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尾印念宅邸
印念道武返家休养的第一天,英臣就立刻前往探视。当然,印念道武在这个时候返家,是因为孙女的婚礼在即。
“都准备好了吧?”印念道武问道。
“是的。”英臣正坐在他面前,恭敬地报告着:“大部分的事情由婚礼筹备公司负责张罗,他们办得不错。”
“唔,那我就放心了……”印念道武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
须臾,他抬起眼帘看着英臣,“英臣……”
“是。”英臣微低下头。
“虽然你跟沙罗是在这种情况下结婚,但是我希望你能珍惜她。”印念道武神情严肃,但眼底却有一丝的温柔,“她是个好孩子,我想……她以后也会是个好妻子。”
听见由印念道武口中说出这些话,英臣有点讶异。
印念道武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虽然他二十多年来从没主动跟沙罗一家人联络,但他知道那只是在赌气罢了。
不过即使对沙罗及苏菲亚没有敌意,但他并不是很能接受苏菲亚法裔的身分,及唯一的孙女沙罗是个日法混血儿的事实。
他是个十分老派且传统的人,有着强烈的民族意识,对他来说,保有印念一族纯正的日本血统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实在很不愿意承认,不过她母亲确实是把她教得非常好……”印念道武感慨一叹,“不是只有日本女人会教养孩子,我以前真的是太固执,也对她存有太多偏见……”
“苏菲亚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闻言,印念道武一怔,好奇地问,“她……怎么说我?”
“她说您不是坏人,只是固执。”
印念道武有点高兴,也有点像是松了一口气,“是吗?她这么说吗?她没有恨我?”
“老爷子,您别胡思乱想,现在的您只需要保持好心情,把身体养好。”
“我会的,我至少要撑到你跟沙罗把孩子生下来……”说着,印念道武深深地注视着他,用一种期许的、略带着恳求的眼神,“英臣,动作快一点。”
英臣微怔。
“我希望你的速度能比病魔及死神还要再快一点。”
他这句话让英臣压力倍增,也顿觉责任重大。
他的动作再快也至少要十个月,但他不确定印念道武是否能撑那么久。
这是一场赌局,赢的不知道是谁。他现在唯一能祈求的是……老天爷能发发慈悲,让这个寂寞的老人了无遗憾地离开。
“请您放心……”他神情凝肃而诚恳地说,“也请您坚持下去。”
印念道武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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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爷爷已经回到家里静养,沙罗立刻跟英臣问了地址,并做了一些“好料”带去。
她发现爷爷看见她来并没有特别的高兴,但似乎也不排斥。
坐在一旁看着印念道武吃着她煮来的东西,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其实她爸爸跟爷爷长得很像,她想如果爸爸还活着,那么将来就会是爷爷这个模样。
想起已逝的父亲,再想起罹患绝症的爷爷,她突然悲从中来,因为她没多少机会可以尽这样的孝道了……
见她无缘无故地红着眼眶,印念道武微皱起眉头,“你怎么了?哭什么?”
她抬起湿润的眼帘,定定地看着他,“爷爷,您……您一定要好起来……”
他一怔,“我不是感冒,而是癌症……”
“我知道,可是……”她擦去眼角的泪,难过地说:“我们才见面没多久,我就要结婚了,我们……”
印念道武知道她要说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哭,因为知道,他心里涌现一股暖意。
“结婚是喜事,别哭了。”
“可是我……我还没尽到孝道……”她虽不断地拭泪,眼泪还是停不住地流。
“为印念家传宗接代,那就是尽了最大的孝道。”他说。
“我……”
“虽然你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答应结婚,但既然决定了,就要认分。”他声调严肃,但眼神却是温柔的,“英臣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虽然他是为了报恩才答应这桩婚事,但我相信他会好好对待你的。”
“报恩?”她一怔。
印念道武轻点下巴,“英臣的双亲在他十一岁时自杀身亡,没有亲戚愿意收留他,所以他就被送进了孤儿院,尝尽了人情的冷暖……”
沙罗惊讶地,“自……自杀?”虽然已经知道他在孤儿院长大,但她不知道他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成了孤儿。
“据说是经商失败才走上绝路的。”印念道武续道:“透过一个资助计画,我开始资助他求学,不断地栽培他,而他也相当争气,代替了你父亲继承我的衣钵。”
原来英臣说爷爷对他而言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指的就是这个。
“他是个有坚强的意志,而且总是能贯彻实行的男人。”说着,他深深注视着沙罗,“印念家需要这样的血统。”
“爷爷……”
“别让我失望。”他打断了她,“赶快替我生个白胖的曾孙,别教我死不瞑目。”
“爷爷……”这是他最大的期望及要求,她是知道的。
但生孩子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她跟英臣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有点形同陌路的感觉。
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制造出小孩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跟犹如陌生人的他做那件事……
别说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及认识了,他们连牵手亲吻都不曾,就要直接“达阵”了啊!
