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幽暗的地牢中,四面是寒气逼人的山壁,唯一的亮光来自约二丈高的山洞口。
地牢里,有四个大小不同的牢笼;牢笼全是用粗壮木头所做成,其缝细连手臂都穿不过,更遑论可以逃得出。
楚天云一踏进地牢里,便闻到混浊的血腥味,让她不仅呼吸无法顺畅,还频频乾呕恶心。看着壁面上挂满令人丧胆的刑具,根本就是个私设刑场,陰气森森之下,恐怕没有生病之人也会被吓出一身病来。
楚天云和大妞被关在一起,那三名大汉则被囚禁在另一座牢笼中,只是,三个原本铁铮铮的汉子终究还是因伤重而陷入昏迷。
一进牢笼,大妞就离楚天云远远的,两人呈对角坐着,好像楚天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似的。
楚天云想起大妞被羞辱的那一刻,对于眼前这个白胖的小姑娘,心里多了怜惜。
「那个阎河根本就不是人,他这样丧心病狂,迟早有一天要下地狱的!」她怒骂。「你别想太多,我不会再让你受到那些恶人欺负。」
「云小姐。」大妞怯怯地喊着。
「你叫我云小姐?」她双臂环胸,忍住不适。
「嗯。虽然你离开楚家庄五年,你还是楚家庄的云小姐。你忘了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大妞说着。
「你说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那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她故意套大妞的话。
「楚天云。」说出这名字的同时,大妞的眼泪终于扑簌簌掉下。
当大妞说出她那完整的名字时,楚天云的心脏瞬时跳动剧烈。她是楚天云,她在这个时空仍是楚天云!
「云小姐……」大妞泣不成声。「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不顾生死的救我们,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以前是这么没道义的人吗?」
「不是的,只是……」大妞摇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话无法成句。
「你叫大妞吧?」
「我是大妞!云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从前大家都对你不好,我也不敢跟你亲近;你被凤小姐派来丽谷当奸细,也没有人敢为你求情,没想到你今天却挺身救了我们。」
小林的境遇这么悲惨呀,原来是来丽谷当奸细的。
「只可惜我少救了一个人。」楚天云话里掩不住浓浓的惋惜。「大妞,你把从前的事说给我听好吗?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忘了?」大妞稍稍止住泪水,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是呀,我脑袋受过伤,什么都不记得了。凤小姐是谁?」
「不会吧?你是故意忘记的吗?」
「真的忘了。」
或许是她的表情很真诚,在这种情形下,大妞也只能半信半疑。「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大姊,也就是楚家庄的大小姐楚天凤。难道你连凤小姐都不记得了?」
「原来我还有个大姊。」
看到她茫然的神色,大妞表情哀凄。「你还有个哥哥叫楚天祥,你也忘了吗?」
她摇头苦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就陷入了这样的泥沼之中。」
「很多事忘了也好。像我忘不了,就很痛苦。」
「但是,我总得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阎河要我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死得轰轰烈烈,是不是?」
「云小姐,谢谢你救了我。我留下这条命,为的就是要杀了阎河。我一定要报仇,他们不仅杀了我父母,还毁了我的清白,报了这个血海深仇,我死了才能瞑目。」大妞说得义愤填膺。
「为什么阎河要杀这么多人?都是他亲手杀的吗?」
「就算不是他亲手杀的,整座丽谷的人,也都是为他效命,听他的指使。」
「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早该抓去枪毙的。」她也跟着生气,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戚到丧气。
「啊?我听不懂,云小姐,你说什么枪毙?」
她咬了咬下唇办。「没什么,我说错话了。」
「云小姐,你一定要想办法杀了阎河!」
「大妞,我不能杀人,我只能救人。」
「阎河不仅杀了楚家庄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还抢了楚家庄大半产业,官府甚至悬赏重金缉拿阎河,人人都可以杀了他们,为什么你不能杀他们?」
「我……」这让她怎么解释?只好转了话题。「大妞,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只不过是被看了身体,真的没关系的,你一定要勇敢活下去。」
