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似乎迷上她了。
难以置信,可一切却非常自然,就像呼吸一样,他恋上了与她共处的韵律。
他发现自己渐渐懂得她了,在找到与她沟通的频率、习惯与她相处的节奏后,了解她的心思变得如此容易,理解她异于常人的逻辑也成了一种奇妙的乐趣。
他承认,为了弄清她的小脑袋是怎么运作的,他上网搜遍了所有关于自闭症的资料,以最快的速度消化它们。
他不但阅读有关自闭症的基本理论,更大量研究实际案例,深切地了解到每一个自闭症患者都有自己的独特性,无法只靠粗略的归类便轻易理解。
要理解他们,就要靠近他们,真正贴近他们的生活,贴近他们的想法。
在对自闭症有了初步而基本的认识后,他唯一的结论就是要理解戚艳眉,唯有认真去接近她。
藉着与她相处时的每一次互动,他总会一点一滴了解她。也许缓慢,却绝对精确。
他没料到的是,在这样逐渐了解她的过程中,自己竟也逐渐被她所吸引。
要喜欢上她原来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她的善良、她的纯真、她的聪明灵透却又痴傻无知,以及她不经意的温柔体贴,在在都令一个男人心动不已!
可也许就因为这样的心动吧,让他有时竟也对她产生了某种卑劣的念头──当她张大一双无辜的美眸纯真地望着他时,或当她不经意过于靠近他以至于身上的淡淡体香搔弄着他的鼻尖时──即使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坐在一旁陪着他做事时,他也会强烈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不自觉地想要看她、抱她、亲吻她,甚至……
楚行飞猛地一甩头,不敢再想。
无论如何他脑中的这些可鄙念头都是不应该实现的,甚至连只是这样浮掠过脑海,他都觉得自己像个欺负未成年少女的狂!
奇怪的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那种需求强烈的男人,之前当他在西岸叱吒风云的时候,投怀送抱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可他经常连看也不看她们一眼,遑论还跟她们上床寻求感官的刺激了。
女人之于他,有也好,没有也罢,禁欲个几年对他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在监狱里,他就从来没想过那档子事。
可为什么在出狱没多久,他便开始对女人产生那样的幻想了?而且对象还是个如此天真纯洁、显然对男女关系一无所知的千金大小姐?楚行飞微微苦笑,莫非他真的禁欲太久了?
“行飞,你在想什么?”温柔的嗓音蓦地扬起,惊得他差点从旋转座椅上跳起来。他扬首,蓝眸果然映入一张婉约绝美的容颜。
是戚艳眉,她不知何时进了书房,手中还端了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壶红茶、一小杯鲜女乃、一罐白糖,以及一碟看来新鲜可口的比司吉。
“你……怎么忽然进来了?”瞪着那窈窕纤美的倩影,他哑声问。
“我送下午茶来给你啊。”她微微蹙眉,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不出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看不出来吗?”
“我──”他一窒,这一刻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没敲门……”
“我敲了啊。”美丽的樱唇微微噘起,似乎颇为委屈,“可是你都不应人家嘛。”
他微微叹息,放弃与她争论,毕竟是他自己心神不定,又怎能怪她不给他任何心理准备便闯进书房?
“行飞。”她娉娉婷婷,轻巧地落定他面前,托盘搁在书桌一角,眼眸定定凝睇着他。
微微困惑的迷雾将她一对美眸氤氲得更加妩媚、更加动人,仿佛在应许着什么……
楚行飞看着,不禁声吟一声,“别这样看我。”他别过眼眸。
“为什么?”迷雾更浓了,“是……是你教我……跟人说话的时候要直视着对方啊。”
“我知道。”他无力地咕哝着,“可是不是以这种方式啊。”
“……我做错了吗?”细细的嗓音掩不住淡淡仓皇。
他心一紧,迅速撇过脸庞望她,“不,艳眉,你没错。”他柔声安慰着。
“可是你说要看着你说话,又不能用那种方式……”她低垂着头不敢再看他,语气带着焦急,“我不懂啊。”
好吧,楚行飞,这下你可把她给弄胡涂了!
“对不起。”他悠悠地、长长地叹息,“是我自己莫名其妙,别理我。”
“……你生气了。”
“我没有。”
“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他蓦地起身,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肩,“真的没有。”
“真的?”
