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园中,一名下人正扫着落叶。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挥着竹扫帚,专心得像在扫黄金一般。
他貌不惊人、话也不多,穿的是下人的青衣,做的也是下人的工作;他还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叫李大。
从外表上看来,他完完全全就像个仆人;自从他半个月前被调来此处扫地,他和那只竹扫帚几乎已融入庭园之中,成了庭园一景。
他低着头很专心的扫着落叶,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重复直单调的扫地动作时,心里在想什么。
当然,他不是下人,他的名字也不是真的叫李大。事实上,他早已不记得原来的名宇,不过他的主人——真正的主人——帮他取了一个代号,叫“鬼首”。
一个月前,他追踪那一男一女来到洞庭,却于洞庭湖口失去了他们的行踪;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这七十二水寨中,于是他混进了水家大宅当下人,想查探出目标的下落。
这当中他查出有两座岛有问题,一是君山,一是桃花岛。君山住户多,易隐于人,他于是在夜里潜入,不料被一名高手打伤坠入湖中;他本以为小命休矣,却被人救起……
想起救他的那名蓝衣女子,他握着竹扫帚的手不由得一紧。
不该再想她了。看她的教养衣着,便知她是好人家的姑娘,像她那样的女子,是他一辈子也不能奢望的梦想。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够了。
他一再这样告诉自己,但她的倩影却每每浮现脑海中。这十几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那是从来未曾发生过的情形,她严重影响了他的思绪。
他双手习惯性的挥扫着竹扫帚,两眼视而不见地下翻飞的落叶,只在心底想着,也许等这件事结束,他可以回那间疗伤的小屋看看,也许这次他可以试着月兑离这染血的生活……
他将落叶扫成一堆,然后点火烧掉它。
过了一会儿,等落叶已成残烬,他以土石掩埋熄掉火星,收拾好一切后,便回到简单的下人房。
他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原想趁今晚去那座桃花岛看看,但一回房却正好听到其它人谈论着今早住进镜花水月斋的客人。
来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纵使他与那两人无冤无仇。
心头一沉,他垂首木然地望着即将染满鲜血的双手,无端地想起蓝衣女子那张绝美的容颜……
“她和我住一起。”
当水蓝要带着兰儿到另一间客房时,赫连傲突然说出这句话。水蓝脸上未有惊讶之色,只一脸淡漠的退了出去,倒是兰儿吓了一跳。
“等等……”兰儿想叫住她,可是水蓝已走了,她小脸涨红,有些为难的对他道:“我们……不可以住同房的。”
“当然可以。”他霸道的揽住她的腰不放,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决心。
开玩笑,他才不要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他宁愿自己把她顾得好好的。
“你别这样……”兰儿蛾眉轻蹙,红着脸试着把他的大手从腰上板开。“这是不合礼教的!”
“我们单独待在岛上也是不合礼教的。”他搅紧她,抵着她的额头沉声提醒。
她一听,泪水立刻蓄满了眼眶,突然觉得万分委屈。
“我不想惹你哭的……”他懊丧的蹙眉,轻柔的抬起她的下巴,拭去她的泪。“水家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会因此看轻你的。再且,我们已经要成亲了。”
“我们没有要成亲。”兰儿咬了咬下唇,轻声反驳。
“有。”他神色自若的带着她走到窗边。
“没有。你该娶一位更合适的姑娘。”她郁郁的说,完全没注意到他已经坐了下来,还把她抱到腿上坐好。
合适?又是这两个字!他-了下眼,不悦的问:“怎样个合适法?你到底认为我该娶怎样的姑娘?”
