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呼啸而过,卷起一层黄蒙蒙的烟尘,血红的夕阳斜斜的挂在天边,隐约闪着奇异的蓝紫色光芒,才一晃眼的工夫,沙漠里的大风沙,一下子便遮蔽了半个天空。
一个身影倒卧在沙丘后,双手抱住了头,急劲的强风带着沙粒吹在身上,有如刀割般,将所有暴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在毫无边际的大沙漠里,在狂天漫地的大风沙之中,大自然的力量是无法抗衡的,像是深深明白这个道理,这名少年一动也不动的倒卧着。
狂风愈来愈急,扬起的黄沙漫天飞舞着,然后落在少年瘦弱的身子之上,愈积愈厚。
宋雪宜知道他或许会死在这个天地为之变色的沙漠风暴之下。
就算他能躲过这场风暴,可对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没有任何食物和水的他来说,死亡也只是迟早的事。
而这个困境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实在不应该在一怒之下月兑队出走。落到如此境地,他已学到一个相当宝贵的经验,那就是永远不要让失控的情绪掌握他的行动,盛怒之下作的决定不但不智,而且往往是致命的。
他现在了解了,但会不会太迟了?
大风依然持续的发威,但对于逐渐陷入黑暗的他来说,这场风暴何时会停,已经不重要了……
当他再次有意识时,耳边听到的不再是呼啸得有如恶鬼咆哮的风声,而是滴滴答答的水声,脸上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不断流下来,舒适凉爽的感觉蔓延全身。
他猛然睁开眼睛,立即听到一阵低低的惊呼声,那声音柔软动听,可却说着他不懂的语言。
宋雪宜努力将眼光放到声音的主人身上去,那是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肤色微黑但双眼极大而且灵活,她手里正拿着一袋水,又是吃惊又是欣喜的望着他。
这是梦吗?眼前这个少女是仙女吗?她是特地来救他的吗?
他显得有些迷惑,下意识的模了模自己的脸,湿湿的,那么这并不是一场梦喽?
少女将手里的水袋递给他,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并仰头比了个喝水的手势。
他愣愣的接过来,像被火烧过的喉咙艰涩到连谢谢都无法说出口,他一面喝着水,一面狐疑的看着她。
她依旧对着他笑,她的笑容柔和而甜美,宋雪宜有些炫惑,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救了自己吗?
他微微的抬起上身,才发现这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人;应该说,正有一大群人围着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都好奇的瞪着他,低低的说着他不懂的语言。
看着他们和自己迥异的穿着,面上被风沙刻划出来的沧桑,烈日曝晒出来的黝黑皮肤和那强健的体魄,他猜想他遇上了一队异族人。
“能喝水,应该就没事了。”
猛然听到熟悉的汉语,他陡地抬起头来,有些急迫的寻找发声的人。
“你的运气好。”一名魁梧的中年汉子朗声笑道:“遇上了我们。”
“你是谁?你们是谁?”喝了些水,他稍稍可出声。
“我是铁征。”他爽朗的笑着,脸上茂密的大胡子也跟着他的笑声震动着,“是大汉朝奉派到大月氏的特使,至于那位便是大月氏王最小的妹妹。”
他指的便是那个喂他喝水的少女。此时,她正背对着他,叽里咕噜的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语气不但急切而且有些拔尖的感觉,似乎在和什么人争辩似的。
他有些虚弱的靠着一个像是马鞍的东西,无法看到她究竟是在跟谁争论。
“我想,你应该是跟着宋将军来的吧?”铁征亲切地问,“跟队伍走散了是吗?”
他奉派到大月氏当使者,离开中原已经有七八年,因此一看见和自己说着相同语言的汉人,忍不住有些兴奋。
宋雪宜点了点头,毫不怀疑他是怎么知道的,毕竟宋运遂将军出关迎娶大月氏公主,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就是这件事让他一怒之下月兑队出走!他娘过世才不过三年,他爹居然就要娶别人了?
为了这件事,他们父子俩不知道吵过几回,一路上他仍不断表达他强烈的反对,但从来没有达到目的过,也因此才会在快到大月氏的国土之时月兑队,用出走来显示他的强烈不满。
对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来说,这个方法虽然不怎么高明,而且差点害他送命,但却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在他失踪之后,他就不相信那个没良心的爹,还能继续迎娶公主,而不管他的死活。
“还好你遇上了我们。”铁征笑笑的说:“要不是我奉命带公主前去跟宋将军会合,只怕救不了你。”
“跟我爹会合?”为什么?
