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到高尾太太的电话,克哉立刻丢下开了一半的重要会议,火速的驱车回家。
一进门,心急如焚、一脸忧虑的高尾太太马上趋前,“克哉先生……”
“怎么会这样?”电话中,高尾太太说得又急又模糊,他还搞不清楚状况就飞车赶回,是因为她说唯衣正打包行李,要带康博回濑良垣。
“是金子夫人她……她突然跑来,结果……”高尾太太一脸难过,“速水小姐她受到屈辱了……”
虽然她说得不清不楚,但克哉已大概猜出是什么事情。反正只要是跟金子夫人扯上关系,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神情冷肃但平静,“她呢?在楼上?”
“嗯。”高尾太太点点头。
他沉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楼上走去,而高尾太太也立刻尾随在后。
来到客房,康博乖乖的坐在一旁,而唯衣已打包完行李,并准备拉上拉链——
“你在做什么?”克哉沉声问道。
唯衣一震,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房门口。
“叔公!”一见到他,康博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似的扑了过来。
克哉弯腰抱起了他,“康博乖,跟高尾女乃女乃去吃烤饼干,好吗?”
“嗯。”康博用力的点点头,“那可以吃巧克力吗?”
“当然可以。”他答应了康博的要求,然后二话不说的将康博交给了高尾太太。
“慢着。”见状,唯衣冲上前来。
克哉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先出手挡住了她。“高尾太太,你们下楼吧!”他说。
“是。”高尾太太点头答应,然后很快的将康博带离。
唯衣余怒未消,“我要带康博回家。”
“这里就是他的家。”他说。
“不是!”她对着他大叫,“这里是躲着吃人野兽的丛林!”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别意气用事。”
“我意气用事?”她眉心一拧,气恨地道,“我意事用事?”嚷着,她冲上前,像是找人出气似的捶了他一下。
他文风不动地站着,然后看着她。
看他一脸无关紧要的表情,她既气愤又委屈,“我今天就要带康博回家!”
“你没听懂吗?”他浓眉微微虬起,“这里就是他的家。”
“不是!不是!不是!”她情绪激动,近乎歇斯底里的对着他咆哮。
她知道不关他的事,但是她胸口有一把怒火,烧得她好痛、好痛。
她需要一个出口,那个出口不可能是康博,也不可以是高尾太太她们,所以她……她只能对他……
“你不是说会保护康博吗?”她噙着泪,语带质问,“当金子夫人欺负康博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哪里?”
他懊恼也自责,“我没料到会发生这件事,我保证……”
“什么保证?”她打断了他,两只眼睛恨恨地看着他,“御法川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可以那样羞辱人?”
“她说了什么?”他又沉沉一叹,试着维持平静。
想起金子夫人稍早前所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她忍不住委屈泪下。
“她……她怎么可以那样……”她哽噎得说不出话,“她是当人家妈妈的,怎么可以那样伤害一个五岁小孩?她……她当着康博的面说……说……”她说不下去,掩面而泣。
看她捂着脸哭泣,纤瘦的肩膀不断的颤抖,他可以想见金子夫人今天说了多恶毒的话。
他一点都不意外,金子夫人的嘴巴向来毒辣且尖酸。
“我知道了……”他试着安抚她,“我会……”
“不要!”她抬起泪湿的眼帘,倔强却又脆弱,“我不要康博像今天那样受到伤害……”
“我不能让你带他走。”他语意坚定,“如果你非走不可,就自己走。”
她一怔,“为什么……”
“因为他是御法川家的人。”他直视着她。
她陡地一震,然后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她可以走,但康博不行。康博是御法川家的人,而她……她什么都不是,所以她随时可以离开……
“我跟御法川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走了也无所谓,是吗?”她泪流满面地望着他,声线幽幽。
老天!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不应该说这种奇怪的话,但为什么她的嘴巴就是不受控制的说了出来?
难道说她的脑子坏了吗?金子夫人今天打她一耳光,把她打到脑震荡了吗?
她的心好乱!思绪好乱!她的脑袋像是快爆炸了一样……
眼泪好像无穷无尽的泉水般自她眼眶中涌出,仿佛会将她吞噬的心痛如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她快受不了了……
看见她眼底的伤痛,还有那不断不断涌出的泪水,克哉心里一揪,一种心痛的感觉从他身体的最深处迸裂出来,那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
母亲死的时候、和美大嫂死的时候,他都非常的难过,但他还是可以打起精神,继续的生活下去。
可是,看见她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泪,还有听见她刚才那因伤痛而颤抖的声音时,他却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对她说了什么?她怎么会是跟御法川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她是康博的阿姨,是……
她是什么?对他来说,她只是康博的阿姨?还是一个女人?一个让他看着会忍不住微笑,见她流泪就心痛得喘不过气来的女人……
“我……”突然警觉到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唯衣羞惭又心虚。
她刚才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他一定觉得她很奇怪吧?他会不会觉得她根本是企图死赖在御法川家?