“爷爷,我可以搬来跟您住吗?”她问,“我可以照顾您,做好吃的给您吃。”
她想趁结婚前尽尽孝道,也争取跟爷爷相处的分分秒秒。
她不确定他是否乐意,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了。
印念道武微顿,“不必了,你就继续住在英臣那里吧。”
听到他的回答,她并不感意外,但还是有点难过。也对,她实在太天真了,那么短的时间,他哪有办法接受她呢?
她可是他所无法接受的法裔媳妇,所生的混血儿孙女啊……
不自觉地,她露出了难过又失望的表情,而印念道武全看在眼里。
他知道,他伤了她的心。
“嗯哼,”他干咳了两声,神情有点尴尬,甚至是带着靦腆的,“再一个星期,你跟英臣就要结婚了,搬来搬去的多麻烦……”
“ㄟ?”她一怔,疑惑地看着他。
他是不想她搬来搬去,而不是不想每天看见她?
“你结婚了以后常回来这儿就行了……”他续道!“等你母亲动完手术,我会叫她住在这儿,以后不管是探视她还是我都方便多了。”
她陡地一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爷爷?”
他要让她妈妈住在这儿?跟他一起?老天,她以为他最讨厌、最不能原谅的,就是那个抢走他儿子的法国女人,也就是她妈妈。
“你跟英臣新婚,她跟你们住并不方便,我想她也会觉得不自在。住在这儿,我会多找个人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你也可以专心一意地准备生小孩。”
准备生小孩?这话听起来好像她已经怀孕了……
不自觉地,她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爷爷,我还没怀孕呢!”
“就是还没才要快一点。我没多少时间了……”
“是……”
除了点头说是,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有些话实在是很难对爷爷说出口,别说他们刚相认不久,就算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她都不见得能轻易地说出来。
她也知道要快,但是只要一想到要跟老K脸的他“果裎相见”,她就头皮发麻。
要是他对她和颜悦色一点,会说些体贴话,也许她能赶快进入状况。但她想,就算是把他吊起来打,那个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吧?
******
一星期后——
婚礼以传统的日式婚礼仪式在神社进行,受邀的宾客并不算多,与会的都是印念家的亲族及较亲近的朋友。
婚礼非常的低调及简单,但却相当的庄严慎重。
在婚礼进行前,昭和医院公关部只发了一张结婚照给媒体报导,而婚礼进行的过程,则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比起西式婚礼,日式婚礼的过程相对的肃穆、繁复且冗长。
虽然戴着不舒服的头套,又穿着沉重的白无垢,但沙罗觉得自己还可以忍受,她比较担心的是爷爷及妈妈的身体,是否可以撑到婚礼结束。
但幸好,她所担心的那种中途身体不适,或不支昏倒的情况并没发生。
而且,其实她是不必担心的,因为在场的医生不只一名,就连新郎都是心脏外科的权威。
结束了白天在神社的婚礼后,晚上又在饭店宴客,但因为她没有邀请任何大阪的旧识,而英臣也因为双亲过世,与亲友早已失联,因此只邀请了孤儿院的院长。
而在她看儿孤儿院的院长出席,并上台致词的那一刻,她才确定他先前所说的并不是玩笑话,他真的是孤儿。
婚礼结束后,他们没有在饭店休息一晚,而是直接回到品川的家。
站在门口,也就是她已经住了两个星期的地方,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从饭店那种到处都可以看见粉红色气球及祝贺花牌,充满着新婚气息的地方回到这里,就像是从热闹的市集,突然跑到寂静的深山似的。
这里看不见任何透露着新婚气息的东西,就好像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只是一场梦般。
“你在做什么?”早已经开门进屋的英臣又走了出来,看着呆呆站在门口的她。
她回过神,“没……没什么……”
“进来吧!你不累吗?”他问。
“累啊。”她说!“我累毙了,早知道应该公证结婚就好……”说着,她走了进去。
他关上门,“老爷子不会答应的,他是个传统的人,坚持传统的仪式。”
“我们……”她站在客厅里,有一点茫然地说:“结婚了喔?”