兰儿闷闷的低垂眼帘,缓缓道:“你值得一个更勇敢温柔、更坚强大方、更精明干练的姑娘,一个年纪比你小一点的姑娘,就像……”
“就像什么?”赫连傲问这句话时声音平稳,但若是兰儿抬首看他一定会吓掉半条命,因为他的脸色已经可和十年老锅的锅底媲美了。
“就像……水家姑娘。”她十指紧紧抓着膝上的衣裙,忍着心痛,嗫嚅地说。
“水家姑娘?你指的是哪一个?那位没大没小、不知死活、被人宠坏的丫头?还是那位满脸冰霜、一身寒气,像挂着一副死人面具的冰山?”他没好气的嘲讽着,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兰儿比较好。
她诧异的抬首看他,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久久才道:“你别这样说人家。”
“我说错了吗?”他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一边抓起她的小手,要她放开被捏皱的衣裙。
“无霜姑娘很有胆量,人又可爱……”她任他把玩着纤纤玉指,试着帮水家姊妹讲些好话,“水蓝姑娘行事得体,样貌更是沉鱼落雁……”
“胆量?现在是要娶妻又不是要征兵上战场,我娶个胆量好的妻子做什么?至于可爱,我半点也看不出来那丫头有哪点可爱了。”他半点不留情面的批评,说着说着,双唇越来越靠近她的耳畔,吐着热气道:“另一位美则美矣,可惜没有温度。我可不想抱着冰块上床。”他收紧臂膀,在她脸颊上印了一吻。
“啊!”兰儿吓了一跳,抚着脸,脸红心跳的望着他。
“我喜欢你身上的温度,还有这淡淡的清香。”他在她璧玉般日暂柔滑的颈项上嗅合着,声音瘠症,“我喜欢你全心全意信赖我的样子,我喜欢看你动不动就羞红的双颊,我喜欢你的心神无时无刻都放在我身上,我喜欢你总是看着我、跟在我身边。”
他这番露骨至极的话可把兰儿整张脸都熏红了,连脖子、耳朵都红了起来。
“我……我……”她小嘴张了张,却说不出其它的宇。
赫连傲捧着她的脸,强迫她正视他的双眼,正色的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不需要更精明干练。不需要更落落大方,不需要更加厉害-也不需要你武功高强,更不需要你把我推给别人,或是帮我物色妻子。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我要的就是你,就只有你而已。”
“可是……”她满心感动,不敢相信幸福如此简单就降临,哽咽的还想再说。
“没有可是。若有,便是我的身分配不上。你认为我的身分配不上吗?公主殿下。”他嘴上谦恭,脸上可不是那么回事,笃定的很。
她小手轻只住他的唇,“你知道我早不是了。是我配不上。”
“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他抓住她的柔萋吻着,双眼直视着她,“就算今天你仍是大唐公主,我就算用抢的,也要把你抢来。再说你父皇早把你许给赫连家了,娘不可能让爹纳小妾,所以你注定了就是我的。”
兰儿羞得想把手怞回来,窘迫的道:“我已经不是公主了,那不作数的,你不能混为一谈。”
“那好,你现在是秦若兰,欠了我,一、二、三……”他还真举起手算给她看。
兰儿慌乱的抓回他的手,“别算了!”
赫连傲任她两只雪白小手包着他一只黝黑的手掌,不忘凑到她耳边调侃道:“我竟然数不完这八年来我救你的次数。你欠我的命嫁十次都还不完,我看你、永世不能翻身了。”
“你好……无赖!”她红着脸娇喷道。
“只有我娘子才看得到我要赖,换做别人我才懒呢。爱哭鬼。”他点了下她的鼻尖,暗示她不知好歹。
“我已经不哭了。”她吸吸鼻子,以为脸上还有泪,想抬手擦去。
赫连傲忙握住她的手,“别擦!我是见不得你掉泪,因为那会让我很难过。但我更不想你伤心的时候躲着我偷偷掉泪,我宁愿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懂吗?”
