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太阳很大,天很蓝,没有云。
下了车,她陪著他们走进机场。
「护照呢?」
「在这里。」
「晕机药带了吗?」
「带了。」
「你饿不饿?要不要无买些东西吃?」
「白云。」
「嗯?」
「我们出门前才吃过的。」
她抬头看著他,眨了眨眼,才垂首应了一声:「喔。」
她当然知道他们吃过了,早餐是她煮的,她只是……
低头看著他大脚旁的行李,白云抿著唇,胸口一阵紧缩。
这个爱逞强的女人,要他回去的是她,现在一副心神不宁的也是她。
伸手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寇天昂抬起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快哭出来了?」
「我才……」她咬住下唇,蹙眉瞪他,红著鼻头忍住哽咽的语音。
叹了口气,他心疼的拥她入怀,刹那间,很想要她和自己一起回去,但是一想到要让她面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巴特家人,他就立刻打消了念头。
把白云带回去,无疑是推羊入虎坑。
别的不提,光是那老头,就一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他知道那人有多么擅长让人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他不要她去面对那种不必要的羞辱——
「我去几天就回来了。」他轻拥著她,哑声说。
「嗯。」她在他怀里点头。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不要太晚睡。」
「嗯。」
「三餐要正常吃。」
「嗯。」
「要记得想我。」
「嗯……」她扯了扯嘴角,再点头。
「寇哥。」霍克见这两人依依不舍的模样,忍不住走过来提醒。「在广播登机了。」
「知道了。」他头也不抬,只是轻抚著她的面容,然後捧著她的脸,俯身吻著她柔女敕的粉唇。
他的温柔教白云又是一阵的想哭,却还是努力憋住。
「我很快就回来。」他提起脚边的行李,扬著嘴角承诺。
「嗯。」她硬扯出一抹笑,要他安心。
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身。
蓦地,不安涌上喉头,她抚著心头,忍不住开口:「寇——」
听到她的叫唤,他停下脚步,回头。
讨厌,她在做什么?!
白云沮丧的暗暗叹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安,深吸口气,挤出另一抹微笑,「小心点。」
他点头,笑著和她挥了挥手,然後这次真的走了。
她一直在机场待到飞机起飞,看著那架白色的机器安然划过青空,越变越小,然後消失在远方,才回到停车场。
可坐进了车里,她却还是怔怔的看著窗外的蓝天。
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可恶,他才上飞机,她就已经开始在想他了。
咬著下唇,她忍住胸臆间想哭的冲动,著恼的拉回视线,转动车钥匙,将车开出了停车场——
昨夜台风扫过南台湾,清晨北部飘了一场小雨。
雨後的城市,感觉有些清新。
城市的一角,在吃饭时间忙碌了起来。
咖啡送上了,餐点送上了,座位上的人们安静的用餐著。
捧著一杯咖啡,白云站在吧台里,盯著外头来往的人车。
生活,在多数的时间都是忙碌的。
只是有时候,总是有些时候,像是现在,会突然出现几分钟的空间,几乎忘了之前是怎么打发这几分钟的时间。以前这从来没困扰过她,他来之前没有,他在的时候没有,他走了之後,这短短几分钟却总是让她不自觉的烦躁。
视线从窗外溜回台子上的桌历。
我很快就回来。
十天了……
他的很快转眼过了十天,人却依然不见踪影。
这十天,她知道了不少事,像是洛杉机。
洛杉机,那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对那地方,她原本唯一的认知是那儿有迪士尼乐园、环球影城和好莱坞而已。现在,她却晓得它位在美国的西边,知道坐飞机飞到那儿要花十几个小时,知道那儿很少下雨,知道那是个很大很大的城市,也知道那儿的时间比这儿差了八个小时,所以这儿现在虽然是下午,那边却是晚上……
「白云?白云?」
「嗯哼?」听闻罗兰的叫唤,她回遇神来。
「有人要结帐。」特地来帮忙的罗兰好笑地看著她,指指站在吧台前已经好一会儿的客人。
「抱歉。」白云扯出一抹微笑,接过对方递上的帐单,俐落的敲打著收银机。「一共三百六,谢谢。」
找了客人钱,她走出吧台去收餐具,罗兰跟过来帮忙。
「你还好吧?」
「嗯哼。」
「这是好还是不好?」
白云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扬,「算好吧。」
算?这什么回答?