“真的!”
“那……我可以看你吗?”她怯怯地问。
他咬牙,“可以。”
戚艳眉听了,这才缓缓地扬起头来,眸光先是一阵不安定的流转,最后方鼓起勇气停在他英挺的下颔,接着上移到鼻尖,再到瞳色转深的蓝眸。
她仔细地、深深地凝望着,专注的模样就好像她想整个人潜下去一探究竟似的。
“你看什么?”他问,紧绷着嗓音。
“我在找……”
“找什么?”
“他们说眼睛是灵魂之窗,所以我想找找看……”她不经意地回答,一对明眸仍是专注地潜泳而入,“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灵魂。”
寻找他的灵魂?
楚行飞闻言,心脏重重一扯,为她既天真又意味深长的言语感到强烈震撼。
“你……找到了吗?”他屏住呼吸,“你看到什么?”
“我自己。”
“什么?”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她收回在他瞳眸里寻觅的眸光,转而流转他整张俊逸脸庞。
看见她自己?那是当然啊!
他忍不住想笑,但下一秒,便因她一本正经的问话敛去微笑的弧度。
“原来你的灵魂跟我一样吗?”
他蹙眉,“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她直直凝睇他,星眸迷蒙,氤氲着薄薄水雾,“有时候会觉得好痛苦,偶尔又会好寂寞,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人真正了解自己……”
温柔低哑却潜藏着某种深刻惆怅的语气令楚行飞强烈一震,“这是你的感觉吗?”
她凝望他良久,接着轻轻点了点头,“你呢?”
“我?”他怔然,一颗心还没从她方才对他坦承的痛苦与寂寞中回过神。
“你跟我有一样的感觉吗?”
他曾经跟她有过同样的感觉吗?
楚行飞一愣,蓦地想起在牢狱里那段寂寞而痛苦的岁月。是的,他当然有过那样的感觉,也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当只有他一个人踏上美国西岸的土地时,当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黑帮头目的私生子时,这样的寂寞与痛苦便开始了,轮回辗转,反覆倾轧着他的灵魂。
没有人真正了解他,也许是因为他从不让任何人真正了解自己,因为他宁可一个人承担一切……
“不要这样,行飞,”急促焦虑的嗓音唤回他迷蒙的神智,“不要这样一个人承担一切!”
他蓦地扬眸,望向眼前明明白白写着心疼与焦急的明眸,好不容易走回的心神一下子又迷了路,堕入她无意间张开的柔情陷阱。
“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她忽地急急说道,小手轻轻扯住他衬衫的衣袖,“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你让我陪你,让我常常看你的眼睛,我会学着去了解你,去明白你的痛苦与喜悦,这样你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个人了。”
他闻言,心脏紧紧揪着,“艳眉……”微颤的唇除了她的芳名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行飞,让我陪你。”她仿佛没察觉到他大受震撼的心神,依然热切地说着,“然后你也陪着我好不好?”
“我……陪你?”
“我希望你陪着我,教我怎样待人处世,该怎么说话、做事、面对别人,教我怎么了解你的感觉及心事。我想了解你!”她说,语气忽地激动起来,玉颊浮上两朵红云,“不论是痛苦或喜悦,我都想了解,了解了才知道怎么样让你不寂寞啊。”
哦。天!
“艳眉……”他再也受不住了,强烈的激颤令他双臂不觉微微用力,将她揽近自己,发烫的脸颊贴住她同样炽热的耳畔。
她身子一僵,似乎被两人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给吓了一跳。
而他感受到她的僵硬,一阵深深呼吸,几乎拚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克制自己不更进一步将她整个人柔进怀里,继续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
好一会儿,她似乎意识到他并不会更进一步,慌乱不定的心稍稍安落,“你……愿意教我吗?”低哑的嗓音微颤。
“愿意,愿意!”他急切地说,心跳奔腾难御,温热的气息炙烧着她的耳畔,“我愿意教你任何事,只求你别再像这样折磨我……”
他愿意的,这一刻他会答应她任何请求。
他愿意答应她任何事,只求她别这么折磨他,别这样在无意之间挑逗起他所有的感官意识,却又要他硬生生强压下去。
他不是圣人啊,实在受不了明明如此渴望着她,却无论如何不能一遂狠狠吻她的心愿!
