弄不清方才究竟去了哪里。
她究竟是怎么了?
季海-不禁紧握双拳,直到十指关节都强烈泛白仍毫无所觉。
她究竟是怎么了?!
“首席。”
一个低沉稳重的嗓音响起,季海-迅速一整面容,扬首望入一张精明干练、满溢关心的脸孔。
是张耀庭。
“庭叔。”她勉力微微一笑,“有什么事?”
“首席。”虽然季海-现今坐在盛威家电董事长办公室内,张耀庭仍然习惯以她在集团理事会的职衔称呼她。“你没事吧?这两天似乎精神不大好。”
他也察觉了吗?
季海-在心中暗斥自己,她不该让个人不稳定的情绪外露的,最近的她似乎愈来愈常犯这种错误了。
“有什么事?”她选择不理会张耀庭的关心,利落地问明其来意。
“跟首席报告一件事。”张耀庭打开黑色档案夹,摊在季海-的办公桌上。“方才泰国方面传来消息,市场似乎即将开始有动静了。”
季海-眸光一闪,“你是指?”
“可能就这两天吧,泰铢就会大幅贬值。”张耀庭静静一句。
“真的?”她沉吟着,眼光落向桌上文件,上面清清楚楚绘着今日泰国现货外汇市场以及相关外汇期货的走势图。
虽然看不出明显趋势,但依然可以嗅到风雨欲来的血腥味。
“看来泰铢真的可能成为投机客阻击的目标,很可能一夕狂跌。首席要不要考虑马上撤出资金?”
“不必。”季海-否决他的提议,“提前撤资损失太大,不需要如此打算。何况我方才已与杨通过电话,决定透过鸿扬期货避险,锁定美元价位,不会有问题的。”
“但万一贬值的幅度过大呢?如此强烈的波动我怕无法完全避。”
“别担心,鸿扬会为我们算出最佳避险率。”
张耀庭瞥她一眼,“首席真如此信任鸿扬团队?”
“杨亲口向我保证,”她一笑,“我信任他。”
他沉默数秒,“保证金呢?”
“庭叔在烦恼盛威现今没有足够的流动现金支应保证金吗?”季海-微微一笑,“放心吧,杨早知盛威目前没有多余的流动资金,特地要代我们先垫。”
“是这样啊。”张耀庭缓缓点头,神色却依旧凝重。
她叹了一口气,“庭叔,你究竟担心什么?”
“杨隽为了要首席收购鸿邦股份私下借款给盛威,现在又答应替我们代垫保证金……”他皱紧眉,“我怀疑他的用心。”
“你怀疑他?”她提高声调,语气忽地森冷。
张耀庭却毫不畏惧她忽然显得凌厉的眼,不避不闪,“这些都是违法的勾当,首席。”
“我知道。”
“要被查出来可是会声名尽毁。”他再警告她。
“我知道。”
“那为什么首席还要这么做?”张耀庭无法理解,语气焦虑起来,“你难道不明白——”
“我明白。”季海-打断他,“放心,我自有分寸。”
“首席……”
她秀眉一挑,“莫非庭叔怀疑我?”
他抿紧嘴唇,半晌方低沉说道:“我只担心……”
“担心什么?”
“首席被情感蒙蔽了理智。”
“庭叔!”季海-闻言大怒,拍案而起,黑眸中有两簇火焰跃动,“你当季海-是什么女人,会如此公私不分?”
“答应收购鸿邦股票助杨家登上总裁之位就是公私不分。”张耀庭不惧她瞬间变脸,坚定回应。
“我说过,那是为了还杨家人情。”她提高语音,“他们助我得到董事长宝座,我当然应该有所报答。”
“报恩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张耀庭同样提高语音,“这是利益输送,被证期会查到不得了的。”
“在商场闯荡,本就该勇于冒险!”
“首——席”
“够了!”季海-抬起手制止他继续,“我说过我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张耀庭出去后,季海-禁不住望着刚刚合上的办公室大门,轻轻叹息。
她不想跟他吵,真的不想。
在她踏入商场以来,庭叔可以说一直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她还对一切生涩的时候,他适时指导;到她驾轻就熟时,他默默听命行事。他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她也一直最信任他。
两人意见不合可说是少之又少,就算偶尔起了争议,也能在一番商量后得到共识。
这是第一次两人真正发生口角,也是她第一次拿上司的身份来压制他。
究竟怎么会演变成这步田地的?