瞪著将杯盘拿回吧台水槽的白云,罗兰将餐盘收进厨房後,再走出来时看见一位客人走进来,但是白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虽然她两手忙碌的在洗杯子,但显然心神根本不在这里。
罗兰叹了口气,拿著MENU走过去点餐,等她回到吧台,那位白大小姐还在恍神,她敲了敲吧台桌面,「喂,大姊,回神了!」
白云抬起头,眨了眨眼。
「二号桌点一杯摩卡。」罗兰坐上吧台椅,将单子交给她。
白云接过乎,看了一眼,然後踩上小椅子,把装咖啡豆的罐子拿了下来,舀了两匙到磨豆机里。
罗兰支著下巴瞧著她流畅的动作,眉头却还是皱著。这两天,这女人恍神的症状变严重了,昨天她还差点把一杯咖啡给煮乾掉,偏偏问她的时候,她又表现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
电话钤突然响了,白云像是被铃声吓了一跳,她看著电话,却没伸手去接。
「白云?」
「嗯?」
「电话响了。」
「我知道。」
「你不接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瞪著那具持续作响的电话。
罗兰好笑的叹了口气,探手伸进吧台里,拿起电话,「喂,白云咖啡店。」
对方说了一些话,罗兰看著白云,笑著道:「嗯,对,她在,等一下,我叫她。」她将话筒递给白云,「喏,找你的。」
白云知道自己这样实在很没道理,但她还是没有伸手,只是僵站著。
她的表情让罗兰不忍再逗她,「是啤酒商,问你需不需要进货。」
闻言,白云这才接过话筒,和对方说话,可她才挂上话筒,罗兰就丢了一句炸弹。
「白云,你家那只熊什么时候回来?」
白云一僵,深吸了口气,转回头处理咖啡,淡然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楼上那个女人不是说他前几天有打电话回来?」
「我不在。一拿著勺子搅拌著咖啡粉,将上升的水和咖啡搅匀,白云开口解释:「那天我刚好到医院去看侬侬,请宁宁帮我顾店。」
罗兰一愣,「他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吗?」
看著青蓝色的火焰,她一扯嘴角,「他没问,我也忘了说。」
听到这里,罗兰有些傻眼,一股怪异的感觉持续堆积,她瞪著好友,开口再问:「白云,除了他到美国後在机场打的那通之外,你到底有没有接过他打来的电话?」
关掉了瓦斯,她拿著乾净的湿布包著玻璃虹管底部,替它降温,黑褐色的液体缓缓降了下来,她半天没吭一声。
「白云?」罗兰拧眉逼问。
「我刚好不在。」她一脸平静的将咖啡倒进杯子里。
「那不是理由,他可以再打。」
白云喉头一紧,只道:「洛杉机和这里有八个小时的时差。」
「那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害怕。」她闷哼一声。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敢接电话?」
白云一僵,半天无法动弹,好一会儿,才将咖啡杯放上托盘,推到罗兰面前。「二号桌的摩卡。」
罗兰瞪著她,「我不知道你这么胆小。」
白云紧抿著唇,沉默著。
罗兰没再逼她,只是拿起托盘,将熟咖啡送到客人桌上——
胆小?为什么不?她当然胆小。
害怕?为什么不?她当然害怕。
一开始,事情似乎很简单,他只是去美国看他生病的父亲而已,几天就会回来。
但是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
随著时间过去,随著她老是陰错阳差的错过他的电话,随著她越来越清楚所谓的巴特企业究竟有多么庞大……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越来越怯懦,越来越不安,微薄的自信也一点一滴的溜掉。
她并不特别,她自己知道,她向来就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也没什么特殊的专长,更没什么太高的学历,她只是一个开咖啡店过活的普通女人。
说真的,她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想娶她。
事实上,他甚至没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她只是以为他应该是爱她的……
现在想起来,她这想法实在是天真的有点可笑。
夏夜星光灿烂,躺在阳台的海滩椅上,她只觉得喉头一阵紧缩。
为什么不敢接电话?
