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没瞧见奉恩了,他在忙些什么?”
吃早膳的时候,左老夫人忍不住提出了她的疑问。
早膳是左府惟一全家到齐一起享用的时段,除了左极上军机处办公不在之外,其他人是不能缺席的。
容囡囡也入境随俗的跟大家一起用膳。
“大概是忙着准备婆婆你的寿辰吧。”张寒语说道:“对不对,囡囡?”
“啊?可能吧。”怎么会问她昵?全家没人知道他到哪去了,她又怎么回答得出来呀。
“不对,就算是也不应该两天都没回来呀。”她还以为夜不归营是儿子的拿手绝活,没想到孙子也学起来了。
“说的也是,不知道跑哪去了?”张寒语突然有点烦恼的说:“糟了,会不会出事啦?”
现在才想到会不会出事有点晚了!容囡囡轻轻的皱起眉来,在心里大骂左奉恩,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出门得说一声。
让大家这么担心,真是不应该。
不过她一点都不烦心,一点点都没有。
“不会啦,他在史家好得很,哪里会有事?”左执玉好整以暇的说。
“在史家?!你怎么知道的?”左老夫人埋怨的问:“为什么现在才讲?”
“你们现在才问呀,哥哥说你们要是问起的话,就说他去史家办事。”人家他也是很忙的,哪有时间帮他传话呀。
张寒语问道:“他去史家干什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他接过丫鬟手中的手巾,擦了擦嘴。“我吃饱了,先走了。”
“执玉,你忙什么呀?天天早出晚归的!”左老夫人喊道:“等等。女乃女乃还没问完呢。”
她最担心奉恩跟史天德凑在一起呀,她得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家里一个如花似玉的囡囡他不陪着点,居然跑去跟那个洋人瞎搅和,这是在于什么呀!
“我忙着让你双喜临门呀。”左执玉笑着说,自顾自的走了。
“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呀。”左老夫人担心的说:“奉恩是怎么回事?我真是担心死了。”
容囡囡安慰着说:“女乃女乃,知道他在哪里就好,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因为左老夫人的坚持,因此她只好顺她的意,喊她女乃女乃。
“就是知道奉恩在史家,这才放心不下呀。”张寒语看婆婆脸有忧愁之色,饭也不吃了,干脆替她回答了一句。
“为什么呀?”怪事,有消息反倒比无影无踪糟糕,这是哪里的道理?
“你不知道。”张寒语小声的说:“我们家奉恩心眼死,不管我跟他女乃女乃怎么说,他就是不肯娶一门亲来传香火。
“老是跟那个外国和尚在一起,两个人好到有点离谱。两个大男人关在同一间房里,总是不妥当,更别说常常如此了。”
“岂止不妥当而已,根本是糟糕到了极点!”左老夫人接着说:“奉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对什么女人都没兴趣,偏偏在个大胡子身上耗了最多时间。”
容囡囡一听,第一个念头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好笑,可是看到她们两个人凝重的神色,她也不好意思笑出来,只好把头低下来,隐藏住眼里的笑意。
“是呀,那时候他带你回来,我们还高兴着他终于开窍了呢。”结果却失望的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也不知道他这种脾气是像谁。”明明有个风流阿玛。怎么他不会见贤而思齐呀?
不需要那么夸张,但多少学着点。她们也就不会如此为他的婚事躁心。
“婆婆,你说奉恩会不会真的只喜欢男人呀?”张寒语干脆挑明了问。
左老夫人一愣,容囡囡突然不觉得这件事好笑了。
喜、喜欢男人?那他老跟着她干嘛。难道是想掩人耳目吗?
她突然觉得有些无法克制的火大。
“不会的。”左老夫人虽然担心,但绝不愿意去猜测这种可能。“你忘了姑茹吗?奉恩可是说过非她不娶,喜欢得很,这就说明了他喜欢的是女人。”
想到姑茹,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奉恩的眼光。唉……只能说他当时年幼无知了。
“不过……”那时候他才七岁呀,现在都二十有一了。
而且以他现在对姑茹的态度看来,恐怕不是喜欢得不得了、非她不娶那一回事了。
张寒语都还没说完,左老夫人就说道:“提到姑茹,她也该到了吧?”
