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时,她重新将浴巾系得更紧了些,确定它不会掉下来後,再将衬衫下摆在腰间打了个结,虽然这副打扮还是很不得体,至少能看了些。
快步经过铺著石板的中庭和步道,当她走进那栋巍峨的白色建筑时,有一瞬的紧张,进门後,她找了一下,终於来到那足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厅。
瞪著那有如皇宫般的装潢,白云有些闪神。
巨大的水晶吊灯、精致的雕像、华丽的地毯、天花板上的天使彩绘,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两座美丽的白色楼梯。
老天,这真是……
她在楼梯前站定,呆了大概三秒吧,然後才发现亚历士忘了和她说到了大厅该往哪一条通道走了,扣掉她来的那条和大门,这里至少还有五个出口,当然也不包括这两座楼梯。
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她不确定自己该往哪走。
一声咆哮响起,是寇。
她迅速转过身,但是回音很大,她还是不确定那是从哪传来的,然後是另一个听起来较老的怒斥。
白云很快就发现自己不用担心找不到他们,只要循著他们互相咆哮争吵的声音走就是了。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是寇语气中的怒气让她相当担心,他从来没这么凶过,至少她没见过。
然後,他们的争吵开始夹杂著中文。
小跑步赶到声源处,她推开门进去,他们的音量更大声了。
走进去後,白云才发现晨光室是他们用早餐的地方,门的正前方是一张长桌,屋里有四个男人。
主位站著一位老人,寇站在他旁边不远处,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可另外两人却无视於那一方的吵闹,只是自顾自的吃著早餐,坐靠近门边的那位身穿白色的棉衫,和霍克一样有著一头金发,只是他的发色较淡,他背对著她埋头猛吃,背部隆起的肌肉活像阿诺史瓦辛格;另一个男人西装革履,红发被梳得服服帖帖,鼻梁挺直,灰眼锐利,他面无表情的举杯喝咖啡,在她一进门时,就直视著她。
他是房里唯一一位注意到她存在的人,另一方的两人还在互相咆哮。
让白云诧异的,是那位老人家看起来很面熟,她再仔细一瞧,才发现他真的是昨天那位有些顽固的老先生,不过他此刻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马上给我离婚,那女人配不上你!」
「配不上我?是配不上我还是配不上巴特家?」寇天昂讥笑道:「我告诉你,配不上的是我,是我配不上她,巴特这个姓配不上她!」
「王八蛋!」老巴特拄著拐杖站起来,气得脸色发白。「那种女人只是贪图巴特家的财产,你被她骗了——」
「我警告你,你敢再侮辱她一句——」寇天昂气得打断他。
老巴特更火,没等他说完,就吼回去:「你这个不知感恩的混蛋,要不是我接你回来栽培你——」
「栽培?接我回来?」寇天昂火冒三丈的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不能生,你会想到我吗?如果你没出那场车祸,你会想到那个被你抛弃未婚生子,最後为了养儿子工作过度累死的女人吗?我告诉你,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来的!就算没有你,我也一样会过得很好!」
「你——你——你这个——」老巴特伸手指著他,气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的人生,白云是我的老婆!」他冷著脸道:「你不用妄想用钱打发她,这世界上,不是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不过我想你永远不可能懂的!」
老巴特脸色发白地抚著胸口,原本被他握得死紧的拐杖铿锵跌落在地,滚到一旁。
白云一怔,不懂为什么其他三个男人动都不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看那老人心脏病发作,她忙要上前,却听到寇又开口。
「你不用装了。心脏病?鬼才信!」寇天昂冷眼看著跪倒在地的老巴特。「如果不是白云坚持,我连大门都不会踏进一步!」
老天?寇以为他是装的?难道他们都以为——
白云迅速回头,只见另外两个依然是喝咖啡的喝咖啡、吃饭的吃饭,根本不当一回事。
搞什么?!眼看老巴特脸色苍白、浑身冒汗的跪倒在地上,她跑了过去扶住他,忙掏出他口袋里的药,倒了一片给他,但老巴特连握都握不住,她将药片塞进他嘴里,可是他的情况依然严重。
乍见到白云,寇天昂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跟著他马上伸手去拉她。「别理他!他是装的!」
「他不是装的!他昨天才在海边发作过一次,是真的——」她话还没说完,老巴特已经昏死过去。
白云忙推开寇,回身又跪了下去,眼见他鼻息和心跳都停了,她忙回头喊道:「还愣著做什么?叫救护车啊!」
该死!现在要怎么办?心肺复苏术!对了,心肺复苏术!