因为她害怕接起来之後,他会告诉她,他们的婚姻只是一场美丽的错误。
伸手遮住双眼,她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想哭的街动。
可恶,她真的好想他……想他醇厚的嗓音,想他宽广的胸膛,想他无聊的笑话,想他温暖的怀抱,她甚至想念他那看起来有点小耸的大胡子……
好想、好想……——
午後有云,云如丝,绵延蓝天。
真是的,这女人又在发呆了。
皱眉看著吧台内不知道神游太虚到哪去的白云,罗兰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念了,直接转回厨房去做事。
然後,黄昏了;然後,天黑了。
用餐时间,住在二楼,像幽灵一样的欧阳宁宁自动下来帮忙。
一阵忙碌之後,咖啡店又安静了下来。
八点、九点、十点……
街上的店家一间间的熄了灯。
轻音乐在空气中游荡,店门上的钤铛响了,罗兰抬头,看见阿芳和林子杰走了进来。
正在做帐的白云见到两人,不由得一怔,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十点四十五分。
「很晚了。」回过头来,她疑惑的开口。
「我知道。」阿芳笑了笑,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吧台上。「喏,拿去。」
「这什么?」白云站起身来,仔细一看,发现那些竟是她的证件,她一愣,「你怎么会有我的……」
「一些是我从你皮包拿的,其他是我要葳葳到你家去拿的。」罗兰双手抱胸,挑眉道:「葳葳再把东西拿给阿芳,请她找锺伯父帮忙。」
「帮忙?」白云一时间被搞迷糊了。「帮什么忙?」
「办签证、订房间和机票。」林子杰微笑开口,「看看你证件下面。」
白云一愣,拿起来一看,果然除了证件之外,还有她的护照和机票。
「你整天发愣,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罗兰坐上高脚倚,倾身道:「我真搞不懂你,他是去美国,又不是去火星,你和他一起去就好了啊,整天在这边发呆有什么用。」
垂下眼睫,白云看著手里的机票和护照,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他没开口。」
罗兰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然後深吸口气,看著她道:「我问你,你是他老婆,对吧?」
「嗯哼。」白云垂眉敛目,闷哼一声。
「你爱他吗?」
「嗯哼……」她咬著下唇,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那不就得了!我真是受不了你这死个性,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情就爱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猛钻牛角尖,然後硬是要装得若无其事,这样很帅吗?笨蛋!爱就是爱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嗯哼……」一滴泪滴了下来,在机票上溅开。
罗兰卯起来开骂:「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没要你去,你就不能自己去吗?」
「嗯哼……」她再点头,第二滴泪水滑落。
「拿去!」罗兰凶巴巴的抓了一旁的面纸盒过来,塞给她,继续道:「别以为我会同情你,没那个本事就不要装潇洒!飞机班次是明天早上的,你要是没上那班飞机,咱们朋友就没得当了,听到没有!」
「可是店里……」
「你整天在这里发呆店就不会垮吗?连身分证被人拿走好几天你都不知道,我看哪一天人家把你卖了你也不晓得!」罗兰一挑眉,哼声道:「这种状况你在不在有什么差?还不都是我在顾。」
「但是……」
罗兰一拍吧台,气势十足的再度开口打断她:「没有什么但是!」
「我真的……」白云试著想说话。
「还什么真的假的,你成天哭丧著脸,搞得整间店死气沉沉的,你以为再这样下去,这家店还可以撑多久?」