家里摆了这么多美貌女子,其中一个还是他喜欢过的,她就不相信奉恩还要尽往史家钻。
“算算就这几天了。”她这个侄女年年都来拜寿,一住就是大半年。
容圆圆默默的玩弄着自己的衣带子,心情奇怪的低到了谷底。
原来真的是自己想太多啦,人家早有对象了,还是非她不娶的呢。
其实现在想想。他也没有对她表示过什么,只是哕哩哕唆的跟着她,拉她做东做西的吵她。
说不定只是无聊,也说不定只是单纯关心表演计划的进度而已。
她愈想愈觉得火大,忍不住开始气愤他的暖昧让她会错了意。
还好她从来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要是她不小心动心了,那不是被他笑死吗?
张寒语和左老夫人叨叨的说着左奉恩还不成亲,容囡囡则是气闷的坐着.心情就像外面突然变陰暗的天气。
突然轰隆隆的响起一阵雷声,跟着下起了淅沥沥的大雨,张寒语连忙吩咐丫鬟拿伞,容囡囡乘机说要回房做布景。
拿过一柄油纸伞,她有些意兴阑珊的回风月小筑去。
“这雨下得真大。”她轻轻的说着。
雨总会停,乌云也会飘去,但心里头那片乌云却怎么样都不肯散去。
雨下得大,虽然撑了伞但还是打湿了她的裙摆和右肩。
容囡囡站在滴水檐下收伞,莫名其妙的叹了一口长气。
“你叹什么气呀?”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而声音的主人正巧就是她此时气恼的对象。
“你干什么!”她凶巴巴的回过头去,神情愤怒的说:“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
“对不起、对不起。”看她神色不善,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他还是小心一点,否则可能会有拳头飞过来。
左奉恩用很平常的声音问,而且他走出来的脚步声也挺重的,是她自己不知道在出什么神才没听见。
“对不起有什么用,错都错了,光说对不起有用吗?”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就是一古脑的想骂人。
瞧他一身的狼狈,她竟忍不住气恼起来!
湿成这样,一定是淋了这场雨,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脑袋都没有,看见下雨了不会避一避吗?
“你这么凶干嘛?我都说我不是存心的了。”他居然为了这只母老虎忙了两天。一完成后就急忙淋着雨跑回来。
早知道会这么倒霉。他也不急着来讨这顿骂挨了。
“谁管你是存心还是故意!”因为他挡在门前。因此她没好气的推开他,跨进门槛里。“走开啦!”
容囡囡关门前还送了他一个白眼,突然天上轰隆的打了个响雷,她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耳朵。
她最怕雷声了。
“你是怎么了?”看她一副想请他吃闭门羹的样子,亏他还给她带了好消息来,她居然这样对待他?
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怕雷声也是应该的,说不定雷公也会看不过眼的劈她一记。
不过她要真给雷劈了,他铁定会伤心死,还是自己委屈一点,也不用麻烦雷公了。
“我怎么了关你什么事?你少管!哼!”
留着点力气关心他非娶不可的姑茹姑娘就得了,理她做什么呢?
砰的一声。左奉恩吃了闭门羹。
“她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女人心真是海底针,他大概一辈子都模不清了。
这两天他都不在家,根本没有机会得罪她才是。
若说是刚刚那一声惹恼了她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就算他真的吓到她好了,也不用大发雷霆呀。
容囡囡火气那么大,他虽然难以明白,但却仍是忍不住笑了。
他相信一个道理,人要是心里不舒坦,总会找最亲近的人发泄,把气出在人家身上。
所以他虽然搞不清楚她在火什么。但还是觉得被她发脾气挺荣幸的。
容囡囡气呼呼的关上了门。觉得烦躁得不得了,所以走到桌边想倒杯水来喝,结果却看见了桌上的一叠纸。
说是纸又已经编成一册,但要说是书又太过勉强,箅
是一本手抄书吧。
让她意外的是封皮上的字!
威尼斯商人?
她连忙抓起来翻,只见里面是非常完整的故事。对白、旁述和场景都翻完了,她自己都不见得能翻得这么好。
工整的字迹表示出抄写的人的用心。
她快速的翻到最后,手上沾到了一些墨渍,原来字迹还没有全干呢!
她大吃一惊,随手扔下本子就冲了出去。
“左奉恩!”
她声音夹在浙沥哗啦的滂沱大雨声中,显得格外小声,但他还是听见了,在雨中回过身来。
“做什么?”
大概刚刚那一顿大概骂得不够爽,想再来多骂几句吧。
容囡囡冲入雨中,“你拿来的?”除了他之外,应该也没有别人了吧?
“什么东西?”