宋雪宜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你指的是?”
“原来你是宋将军的公子,难怪了……”难怪这个小小年纪的少年会跟着迎亲队伍来到沙漠之地,只是不知为何会月兑了队又迷了路,遇上风沙暴。铁征咧开嘴笑着,“那可巧了。来见见你的后娘,君代公主。”
君代……公主?他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个有着温和笑容和清澈眼睛的少女,是他的后……后娘?
不可能的!她才几岁?看起来没比他大上多少!这一定是梦了……
他彻底的呆住,这一定是个荒谬而可笑的梦,等他醒过来后,或许还会因为这个荒唐的梦而觉得好笑,但是现在他可是完全笑不出来。
“啪”的一声,他的左颊火辣辣的痛着,这让他明了了眼前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人。
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赏了他一耳光,要不是君代公主拉着,以他完全傻愣住而压根不知闪躲的情况看来,或许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耳光打过来。
那女孩对着他又叫又跳,小小的脸庞涨得通红,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话。虽然他听不懂她说的话,但以那种声调和速度来判断,他猜想她正在咒骂他,说的绝对不会是问候、关心的好话。
小女孩挣月兑君代的手,冲上前来掐住他的脖子,接下来居然还野蛮的咬住了他的鼻子。
宋雪宜痛得大叫出声,一掌挥在她头上,逼得她不得不松口,一跌坐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尤其是铁征,更在小女孩跌倒之后露出着急的表情。
他连忙跑来拉住她,将又踢又打的她给带走,一面叽里咕噜的说着话,似乎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指责。
宋雪宜模着被咬痛的鼻子,手上沾到了鲜血!那个野蛮的丫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疯狗,居然这样对他。
他可是没得罪她呀!瞧瞧她那股凶劲,被铁征拖着走还不忘回头对着他张牙舞爪、又吼又叫的。
君代拿出了一块方巾,轻轻的按在他的伤口之上,那笑容是有些歉疚的。
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应该是道歉吧。宋雪宜看着她,实在不知道该推开她好,还是谢谢她。
她即将取代他娘的地位,他应该要彻底的厌恶她才对。但是,她看起来却又是这么温柔,而且人家才救了他一命。
正当他被那抹温柔的微笑所包围时,那小小的身影又冲了上来,推开君代,又掐上了他的脖子。
又来这一招,他如果再被她咬一口,他宋雪宜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他抓住了她梳成数根小辫子的头发,两个人在沙堆里纠缠在一起。“放手!”
“哇拉哇拉……”小女孩怒骂连连,恶狠狠的露出了一口白牙,眼里闪着凶光。
她又抓又咬的,火大的宋雪宜自然也不甘示弱,抓着她的辫子猛扯,也祭出指甲功给她好看。
“君君!快住手!”君代想分开两个人,却毫无介入的空间,只好着急的喊,“铁征,快把她带走!”铁征手上有一排还渗着血的整齐牙印,完全说明了这名叫作君君的女孩是怎么挣月兑他的铁掌的。
他大步上前,伸手持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小小的身子提在半空中。
君君双脚乱踹,哇拉哇拉的又喊几句,突然冒出了一句汉话,“我永远都不会见谅的!”
“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才对。”身为君君的汉语指导者,铁征摇了摇头,纠正她。
宋雪宜被她攻击得莫名其妙,全身上下都痛死了,脸上的血丝是她那尖尖的指甲的杰作。
看着她异常雪白的肤色,隐约闪着绿芒的眼眸和愤恨的神情,他想,沙漠恶鬼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绝对是沙漠里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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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君代对着铜镜缓缓的梳理着她乌黑的长发,全身散发着一股成熟而温婉的风情,看起来是幸福愉悦且神采飞扬。
嫁到中原十年的她,已经不是当年在草原上驰骋的强健少女,而是一个成熟动人的少妇了。
宋运遂接过她手上的木梳,带着微笑替他的爱妻梳理秀发。
他温柔的小妻子重新为他的生活带来了目标和活力,这是当初他没有想过的,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再爱一次、再幸福一次的机会。
曾经他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了,他将带着丧妻之痛消沉一辈子。可是,君代来了,她柔和的笑容和坚强的个性,补满了他的缺憾。
事实上,君代并不美,她的肤色太黑而鼻子太塌,甚至嘴巴有些阔,而身材比起纤细的中原女子来说,更是稍微壮了一些,惟一称得上美丽的,便是那双清澈有神的眼睛。
但这些,完全不会影响他爱她的心,她温和的个性和善良的天性足以弥补外表的不够完美。她散发着一种属于智慧和沉静的美感,并且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更加明显。
笑容浮现在她嘴角,被幸福包围的君代,这些日子来是更加的快乐了。
因为,君君要来了,她最疼爱的、那个因为她要远嫁而发怒,甚至跟无辜的雪宜大打出手的小侄女要来了。
十年不见,她变成什么模样了?还是那个骄傲又鲁莽,爱哭又任性的小公主吗?