“刚才的话,请你……”她努力整理着月兑轨疾行的情绪,“请你当作没听见,我……”
“怎么可能?”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怎么可能当作没听见?”
她一震,神情迷惘地望着他。
她或许不是个聪明的女人,但是她感觉他话中似乎有着什么……
不,速水唯衣,你陷得太深也太快了!你得赶快怞身而出……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对她说着。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请原谅我食言,我……我在贵俊跟米美的灵前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康博,所以我……”
“你不能带他走。”他打断了她,像刚才那样的坚决又强势,毫无商量余地。
“我不需要经过你同意。”她倔强地瞪着他。
她掠过他身边,大步地往前走。克哉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臂,她惊痛得强烈反击。
“你放手!”她气愤地瞪着他,不断使劲的想拽开他的手。
他牢牢地抓着她,两只眼睛像快喷火了似的看着她,“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不行。”
“你放开!”她对着他尖叫,激动又激烈。
“你没有权力决定康博的人生!你没有!”
“你有吗?”
“我爱他!我爱他!”她声泪俱下,“我非常爱他!”
“我也爱他!”他浓眉虬皱。
“你爱他没我久!”她失去理性,近乎耍赖,“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他了!你才爱他几天?”
“在一起比较久就爱得比较深吗?”他沉声,“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贵俊为了才相爱几天的你妹妹,就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从他出生开始就看着他的父亲?”
她一怔,木木地望着他。
她无法反驳他这些话。是的,贵俊只跟米美相识几天,就爱得好像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祝福他们,他们也要永远在一起似的。
贵俊抛弃了家、抛弃了家人、抛弃了学业,只为了相爱几天的米美。
对贵俊的父亲来说、对视贵俊如弟弟般的他来说,米美是抢走贵俊的人,就算他们不恨她,也无法真心的接纳她!
现在她了解那种宝贝着的人被抢走,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面的感觉了,她……
“对不起……”她噙着泪,“我代替米美跟贵俊过世的父亲还有你说……对不起……”
他眉心一拧,神情凝肃地看着她。
她怞噎着,“米美不是故意抢走贵俊,她……她跟贵俊……他们很幸福,虽然他们的结合伤害了你们的感情,虽然……”
她几乎快说不下去,因为她的胸口好痛。
“虽然也许他……他们继续活着,不保证能长长久久的深爱着对方,但是……但是……”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已经快看不见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看在米美曾让他有这五年快乐的时光的分上,请你……请你谅解……”
克哉耐心又沉默的听完她所有的话,他的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必须承认,她触动了他心底深处的某一个开关。
但对于康博的事,他还是必须坚持。
“我没有不谅解你妹妹的意思,反之,我希望你能谅解,我必须把康博留在这里。”他说。
她先是一怔,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心那么的……”话未说完,她的情绪已完全失控。
她拼了命的挣扎、拼了命的想拽开他的手,像是即使他把她的手折断了,也无所谓。
克哉有点被她吓到了,他担心她会因此伤了自己,因为此时的她已完完全全的崩溃。
虽然这屋子很大,但他还是担心她豁出去的挣扎及尖叫,会传到楼下的康博耳里。
“够了!”他将她反转,自她身后将她的双手及身体紧紧的圈住。
“放开我!你放开!”她大声的哭叫,不断的扭动着身躯。
“康博今天已经受到了惊吓,你还想再吓他一次吗?”他在她耳边低声地说。
他话刚说完,她整个人一震,然后安静下来,不再叫、不再哭。
是的,她不想再惊吓康博一次。
但是她的心好痛,痛到她要是不大声的哭叫,心脏就会爆开……
因为强忍着眼泪及哭声,她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
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以及从她身体深处涌出的伤痛,他的心不知为何揪痛着。
他不自觉的把她圈抱得更紧、更牢,像是要终止她的颤抖及伤痛般。
“该死!”他懊恼地低声咒骂,“我不是为了要让你受伤,才要你从濑良垣跟着来的!”