而在这座地牢里、在关着楚天云和大妞的牢笼一墙之隔,却有着一间隐藏的密室,密室里此刻有着阎河、阎晨和展剑峰。
他们将楚天云和大妞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他们可以万分确定小林就是楚天云,除非楚天云装疯卖傻到连自家人也骗,否则这个楚家庄二小姐,看来是真的失去某部分的记忆。
在地牢的三天里,大妞为了感谢楚天云的救命之恩,将她在楚家的一切清楚告之,让楚天云明白自己「前世」的故事。
简而言之,她是小妾所生,因为娘亲早早离世,在大夫人多加阻挠及破坏之下,不仅爹爹不疼,兄姊也不爱,甚至连奴婢丫鬟都避开她。
因为如果有人敢接济她,铁定会被大夫人驱离楚家。于是,她虽然住在雕梁画栋、锦衣玉食的楚家庄之中,却犹如孤女般的三餐不继。
阎河、阎晨、方婉菁及展剑峰的父母,原本全是楚家庄的家丁、奴婢。
十年前,阎河不知何故放火烧了楚家庄,造成楚家上下三十几口人死于非命,包括庄主及庄主夫人;而大妞的父母为了救她,也死于那场大火之中。
那一夜,阎河带着阎晨、方婉菁、展剑峰及十几名奴仆连夜逃离;楚家庄为了灭火及办理后事,因此错失追捕阎河一干人的先机,导致之后让丽谷逐渐壮大。
楚天凤为了报仇,前几年不断寻找阎河的下落。后来,不用楚家庄找人,阎河开始夺取楚家庄所属的产业。
楚家庄主要的营生是从西方引进丝、纱、绮、绢、罗、绸、缎等各式布料,再经过纺织印染,制成各式华服,专售王公贵族、名流大户。
楚家庄在县城里是属一属二的大户人家,庄内光是仆佣就上百人,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豪奢的程度,连一般官员都要叹为观止。
约八年前开始,楚家庄的每一趟货物都遭蒙面人劫走,每一处店面都被人摧毁,官府束手无策,始终捉拿不到犯案之人。
于是楚家庄自力救济,请到许多江湖好手,终于知道原来皆是阎河所为;但就算知道了凶手是谁,仍是处于挨打局面。
楚家庄面临无法营生的困境,一年比一年落魄,不得已,楚天凤只好找人潜进丽谷,打算里应外合杀掉阎河,毁灭丽谷。
大妞也不明白,为何原本是楚家庄奴仆的阎河会在一夜之间纵火烧庄,变成疯狂杀人犯。
楚天云曾问过大妞,那阎河、阎晨、展剑峰及方婉菁他们的父母呢?
大妞说得语焉不详,大概是阎河、阎晨的父母在那一年初已经相继过世;方婉菁的母亲在更早的前几年便病故身亡;展剑峰是个孤儿,为阎河父母收养,从小就与阎河、阎晨兄弟一起长大。
说到底,这四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今日一大早,展剑峰又将她带回柴房。她不知道为什么阎河肯让她离开地牢,她从来不知道稻草堆的美好,当她一看到地上那一堆杂草,比看到弹簧床还要兴奋,立刻扑上前,陷入昏睡。
此时,天朗朗,阳光斜照入窗。
楚天云感到胸前似乎被大石压着,有着喘不过气的窒闷。她的脑袋昏沉,睡意深沉,感觉才一躺下,都还没睡足够,就被一股外力所惊扰。
她在地牢待了三天,别说无法成眠,更是仅以馒头果月复,体力严重透支下,让她几乎去掉半条命。
她挣扎着,感受到一股气息在她耳边蚤动,甚至胸部有被柔捏的触戚,她睁大双眼,阎晨那张如水般的漂亮肤色在她眼前放大。
「你……」她用力一推,奈何却推不开胸前巨石般的压力。「你干什么?」
「验明正身。」阎晨眉一挑,话声依旧轻淡,不带任何感情及力道。「看看你究竟是男是女。」
阎晨单单一只大手就轻易抓起她反抗的一双手,将她双手高高箝制在她头顶上。
所有的教战守则都告诉她,不能硬碰硬,这时最好的方法就是虚与委蛇,以求全身而退。
但是,他那样的笑容实在很欠扁!看到他的另一只手就要解开她衣服的扣子,她再也无法忍住脾气。
「我是女的,你最好住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她的双脚动了动,发现阎晨只是坐在她身侧,然后,她努力撑起她的右腿。
「你嘴巴挺硬的,我倒要看看你要硬到什么时候。你只要乖乖求饶,本大爷或许可以放过你。」
陰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颤。「去你的!」接着,她使尽全力,在阎晨的手就要模进她赤果的胸前时。
「喝!」她发出惊天一声,阎晨先是一愣,再下一秒,她的右腿往胸前方向,以垂直力道反打上阎晨背部。
只可惜力道不足,阎晨闷哼一声,只松开在她胸前的手,她的一双手仍是落在他那一只大手里。
「你这女人!」阎晨恼羞成怒,说的话不再轻淡无力道,而是带着咬牙切齿。「我今天非要了你不可。」
「放开我!」于是,她以练跆拳的腿劲,毫无章法的乱踢乱踹。「你这个烂人!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阎晨无法制止她那双腿,为了防身,只好松开她双手,然后,赏给她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眼冒金星下,半边脸瞬时火热疼痛。「王八蛋、烂男人!我一定要告你袭警!我会把你抓进监狱!你放开我,放开我!」她仍然大叫,丝毫不肯屈服。
「晨弟,住手!」阎河威吓的声音响起,门板同时被一脚踹开来。
阎晨看着阎河那铁青难看的脸色,这才将楚天云整个甩开。
楚天云抓住胸前敞开的衣衫,往角落缩了缩。她还真是倒楣,来到这个时代,为什么还是一样的多灾多难?