“你似乎很开心。”没漏掉她的欣喜表情,笑容也跟着出现在宋运遂嘴边。
“是呀,算算日子,君君下个月就会到了。”她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我真想她,希望她快来。”
同一件事情,他的小妻子表现出来的是欣喜和期待,但是,他的儿子就不这么想了,对于这件婚事,他咒骂了不下数百次,而且信誓旦旦的说绝对不给那个番邦来的公主好过!
宋雪宜虽然气愤皇上的自作主张,却也无法拒绝,谁教他还没有成亲,也没有婚约在身。
“雪宜的脾气硬,又听不得别人的劝,我实在担心他们小两口处不来呀。”宋运遂有些担心地说。
这次联姻的公主是大月氏王最疼爱的小公主,关于她的传言很多,但都是负面的居多。
大月氏王一共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以美貌和智慧见称,二女儿以武艺和战绩扬名,惟独这个被宠坏的小女儿,毫无所长而且奇丑无比,个性更是骄纵野蛮,若要说她有什么比别人厉害一些的地方,应该就是她的坏脾气吧!!
大月氏王虽然疼爱小女儿,但跟留住大女儿和二女儿的好处一相比,这个小女儿也只剩下和大汉联姻来确保结盟的这点好处了。
因此,当全族的人都认为长得丑又没用处的三公主才是该远嫁的那个人时,就算是大月氏王也没有办法留住他最宠爱的女儿。
对于联姻这件事,听说小公主并不反对,但她却要求自己要成亲的对象,一定得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皇上豪爽的答应这个要求,也因此有了这件令宋雪宜跳脚的婚事。
“君君是我带大的,她虽然任性了些,但是很听我的话。”她安慰他道:“我会好好教教她,怎么样做人家的媳妇。”
君君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是君代一手带大的,她对她的个性算是相当的了解,虽然分别了十年,但她相信君君始终是那个倔强,但又敏感的女孩。
“我是不担心公主,我担心的是雪宜呀!”他摇摇头,“这孩子一向眼高于顶,从来没将哪个女子放在心上过。这次皇上给他指了这件婚事,只怕他明的不反,暗的反,不知道要怎么欺负公主呢。”家和万事兴哪!他可不希望一向宁静的宋府因为这件事而闹得鸡犬不宁。
“不会的,雪宜是个好孩子,就算他不喜欢君君也不会欺负她。”君代觉得她相公真是多虑了。“那很难说。”他的愁容不减,“公主那边要请你多费心了,如果雪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她多包涵、忍耐吧。”
“你真的多心了。”她笑道:“他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至于能处得多好,她就无法确定了,但绝对不会是相敬如“冰”的尴尬场面,毕竟君君有一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倔性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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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踏的响着,两匹神骏的黑马在骑士精湛的骑术躁控之下,灵活而轻巧的穿梭在丛林里。前方,一只惊惶失措的鹿正没命的奔跑着,却仍是摆月兑不掉紧追在后的猎人。
那头鹿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所以宋雪宜和夏光至并不急着弯弓搭箭射死它,享受着追踪和追赶的乐趣。
“雪宜!”夏光至一马当先,带着笑意的口吻是有些意气风发的,“还不加把劲,留着力气等着当新郎官吗?”
