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棠列摘了那朵花之后,海宁的态度变得和顺而且不曾乱发过脾气,他们并肩缓行北上,一路上谈谈说说,天将黑时来到一处小城镇,棠列买了两匹马来,与海宁分骑一匹。
掌列骑在马上沉吟不语,始终不发一言,海宁问道:“怎么了?想得这么入神?”
从一踏入这座小城开始,就察觉有人在窥探他们,虽然闪闪躲躲的,不过却跟得很紧,他得想办法甩掉他们。
“没什么,你倦不倦?”
“不会。”
“那咱们继续赶路。”对方似乎已在城内埋伏,还是走为上策以免多生枝节。
“啊?”她有点失望的看了一眼热闹的市集,久居山区的她对外界的一切一直抱着新鲜好奇的心态,如今好不容易来到市集,她还以为可以到处看看。
“怎么了?”
“没什么。”
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逛那个小的可怜的市集,“咱们去看看再继续赶路吧。”
“真的?”她双眼发亮,欢呼一声跃下马。
棠列看她兴高采烈的穿梭在各式小贩之间,脸上眉飞色舞似乎高兴得不得了,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
他全神贯注的紧盯着她的身影,用目光追随着她,为了让她开心,此处就算是龙潭虎袕也得待上一待。
市集很小,但海宁却逛得不亦乐乎,手上大包小包的提了不少。
突然,一声尖叫传来,一名女子神色仓皇的奔了过来,她身后有几名彪形大汉边骂边追了过来。
女子脚步一阵踉跄,跌倒在海宁面前,一名大汉抓住她的头发,硬将她拖起来。
“你还敢跑,非把你的腿打断不可!”
“放开我!”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凄惨的喊着,“救命呀!救命呀!”
后面跟上来的彪形大汉,正粗声粗气的赶人,“看什么看,没瞧过热闹是不是,当心老子扁你们!”
“谁活腻的就多管闲事试试看。”
大家看见他们凶狠又蛮不讲理,都不敢多看,纷纷走避。
海宁听她哭得可怜,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喂,快放开人家!”
“臭丫头,你少管闲事。”
“我偏要管!”居然敢骂她,没有教训一下怎么行,“再不放人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大汉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能对我们怎么不客气法。”
“姑娘,求你救命!”被抓住的女人可怜兮兮的哭道:“这些人要逼我做妓,求你救命,我愿意当你的奴婢来报答。”当娼妓?那怎么可以!她连忙回头喊,“棠列,快来救人!”
早在街上起了蚤动之时,他就已经留了心,生怕海宁有失,所以早就牵马来到她身后,因此海宁一回头喊他,马上就看到他。
“你来得正好,快救人。”
“走吧,还得赶路。”他连看都不看那群人一眼,拉了海宁就走。
“干吗啦!”她甩开他的手,“你没看见那位姑娘有难吗?”
“看到了。”
“看到了还不帮忙?”
“你少管人家闲事。”他有点不耐烦的说:“该走了。”
“要走你自己走!”海宁不高兴的说,“你不是最爱管闲事,现在该管了你却想当做没看到?”
那位姑娘的遭遇让她想到自己,七岁的时候舅舅要把她卖给外来的商贩,要不是娘亲以命相胁,逼他打消念头,她现在的处境只怕比那位姑娘还惨。
她火气一起,“你不管,我管!”说完,她拿过挂在鞍上的马鞭,一头冲入人群里。
“放人!”她一扬鞭,狠狠的怞在抓人的汉子臂上,痛得他放开手。
“臭娘们,找死,老子绝对不放过你。”
他正想一拳打下来,突然一个黑影一闪,棠列抓住他的衣领,劈里啪啦、左右开弓的连打他数个耳光。
棠列一掌打去,那人斜斜的飞了出去,撞垮一摊摆字画的摊子,然后气定神闲的站着,“说话小心一点。”
“大家一起上!”
几个地痞流氓怎么可能是棠列的对手,三两下就东一个西一个倒地声吟,海宁乘机打落水狗,甩起鞭子就是一阵猛打,打得众人大声叫饶。
“过瘾!”