「大哥,干什么阻止我?」阎晨若无其事地拍拍白衣上沾染的土尘。
「不要动她!」看她那副受伤的小媳妇模样,阎河有股说不出口的憎恶。
「大哥,你从来不管我的事的。」
阎晨表面温文,却是浪荡成性。他不需要用强的,就有大把女人愿意跟着他,不管是烟花女或是纯朴小村姑,只要他使个眼色,多少女人甘愿为他生为他死。
「我不想管你的事,她还有利用价值。」
「她可是那个恶人的女儿!」阎晨面露狰狞。「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不会想要她一头撞死的。」阎河将视线调回楚天云身上,看着她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够理妥衣衫,表情也恢复了镇定。
「死了更好。反正她是个没用之人。」
「那岂不正中楚天凤下怀?」
明明是两兄弟在对话,但两人的视线全胶着在她身上。
阎晨会意阎河的话。「楚家庄派个最没用的人潜入丽谷,我们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话中仍有嘲讽的气愤。
「就因为她没用,所以我们才没发现;也因为她没用,才会被楚天凤派来,因为她死了也不足惜。」
关于阎家兄弟的对话,楚天云却是越听越有兴致。「所以,意思是,小林要是早早被你们发现,被你们一刀给宰了,楚天凤也无所谓,刚好可以借你们之手杀掉一个眼中钉,是吗?」
阎河和阎晨倒没想到她会如此说。
阎晨接着警告道:「没想到你还能多活五年,可是我不保证你是不是还能再多活五天。」
楚天云拍拍站起来,把阎晨的警告当耳边风,她一步步走近阎河。
「我真的很倒楣。楚家庄不留活路给我走,丽谷也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楚家庄之间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
阎河沉思片刻,对上她那双晶灿大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踏过倾倒的门板。
「你跟我走!」
「去哪?」她被拉着走,完全无招架之力。
「你得代替那个女人。」
楚天云没有抗拒,因为留在这个破柴房里随时会遭受阎晨的非礼攻击,那她宁可选择跟着阎河。
为什么会选择阎河?那全凭着直觉和第六感。直觉告诉她,阎河虽狠,但对她却三番两次手下留情;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人就算要杀她,也会让她死得明明白白,绝对不会来陰的。
「等一下,我要跟阎晨说句话。」
阎河扬眉,放开她手腕,就看她要耍什么花招。
只见楚天云来到阎晨身前,恶狠狠地盯着他。
阎晨挑衅笑说:「改变心意,想要跟我欢爱了?」
她双手在身侧悄悄握成拳,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勾动唇角,接着她大叫一声:
「喝!」
在大叫的同时,她一手抓住阎晨腰间的衣带,一手抓住他右手腕,动作一气呵成,将高大的阎晨一把抓起,来个完美无瑕的过肩摔。
阎晨在完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一摔在地上,摔得头昏眼花。
「我警告你,不要欺负女人,否则下次就阉掉你的命根子!」她气喘吁吁地走回阎河身边,毕竟阎晨的块头不小,她可是用尽全身力气了。
「走吧。」
阎河看着一向高傲、从来视女人如无物,功夫就算不是顶尖,也是使剑好手的阎晨,如今却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再看看眼前的她。
从前的楚天云,现在的楚天云,突然之间,阎河狂笑出声。
同样的笑声,同样震动山河,回声同样传达数里之远。
全丽谷的人都听见了,那不是令人闻之丧胆的鬼哭狼号。
那是真正出自肺腑的欢喜之声,也是他们从不曾听见过的笑声。
这是阎河吗?