他们两个常常结伴上山打猎,可宋雪宜落在他后头这倒是第一桩,看样子许是后天的婚礼,和已经到了行辕的大月氏公主,让他分了心。
可怜呀,那个公主可是大月氏王最丑的女儿!听说宋雪宜他爹的小妻子,当年在大月氏可是第一美人,第一美人的模样都比不上中原的寻常姑娘,那么最丑的公主模样有多吓人,便可想而知。
难怪宋雪宜老是黑着一张脸!还好他夏光至聪明,赶紧在皇上要指婚前先去定了一门亲,否则这次的联姻说不定会落到他头上来。
他真是活该了!老是说自己宁愿独身一辈子也不让女人来拖累他,还因此拒绝了汪大人那貌美如花的女儿。他现在一定很后悔,早知道要奉旨娶大月氏的母夜叉,还不如娶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回家暖被窝来得好呀!
“闭上你的鸟嘴!”宋雪宜没好气的道:“再说我翻脸了。”
他还不够倒霉吗?为什么还得忍受这些人的取笑?那个该死的大月氏公主,最好别以为她是嫁过来享福的,他绝对有办法弄得她天天哭哭啼啼的,吵着要回大月氏去。
他根本没有打算要跟任何人共度一生,也没计划要跟谁白头偕老,他只是想逍逍遥遥的过他的日子,根本不需要一个番女来搅局。
“哇!新娘子不够漂亮,你也别拿我出气呀,哈哈……”夏光至一派的幸灾乐祸。
谁叫宋雪宜模样长得好,害他老妹总是痴痴迷迷的跟着他转,大发花痴,缠得宋雪宜火大,严重的警告他,叫他老妹检点一点,不要缠着他。弄得他这个当哥哥的人颜面尽失,有一阵子看到宋雪宜都觉得丢脸。
偏偏他老妹死性不改,照样黏着人家发癫,这下宋雪宜火了,毫不客气的给她一顿好骂加上噼里啪啦的一顿好打,终于把那个只有七岁半的爱慕者给吓跑了。
这骂妹、打妹之仇不报不行,现在逮到机会可以取笑他,怎么可以轻易放过哩?
“我懒得理你,那头鹿给你!”宋雪宜猛然调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他怕自己会气不过的弯弓就财他一箭。
“喂!这头鹿你不要啦?”今天一天下来只打到几只獐子和野兔,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只鹿,他居然不要,可见真的生气了。
呵呵,他这个好友呀,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小了点!
“送给你暖被窝。”宋雪宜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策马就往西边去。
他真是全天下最倒霉的人了!被迫娶妻就算了,别人或许可以把妻子晾在一旁,摆在家里当摆饰,但偏偏对方却是大月氏的公主!皇上一定会很介意他到底怎么照顾他的妻子的。
大月氏是皇上极欲拉拢的对象,联合大月氏、乌孙等国一起对抗匈奴,是这些年来的策略。当年他爹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娶了君代公主。
但人家君代公主可没话说,女人就是要像她那样,宜室宜家、进退得体、温柔体贴,永远将丈夫放在第一位。
没有别的女人能像她那样识大体了,她们不是浅薄无知,就是只会胡闹争宠,无聊到了极点。
他实在不需要一个妻子,尤其是一个番女妻子!
可恶!为什么他会遇到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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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宋府喜幛与彩带飞扬,喜悦的丝竹之声和美仑美奂的喜堂,让这座雄伟、楼阁纡连、飞楼处处的巨宅显得喜气洋洋。
忙碌的仆从们来来往往的穿逡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着笑意和期待。
闹哄哄的宴客厅里还有着未散去的宾客,此起彼落的交谈声带着一些揶揄和看戏的心态。
今晚是宋雪宜的洞房花烛夜,一群好事的人吵着要闹新房,瞧瞧新娘子的模样。
刚刚拜天地时,大伙都瞧见了新娘子窈窕的身段,但究竟长相如何,可就让大家好奇死了。
而一向眼高于顶的宋雪宜,面对有如母夜叉般的新娘子,究竟脸色会是黑的还是绿的?
“走走走!咱们闹洞房去,瞧瞧新娘子的模样!”夏光至手里还拿着酒杯,带着七分醉意的嚷嚷着。
“好呀!”