他好想紧紧拥抱她、狠狠吻她、不顾一切地蹂躏她……
天啊!他究竟是哪一种不堪的混蛋男人?
他是个好男人,好得不得了的男人,是她见过最温柔体贴的绅士!
从来没有人愿意像他那样,捺着性子教她那么多待人处世的道理,就连特殊教育学校里的老师,也从不曾让她这样全心全意地依赖与信任。
他带她出门见识外面的世界,带她上餐厅吃饭,教她怎么样从菜单上一堆让人眼花撩乱的料理中,选出她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知道一下子接受这么多资讯会令她无所适从,于是便教她不点套餐,不看其他前菜、汤和点心等等料理,只要她注意菜单上的主菜,然后用简单的选择法先选出自己最想吃的三种主菜。当资讯最后只简化到三道料理时,做选择对她而言也就容易多了。
“只选主菜,点心则让服务生为你推荐这家餐厅最受欢迎的三种,然后你再从中选择一种就好。”他告诉她,“饮料的话你可以点柠檬水或者热咖啡,看你当天想喝哪一种。”
“柠檬水或热咖啡……”她喃喃,要自己记住他的叮咛。
而他在这时候,便会温柔地望着她,注意她表情的细微变化,直到确定她完全了解为止。
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学习过──从前在学校时,老师们当然也会教导她日常生活的应对进退,教导她如何上餐厅、如何点菜,在社交场合如何与别人攀谈、回答问题等等,可他们从来不会带给她如此大的安全感,不会让她有种只要自己肯努力,一切绝不是问题的充实信心。
可只要在他身边,只要他在一旁用那种温柔而鼓励的眼神望着她,她仿佛便能得到某种力量──一种让她有勇气乘风破浪的积极力量。
而且,他并不只把她当自闭症女孩教她日常生活琐事而已,他还带她去办公室,让她跟在他身边,练习一些简单的助理工作。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培养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女总裁?”他热情地宣称,眸子像星星一般闪耀着璀璨光芒。
“你……你是说我可以……成为戚氏集团的总裁?”
“当然。”
“怎么可能?!”她不敢置信。
“当然可能。”对她的疑惑他只是胸有成竹地报以微笑,“你有这方面的天赋,艳眉。”
而她只能瞪着他,那一刻,胸膛蓦地胀满某种难以形容的滋味,令她没来由地想哭。
他居然说她可以成为集团总裁,他信任她有那样的能力,他居然……居然信任她!
爸爸、妈妈、老师、舅舅……从来没有人认为她有一天能独当一面,不仅能照顾自己,还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只有他,只有他!
他说她有天赋,他说她能够工作,他信任她有一天能独当一面!
行飞、行飞、行飞……
她简直不知该如何处理内心的激动情感,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藉此安定自己的心,也藉此得到力量。
当她觉得害怕的时候,当她感到犹豫的时候,当她因为他交代下来的公事忙碌得慌慌张张的时候,只要在心里念着他的名,所有的害怕、犹豫、慌张便会逐渐褪去,光明灿烂的信心又重新充实她的胸腔。
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戚艳眉忍不住在唇畔漾开甜甜微笑,有时她真觉得行飞就是她命运的魔术师,在她身上施展令人惊异的魔法,让她一天一天逐渐焕然一新。
当她第一次成功地为自己作主点菜时,她觉得他像魔术师;当纸张第一回听她的话乖乖地自影印机中吐出来时,她也觉得他像魔术师;当她站在纽约熙来攘往的热闹街头,却没有被那些凌乱刺耳的噪音吓着时,她更确定他是魔术师无疑。
他真的太神了!