兰儿诧异的望着他,“我以为你……嫌我烦。”
“是很烦——”
兰儿一听,立刻黯然神伤的垂下头,却听他继续说——
“你每次都哭得我心烦意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你知道……”他尴尬的看向窗外,“我娘很少掉泪,我不太知道怎样去安慰别人,所以才会……呃,才会……”
“才会叫我“不准哭’。”她意会的帮他接话。
他僵了一下,双眼仍盯着窗外的水榭亭台,“我很……抱歉。”
兰儿伸手轻触他的脸庞,将他的脸转回来,“别说抱歉,不用说……抱歉……”
赫连傲一转过脸就发现她又哭了。他的心紧揪着,一边温柔的拭去她的泪水,一边说:“你真的好象水做的。也许你该改姓水才对。”
兰儿含泪轻轻摇了摇头,凝望着他,“不,我要姓赫连。”
他呆了一下,跟着才猛然抱紧她,埋首在她颈窝,哽咽的说:“对,你要姓赫运。我是个呆子!”
兰儿越过他的肩头,看到湖上有两只粉蝶在空中翩翩飞舞,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不,你不是……”
想当然耳,这次没听到他反驳的声音。
他的无声,引发她另一朵微笑。
这个骄傲的男人呀,想来她必须一辈子在他每次不小心说出真话时,平抚他的自尊,为他留点颜面。
她会很乐意这样做的,十分乐意……
小轩窗,下弦月,无风。
这不是个动手的好日子,也不是个动手的好地方,但他别无选择。
刀,是好刀。
刀缘在月光下泛着一抹寒光。
他需要一把好刀,一把见血封喉的好刀。他敛眉凝神,专注的轻抚手上的刀;这把刀够好!
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就是趁那一男一女酣睡之际动手。
拿起桌上的面具,他缓缓戴上它,系紧绳线,让它紧紧附着他的颜面。
月光移进室内,他抬首,握刀。
戴上了这张面具,他便已无路可退。
一张狰狞的鬼面赫然显现!才一眨眼,室内已无人迹,他潜入黑暗之中,往客房而去。
屋内无灯火,屋外却被月光照得满地微银。
他无声无息的挑开门闩,闪身而进。床上人未动分毫,显然未普惊觉有人闯入。月光、鬼首、寒焰刀!
刀出,砍的是颈项,刀落处却非床上佳人,而是右方来刀。
两刀相交,迸出银亮火光和刺耳的声响。
他早该猜到这人不会坐以待毙,但他没时间了,所以靠的是那百分之十的运气;显然地,他今晚运气不好,进屋便察觉到从右方撞来的猛烈杀气。
杀手请求的是一击必杀,一击不中其势已弱,该退!但他退不得,因为对方和他势均力敌,他若于此时一退,死的必定是他。
两人再出一刀,激出更大声响,几乎是同时的又推出一掌打向对方胸膛。
只听乒乓一声,两人双双撞破窗格,跌出屋外。
赫连傲站定,望着自己手上已缺了两个口子的刀,双眼-了下,由衷的赞了句:“好刀!”
说完!他将手上的刀向下一插,整把刀直没入地,只余刀柄在外。
鬼首握着寒焰刀,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只要他一背对对方转身窜逃,必然会露出空门,给对方斩杀他的机会。所以他等着,等着对方出招,因为只有在对方出招,招势已尽之时,方是撤退的好时机。只要他能闪过一招,便能争取到一-那的时间,而那一-那便足以让他活命。
“鬼面具……你是鬼首?”赫连傲看见对方脸上狰狞的面具,记起一位近几年在中原窜起,名声极为显赫的杀手。
他无言,只是沉默的注视着赫连傲的右手,搁在腰侧按住鞭柄的右手。
赫连傲意态优闲的一扯嘴角,双眼却冒着森冷的寒光,皮笑肉不笑的道:“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买命的人,我就饶你一命。”
话声方落,鬼首已迅疾出手,一刀当头砍下!赫连傲侧身闪过,挥手出鞭,如黑色电光船划破夜空,直卷方落地的黑色身影。
他翻身闪避,随即柔身欺上,又是一刀横劈过去。
两人一来一往,刀光鞭影满天交错,双方势均力敌,几度险象环生。久战不利,鬼首几次想月兑身,都碍于对方鞭长被迫了回来,只好继续和他缠斗。
打斗声招来离客房最近的水蓝,她一人庭院便看出赫连傲足以应付,再者两人气劲相当厉害,以她的能力并无法阻止,所以并未插手,也无法越过去,只能和从房内出来的兰儿一样,站在一旁观战。
几招下来,赫连傲脸上被刀割破一条血痕,鬼首背上也吃了一鞭。
久久擒他不下,赫连傲不想浪费时间,故意露了一个空门,鬼首息于月兑身,只求能伤人月兑逃,末及多想便一刀砍了过去。
一旁的兰儿本已是心惊胆战,看到此景更是惊慌,以为石头就要中力,她想也没想,早已握在手中的黑色小弓立刻搭起、拉弦!就在同时,赫连傲的鞭尾扫过鬼首的面具,啪咱一声,那面具从中断裂成两半掉落地上,皎洁的月光清楚的映在他真实的面容上——
是他?!