“快!这边走!”一群人马上附和,簇拥着宋雪宜就往新房去。
“喂,别闹!人家新娘子折腾一天也累了,禁不起你们这群人胡闹。”宋雪宜还不想这么早进洞房。
就算要进洞房,也得先喝个十分醉来个人事不知,才不用跟那个番女有什么亲昵的举动。
他可不打算在今晚就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夏光至吆喝了几声,笑道:“你心疼呀!才刚娶进门来就宠起人家,怕累着了!我说雪宜,你要怜香惜玉,也得先看过是不是一块玉呀!”
“不是玉,难不成是石头?”有人跟着开口取笑。
“是美玉、是劣石,得先看过了才知道。”
“都不是。我说新娘子是个母夜叉,可是貌丑出了名的。”
“哈哈哈……有意思!有趣,非得看看不可。”
“是呀!”夏光至开心的说:“雪宜这次可说是得偿所愿了。”他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老是说美人三日腻,这下娶了个母夜又让你一辈子都看不腻,也算是老天有眼啦!哈哈哈!”
他想到就觉得好笑,宋雪宜老是说,再怎么美的女子,如果没有颗柔软善良的心和体贴温顺的个性,看三天就觉得烦厌了。
谁叫他爱说大话,这下娶了个丑女为妻,不管她有多么善良温和,他都不相信他真的会爱她、敬她一辈子。
宋雪宜有些恼怒的瞪着这些猪朋狗友,平时大伙一起称兄道弟的,如今他不幸遇难,他们居然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极尽嘲笑之能事,而且都是在嘲笑他新婚妻子的长相,他一向认为女子的美丑并不能代表她的存在价值,没有什么比得上品格高尚和温柔聪颖来得重要。
他无法忍受一个美丽的女子有着性格上的缺失,因为骄纵和任性,蛮不讲理和自我中心,通常都是后天养成的。
漂亮的女人,习惯被包围被称赞,美丽使她肤浅和昏昧。
而他就是受不了这种女人,可偏偏,对他青睐有加的,又都是这种女人。
是他的条件只能吸引这样子的草包美女?还是他的条件令性格美好但其貌不扬的女子却步?无论如何,皮相美丑对他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之所以抗拒这件婚事,最主要的不是因为公主是美是丑,而是联姻这件事,他不喜欢被强迫,也不喜欢因为有了一个公主妻子而打乱他的生活步调。
他绝对不让这个姓君名君的番女影响他的任何事!绝不!
严格说起来,嫁到中原来没什么不好的。
吃的东西又多又新奇有趣,玩的玩意儿也不少,还有身上那轻飘飘的衣服和软软的鞋子,都让君君惊喜连连。
在大月氏的时候,最常吃的就是熟牛肉和大饼,既硬又难吃。虽然在草原上摘花、看星星、带小羊和大伙们说故事很有趣,但跟侍卫们张罗来的汉人玩意,像是纸鸢啦、泥偶等一相比,就显得无趣多了。
君君开心的看着桌上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菜和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拜堂穿的大红喜袍早被她扔在床上,四名汉人喜娘被赶到门外去吹风,穿着素纱单衣的她和八名陪嫁的侍女围着桌子,大快朵颐的猛吃。
初来乍到的她们,对汉人的新鲜玩意爱得不得了,一路上尝遍了中原美食并且深深的为它们着迷,每个人至少都胖了一圈有余。
跟公主嫁到中原来的侍女们,都觉得自己当初的哭爹喊娘和百般不愿有点多余。
事实上,在大月氏的时候,君君并没有侍女服侍,她虽然是大月氏王的女儿,但一样跟着大家劳动、看羊去放牧等等。
这八名侍女其实就是她的玩伴、姐妹淘。
大月氏以游牧立国,虽然后来因为匈奴的侵犯,被迫从河西走廊迁到更北的地方去安身立命,但自古以逐水草迁徙的放牧生活仍是没变。
若非君君是大月氏王最宠爱的女儿,生怕她到中原会不适应或是受欺负,因此给了她八名侍女、十二名侍卫和八百头牛作陪嫁,否则才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想当年君代公主远嫁的时候,也只带了一张虎皮上路,其中的差异很明显的就看得出来。
“君君,这是什么?比咱们的羊羔还女敕!”春天嘴里含着一大块肉,右手还不落人后的抢了一块甜糕。
“喝过这东西吗?”秋天打了个酒嗝,微黑的脸上逐渐被红潮所取代,“咱们的羊女乃酒都没这滋味好!”她拿起小酒壶,对着嘴一灌,咕嘟咕嘟的喝着,直到一滴都不剩才叹了一口大气,“没了。”
君君也有些微醺,白皙的脸颊浮起了两抹红晕,“还给你。”她摇了摇酒壶,听着酒碰撞着壶壁发出的声音,笑道:“我这还有半壶呢!”