他不只是逐日改造她的魔术师,也是逐日掌握戚氏集团的领导人。
不论在一旁注视他处理公事,或悄悄偷窥他主持会议,她都发现自己忍不住要倾慕他从容不迫的领袖气势,忍不住要敬佩他指挥若定的领导才华。
如果她像他赞美的那样,善于从细微之处观察出问题所在,那他就是那种善于解决问题的人。他懂得聆听他人的意见,具有在最快的时间内消化与分析的才华,然后以所有人都不禁佩服的决断力迅速下达指示,并随时掌握策略执行的进度。
他是天生的领导者。戚艳眉相当怀疑……不,是根本不相信自己有与他并驾齐驱、甚至超越他的一天。
不过没关系,即使她终究无法及得上他,只要距离他不太远、能够望其项背,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证明自己终究还是有生活与工作的能力,证明自己还配得上他她就很高兴了。
请给我时间,行飞,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她在心底悄悄地立誓。
她要证明自己够格成为他的妻子。
“她不能成为他的妻子!”带着浓厚恨意的怒吼声响彻整间色调冰冷的办公室,“我绝不答应她嫁给那个野心分子,绝对不许!”
蔺长风没说话,动作优雅地点燃雪茄,冰冷的灰眸闲闲扫过那个正在他办公室发着脾气的男人,薄锐的嘴角扬起某种怪异的弧度。
他冷漠地怞着雪茄,懒得回应男人的怒气,甚至懒得让自己凌锐的眸光多停留一秒在那家伙身上。
但那不识相的男人竟笨得察觉不到他异常的冷漠,犹兀自在他面前狠狠咒骂着,倾泄着扰人清静的愚蠢言语。
他微一蹙眉,还没来得及张口对男人掷落冷酷讥嘲,他最得力的心月复属下已自动代劳。
“戴维斯先生,”她以一贯清寒如冰泉的嗓音冷冷地对戚氏集团“前主席”说道,“关于戚艳眉是否下嫁楚行飞一事,你似乎没什么作主的余地,你只是她舅舅,谈什么许不许她嫁呢。”
“我……”听闻她不带一丝高低起伏,却绝对冰冷的语音,乔治.戴维斯微微一愣。接着,一阵恼羞成怒爬上他心头,他转过头,瞪向那个胆敢打断他说话的女人。
面对他严厉且恼怒的瞪视,后者只是保持凝立不动,不仅清瘦纤细的身躯没有丝毫动摇,就连那张不见温度的冰丽美颜亦没有一丝牵动。
她根本不在意他的怒气!
领悟到这一点后,乔治原本就高昂的怒意更加熊熊燃起。她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主人身边的一条狗,竟然敢对他这个尊贵的客人大呼小叫?
“你以为自己是谁?”他对女人怒吼,“我们说话没你插嘴的余地!”
“我只是指出事实。”她淡淡地说,清澈见底的黑眸毫不畏惧地迎视他,“如果说谁有权利为戚艳眉的婚事作主,那个人也会是她的母亲,而不是你这个舅舅。”
“你……”乔治气极,不敢相信一个地位卑微的属下竟敢一再挑战他的权威,脸上的肌肉怞动,脸色忽青忽白。
见到他吃惊的神情,蔺长风嘴角嘲讽的笑意更浓了,他扬手,闲闲地再怞口雪茄,冷淡的灰色鹰眸难得地透出一抹兴味的光芒。
他发现自己很享受寒蝉逗弄那家伙的画面,就像看一出尔虞我诈的电影一般,两个主角的表演都出色得教人激赏。
乔治.戴维斯的怒气冲天,以及寒蝉的不动声色──尤其是后者,他喜欢看她这样逗弄虚张声势的猎物,不论是乔治,或其他任何人。
她是他亲手栽培的女人,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想跟她斗还差得远呢。
“管管你的属下!Mayo,”发现自己斗不过寒蝉冰冷的气势,乔治转而向他发泄怒气,“什么时候我们说话轮得到一条狗来插嘴了?”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乔治。”他眯起眼,语调懒洋洋地,却不会有人错认其间一抹意味深长的威胁,“她是我的手下,犯了什么错自有我这个主人管教,轮不到外人来批评。”
说着,蔺长风冷冷一哂。言下之意既是不许乔治侮辱寒蝉,同时也毫不客气地表明他这个主人并不认为她犯了什么值得管教的错。
这下子乔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下颔肌肉绷紧再绷紧,任谁也看得出他濒临崩溃边缘。
蔺长风哑声笑了,知道现在是自己必须出场安抚的时候了。
他捻熄雪茄,动作如豹一般优雅,“发火没有用,乔治,与其在这儿诅咒楚行飞夺去你戚氏集团总裁之位,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对付他。”
“我还能怎么对付他?”乔治恨恨地咬牙,“那小子不知对艳眉施了什么魔咒,竟骗得她答应把自己的股权全交给他代理,还把她带到办公室让她担任他可笑的私人助理。艳眉!她可是有自闭症的女人啊!”他低喘一口气,继续倾泄满肚子怨恨,“最可恶的是连苏菲亚也被他说服了,要我不要插手管她们的事。这对该死的、愚蠢的、不知感恩的母女,下贱的女人,简直……”
“够了!”蔺长风决定自己没必要继续听一只疯狗狂吠,冷冷地截住他的话,“告诉我你在你妹妹面前有多少说话的分量。”
“什么意思?”