「我是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没听过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吗?」罗兰四度开口打断她。
白云无奈的看向刚刚才走进门的男人,用眼神向他求救。
「我和你说话,你看哪里啊?」罗兰发现她视线不在自己身上,有些不满的皱眉。
「不要以为阿芳和林子杰会帮你说话,你敢不去,我——」
一只大手突然从後面冒了出来,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红唇。
罗兰吓了一跳,恼怒的回头看是哪一个家伙那么好胆,谁知一回头就看见自家老公,她生气的闷哼一声,「ㄇ——」
「我来接你。」赵子龙一手箝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面不改色的说完,才抬首看著白云道:「我想你有话要说。」
白云扬起嘴角,笑中带泪的看著眼前的好友,只觉得感动。
她擦擦泪,吸吸鼻子,微微一笑,「我没有说不去,只是要说,我的英文很差,恐怕要有人陪我一起去。」
罗兰闻言一愣,停了挣扎,皱起眉头来。对喔,她都忘了白云的英文一向不怎么样。
「我陪你去。」一直沉默的欧阳宁宁突然开口插话,「不过有人要帮我照顾痞子。」
赵子龙松了手,罗兰疑惑的挑眉开口:「痞子?」
「宁宁的猫。」白云好笑的补充。
「猫吗?我来我来!」阿芳一听可以养猫,立刻兴奋举手。「我帮你顾猫。」
不会吧?林子杰一挑眉,怀疑这女人忘了家里还养了一只狗,可见她两眼发亮,又不忍心泼她冷水。
看来,只好暂时委屈家里那只LUCKY了——
「我有没有说过,我真的很高兴有你们这些朋友?」机场大厅上,白云看著几位来送行的好友,微笑著说。
「有啊,每年过年的时候。」阿芳眨著大眼回了一句,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在广播登机了,我该走了。」白云笑著提起简便的行李。
几个人上前,轮流拥抱白云。
「你路上小心点。」葳葳轻声交代著。
「好好保重。」阿芳用力的抱了她一下,微笑著说:「阿杰有交代他美国公司里的人去机场接你,你到了之後,有任何问题都叮以打电话回来,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请他公司的人帮忙。」
罗兰是最後一个上前的,一向潇洒的她,却是第一个红了眼眶的,她抱住白云,有些沙哑的开口:「对自己好一点,如果不顺利,就回来吧,我们会在这里。」
「我知道。」白云鼻头一酸,笑著点头。
手机铃声响起,白云从包包里拿出来接,是侬侬。
「还好,我怕你已经进海关了。」侬侬笑著说:「抱歉我在坐月子,没办法去送你。」
「没关系,你顾好身体要紧,我又不是搬去那边住。」白云好笑的说。
「呵呵,说真的,住那儿也没什么不好啦,不过要真变成那样,你要记得叫那只熊负责我们每年来回的探亲机票喔。」
「嗯……」她哑声点头。
「白云。」
「嗯?」
「要幸福喔。」侬侬柔声说。
听到这句,白云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只能哽咽应声点头。
另一次登机广播响起,安静的欧阳宁宁递上面纸给白云,然後和所有人挥了挥手,便牵著白云去登机了。
上了飞机,白云止不住的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
欧阳宁宁继续递面纸给她。
然後,飞机起飞了,离开了陆地,飞进了蓝天。
瞧著窗外越来越小的房舍,宁宁持续递面纸给她,轻声开口:「老实说,我今天之前还不知道你那么会哭呢。」
白云红著眼眶看著宁宁,好半晌,才缓缓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两人对看一眼,双双笑了起来。
飞机穿云破风,爬上万尺高空,底下的陆地消失了,只剩下云与天,和金光闪闪的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