水蓝一见脸色刷白,她看见兰儿箭已在弦上,几乎是反射性的,她飞身冲了上去。
黑色小箭离弓,射出——
“不”水蓝失声大叫,在最后一瞬,替他挡住了那要命的追魂小箭。
利箭穿透了她的肩骨,穿身而出,唯地一声钉在树上,箭尾沾着鲜血,还微微颤动着。
水蓝痛昏了过去,如断线戏偶般坠落。
她一出声,他就认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想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她已然飞身挡箭。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就像是慢动作似的,直到他回身接住了她,并以身体护住她全身,硬挨了赫连傲收回不及的一鞭。
这一鞭伤及他五脏六腑,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却仍紧紧环抱住她不肯放手。
这是怎么回事?!
兰儿如坠五里雾中,不懂水蓝为何要冲出来为这杀手挡箭,她只知道自己误伤了人,忙内疚的赶上前,双手颤抖着想要帮水蓝止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赫连傲猛地拉住她;开什么玩笑,这跪在地上的可是想杀她的杀手,怎么可以让她自授罗网?!
岂料那人想都没想到兰儿,只是紧抱着水蓝,很快的替她点了止血的大道。
他嘴角淌着血,戒慎的看着他们,“这件事和这位姑娘完全不相干,别伤她。”
赫连傲忍不住扬眉,看来这事好玩了,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他怀中的人是水家五小姐,竟然这般护着她?
“什——”兰儿惊诧狐疑的想开口,却被赫连傲带到怀中,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不伤她可以,我甚至还能救她。不过……有个条件。”他狡诈的说,一边希望那冰山美人可别现在清醒过来。
鬼首望着怀中脸色死白、肩上染血的人儿,双手一紧,绷紧了下颚问:“什么条件?”
“谁派你来的?”
他全身震了一下,目光炯炯的直视着赫连傲。
说了,就是背叛主子,不说,她大概撑不过今晚。
冷汗从额角流下,而他并未考虑太久。他为主子做的够多了,甚至弄脏了他的灵魂,欠再多都早还清了。而怀中的这名女子,却是连救了他两次——
“柯世忠。”他说出了主子的名字,突然有种莫名的解月兑感。
这是哪个王八蛋?赫连傲皱起眉,发现他连听都没听过,“我和他有什么仇?”
“不是你,是兰公主。”他爆出惊人内幕,很快的将前因后果简洁的说了一遍。
兰儿听完一阵茫然;这时石头已松开捂住她小嘴的手,她讷闷的道:“可是我当天晚上就被小楼带出了宫,根本不知道张贵妃死了啊!”