“你妹妹本来已经答应将艳眉嫁给我,可现在她却说要重新考虑……”
“肯定是那个楚行飞搞的鬼!我告诉你,那个小子……”
“我当然知道是他。”蔺长风冷淡地说,“毕竟他是艳眉的前未婚夫,是当年戚成周看中的女婿,戴维斯众议员会犹豫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只是一个坐过牢的贩毒犯!”
“可现在已经无罪开释了。”
“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在外头替他运作的……”
“你不知道吗?那个“该死的家伙”就是你妹妹。”
“什么?”乔治怔住,不敢相信方才所听闻的,“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颤着嗓音,瞪向蔺长风的眼眸满是不可置信。
“是你妹妹在国会里暗中运作,才让联邦法院为他翻案。”蔺长风冷冷地说,灰眸迸出难以逼视的凌厉辉芒。
乔治身子一颤,别过眼眸,不自觉地躲避着那样可怕的眼神,“怎么……原来是苏菲亚──”
“所以我要你帮我,乔治。”蔺长风说道,一面放松身子,闲闲靠向沙发,可这样慵懒的姿势并没有使他显得平易近人,反而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可能扑上前引发一阵残酷的撕咬。
想像那样的画面,乔治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他咬紧牙关,拚命在心底警告自己不可示弱。
“怎么……怎么帮你?”
“我要你帮我得到艳眉。”蔺长风懒洋洋地说,“等我要了艳眉,坐上戚氏集团总裁的位子,你除了能得到戚氏百分之十的股份,长风集团也欢迎你进入董事会。”
“戚氏百分之十的股权?还有长风的……董事席位?”乔治喃喃,心中的震撼难以形容。
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啊,不只戚氏的股份,目前在东岸名闻遐迩的长风集团,能够进入他们的董事会至少也要拥有相当的股权──Mayo真的愿意给他这些?
他怀疑着,但眸光无论如何不敢瞥向蔺长风求证,只能转而瞪向一直在一旁静立的寒蝉。
后者仍然是那种风雨不动的冰山姿势,丽颜清冷,看不出任何特别的表情。
倒是蔺长风主动开口,肯定他的疑虑,“只要你答应帮我得到艳眉。”
他终于相信了,“我该……该怎么做?”
“我不要。”
“你要。”
“我不要,不要!”
“你要,艳眉。”楚行飞温煦地说,眸子紧紧凝定眼前慌张失措的丽人,“你必须参加。”
“可是我……可是我害怕啊。”戚艳眉颤声道,轻轻咬着玫瑰下唇,清丽优雅的脸庞上写满了苦恼与仓皇,“我一定会失态的……我不习惯那么多人的场合,我……我一定会说不出话来,他们……他们会嘲笑我……我一定会丢了你的面子的──”
“他们不敢嘲笑你,艳眉,谁敢?”楚行飞一挑两道浓密挺帅的剑眉,蓝眸掠过的辉芒既是调皮的兴味也是温柔的安抚,“你是戚氏集团的最大股东,参加集团周年酒会是理所当然的,谁敢嘲弄你?”说着,他淡淡一笑,在紧张地坐在沙发上绞扭双手的戚艳眉身前蹲子,温暖的双手轻轻包裹住她的,“答应我去参加吧!你不是要我教你应对进退吗?”