看著脸色死白的老人,她连忙找到他中间肋骨与胸骨连结处,往上两个指头的地方伸手压迫它,做起心肺复苏术。
对了,是这个位置,要下压按摩心脏,几次?她记得她有学过,要压几次?五次?十五次?该死!她只记得中间要做两次口对口人工呼吸。
可恶,先做了再说!
把心一横,她先做十五次,然後再做人工呼吸。
一、二、三、四、五……十四、十五,两次人工呼吸。
短短几分钟,她累得半死,只觉得度日如年,她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两眼直盯著老人的脸,不觉喃喃骂道:「呼吸,快呼吸啊,该死的!快呼吸——」
然後,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的心跳终於恢复了,下一瞬,医护人员冲了进来,一见到他们,白云顿时松了口气,忙退到一旁,跟著她才发现,那三个男人,从寇到那两个应该是他弟弟的家伙,三个人都还是留在原位,脸上毫无血色。
她一怔,才发现叫救护车的是亚历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叫亚历士。
「怎么回事?」听见蚤动,霍克也出现了。
「老头子心脏病发,寇哥的天使用CPR救了他。」亚历士的脸色也很苍白。
霍克站到白云身边,让出位置让医护人员将老巴特戴上氧气罩抬了出去。「你会CPR?」
「以前学过,不过忘得差不多了,他要是能活下来是他命大。」
瞥了她一眼,霍克咧嘴一笑,「不错的衣服。」
白云低头一瞧,才想起自己的衣衫不怎么恰当,而且在刚刚那一阵混乱之後,浴巾虽然还好好的绑著,却露出了大半雪白的美腿。
她脸一红,强自镇定的拉好它。「谢谢。」
然後,白云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大概过了三秒,她才猛然回过头,奇怪寇这回为什么没有反应,谁知一回头,身後却没有人。
「他走了。」亚历七指指另一扇通往户外花园的门。
白云秀眉轻蹙,抿著唇,瞥了眼餐桌上那位冷著脸慢条斯理的拿餐巾擦嘴的红发男人,又看了眼另一位继续埋头吃早餐的肌肉男,跟著回头瞧瞧嘻皮笑脸的霍克和正走向餐桌倒咖啡的亚历士。
忽然之间,她发现,这一家子的问题不是普通的大。
老爸心脏病发,他们没一个起身救人;送医急救,也没一个跟上查看。
这些男人,只是一个个吃早餐的吃早餐,喝咖啡的喝咖啡,擦嘴的擦嘴,开玩笑的开玩笑,而她老公呢,则一声不吭的跑得不见踪影。
这些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装得很轻松,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可是气氛却无比凝重……
然後红发酷男走了,金发肌肉男在吃完早餐後也闷不吭声的离开,亚历士在咖啡里加了少说有五匙的冰糖,看得她头皮一阵发麻,发现他还要继续加,她终於忍不住伸手阻止他。
「不要这样糟蹋咖啡。」她拿开糖罐,挑眉开口。
亚历士微微一愣,低头看她。
「你加了五匙的糖,我想它应该够甜了。」白云边说边看向霍克,「你能不能帮我弄套正常一点的衣服和鞋子?」
「没问题,我想我知道哪里有你可以穿的。」霍克双手插在裤口袋里,扬扬嘴角,转身走了出去。
白云转回头,看著放弃那杯咖啡的亚历士,微微一笑,问了一个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你有车吗?」
亚历士苦笑,「我想大概有吧。」
「那可以麻烦你等一下载我去医院吗?」
「为什么?」
「既然刚刚唯一有动作的人是我,我总该有权利知道你父亲的後续状况如何吧?」