“你不知道?”赫连傲诧异的望着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荒谬。
“你没说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我从小没出过后宫,宫里男人皆是太监,我当时以为那人也是太监……”兰儿红着脸道。
太监?赫连傲想到若是小楼没当晚就强带兰儿出来,只怕她早已被那位“太监”给宰了,他的脸色不由得变得很难看。
“知不知道都一样。对主子来说,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你那晚撞见了他,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只要你还活着,他就非杀你不可。”鬼首拭去嘴角的鲜血,盯着赫连傲,“现在,你可以救她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赫连傲露出一抹微笑,回头对早围在几尺外的下人们挥手,示意他们过来,轻松写意的道:“带这个男人和你们家五小姐,到君山找五小姐的师父去。”
五小姐?!
鬼首愕然的暖着他,然后回视怀中女子,突然觉得双手莫名的沉重起来……
八年了,从她上次离开长安,已过了八年。
时光飞逝,长安景物依旧,却早已人事全非。
她与石头进城时已是黄昏,斜日余晖洒在远处那巍峨的宫殿飞檐上,照得整座宫殿是金碧辉煌、绚烂万分,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直至日头落得更低,那雄伟的建筑才由金黄转为暗紫深红。
多么庞大的建筑,而那却是她住了十六年的牢笼。
兰儿站在悦来客栈长安分店的二楼窗边,望着那在夕阳余晖中逐渐变得沉暗的建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冷吗?”发觉她在打颤,他来到她身边。
“不,我只是……”她有些惶恐地望着前方的皇宫,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的感觉。
虽然他不确定她是怎么了,至少他知道她脸上的表情不是近乡情法。
他搭住了她的肩头,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已,“不过是栋建筑而已。”
“我在里面住了十六年。”她低声道,眼中有着淡淡的哀愁与苦涩。“以前,我还以为世界就只有那么大。”
“现在你知道不是了。”他以指月复轻抚她的脸,轻声陈述。
“对,所以我害怕,害怕这一切不过是场梦而已。”她双臂抱胸,满心惶惑地望着他,“也许……下一刻,当我一睁开眼,你就会不见了,然后我会发现我变回了原来那位害怕和番却不敢反抗的兰公主,依旧待在那高墙环绕的后宫,等着被送到另一座金色牢笼,郁郁而终……”
他一阵讶然,望着她满脸惶惑不安,不由得心疼起她。他将她带入怀中,:低声咕哝道:“傻瓜:我可不想只当一个你梦中虚幻的人物。”
兰儿依偎在他怀中,闭上眼感受他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以减低她心头隐隐的不安。
“可不可以算了,别去理那人?”她纤细的手臂紧紧环抱他的腰,不安的低喃。
“不去找他,他也会找来的。”他顺着她柔滑的秀发,轻轻吻了下她的额际,低声保证,“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会说出这种话,当然是经过仔细的了解后所下的定论。对当今满朝文武来说,柯世忠或许算得上是个人物,但此人虽然功绩彪炳,却几乎是踩着别人的背往上爬升。
自从在洞庭由鬼首口中得知当年那一段原由,他立刻送了一封飞鸽传书给人在杭州的二师兄冷如风,没多久就收到二师兄传来的讯息,将现为将军的柯世忠的身家背景载明得一清二楚。
二师兄虽离开长安已有七、八年之久,但对时局仍是关心,在当朝文武百官中仍有人脉。说实话,要摆乎柯世忠这种角色很简单,因为此人多年来就索行不良,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只是被他用各种方法给压了下来;他们只要将那些一案子随便翻几件出来,便能让这家伙吃不完兜着走。
比较麻烦的是,这位柯大将军武功修为颇深,若是仅靠城里那几位捕头来远,怕会被他跑掉,是以在和二师兄以书信商量过后,他决定亲自上京帮一下那几位捕头的忙,免得让这些人打草惊蛇,若让那家伙溜了,只怕会后患无穷。
至于为何带着兰儿同行,他一方面是不放心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另一方面则是打算在此事完结之后,让她能够解开另一个心结。
当夜,乌云掩月。
赫连傲安顿好兰儿,便同长安几位名捕拿着令牌一块儿去将军府抓人。
当他们一群人精神抖擞、气势十足的闯入将军府时,本以为会有好一阵打杀方能令柯世忠束手就擒,岂料却惊见柯世忠已被人欣杀于床上。
“死了?”陈捕头讶然的看着床上那具无头尸身。
白痴也知道那被砍去脑袋、身穿锦衣玉服的“人”已经死了,问题是好好一个大将军怎么会就这样无缘无故被人砍死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中,而且还是在他们拿着拘捕合来的前一刻?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众人面面相衬,无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真是柯世忠?”赫连傲蹙眉发问。他没见过此人,无法断定这具无头尸是否真是柯世忠;但就他看来,此事大有蹊跷。
众家补快没一个真正近看过这位柯将军,虽然体型是很像,但没人敢担保这尸体主人便是他们要抓的人。
一旁的王捕头上前说道:“曾听闻柯将军左脚脚底有”二颗黑痣,咱们检查看看就知道了。”
“是呀,我怎没想到?!”陈捕头一拍脑袋,很快的月兑下尸体的左鞋,只见那昂贵锦鞋下的脚底板脏得很,其至还沾着些许泥巴。他很快的拍了干净,别说是痣了,连个黑点都没看到!