“可是……可是我不能……”她仍然摇着头,拚命抗拒他的提议,脸颊忽红忽白,看得出心神相当激动。
“这是老师的命令,艳眉。”他柔声说道。
“不要……不要逼我……行飞,”她碎喊着,惊慌的模样仿佛泫然欲泣,“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楚行飞没说话,深深凝睇她,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换另一种方式来说服她,“你想证明自己有能力工作吧?艳眉。”
“我……”戚艳眉闻言,怔愣数秒,终于点点头,“我想。”
“你想证明自己能担起戚氏集团股东的责任吧?”
“嗯,我想。”
“你是不是还想有一天能成为集团的总裁?”
“我……”她面颊酒红一片,仿佛很为自己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感到羞涩,却又忍不住细声开口,“我是这么希望。”
“那就答应我去参加集团周年酒会。”他微微笑,“不论是集团的股东或总裁,出席这样的场合不仅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义务。你明白吗?”
“我……”嫣红的面色刷白,“我明白。”
“答应我?嗯?”
“我……”被楚行飞包裹住的小手渗出汗来,半晌,蓦地用力挣月兑,“我还是不行!好可怕,好可怕……”戚艳眉站起身子,窈窕的身躯激动而慌乱地在室内来回翩旋,不停颤抖的纤细肩膀看来瘦弱得可怜,“我受不了的!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要不停地跟人打招呼、交谈……天啊!我受不了的,真的没办法忍受……”
“艳眉──”楚行飞跟着直起挺拔的身躯,试图说服她,“别紧张,你听我说……”
“不!我不能!”她忽地锐喊,藕臂盲目地在身子周遭挥动着,试图阻挡他的接近,“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冷静一点,艳眉。”
“不!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他试图接近她,她却惊慌地躲开,两人就在空间阔朗的书房里玩起你追我躲的游戏,直到一阵蕴着怒意的怒喊攫住两人的注意力。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菲亚.戴维斯穿着三寸高跟鞋的修长身躯僵立在书房门口,深绿色的瞳眸不赞同地望着两人,双臂在胸前交握的姿势明明白白显示不悦。
“妈……妈妈。”见她忽然出现在书房,戚艳眉原本就激动的情绪显得更不安了,她停定身子,颤动的墨睫低掩,冰凉的双手紧紧互绞。
“请不要担心,戚夫人。”楚行飞转身面对苏菲亚,神态淡定从容,“我只是在劝艳眉参加戚氏集团的周年酒会而已。”
“你要艳眉参加周年酒会?”苏菲亚不敢置信地拉高嗓音,凌厉的眼神瞪向他,“你难道不清楚她的状况吗?”
“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要她到那种公众场合去?艳眉不习惯人多嘈杂的地方,她会失态的!”
“不,她不会。”
“她会!该死的,”苏菲亚厉声诅咒,瞪向楚行飞的眼眸像要烧出火焰,“我绝不允许你带艳眉去参加酒会,让那些好事分子有嚼我们戚家舌根的机会!”
相对于苏菲亚的慷慨激昂,楚行飞显得格外冷静,“所以你不让艳眉出席社交活动,”他语气轻淡地指出,“不是因为怕她受伤害,而是怕她在公众场合丢了戚家的颜面。”
“你……”苏菲亚气极,面容铁青,“是又如何?”
“难道戚家的面子比你女儿学会独立自主还重要?”楚行飞瞪她,“难道你希望艳眉一辈子只能躲在家里,因为怕自己上不得台面而不敢出门面对他人?”
“如果她出门只是闹笑话,我就宁可她待在家里!”
“而我宁愿艳眉学会面对别人,宁愿她学会如何在公众场合自处!”
“你该死的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替艳眉决定这些?她是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并不是你掌中的棋子!她是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想法、感觉,她也需要社会的认同与肯定……”
“她不需要!”苏菲亚截断他的话,语气与神情同样冷冽,“如果这个世界只会伤害她,我宁可她永远留在家里。”
“你以为……”楚行飞语气转为和缓,蓝眸定定望着眼前终于显现出母亲保护本色的女人,“能够这样把她纳入戚家的羽翼下一辈子吗?”
“为什么不能?”苏菲亚瞪他。
楚行飞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呢?”
“那就由她的丈夫来保护她。”
丈夫?她指长风?