“既然过了瘾,总该可以上路了吧?”
“可以!”她就知道他是好人,虽然嘴里说不管,可是一看见她有难还是插手管了。
“姑娘、公子,多谢救命之恩。”那位女子扑通一跪,磕头道谢,“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起来吧!”海宁同情的说,“你快走吧,要是他们再找你麻烦我也帮不了你。”
“我无处可去。”她含着眼泪,怞怞搭搭的说,“他们都欺负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今天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
她这几句话又触动了悔宁的心事,她叹了一声,“没爹没娘的孩子注定受人欺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胡晓春。”
海宁恳求的眼光射向棠列,这让他浮现不好的预感,隐约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
“我想……”
“想都别想!”她话没说完他就一口打断、拒绝,“那是不可能的!”
她想带她一起走,那怎么可以?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有同情心,会替别人着想了?
她慧黠的一笑,“我本来想说把她留在这里,既然你这么反对,我就只好带她一起走了。”
棠列登时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冲着他笑,笑得灿烂极了。
“那我们走吧。”看棠列无话可说,海宁忍不住得意了起来。
“等等。”他拿出一袋银子,放在晓春手上,“这里有些银子,你拿着过活吧。”
晓春双眼含泪,泣不成声,委屈的看了他一眼。
“不行!万一那些坏人再来跟她纠缠怎么办?”
“我跟官府打声招呼,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这位姑娘,这总行了吧!”
“当官的就一定是好人吗?”海宁不以为然,“你保证她不会有事?”
“你到底想怎么样?”棠列受不了的吼她,“把全天下无父无母的孤儿都带在身边吗?”
她瞪大眼睛,显得有些迷茫,然后一抹兴奋之色爬上她的眉梢,“对,就这么办!”
“喂,那是气话,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她如果真的打算这么做的话,那一路上可就有管不完的闲事,收不完的烂摊子了。
“我就是那么认真。”她对他做了个鬼脸,虽然在笑但却显得相当坚定。
惨了,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他得想个办法让一路上风平浪静,别让她再给他找麻烦。
棠列头痛的盯着眼前衣衫褴缕、浑身污泥的小叫花子,他们一个咬着手指头,牵着海宁的衣角,用怯生生的眼神看他,一个却用凶狠的眼神瞪他。
“这又是哪来的。”
她不管他的反对,每到一处市镇就一定要拉着晓春去逛市集,顺便瞧瞧有没有值得行快仗义的事好做。
只是她一直感到奇怪,为什么离大理越近,就越没人生事端?害她没有闲事可管。
棠列才在暗自高兴一路风平浪静,没想到他才落后她们几步,才过了一个转角,他看到的就是那幅画面。
“捡来的。”她看见他们蹲在路边乞讨,好可怜。
于是她马上发挥爱心,软言安慰他们并且允诺给这两个孩子一个吃的饱、穿的暖的新家。
她的笑容很快就掳获两个流浪的孩子。
“捡来的?”他摇了摇头,“你捡的东西还不够多吗?”说完还有意无意的看了晓春一眼。
后者带着羞涩的微笑,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一点都不觉得,你到底怎么搞的?”他努力压抑着怒气,“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个自私跋扈、刁蛮无礼的江海宁到哪里去了?
他初识她的时候,她可不是个善心的大好人,说实在的,他还蛮想念她的坏心肠。
“你才是怎么搞的,街上居然有流浪的孩子,身为朝廷命官的你才应该感到丢脸。”
居然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对,她是很坏、很自私,那也不表示她不能变善良、变得替人家着想呀!
他是不高兴她变得讲理一点吗?
“你是说这些叫花子是我造成的,我应该负责喽?”
“没错!”海宁昂然的说。
“你简直莫名其妙,你以为这些孩子是小猫小狗,你高兴就能捡来玩,不高兴就丢在一旁?”