要杀尽每个楚家人的阎河吗?
从小至今,阎河不曾真正大笑过。寄人篱下、委曲求全,为了生存、为了家人,甘受莫大的污辱。
仇恨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力量,他没有自我,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那血海深仇。
如今,他却为楚家人展现笑声。
这事情实在过于吊诡。
阎晨看得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被摔的耻辱。
连阎河自己也感到万分意外。
也许是因为那一年冬天。
阎河记得——
大雪纷飞的夜晚,四周一片死白。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又刚被那个恶人欺负,他全身虚月兑无力,拖着沉重的步伐,终于在距离下人房不远之处的大树下倒地。
他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白雪掩盖了他瘦弱的身躯,他想就这么死去,再也不用承受身体的痛、心里的苦,直到一双小手摇着他的身体。
「你不能在这里睡觉,会死掉的。」
软软的嗓音在他耳边叫着。
他疲惫的眼几乎睁不开。
「你醒醒呀,好冷、好冷,不要睡呀!」小手模了模他的额头,又拍了拍他的脸颊。
他想睡,可是那声音好吵,只好努力睁开那已经被白雪覆盖的双眼,看着眼前也是一脸雪花的小姑娘,那是被众人嫌弃的云小姐。
「太好了。」小手里拿着一只鸡腿,将鸡腿递到他眼前。「这给你吃,我在厨房捡到的,洗乾净了,你吃了就有力气。」
他没有伸出手,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你不敢吃吗?」小脸颓丧的垂下。
他伸出抖颤的手,握上那双同样冰冷的小手。
小脸扬起,脸色发光。「你吃,不要睡,我扶你回去。」
小小个头,差不多只有他一半高;大雪中,她连路都走不稳,还妄想要搀起他。
但他还是撑起身躯,一手拿着她给的鸡腿,一手挂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假装是让她搀着。
「你要走好,已经看不到路了,不要像我一样,老是跌倒。」软软的嗓音甜甜的交代着。
他不忍拒绝她,因为,他知道她的处境——在这个楚家庄,她是个比奴婢还不如的二小姐。
阎河永远记得,她因为可以帮助他而散发出的纯真微笑。
那时她多大?八岁吧。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认为那个瘦弱的云小姐,恐怕早就活不过楚家人的虐待,也活不过一场场大雪纷飞的寒冬。
没想到她却在丽谷里安然度过了五年。
他不曾把小林和云小姐联想在一块,这几年来,他甚至不曾想起过云小姐,他心里眼里只有复仇大事。
他要楚家庄人死庄毁,他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他要强壮自己,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及他的家人。
那年,他才十六岁。
他因为她,没有在那一夜死去,而造就日后楚家庄的血腥,云小姐若知道,一定会悔恨当年救他的举动吧。
而小林居然是楚天云!因为这个事实,他那想要杀了小林的心思,正以他不知名的力量悄悄地在改变之中。
阎河不顾众人劝告,将楚天云安排在自己房舍旁的小屋,严禁任何人去打扰她。
阎晨反对。对于楚天云那诡异的功夫,害他摔得狗吃屎,他是记恨在心的,却不敢声张。「那就像是与虎为邻,你不怕她半夜将你杀了?」
展剑峰也反对。关于阎河那惊天动地的笑声,展剑峰虽不明其原由,但也觉得将楚天云摆在身边是一大威胁。「既是无用之人,那就乾脆除之而后快,免得夜长梦多。」
一个楚家庄的奸细在丽谷生活五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偷偷将情资外泄出去,要是让江湖中人知道了,丽谷的威信岂不荡然无存?