“如果他也不在呢?”他涩涩地问。
“那……”苏菲亚顿时哑口无言,铁青的脸色蓦地一阵惨白,一直气愤难当的神情首度显现一丝慌乱与犹豫──也许是因为她终于发现女儿不可能一辈子受保护的缘故。
“与其永远想着该怎么保护她,不如早些教导她怎么在这个世界求生存。”他缓缓地道。
“你……所以你要带她出席周年酒会?”寻思数秒,苏菲亚忽然又恢复了原先怒气冲冲的模样,绿眸挑战性地瞪视楚行飞,“你不怕酒会上有人拿她当笑柄吗?”
“我会保护她。”他坚定地回应她的挑战,“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绝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充满感情的承诺一时间似乎动摇了苏菲亚,怔愣数秒,她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我不……我不相信。”
“我相信。”
低微却清晰的嗓音蓦地插入两人之间,两人同时调转眸光,望向忽然开口的戚艳眉。
她不知何时已经扬起眸来,澄澈的黑眸难得闪着坚定的辉芒,而方才泛白的容颜也恢复了血色。
“妈妈,我相信行飞,”她瞥向苏菲亚,“他会保护我。”
苏菲亚皱眉,“艳眉,你……”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女儿转而凝向楚行飞那单纯信任,且又柔情款款的眸光给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听见戚艳眉吐逸着细微柔婉的嗓音,“你会保护我吧?行飞。”
“我会保护你。相信我,艳眉。”楚行飞温柔回应,嗓音里似乎潜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深情?
苏菲亚听着,一颗心大受震撼。
纽约下曼哈坦
戚艳眉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来到戚氏集团这栋外观俐落且现代化的摩天大楼,只记得她每一回来都忍不住感到微微紧张,其中尤以今晚为最。
今晚,她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来出席在这栋摩天大楼一、二楼举办的周年酒会──以戚氏集团最大股东的身分。
“我是最大的股东,所以必须出席。”她喃喃,以这样的方式说服自己一颗慌乱而不情愿的心,“这是身为股东的义务。”
这是义务,是义务,义务……戚氏集团的员工们会希望在今晚见到大股东,所以她必须出席。
跟爸爸生前不一样,那时候的她不需要理会这些集团日常事务,可现在她既然继承了父亲全部的股权,她就有了责任与义务。
加油,加油,加油……
“紧张吗?”楚行飞转过头,凝视身旁身着一袭古奇米色雪纺晚礼服的女人,她五官优雅,颈上一串蒂芬妮的钻石项炼与耳畔的同款式耳环更凸显其气质之高贵不凡。只可惜那美丽的螓首却微微垂着,白皙的玉手在膝上交握,呼吸有些细碎。
“嗯。”她轻轻颔首。
“别紧张。来,跟着我一起闭上眼睛。”他握住她微微沁凉的小手,“我们下了车,天气有点凉,因为现在已经入秋了,拉紧你身上的白色披肩,然后把左手放进我的臂弯里……”
“……好。”她柔顺地点头,跟着他一起进入了想像画面。
“……我们现在进了透明的双重旋转门,你会看到什么?”
“很多……很多人……”她细声地说,语气些微颤抖,“他们都穿得很正式、很漂亮。”
“先跳过这些人。告诉我,会场是怎样的?”
“黑色大理石柱,楼梯……楼梯旁有水流,顺着流到一座玻璃六角锥喷水池,两边各有一张长长的餐桌,铺着白色威尼斯蕾丝桌巾……”她忽地微笑,想像愈来愈具体,语声也愈来愈流畅,“有各种声音,空调的声音规律,但不容易听清,有悠扬的音乐声,还有人们交谈的声音,侍者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女人高跟鞋的清脆声响……”
“好,让我们回到宾客们身上,他们做些什么?”
“嗯,喝酒吧。”戚艳眉微微偏过头,浓密的眼睫乖顺地垂落,“穿着制服的侍者到处分送饮料及小点心,他们一面取用一面聊天。”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戚氏……戚氏集团的干部、股东、董事,还有我们几个重要客户,纽约市长……”她在脑海的记忆库里迅速搜索曾经见过的邀请名单,一口气念出许多人名。
“你都认得出他们吗?”
“认得。”戚艳眉点头,“我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相片。”
“很好。”楚行飞微笑,“跟他们打招呼时,你首先会说些什么?”