她蹙紧两到秀眉,还未理清内心是个什么样的思绪时,专线电话的铃声再度响起。
这是季风笛。
“姑姑!”当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时,既是惊讶又忍不住心情飞扬,“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
“我现在人在萨伊。”
“萨伊?”
从那么遥远落后的非洲国家打电话来实在不像姑姑的作风,她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我接到你的信了,小。”季风笛语声陰沉,腔调怪异,“上面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她一愣,“什么事?”
“你说你去了爱尔兰,发现原来杨隽小时候住在那里!”季风笛气息粗重,即便透过长途国际电话,仍能清楚感受到她情绪激动异常。“告诉我,那是不是真的?”
“是这样没错……”
但姑姑没必要如此激动吧?她只告诉她杨隽在爱尔兰出生,可没告诉她他曾有那样一段过往,她为何心绪激昂,就连语音也发着颤?
“小-!”季风笛的语音愈发歇斯底里,伴随着收讯不清的沙沙声响,“我要你跟杨隽离婚!立刻!”
季海-倒怞一口气,“为什么?姑姑……”
“总之,我不许你再和他一起!立刻离婚!马上远离他!”
“我不能。”她情绪跟着激昂,“我不离婚!我现在已怀了杨的孩子,我不要……”
“你说什么?你有了孩子?”
“你说什么?!你有了孩子?”
“是的。”
电话那头倏地安静下来,只听见一声比一声更急促的呼吸声,到后来,悄无声息。
她担忧莫名,“姑姑?”
“打掉他。”对方传来冷冷一句。
“姑姑!”她不敢相信。
“我说打掉他。”
“我不要!”季海-心脏狂跳,忍不住语音发颤,“姑姑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季风笛默然不语,良久,终于再度开口,“我立刻赶回台北,等我。”
只这样一句,她便收了线,留下季海-一人执着话筒,心脏紧缩,像要翻出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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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杨隽忙完公事回到家里,已是夜十一点。
他刚刚从玄关转进客厅,便发现季海-一人独坐厅里,螓首微微侧着面对落地玻璃窗,只开一盏小灯,黄色的光影在她秀丽绝轮的脸庞上浮移着。
她似乎在沉思些什么,两道翠眉轻轻蹙着。
怎么回事?她在担忧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
杨隽发现自己的心莫名一揪,“怎么了?在想什么?”而且语音是连自己也不敢想象的沙哑。
她忽然一惊,回过头。
他一震,无法置信自己方才看见海-眸中蒙上的淡淡陰影。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已足够他明了她现在心绪正处于茫然彷徨之中。
当然,从小的训练让她迅速武装起自己,戴上一副平静的面具。
“没什么。只是偶尔也该学学你。”
“学我?”
“让自己放松,发发呆,别整天像只陀螺转个不停。”她微笑粲然,带点慧黠俏皮。
若不是太了解她,杨隽相信自己或许会被她演戏的功力所感;但现今他却清清楚楚察觉到她在强颜欢笑。
“思考的结论是什么?”他也拉起一丝微笑,在她身边落坐。
她一怔,“结论?”
“这样发呆思索,总该悟出一些人生道理吧?”他半开玩笑。
“杨!”她先是瞪他一眼,接着逸出一串铃般轻笑,“发呆就发呆喽,哪有人发呆是在思考人生道理的?”
“那达摩又怎会在菩提树下参禅悟道?”
她蓦地一窒,他轻松一句便令她哑口无言,只得无奈一笑,微微叹息。
“你有心事,海。”他索性开门见山。
她又是一阵心跳加速,“我?”
“因为公司的事吗?”他幽深黑眸紧盯着她,不放过最细微的反应。
她悄悄咬着唇。为什么他总能轻易看出她隐在静定表情下的汹涌思潮?她明明已经极力掩藏了啊。
“担心泰国的投资?”
“不。”她摇头,不知不觉回避他逼人的眼眸,“有鸿扬为我处理避险事宜,我很放心。”
他眸光一闪,“既然如此,是为了什么?”
她倏地扬起眼帘,明眸凝睇他许久,菱唇微微颤动,将言未语。
“海-,有什么事你就说啊,这不像你。”他英挺的浓眉微扬,嘴角的微笑漾着嘲讽,“将来要接下盛威掌门人的女强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畏畏缩缩,话也不敢说?”