赫运傲一见到那只沾着泥巴的脚丫子,就知道这人绝非柯世忠;忽然间,他心头一阵狂跳。
糟了!兰儿!
赫连傲脸色丕变,转身就往外冲,直飘往悦来客栈。
他太小看这家伙了;柯世忠既然能持续八年的寻找兰儿,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的如今,岂会只派鬼首一人下手追查暗杀?一定还有另一人,一个始终潜在暗处的杀手!
那杀手定是曾被他们摆月兑一段时间,可能是今日黄昏他与兰儿进城时,才又被盯上,所以柯世忠才会惊觉他与众捕快打的主意,也因此他行事才如此匆促,随便抓了个身形相似的下人,交换了衣饰,并砍下他的头,想要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他冲回悦来客栈,一人门只见杯盘狼藉、桌椅歪斜,显见有人在此打斗过。
就当此时,屋后传来另一阵金铁交鸣声,他忙赶了过去。
一人眼便是刘叔手持铁烟杆护着兰儿与一紫袍中年男子对打,两名小二则满身是伤的正与另一黑衣人苦苦缠门着,眼看就要败下连来。
赫连傲还未落地,长鞭已出,半空腾飞而去。他来得出其不意,一鞭打飞了那黑衣人,另一鞭则瞬即点了此人袕道。
小二哥见来人是他,纷纷松了口气,勾肩搭背、气喘吁吁的坐倒在地。
幸好少爷来了,不然这回可得向阎王爷报到啦!
紫袍男子见手下被制,不由得心浮气躁,招式凌乱起来。
刘叔却是越打越顺手,只见他手拿着烟杆儿左一杆、右一制,硬是将这位已经想落跑的家伙留在方圆三尺之内。
终于,对方脚下一个不稳,被刘叔敲到了袕道,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他满心愤懑的瞪着眼前意态优闲怞着烟杆儿的老头,“你是谁?”他怎会不知长安城里有这等武功高手?若不是此人,他早将兰公主杀了!
刘叔一手负背,一手拿着烟杆儿,吸了两口烟,-着眼道:“老子是你祖宗!”
赫连傲冷声问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紫袍人:“你是柯世忠?”
柯大将军知道大势已去,却仍紧闭着嘴不肯说,同时想以内力冲开袕道找机会闪人。岂知他体内的气劲一触及封住的袕道,竟引发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痛得他冷汗直流!
刘叔嘿笑道:“小子,我劝你别白费心机了;老子我点的袕道,天下只有三人能解,一个是齐白凤那老头,另一个是少林方丈,还有一个是鬼医白磊。
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就不会怎么样,要是想试着冲袕,保管你会死得很难看。”
柯世忠闻言喘着气,突然想起一位归阳多年的高手,他瞪望着眼前的老头,“你是……千手刘江?”