“你……你好,我是戚艳眉,很荣幸见到你。”她迅速回答,仿佛背稿一般流利。
“语气不要这么平板,艳眉,放点感情进去。”
“放感情?”
“假设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纽约市长,怎么跟他打招呼他会最开心?”
“怎么……怎么说?”她蹙眉,疑惑的口气听来有些紧张。
“别紧张,慢慢想。”他温和地鼓励她,“想想看该怎么说。”
“……市长……市长先生,我是戚艳眉。自从市议会通过你提出的新法案后……”
“市长先生,我是戚艳眉。自从市议会通过你提出的新法案后,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能见到你,亲自向你表达我的崇敬之意。”戚艳眉微笑,清澈的黑眸望向市长满面笑容、泛着红光的脸庞,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他一对眸子的中央──这样既可不必直接与他目光交接,却又看来像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眸。“关于那项法案,你的决策真是太英明了。”
“是吗?戚小姐这么认为?”对她的赞赏,纽约市长显得相当高兴,“我有些幕僚还建议我行事不要那么冲动呢。”
“不,市长做的绝对正确。”她轻柔地说,“至少身为纽约市民的我相当感谢你的这项决策,为我们带来更安全的生活环境。”
“哪里。我身为纽约的大家长,本来就该为大家打算啊。”
“市长今晚玩得愉快吗?”
“当然,我……”
原来……原来这一切不难嘛。
戚艳眉想,看着楚行飞不停朝她瞥来的赞赏眼神,以及一直挂在嘴边的温暖微笑,她知道自己今晚的表现还算不错。
事实上,根据行飞的说法,是相当相当不错。
她微微笑,柔女敕唇角勾勒美好的弧度,清澄黑眸洒落的点点笑意与手中的水晶酒杯相映成辉。
她明白自己今晚的表现其实离行飞口中的“相当不错”还有一段距离,充其量只能算是正常应对,没让他人察觉任何异常之处。
适当的交谈,适当的微笑,就算偶尔舌头打结了,旁人也只会想是她太过兴奋或太过紧张的缘故,绝不会猜到原来她患有自闭症。
更何况只要她一接不上话,行飞立刻主动开口,流畅幽默的社交言词将她的窘况掩饰得漂漂亮亮,一点也不觉得突兀。
戚艳眉发现,他除了拥有敏锐的商业嗅觉,也是天生的社交高手,精巧聪明,才思敏捷,灵活的社交手腕把众人哄得服服帖帖。
不论政界或商界,各个知名人物跟他攀谈很少能不朗声大笑,至少也会因他幽默的言词眼眸熠熠生辉。
她真的好佩服他,难怪他在入狱前能够年纪轻轻便成了商业杂志的封面人物!
她真的佩服他,而有他在身旁护着,她不仅能够心情安定,唇畔更忍不住直漾着甜美微笑。
这微笑一半出自于对今晚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另一半则出于两人在他人眼中的评价。
大概不下十个人当她的面,赞赏她与穿着银白色燕尾礼服的行飞站在一块儿简直就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她听得心跳加速。
原来自己今晚不仅表现正常,在他人眼中甚至是能够与行飞匹配的,她站在光彩夺目的他身边,不但不会显得格格不入,还能让别人有天生一对的感觉。
真是……真是太棒了!戚艳眉觉得这才是自己今晚听到最好的赞美,不是夸她长得美,也不是赞她说话可人,而是评她与行飞形象登对。
“怎么样?还好吗?”刚刚将她带离一群戚氏集团高级主管的楚行飞在她耳畔轻声问道,微热的气息吹拂得她心中一阵暖意融融。
“我很好。”她同样悄声回答,清丽的容颜上依旧是甜美的笑。
“累吗?”他低低地问,伸手替她拂去一绺垂落耳畔的发丝,凝睇她的蓝眸温柔而迷人。
她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有……有一点。”
“再撑一会儿,就快结束了。”他微笑道,“市长跟几个重要人物都已经离开,我们也差不多可以走了。”
“嗯,好。”她点点头,不觉逃避着他的眼神,同时奇怪地感到全身升起一股燥热难安的感觉。
“先喝点饮料吧,然后我们就准备跟大家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