亚历士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当然。但是我可能没办法,也许霍克可以——」
「不,他不可以。」白云打断他,挑眉道:「如果我是此刻在他房里的那个女人,绝对不会高兴在他床上醒来时,只剩自己一个人的。」
他闻言笑了起来,好奇开口:「你怎么知道?」
「他脖子上有吻痕。」白云嘴角轻扬,「如果我没记错,昨晚上那里还很正常。」
她话才说完,霍克便走了进来,手里拿著一套米色的连身裙。
她认得那件连身裙,那是昨晚宁宁穿的,白云一挑眉,知道自己没猜错,她笑著上前接过手。「她还在睡?」
「亲爱的仙度瑞拉,我想她不会介意借你衣服。」霍克玩耍的和她行了个礼。「只要你在中午十二点以前回来。」
「抱歉,恐怕我无法控制时间,如果她醒了,麻烦转告我的神仙教母,可以试试浴巾,我发现它穿起来挺舒服的。」白云摇了摇头,嘴角噙著微笑说完,又转头问亚历士:「哪里有可以让我换衣服的地方?」
「你後面那扇门。」
白云走了进去,很快的换好连身裙,再套上同款的小外套,宁宁的SIZE大了她一号,不过她穿起来还可以看,至少比浴巾正式多了。
整理好仪容,她回到晨光室,霍克已经走了,亚历士还在。
她果然没看错,这男人是他们之中,显然比较愿意面对他们父子之间复杂问题的。
「我好了,走吧。」白云微微一笑,决定先从这家伙下手。
她要搞清楚这一家子之间的问题,否则照刚刚的情况看来,就算寇的父亲过世了,仍会陰魂不散的困扰他一辈子——
到了医院,两人匆匆赶到急诊室,亚历士一眼就看到长年跟在老头身边的老仆人查德,他忙走过去问清楚状况,白云站在一旁,等老人说完,才要亚历士翻译。
「怎么样?他情况如何?」
「查德说老头的主治医生刚刚为他做了心电图测验,并且怞血检验,老头子是心肌梗塞。」他声音有些沙哑。「医生已经开了溶解血栓的药物,避免心脏持续受损,他们现在要先做溶解血栓治疗。」
见他脸色发白,白云轻触他的手臂,「放心,我想他不会有事的,你要不要先坐下来?」
亚历士没有反对,听她的话在一旁的座椅坐下,两眼直盯著急诊室里的老人,「我不知道他真的有心脏病。」
「为什么?」
「我们一直以为他的心脏病是假的,只是装病想骗寇哥回来。」亚历士抹了抹脸,苦笑道:「他以前试过很多次,事实上,寇哥这次会回来,我们都很惊讶。他会阻止你去救老头子是正常的,你别怪寇哥。」
「我晓得。」没想到他会帮寇解释,白云淡淡一笑,「他不是那种会见死不救的人。」
查德弄了两杯咖啡过来,给了他们一人一杯。
「谢谢。」白云和头发灰白的查德道了声谢,才又继续开口:「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
「嗯?」
「你们几个兄弟和父亲之间是怎么回事?」
亚历士眼神一黯,抿紧了唇。
「如果不方便,你不用……」白云轻声开口。
「不。」亚历士一扯嘴角,深吸了口气,平铺直达的道:「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老头子结过四次婚,只不过我们这几个兄弟,除了寇哥之外,都不是他亲生的,我们毫无血缘关系。老头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因为车祸无法生育,他知道那些女人背著他偷人,可他不在乎,女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向来把钱顾得好好的,就算离婚,那些女人也拿不到任何好处,如果要拿到钱,就必须放弃孩子的监护权。至於为什么留下我们,我猜他大概觉得我们是值得投资的东西。」
值得投资的东西?老天……难怪霍克会自嘲他是被领养的,难怪刚刚寇一听到「栽培」这两个字就火冒三丈。
白云脸色微微发白,轻轻捂住了嘴,哑声道:「我很抱歉……」