这让众人对这事都持反对意见,大家恨不得把楚天云除去,好像除掉了楚天云后,这样有失颜面的事就会跟着消失。
只有杜涛站在阎河这边。
「小林在丽谷五年,她有太多机会可以毒害全谷,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这点众人都明白,小林跟着杜涛,虽然没有学到任何医术,但对于各类药草的药性她却了若指掌。
若碰到杜涛正好不在谷中,她和满儿曾经三番两次煎熬药物救治伤病的谷民。她是杜涛的助手,她若要对全谷下药,那谷里上上下下不知早死过几百回了。
「我有我的考量,谁都不准去动她。」阎河的一句话,表示他不可抗拒的命令,尤其这个命令是针对阎晨,要阎晨最好保持分寸。
这处房舍呈一字形,总共有十来间,面对着前方大片农田,楚天云被安排在最边间的小屋里。
小屋比起柴房要好上许多,至少有张木板床,也有张可供稍坐休息的木头椅,她甚至可以在夕阳微风中欣赏那日落的黄昏美景。
只是,她实在不想继续过这种日子。
她看着那一片秋耕的翠绿农田,看着自己这一身长衫和一头长发,想着这些日子来受到的委屈,她忍无可忍,对着那湛蓝的天际大声咆哮:
「老天爷!我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我想吃鸡排、想喝珍女乃,我不要再去上那种都是臭虫的厕所!我想要舒舒服服泡个澡,最好还可以去宜兰泡温泉,我还要回去当我的警察,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好不容易学长才接受我的感情,我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不远处,阎河和杜涛就这么看着像是发了疯的楚天云对天咆哮,两人很有默契的停下脚步,竖耳凝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不要回到楚天云的前世!楚天云死都死了,她死了才有来生的我嘛。老天爷!你干什么把我从后世抓回来,我要怎么才回得去?还是要我一头去撞墙,还是掐昏自己?」她将双手搁在自己脖子上使力,可就是怎么也没有办法使尽全力。
阎河看着她异常的举动,还有那些他不太明白的话——什么前世、来生、后世?唯一可确定的是,她想离开丽谷,她不想留在这里。
「上吊,对!我去上吊。既然我是被勒昏才来到这里,只要我再昏过去,就可以回去属于我的世界,对吧?」她双眼一亮,走回小屋内,寻找着有没有草绳之类的东西。
可惜屋内没有那种可以上吊的东西,于是她双眼再次一夜,扯下系在腰上的衣带。
「你在干什么?」威冷的声音传来,吓得楚天云双手一松,外衣就这么敞开来。
「我……我想回家。」她可怜兮兮的说,眼眶泛起泪珠。
阎河心头一悸,因为她的眼泪;可是下一刻,他眉头拢起,这女人,老是习惯衣衫不整吗?
「穿好你的衣衫。」阎河威严下令。
她看看自己,里头还有一件里衣嘛,虽然被识破是女儿身,但她还是习惯穿男装,只是少了胸前那绑胸的白布条。
原本想反驳的,但看到杜涛那浅浅的笑意,她突然感到有些羞怯,只好捡起地上的衣带,乖乖系回腰上。
「回楚家庄?」杜涛走过来,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在床上坐下。
她乖乖坐下,面对杜涛那优雅从容的举止,就像看到学长一样,她所有的坚强都在此时崩溃。
「不是的,我根本不知道楚家庄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楚家庄长什么样子,我说的回家,是回我真正的家。」
杜涛执起她的手腕,替她把脉。「你真正的家在哪?」
「我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你和阎河一定会把我当成疯子。」现在不就当她生病了吗?