英臣走到她旁边,微皱起眉头地看着她,“你在发什么呆?去洗澡吧。”
“ㄟ?”她一震,脸颊轰地一热。
他叫她去洗澡?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待会儿他们就要……
看她满脸通红,像是吓呆了似地杵在原地,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也是,虽然他们已经是夫妻,但他们连牵手都不曾。他想……确实是挺尴尬的。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及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压力及责任。
为了老爷子,生小孩是刻不容缓的事,就算明明还很生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带上床。
“不要那种表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结婚。”说罢,他转身走开,朝着主卧室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有种不知名的懊恼。
什么叫做“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结婚”?就算是这样,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白,他就不能说点中听的话吗?
他真把自己当种猪,而她是负责生猪仔的母猪吗?
她不是不知道爷爷对他们的期望有多大,也真心想完成“生子大业”,好让爷爷放心,但他就不能说点令她安心及高兴的话吗?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他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让人听了很不爽的话?
说好听一点,他是直率诚实,说难听一点,他根本是自私又残酷,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及心情。
不知怎地,她越想越生气,一扭头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才不理他呢,洗完澡,她大小姐就要上床睡觉!
******
把头发吹到半干,她便里上浴巾,走出了浴室。
她累毙了,她相信她只要一躺下就能立刻呼呼大睡,就算是八级地震都震不醒她。
但一步出浴室,她便吓得精神百倍——
“啊!”她尖叫一声,本能地紧抓着身上的浴巾。
一个穿着背心及宽松家居长裤的男人,就坐在她床上。她柔柔眼睛,发现那是她的……丈夫。
一直以来,她只看过他穿西装及白袍,穿着如此轻松家居的他,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虽然她明明已经在他家住了两个星期。
“你……你进来做什么?”她不敢动,紧张地站在浴室门口。
英臣看着她,一头半干长发,全身上下只里了条浴巾的她。
穿得再少或是一丝不挂的女人他都看过,但他很惊讶当自己看见里着浴巾的她时,胸口有着一种意外的起伏。
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所想的,要拥抱她实在太容易了。因为,她是一个会让人冲动的女人。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依旧是没有任何的表情。
“我不是进来跟你聊天的。”说着,他站了起来并走向她。
她吓得花容失色,转身就往浴室里躲。
她飞快地锁上浴室的门,却还不放心地用身体挡着门板。
“你……你出去。”她用害怕的声音对他说。
“出来。”他在门外说道。
“不要,你出去。”
“快出来,别浪费时间。”
“我很累,我要睡觉。”
“你可以睡,我无所谓。”
“什……”她一震,脸儿发烫。他的意思是……她睡她的,他“做”他的?
“快开门。”
“不……不要。”她惶恐又故作镇定地说:“今天不要。”
“你不开,我就撞进去。”他语带恐吓。
“家是你的,门撞坏了,破费的是你,你考虑清楚。”
“我年收入数千万,还有其他投资及资产,你觉得我连一扇门都买不起吗?”说着,他用力地敲了门板一下。
她被那砰的声响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一声。
“我们还不熟,不能先培养一下感情吗?”硬的不行。她试着跟他商量。
“这不是在市场买菜,不要跟我讨价还价。我们得给老爷子一个交代。”
“别拿爷爷压我,我……”说着,她发现外头很安静,“喂,你还在吗?”