“嘿,不错嘛,你这王八还挺有见识的。”刘叔两眼倏地一瞪,目光炯炯的喝道:“老子我有三百种手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柯世忠脸色一白,知道这老头可是说真的。此时几位捕快们也跟着赶到!
他才真的知道大势已无可挽回;若要被抓入天牢,他宁可自尽于此!
他一张嘴想咬舌自尽,却被赫连傲连哑袕都点了。
“没那么简单,你得死在法场上!”赫连傲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对几位捕头们说:“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们了。”
“谢谢赫连公子大力相助!”众家捕头们道了谢,便将柯世忠押解回去了。
在一旁帮着小二哥包扎伤口的兰儿见那人终于伏法,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赫连傲走过来问。
“没事。”她摇摇头,“多亏了干爹和两位小二哥。”
“谢谢。”赫连傲由衷的向三人道谢。
两名小二忙不迭地摇着手,“少爷别这么说,这是咱们应该做的。”他们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被这么美的姑娘包扎伤口,若是每次都有这么温柔的美人疗伤,他俩还想多伤几次咧。
刘叔则瞪了他一眼,“啧,你这小子说的是什么话,兰丫头可是咱的干女儿,我不护她谁护?对了对了,差点忘了这次来长安的事。你这小王八蛋把我家兰丫头从玉泉镇绑走,一个月来下落不明,这件事你怎么给我个交代?”他横眉竖眼的质问。
“干爹,您别这样……”兰儿尴尬地扯着刘叔的衣袖。
赫连傲倒是毫不客气,一把将兰儿拉到怀中,“当然是娶她入门,生个胖小子给您当孙子!您老认为如何?”
“哈哈哈哈,这还差不多!”刘叔哈哈大笑,拍着赫连傲的肩头,“来来来,达此喜事,当可浮一大白。咱爷俩很久没聚聚了,今晚可得好好喝上两杯!”
兰儿羞红了脸,想离开却被赫连傲紧紧揽着不放,只得将小脸埋在他胸前。
乌云被风吹去,夜空中只见一轮明月。
夜风徐徐,吹得树梢沙沙作响,倪来客栈的中庭,只听刘叔吆喝着小二——“来人啊,拿酒来——”
最初与最后的一杯酒当他带她避过侍卫来到父皇的皇陵时,兰儿不禁诧异的看向身旁的他。
“你……”
“记得洞庭师父留给我的那封信吗?”
“嗯。”兰儿点点头。
“师父交代我一定要带你过来。”他拂开她颊上的发丝!“师父曾于去年入京,在你父皇将去的前几天与他见过面,你父皇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知道她还活着?
兰儿无法置信的仰望他,小手捂着双唇,微微摇首。“不可能……”
“他一直都知道。”
“为什么……”她不解的看向皇陵,眼中蓄满了泪。
“他说他对不起你娘,不想也对不起你。本来是想让你嫁回你娘的家乡对你最好!未料到你竟与小楼私逃出宫,于是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顺了你的意。大概也是因为知道你和咱们几位师兄弟在一起,所以很放心吧。”
“娘的家乡?”她诧然的昂首。
“对。你娘是当年回族的第一美人,本就是大漠子民,热爱宽广的天地。
但她被族人送入宫中为妃,一直快乐不起来,最后才抑郁而终。”
“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她以为娘是因为情伤,原来不是……原来娘是因为太思念家乡了。
“无论他这一生有多少功过,都该让它过去;他终究是你的父皇,于情于理,都该来祭拜一下。”他拿山山一壶酒、一只杯,倒满给她。
兰儿接过,伤心的朝皇陵拜了三拜,向父皇敬了这最初与最后的一杯酒。
她将水酒洒向半空,让”切恩怨情仇都随风……
蓝天、白云、清风徐徐,她不知何时流下了两行清泪。赫连傲将她拥在怀中,仰望这一代君王的坟陵,轻声对她道:“走吧,我们回家。”
兰儿环若他的腰,收回看向皇陵的视线,哽咽的道:“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