杜涛在阎河的眼神示意下,继续问:「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们不会相信?」
她燃起一股希望,吸了吸鼻子,止住要掉不掉的泪水。「这件事很玄的,换成是我,我也不会相信,可是事实真的发生了,我要开始说喽。」
杜涛放开把脉的手。「你的脉象一切正常,继续说吧。」
她战战兢兢地看了阎河一眼,阎河微微颔首,她才开始说:「其实我是来自几百年后的世界,我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个警察;警察就是你们现在说的捕头,专门抓坏人的。我那时跟一个抢匪打架,结果被那个抢匪给勒昏了,谁知道我一醒来,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变成小林了。」
杜涛扬眉浅笑。
阎河皱眉不语。
「我不是小林,我是……唉呀,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她气馁,双肩重重的垂下。「你们一定认为我疯了。」
「你说你来自未来的世界?」看她不似在说假,阎河只好打破沉默。
「对!你们有看过我使的招数对不对?我表演给你们看。」她站起来,双手摆出架势,双脚有力的侧踢及前踢。「这叫做跆拳道。」
阎河及杜涛皆半信半疑。
她继续卖力表演,演出摔人的动作。「还有我对付阎晨那一招,把阎晨整个过肩摔,那个叫柔道。」
杜涛微笑,道:「你使的武功招数虽然我没见过,不过倒像是大漠上所使的摔角。」
阎河点头。「这不能证明什么。」
「算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信。」她不想再浪费唇舌。
看她失望的模样,杜涛只好笑问:「所以,你算是灵魂出窍还是灵魂附体?」
「我也不知道。我只希望能够回去。我在未来的世界也叫楚天云,或许楚家庄的那个楚天云是我的前世,我莫名其妙的回到前世,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实在受够了这种日子!」
平常阎河对她不闻不问,放任她在小屋里过日子。不过,以一个罪犯而言,阎河对她还算不错,不但没有为难她,还会让满儿偶尔送来好吃的;有时远远看着她,都带着一股探索的目光。
她不知道阎河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让她烦躁到发飘,陷入歇斯底里状态。
阎河看着杜涛,想知道杜涛对这件事的看法。
杜涛会意,只能轻声劝道:「小林,你先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我们再谈。」
「我不要睡,我没有生病。」
「我知道你没病,既来之,则安之。」
看着杜涛那祥和的笑意,短短的几句话,她的情绪就这么安定了下来,烦躁一扫而空。大吵大闹有什么用?她还不是困死在这丽谷里,倒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对了,阎河,大妞呢?还有地牢里的那些人,他们怎么样了?」
屈指算来,她离开地牢,应该也有大半个月了。她不太敢逼迫阎河,要是太急躁,她怕反而会害死大妞他们,只能见机行事;像现在就是很好的时机,毕竟有杜涛在场。
「还在地牢里。」阎河据实回答。
「我要见他们。」她更进一步要求。
「你怕我杀了他们?」阎河没有气怒,而是轻轻嘲讽。
「当然怕。人命宝贵,你不是老天爷,不能随便说杀就杀的。总之,我要见他们。」
「走吧。」阎河应允。
楚天云双眼一亮,小脸灿笑,没想到阎河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但还是小心翼翼的。
楚天云拉住阎河的手肘,就怕他反悔,直到阎河的脚步一僵,略低着头看着她的动作。
她呵呵笑。「在我生活的那个未来,这真的不算什么的。女人可以穿短裤,露出大腿;也可以穿短袖,露出手臂;女人还可以主动追求自己心爱的男人。」她虽然这样说,还是放开了这种稍嫌亲密的动作。看着他那诧异的表情,她心知肚明。「你是不是又想骂我是不知羞耻的女人了?」
若是在现代,阎河就是黑帮老大,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个人民保母,居然会跟黑帮头头走在一起。
反正不是敌人就是朋友,能化敌为友,那才是最高杆的手段;况且敌人今天这么好说话,如果可以顺利救出大妞,她是不反对暂时笼络敌人啦。
阎河僵着脸没有说话,很难把眼前开朗的姑娘和以前遭受欺负的云小姐及总是微驼着背的小林联想在一起。
「走吧。」阎河跨大步伐,率先定去。
「你不怕大爷?」杜涛兴味地问。
「干什么怕他?怕他一刀杀了我?」她扬眉。「怕他,我不就逊掉了。况且,我还有利用价值。」
「我认识你五年,不过好像到今天才认识你。」杜涛笑说,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是灵魂附体、还是前世今生,都不是他所认识的小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丽谷是怎么跟楚家庄结下深仇大恨的,我就让你认识我更深一点。」她眨动慧黠大眼。
杜涛笑了,真诚的笑,不再只是脸皮动心不动。「大爷若愿意,他会自己告诉你的。」
阎河停步,看着落在几步远之后的两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她毕竟跟了杜涛五年,两人熟识是应该的,但为何他会有隐隐的不舒服感?就因为她曾说过想勾引也要勾引杜涛?
这五年来,就算有机会靠近小林,小林也总是垂低着眼,从没正眼和他对视过。
他以为小林是怕他的;在丽谷,以致整个江湖,有谁不怕恶名昭彰的阎河?
「阎河,等我!」楚天云唤着,加快脚步。
阎河锐眼微眯。现在的小林,不仅敢正眼看他,甚至那双过于黑白分明、灵巧生动的大眼,还大大方方的注视着他,没有任何畏惧。
而且,她以往总喊他大爷,这会倒连名带姓的喊他了。
眼前的楚天云,真的是从未来世界来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