“我才不会那样。”她是真的想帮助这些孩子。
“不会才怪。”他决定要展现他的权威,不再老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不许你带他们走。”
“棠大哥、海宁,你们都快别吵了。”晓春连忙劝道,“何必为了这种事情伤了感情。”
“我才不想跟他吵,是他蛮不讲理。”
“说到蛮不讲理谁能赢你!”棠列不让步,大理城已近,如果带这些孩子上路,到时要怎么安置他们都还是一个问题。
难道她以为能把这些孩子带进宫里去?可笑!
“你……你混账透顶!”她牵起那一双小手,“我们走。”
他居然说她蛮不讲理,实在太过气人!她这一辈子还没这么讲理过,这个死棠列就是喜欢看她发标是吗?那她就让他看看她的脾气能拗到什么程度。
“棠大哥。”晓春看着海宁走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
“别理她,一会就好了。”他闷闷的说,海宁总有办法让他气得七窍生烟。
希望大理城快到,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摆月兑这个麻烦了。
“海宁善良、心软,你也别苛责她了,若不是她相救,我早已经……”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拭着泪,“我知道我跟着你们让你很不高兴,可是我真的无处可去。”
“抱歉。”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我不是要这么讨人厌的。如果我像海宁那么懂事、好心就好了,跟她一比我简直一无是处。”
这几天的相处,晓春温柔而周到的张罗一切,每到一处她就忙着打点琐碎的事,让海宁舒舒服服的逛街、游玩,比一个丫头还尽责。
他对她虽然没什么喜恶之心,只是觉得有人伺候海宁、跟她说话也好,省得她老是找他麻烦,因此就不怎么反对晓春继续跟着他们。
这时候见她说得可怜,他又被海宁气得半死,一月兑口就说:“她哪里善良心软?懂事好心?跟你一比她才一无是处。”
“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晓春微笑道,“海宁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你也是个好姑娘。”就不知道海宁要怎么安置人家,以她平民的身份就算要入宫当宫女也不一定能进去呀。
伤脑筋了。
海宁回到客栈后,花了一些力气才把小女孩弄干净,而男孩则从头到尾瞪着她,一脸戒备的神色。
她满意的点点头,“洗干净了,舒服了点吧?”
“嗯。”小女孩还只有六七岁,小小的脸蛋甜美极了,“晴儿肚子饿了。”
“待会咱们下去吃些东西。”她帮她绑着辫子,温柔的说。
“好!”晴儿拍着手,兴高采烈的说:“燕也去!”
她看了一眼带着敌意的男孩,他大概有十一二岁,身材高瘦单薄。
“你叫燕?”
“不关你的事。”他的年纪虽小,眼神却冷冽,“若不是晴儿喜欢你,我们是不可能跟你来的。”
“她喜欢我,那你呢?”
“不行!”晴儿突然奔过去,抱住他的腰,“燕只能喜欢晴儿,不能喜欢姐姐。”
海宁不禁失笑,这么小的孩子也懂得吃醋呢。
“晴儿乖,燕当然只喜欢晴儿,姐姐只是说笑而已。”
她笑了,模样天真可爱使得海宁也变得更柔软。
“我喜欢姐姐。”她放开燕,亲昵的抓着她的手,“姐姐有娘的味道,香香的。”
“你们流浪多久了?”她爱怜的模模她的头发,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几个月。”他简短的回答。
或许她真有心要帮他们,他一直想让晴儿月兑离流浪的日子,也许她会是晴儿的机会。
只是在街上和她争吵的那个男人,他会善待晴儿吗?
一阵敲门声响起,晓春细致的嗓音跟着传了过来,“海宁下来吃饭吧,待会还要赶路呢。”
“知道了。”
她将晴儿放了下来,要去牵燕,他却避了开去,“我自己会走。”
“随你。”她微微一笑,好倔强的男孩。
她带着两个小孩走下楼来,这个时候正是午饭时间,客栈里人来人往穿流不息,她一个美貌姑娘居然带着两名小叫花子实在引人注目,已经有些好奇的人对她投来惊讶的眼光了。
她的眼光和棠列相对,他迅速将眼光移开,故意装作没看到她。
晓春笑盈盈的跟她招手,招呼她坐,“海宁,过来这边吧。”
好不容易大家都坐定了,跑堂的笑呵呵的过来,“客官们人都齐了吗?要吃些什么?”