汉人真是小气呵!这么好的酒居然用小壶子、小杯子喝,实在太小家子气!
人家他们大月氏人可是豪迈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男的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女的都是貌美歌声好的俏姑娘。
“留着点!”夏天抢到了那仅剩下的半壶酒,“新郎还没喝呢!刚刚那个老婆婆不是说这酒是要给新郎和新娘喝的?”
都是君君嫌那群婆婆们太烦,叽里咕噜的讲着她们都听不太懂的话,又不断的尖叫和跺脚,还对她拉拉扯扯的,一直要把她按在床沿坐好,看了实在很碍眼,因此才把她们统统给赶出去。
夏天不知道的是,其实完全是因为君君与礼不合的举止和没有体统的行为,才引来了喜娘们的尖叫和阻止。但是她可是记得君代公主的交代,要她们听那四个老婆婆的话,等到君君的汉子进来,她们就得出去了。
君君摇了摇头,“我的相公是个好汉子,是个盖世英雄!他不喝小酒,只喝大酒!”她将自己的双臂展开,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圈圈,“他喝掉一条河那么多的酒,也不会醉。”
她从小就崇拜英雄,深信自己未来的丈夫一定是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好汉子,他会有黝黑而结实的臂膀让她倚靠,脸上会有神气的大篷胡子,而且可以一箭射下两只雕来,徒手打死猛虎。
说话的时候、笑的时候像打雷,喝掉一缸子的酒还可以神色自若的和她说笑。
当君代姑姑到行辕里看她、跟她叙旧时,知道了她对未来丈夫的期望,还拍拍她的手,笑着跟她说,她是个好女孩而上天会眷顾她的。
秋天拍了拍手,带着酒意笑着去呵她的痒,“大英雄给你当汉子,可真嫉妒死我啦!”
君君最怕痒,一边逃一边笑,“别闹!我怕痒呵!”
冬天嘴里正塞了一块桂花糕,冷不防君君撞了过来,粘糊糊的糕子卡在喉咙里,急得她猛然站起来拍胸脯,带翻了一张凳子。
阿日连忙拿了半壶酒过来,让她咽下了那块桂花糕一面笑道:“吃慢点!要是噎死了可划不来。”
“都是君君闹的。”冬天一跺脚,回身抓起床上的鸳鸯绣枕就扔了过去。
这一扔却砸中了正要喝汤的阿辰,给热汤溅了一身,她吓得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将杯盘给扫到地上去。
一时之间,新房里的气氛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笑声和尖叫声。
九个女孩笑笑闹闹的打成一片,喧闹声和乒乒乓乓的声响让门外的喜娘完全傻眼,只能暗叹一声,番女就是番女呀!连洞房花烛夜都跟下人们闹成一团,没规没矩的。她们到底在干吗?是在拆房子吗?
阿星将碗盘倒翻过来,拿起了筷子就敲起来,大声的唱起平常牧羊时唱惯的情歌。
“啊——亲爱的牧羊少女,你是一朵开在沙漠的小花,你今年多大年纪了?有没有在帐外唱情歌的人陪你?”
阿月也逼紧了嗓子细声细气的唱,“啊——亲爱的过路少年,你在沙漠里独行吗?请到我的帐前唱首歌,两个人在一起沙漠也会变成花园……”
在她俩开心的唱歌时,嘻嘻哈哈的女孩们忙着开箱子,拿出汉人皇帝赏的衣服,随意的披在身上跳舞、转圈,跟着节奏一起唱。
君君拿着一条轻罗纱的手绢在手里轻挥-双颊酡红而略显醉态的笑着、舞着。
春、夏、秋、冬、日、月、星、辰八个侍女真是开心得不得了,似乎她们回到了大月氏,回到了那些领着羊儿到远处去放牧,天黑时就在草上睡下,看着天空星辰,生了火大伙一起唱歌、跳舞的欢乐时光。
她们笑着、唱着、舞着,浑然不觉另外一批吵吵闹闹的男人们,也趁着酒意-簇拥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新郎官,进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