“……”
“ㄟ,你……啊!”突然,门被推开了。
她尖叫着跳开,而他已开门走了进来——
“你……你……你……”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抓着浴巾。
“你大概不知道这种门锁很容易就能打开吧?”他挑挑眉。
她羞恼地瞪着他,“你休假的时候都在闯空门吗?”
“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幽默感。你要自己走出去,还是我抱你出去?”
“ㄟ?!”她一脸惊羞。
“如果你想在浴室里,我也可以配合。”
天啊,他居然跟她讲这么“十八限”的话?看他平时既严肃又冷漠,竟然……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嘴硬地说,“看你平时道貌岸然,想不到说话这么不正经。”
他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须臾,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快失去耐性了……”︶
她一震。他在警告她吗?他是说她再不乖乖就范,他就要来硬的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她是斗不过他的,要是他真的硬来,她也只能任人宰割……
身段一软,她试着跟他商量,“今天真的很累,明……明天好不好?”
“……”他在考虑。
“拜托,给我一点时间适应,明天,明天我一定乖乖听话。”
看她苦苦哀求,他也不好苦苦相逼。
他也不是不能了解她的心情,除非是卖春或是一夜,否则真的很难跟一个不熟的人发生关系。
虽然生孩子的事很急,但硬来也不是办法。
“好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明天就明天。”
危机解除,她松了一口气。
“谢谢。”如果可以,她真想跪在地上对他磕三个响头,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不杀之恩。
“那么……”他直视着她,神情及语气都非常的严肃认真,“回房间睡觉吧。”
她一怔,“ㄟ?回……回房间?”
“你该不会想跟我分房吧?”
“不是说明天?”
“明天行房,今天同房。”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她。
她震惊地望着他,“什……什么?”
“走,”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臂,“我们现在就去培养感情。”
“啥?”她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拖出浴室。
“你刚才答应我了,不是吗?”她虽然想抵抗,但还是被他拉出了房间,朝着主卧室走去。
“我答应了什么?”
“今天不做。”
“我没说今天要做。”他回头瞥了她一眼,“今天纯睡觉。”
若没有生儿育女的压力,他大可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慢慢跟她耗,但情势不允许,因为对老爷子来说,就算是一个星期都可能有变数。
他必须让她尽快认清事实,也必须让她习惯他的存在。培养感情或许没那么快,但酝酿气氛却是可行的。
“但……但是……”
“我已经做了妥协了。”他打断了她。
“我知道,可是……”
“没得商量。”他直视着她,“你不想让你爷爷失望吧?”
她一顿,“我……”是的,她不想,而且她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让时日无多的爷爷高兴。
生孩子是她目前能为爷爷做的唯一一件事,也是她身为孙女该尽的孝道。但,生孩子哪那么容易?
“我……我知道啊,可是……”她怯怯地瞥着他,“我们还那么陌生,突然要睡在一起实在是……”
“就是陌生才要睡在一起。”他打断了她,语气坚定地说:“你最好快点进入状况,不要一味地逃避。”
“这……”
“别磨蹭了。”他拉着她来到了主卧室,“你不是说累了想睡吗?”
“我……我还没穿衣服……”她羞红着脸,提醒他这件他似乎还没发觉的事情。
他微怔,视线往她果程的肩颈一瞥。
那一际,他的胸口一悸,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泰然自若,彷若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惊讶似的。
看他一脸“平静”,沙罗还真有点不是滋味。她一点魅力都没有吗?
“你好像很习惯了喔?”她酸酸地问。
他微怔,“习惯什么?”
“看见不穿衣服的女人。”
“你在吃醋吗?”他挑挑眉,面无表情地问。
“谁有空吃醋?”她眉心一纠,立刻否认并将话锋一转,“总之你得让我先去穿衣服。”︶
“我不介意。”他说,“我不介意你果睡。”
她耳根一热,满脸通红,“我才没有果睡的习惯!让我去穿衣服。”
他睇着她,“你不会要我再去敲门吧?”
“我会回来的啦!”她羞恼地甩开他的手,转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