季海-全身一颤。
他说的不错,她季海-什么时候成了那种畏首畏尾的女人了?什么时候面对一个男人连话也说不出来?这不像她,绝不是她!
但……面前这个男人是十五年前曾经当众撕了她邀请函的人啊,是截至目前为止,除了父亲以外,唯一能让她哭的男人啊,她……
停止畏惧!季海。你从小所受的教育便训练你不知何谓畏惧。你是葛布勒,是统御季家海字辈的掌门人!
她深吸一口气,“杨,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怀孕了。”
“什么?!”
这句话果然掀起了她原先预期的汹涌波涛。杨隽睁眸瞪她,脸上肌肉激烈怞搐,黑眸掠过一道又一道暗沉陰影。
“你说你有了孩子?”他简直是从齿缝里迸出这句逼问。
季海-有受伤的感觉。她是想过杨必然会对此事大感震惊,却从未料到他反应竟激烈至此!瞧他面上那副陰郁神情,就好像她做了某种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这激起了她的好强心态,“有一个孩子会是一件如此难以想象的事吗?何必震惊成这副模样?”
“你怎能有孩子?”他猛地起身失声狂吼,她第一次见他情绪如此激动。“我们不是早已协议过暂时不生小孩的吗?”
“这是以外,我并非有意令它发生。”
“怎么会有这种意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意外?”他声声质问她,黑眸泛着吓人的红光。
季海-不禁也站起身,握紧双拳制止身躯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撼。她呼吸急快,虽因他可怕的眼神感到微微恐惧,强迫自己勇敢回应他凌厉的逼视。
“为什么不能有这种意外?”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夜吗?你我都忘了做事先的防护措施——”
“你是指你回国的那天?”
“对!”
“该死的!”杨隽怨声诅咒,猛然用力捶了一下墙壁,两到锐利的视线直直刺向她,刺得她太阳袕阵阵怞痛。
“我早知道那晚是个错误!我不该失去理智的……真是——该死的!”
“杨隽,你的意思是——”她语音发颤。
“这孩子是个错误!”
季海-倒怞一口气,“不许你这么说!”她提高声调,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语气,“我们是夫妻,有孩子是正常,绝不是错误!”
“我说不要有孩子!”杨隽的话声比她还宏亮,他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揪住她的衣领,神态激狂,“你听清楚了吗?我不要孩子!”
“我要生!”她倔强地应道,“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我说不许!你听见了吗?我不许!”他更加用力扯紧她的衣领。
“为什么?”季海-锐声喊着,一面强忍颈部痛楚,一面用力眨眼,拼命想看清面前这个转瞬之间失去平素理性的男人。“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我生下孩子?”想起今日下午姑姑的电话,她更加控制不住,“这是我的孩子,虽然是意料之外,可是我决定生下他。我是这孩子的母亲,就算全世界都不许我生下他,我说要生就生,谁也管不了!”
“我说不行!”
“为什么?杨隽,你说清楚,为什么不行?”她眨眨眼睫,一颗泪珠不听话地垂落,“我要知道为什么。”
杨隽一证,满腔激狂怒意在见到她不知不觉落下的泪珠后忽地消失无踪,只余一腔无奈。
他松手放开她,转身面对落地窗,拼命匀定粗重的呼吸,好一阵子默然不语。
季海-则怔然冻立原地,眸光调向他伟岸身影,“杨……告诉我为什么。”
“你会后悔的。”他终于迸出一句,语音喑痖。
“后悔?”她不明白。
“生下我的孩子……你会后悔。”
“为什么?”
“他不语。”
“为什么?杨。”她举步奔转他面前,仰头定定凝视他,“为什么?”
他偏转过头。
她柔女敕的双掌贴住他冰凉面颊,强迫他转回眸光与她相接,“告诉我为什么。”
他仍然不语,凝向她的黑眸掩着层让人心痛的轻纱。
季海-蓦地倒退数步,无法承受在他眼中捕捉到的奇异痛楚。“为什么?杨?”她喃喃问着,胸口强烈翻搅,“为什么你和姑姑都不许我生下这个孩子?”
“她有不许你?”
“恩。”
她点点头,身子微微一晃,杨隽连忙伸出双臂稳住她。
她在他怀中楚楚低诉,“今天下午我接到她的电话,她竟然……竟然……”
他双眉不觉也跟着揪紧,“怎样?”
“她——要我跟你离婚!”
杨隽十指一紧,抓得季海-手臂微微发痛,“她要你跟我离婚?”