“不要紧……”她哽咽,“我受什么伤都不要紧,只要……只要不伤害康博,我被打几个耳光都不要紧,不要紧……”
闻言,他陡地一震。
“你说什么?”他猛地松开她,然后将她转了过来。
看着她因情绪激动而整个涨红的脸,他怔了一下。
“你刚才说什么?”说着,他下意识地检视着她的脸颊。
“我没关系……”她眉心一拧,悲愤却也无奈。
“谁打了你?”他脸一沉,神情陰鸷,“她?”
她知道他指的“她”是金子夫人,可是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她很生气、很想对他大吐苦水,但那又怎样?让他知道金子夫人动手打她又怎样?
“无所谓……真的没关系……”她噙着泪,语带哀求,“我只求你让我带康博走,拜托你……”
“怎么没关系?怎么无所谓?”他声音里带着愤怒。
他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让他知道金子夫人不只上门找麻烦,甚至还动手打了她,他怎么能无所谓?
这种事发生一次已不可原谅,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因为不能再发生,所以他必须有所动作及响应,他要让金子夫人知道……不管是康博还是她,都不能受到这样的屈辱及伤害!
忖着,他忽地拉住她的手,转身往楼下走。
“你做什么?”她小跑步地跟着他,“要干什么?”
到了楼梯口,他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他深深的凝视着她,然后伸出手抹去她脸上的泪。
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心跳又重又急。
“擦干你的眼泪。”他说,“我现在就替你讨回来。”
“什……”她一怔。
她想问他究竟在说什么,又想带她去哪里,但他只是拉着她走,完全不让她发问。
当他们下楼,高尾太太一脸担心地问道:“克哉先生、速水小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他语气平静,“把康博顾好,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他将唯衣拉了出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高尾太太忧心地道:“到底是怎么了?克哉先生他……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那个凡事一板一眼、绝不让情绪外露、犹如工作机器人般的克哉先生,竟然像是活过来似的血肉之躯了!
她看得出来他变了,而让他产生如此变化的是康博,还是……康博的阿姨?
看来,答案已呼之欲出,不需怀疑。她叹了一口气,欣慰的笑了。
这是好事吧?她想。
走在庭园里的步道,他们一路朝着御法川家另一处的住所前进。
唯衣对这里并不熟悉,因为来到这里也才两天,而且这里的范围及区域又实在太大,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条路将通往何处。
庭园间错落着一盏盏小小的灯光,虽不算灯火通明,也不至昏暗无光。
看着走在前面且紧紧抓着她的手的他高大的背影,她的心脏跳得好快。
她对他是完全放心的,但,他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慢……请你慢着……”她微微挣扎着,“请你停下来。”
他没停下脚步,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先生……”她不安地道,“御法川先生,慢着……”
“你……”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害她差点儿一头撞上去。
他转身,定定地看着她。“你怕吗?”
“啊?”她不解。
“像这样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只有我跟你的时候……”他直视着她,“你感到害怕吗?”
虽然是晚上、虽然光线并不好,但她依然可以看见他在昏暗中发亮的眸子。
他的眼神炽热,那光芒仿佛能照亮四周。
她讷讷地摇摇头,“不是那样的……”
“如果你不害怕,那就放心的跟我走。”他说。
“可是……”她秀眉一蹙,“你刚才说……你说帮我讨回来是……”
“先别问。”他打断了她,“我也许会伤害任何一个人,但绝不会伤害你,虽然我可能曾经不小心的伤害了你……”
迎上他炙热的目光,听着他以低沉磁性的声音说着这些话,她……老天!她的心脏快跳出来了!
明知自己不该过度或错误解读他的话,但她就是忍不住猜想着他每句话的意思。
抬起眼帘,她发现他定定的注视着他。
气氛……很奇怪!很尴尬!
“你……”为了化解这尴尬,她努力保持镇定,“你……你一定读了很多书吧?你说话真的很高深……”
他唇角一勾,淡淡的一笑,“是吗?这是赞美吧?”
“呃……”在他的注视下,她全身不自在。
“希望我待会儿做的事,能得到你更多的赞美。”
“咦?”她一愣。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小跑步地跟在他后面,“先……先生……”看着他那只抓着她、又大又温暖的手,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又毫不在意的拉着她的手?这种与女性之间的接触对他来说,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吗?
突然,她想起刚才他紧紧抱住歇斯底里哭叫的她……天啊!事情变得好复杂,她的心情也好复杂……
她想告诉他别抓着她的手,她不会跑掉,她会这样跟着他走,但是她说不出口……不,应该说是不想说,因为她喜欢他手心的温度及触感。
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也或许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