海宁和棠列互瞪了一眼兀自生气,连口都不开,气氛有些尴尬。
“要吃些什么??”晓春好脾气的询问着大家。
“你拿主意就好了。”棠列随口说了一句。
“那么就来五碗面,切四两牛肉和一壶白干给棠大哥下酒。”
“还是晓春贴心、善解人意。”他称赞了她一下,“不像有人老厚着脸皮要别人救,到头来还耍脾气不知感恩。”
海宁听得心头火大,但还是强自压抑怒气一声不吭。
“老兄你可真有福气!”店小二弄不清楚状况,开口就奉承,“讨了个媳妇又漂亮又贴心!”
晓春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轻声的说:“我不是……”
海宁再也受不了,火气按捺不住,桌子一拍就骂,“闭上你的狗嘴!再-里巴唆的惹姑娘心烦就一把火烧了你这家破店!”
棠列冷笑道:“还装模作样的想当好人,坏脾气还不是说来就来。”
“你、你欺人太甚!”
她气得抓起桌上的茶壶对他砸了过去,他侧身闪避,茶壶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溅了一地的茶渍。
“你才冥顽不灵!”
“棠大哥!”晓春抓住他的衣袖,“别跟海宁吵了,我、我会怕!”
一看见晓春抓着他,她心里就别扭着不舒服,“你要是嫌我碍眼、讨人厌,你走呀!谁要你跟东跟西的、不情不愿的保护我!”
“要不是答应了你大哥,你以为我喜欢整天跟着你?实话告诉你,我巴不得甩掉你这个烫手山芋,留给别人去麻烦!”他也气得口不择言,他还不是为她好,就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臭女人。
“你自己喜欢当段家的走狗,还怪我麻烦!”
“你再提那两个字。”他脸色全变,看样子已经气愤到无法控制了。
她一时气愤,将他最痛恨、忌讳的那两个字说了出来,她自己也愣住了,瞪大眼睛一脸的愕然。
一听见段家两个字,晴儿和燕双双变色,晴儿更是吓得哭了出来。
“坏人!燕,大恶人要来了!”
“你是段家的人!”燕狠狠的、用深恶痛绝的眼光盯着她。
她勉强的笑笑,弯腰道:“没事,咱们吃饭吧。”
“我们宁愿饿死也不接受姓段的施舍!”燕一掌打在她脸上,“假惺惺的当好人!呸!”
他拉着晴儿转身就跑。
段氏皇朝害他燕、朝两家家破人亡,他被逼带着年仅六岁的朝晴雪流落街头,受尽风霜苦楚,怎能接受大仇人的施舍。
“我、我不姓段。”她愣愣的抚着脸,想去追他们,可是却又难堪的动不了。
这下变故来得突然,别说海宁吓呆了,就连棠列都是愕然不解。
客栈里的客人正议论纷纷时,突然见一大群官兵从远处驰来,打着大理段氏的旗号,片刻就来到近处。
棠列跃了出去,一匹白马驰到他身前,马上的雄伟男子语带讽刺的说:“办事不力的恶狼这下可惨了!”
“你这只臭狮子胡说什么?”乍见五杰中的好兄弟狂狮,他忍不住露出欣喜之情,“你来做什么?”
“护驾呀!”他说得理所当然,“太子殿下亲自捕狼来了。”
龙亲自来了?
他一时愣住了,没想到龙会亲自前来,他还以为他会永远都甩不掉江海宁这个大麻烦。
他应该感到高兴,为什么他却笑不出来?
“你在宾江传的密报可把皇上吓坏了,你说龙能不来吗?”
他在宾江救了晓春之后,趁着半夜到驿站去写了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密件给段智晖,将路上所遇的伏击和海宁的受伤一一上报,因为事有蹊跷,因此请龙详查,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了。
没发现他的异状,一向豪迈的狂狮刻意压低声音,“这颗沧海遗珠很难呵护吧?还是早点交给龙比较放心,是不是?”
他苦笑了一下,他会放心吗?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