“是。”
“你答应了吗?”
“没有。”
他忽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却又谜样难解。好半晌,他又开了口,“或许这样比较好。”
“什么?”
“你难道从没想过吗?”他定定望向她,“箱我这种男人,或许远离我比较好。”
“我不认为。”她锐声反驳。
“你并不了解我。”
“我知道。”
她早就明白自己无法箱掌握别人一样掌握他——非但如此,她的心思还反而老让他模透。偶尔,她也会因此感到害怕,但——
“我早说过与你结婚是我季海-下的赌注,我认为你是世上唯一匹配得上我的男人,我也准备冒这个险。”她的眸光与语音同样坚定,“我不会轻易放弃,那不是我的作风。”
杨隽深吸一口气,像是因为她这番话激动异常。数秒后,他松开她,转过头,眸光凝定不知名的远方。
“你真如此坚决?”
“是。”
“就算发现我其实是一个魔鬼?”他语音低微。
一个魔鬼?那就是他对自己的想法吗?他认为自己是一个魔鬼?
季海-似乎有些懂了,懂得他方才得知她怀孕时为什么会是那种强烈抗拒的神情。
是因为他的过去吧。
因为曾经遭受那样的暴力凌虐,曾经有人口口声声在他面前宣称他是魔鬼转世,血液里流着强暴者的基因,所以他刚才才会是那副模样。
就算是再坚强的孩子,想必也会时时怀疑自己身上或许真带有魔鬼的印记,才会遭受如此报应。这样的心灵创伤,即使经过漫长的十五年,或许仍然难以痊愈。
但是……难道杨一平在领养他后从不曾给予他足够的关怀与爱吗?或者即使有了亲情,仍然弥补不过他年少时受的创伤?
季海-蓦地想起他背上伤痕——那疤早已淡了,但他却还坚持不肯让人碰触。
杨,从来就不曾从那场噩梦醒觉……
她心脏一揪,双手拉起他的,“你不是魔鬼,杨,别这样说自己。”
她语音温柔和婉,他眸光如雷电疾射向她。“你——知道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我都知道了。”
“你果然去过爱尔兰,果然去了那里。”他咬牙切齿。
“我见过那个人,他如今已被逐出教会……”季海-停顿数秒,那日在天主教堂时的一腔怒意重新攫住她,“他才真上十恶不赦的魔鬼!”
杨隽瞪了她数秒,蓦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杨……”
“你既然都晓得了,为什么还坚持要生下孩子?你不怕他遗传了我的基因?”他语气清冷。
“他会遗传你的基因,也会遗传我的。不论基因是好是坏,他总是我们的孩子。”
他干笑数声,低哑的嗓音有着浓浓的讥讽,“你以为凭你天使的血液可以净化地狱魔鬼?别太自信了,季海。小心和我一样,成了堕落地狱的撒旦。”
她只是淡淡一笑,“我不怕。”杨隽瞪视她好一会儿,忽地别过眸,唇色泛白,“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不希望孩子像我一样。”
“像你怎样?从小便被抛弃,一个人孤零零地张大吗?”
他紧握双拳,“是又如何?”
“我们不会是那样的父母。”她反驳他,“一旦生了孩子,自然就有担当教养他。”
他自鼻腔喷出不屑的气息,“我可没有如此自信。”
“杨!”她气急败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他默默盯视她良久,忽地轻轻叹息,“海-,打掉他吧,我真的不要……我们不适合有孩子。”
季海-摇摇头,望着他难以自仰的激昂眼神,她既心痛,却又忍不住对他坚定冰冷的宣称感到难过。
“为什么?我不想——”她语音梗住,“我不能打掉他。”
“海-……”杨隽语音沉暗,伸出一只手想碰触她。
季海-倒退数步躲开他,眼帘一扬,原先痛楚迷茫的眼眸霎时抹上决然,绽着锐利星芒。“我要生下孩子。”她语音坚定,明眸直直凝住杨隽,“我要生下他。他是天使呀好,是魔鬼也罢,是我的孩子,我就会一辈子爱他。”
“你!”杨隽闻言震惊非常,直直瞪住她。
两对黑眸交战许久,皆是坚定不移。
终于,杨隽首先掉开视线,“要不要生的确是你的自由——”他转过身去,“但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别怪我。”
他抛下这一句充满警告意味的话后,便大步离开客厅,打开大门扬长离去。
留下季海-怔然凝睇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