「不用。」喝了口咖啡,亚历士苦涩的盯著急诊室里的老人。「我早就看开了,要有什么样的父母,不是我们可以选的,老实说,久了,也就习惯了。」
看著亚历士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忽然间,白云晓得寇当年为什么要离开了,不只是因为他母亲的事和他父亲的欺骗让他无法原谅,也因为这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霍克曾经说过当年他们全都被逼著学中文,所以他才会说中文,那时她没多想,现在看来,显然老巴特的作法实在很有问题,就算寇是他亲生的,他也偏心偏得太严重了——
下午,白云回到了那栋豪宅。
这回在查德的带领下,她通行无阻的进入那扇之前彷若铜墙铁壁的雕花大门;後来,她才从宁宁那儿知道,查德是这里的总管。
回到了房里,寇还是不见踪影,不过霍克和宁宁把她的行李从饭店拿了过来。
「怎么样?」欧阳宁宁盘腿坐在大床上,看著白云换上轻便的衣裙。
「他父亲情况比较稳定了,所以我先回来。之後要再做心导管检查,以判定血管阻塞的程度,并决定是否要采取气球扩张术或冠状动脉绕道手术……」
「别和我说那些复杂的医学名词,我不是问这个。」宁宁用手撑著下巴,挑眉道:「是问你和寇天昂的情况。」
「情况?」白云穿好衣服,把长发用簪子盘了起来。「如果你问的是昨天晚上,他很高兴见到我,如果你问的是现在——」白云转过头来,一扯嘴角,「恐怕这地方实在太大,我不晓得他人在哪。」
「我知道。」
「你知道?他在哪?」白云眨了眨眼,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栋房子,更别提每栋房子最小的大概也有十几间房,宁宁只比她多待一个早上,却知道寇在哪?太神了吧?
「那里。」宁宁伸手往外一指,直指那片蔚蓝海洋。「霍克说,以前寇天昂最喜欢往那儿跑,林子後面是一座悬崖,那儿有木梯通到海边的沙滩,我刚拿望远镜看过了,他在那儿没错。」
「望远镜?」白云好笑的看著她,「你哪来的望远镜?」
「霍克的。」宁宁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你和他……?」
宁宁调开视线,看著旁边含糊其词的咕哝道:「没什么,就是那样而已。」
「哪样?」
「那不重要——」宁宁脸一红,跳下了床,抓了草帽往白云头上一戴,伸手推她出门。「快去找你的阿娜答,省得他等一下跳海自杀,人命关天,这比较重要。」
「胡说八道。」白云笑著轻斥。
「我告诉你,这一家子的男人每个脑袋都有问题,他们全都被那死老头耍弄在手中,搞得每一个心理都有毛病,谁知道他会不会和某人一样,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蠢事!」
见她似乎越说越火大,而且看来挺认真的,倒让白云愣了一下。「某人?」
宁宁脸色瞬间刷白,闭上了嘴。
白云一震,「难道霍克曾——」
宁宁僵住,好半晌才面无表情的道:「他说那只是年轻时爱玩,不小心的意外。」
「但你不觉得。」
「对。」欧阳宁宁白著脸,「我不觉得。」
看著她认真的脸,白云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最後只能伸手抱住她。
有一瞬间,宁宁真的很想哭,但最後还是忍住,推推她,轻声道:「我没事,你快过去看看吧。」
「你确定?」
「嗯。」宁宁点点头,扯出一抹笑。
白云叹了口气,模模她的脸,「我们得找个时间谈谈。」
「放心,我不会跑掉的。」宁宁苦笑,她想跑也跑不了,要不然现在也不会陷入这种困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