“那本翻好的《威尼斯商人》呀,还会有什么东西?”这下子她只要去芜存菁,写成简单的剧本发给帮忙的丫鬟们记熟,就能够顺利表演了。
“是我拿来的。”他点头,虽然说为善不欲人知。不过她刚刚对他那么凶,他决定让她为自己的张牙舞爪而对他感到愧疚。
瞧,他对她多好。不眠不休、拼死拼活的帮她翻出来。遇到不懂的就问史天德。
今天一完成,立刻用火烧的速度赶回来。
“你为什么会有?”
“雨下这么大,我们不能进屋子说吗?”多冷呀,他身子虚会哈啾的。“我请史天德帮忙翻出来的。”
虽然他很想把功劳全往自己身上揽,但是人家史天德也是有出力,虽然只出了一点点,当他的字典而已,但他还是算上他一笔功劳。
“他是佛朗机人,来中国的时候带了很多书过来,就有一本什么莎士比亚的名著。”
“你干嘛要这么做?”鸡婆、多事,害她觉得自己刚刚不该那么凶的。
原来他这两天不见踪影是去做这件事呀!
这讨人厌的雨这么大,打得她的脸都疼了。
“我看不懂你那本天书,所以帮不了忙。”他一脸无奈的说:“早知道我应该学跟你相同的洋话。
“不过还好史天德有带用佛朗机文写的《威尼斯商人》,否则他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谁管你当初学哪一种洋话,我是问你干嘛这么多事,又不关你的事!难道我自己做不来吗?”
“听起来你不打算谢我呀?!”果然是铁石心肠,就算没打算报答,也起码给个微笑嘛!
“谢你的多事呀!”干嘛这么鸡婆,害她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生他的气了。
“我哪里是多事,我是为了自己着想才做这件事的,你该不会忘了你前天说过什么了吧?”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而且非常的当真。她可别想赖账呀。“你答应过我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什么事情了?”
“明明就有!”他很坚持的说,这件事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楚,他可不想站着像傻瓜似的淋雨,于是将她一拉,跑回滴水檐下避雨。
“你亲口答应的,还给了我一个信物。”他郑重的从怀里拿出个小包,还很仔细的用上好的丝绸包住。
容囡囡以为是什么宝贝,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个黄铜纸镇。
“想起来没有。”
“什么……”她才说了两个字,猛然想到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她想到那一天,她被他频频问要不要帮忙问得心烦。气呼呼的赶他走却怎么都赶不走,于是她火大的骂了他几句。
确切的句子她记不住了,不过大意是说:“你什么都不会!别来烦我,你要是帮得了我的忙,我跟你姓算了。”
当时他笑嘻嘻的说:“想跟我姓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说话要算话呀!”
她觉得他烦。“闭嘴!”
“口说无凭,你给我个信物吧。”
“吵死了!快走开!”她烦躁的抓起桌上的纸镇丢他。还准确的扔中了他的小腿。
那时候她还觉得他欢天喜地的捡走纸镇是有病,原来是另有如意算盘。
看她震惊表情,左奉恩也知道她想到了。“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拜堂?”
“拜你个大头,谁答应过要嫁给你。”容囡囡愤然道:“这么做很有趣吗?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又不是笨蛋,你觉得我有那么容易被你牵着鼻子走吗?”
莫名其妙的跟她求亲,想干嘛呀?!她早就知道这家伙心有所属,这样对她一定是想看她出糗而已。
要是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一定会让他吓一跳的。
左奉恩一脸伤心的说:“你怎么这样?说话都不算话。”
信物都有了,她居然不打算履行承诺?
“是你自己胡乱扭曲我的话,我从来都没答应过你什么事。”
“没关系,我早知道你会反悔,所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失败了一次还有第二次,他一向很乐观的。“不肯就算了。”
“啊?”他这么干脆就放弃,没有罗唆的夹缠不清,反而叫她意外极了。
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无聊的玩笑吗?
可恶,太过分了,他凭什么这样戏弄人!她一股气没地方出。一脚就气愤的踹上他的小腿。
“去死吧你!”她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
“你干嘛突然踢人呀?!你是不是在生气?”这可有趣了,如果她真的对他的求亲感到厌烦和困扰,何必一听见他放弃了就发火呀?
“谁有那个闲工夫跟你生气!”她正想再多踹他几脚。突然一个响雷轰隆隆的又响了起来。
怕雷声的容囡囡吓得跳了起来。没考虑的就扑进了左奉恩早已准备好的怀抱。
“没事。不过是打雷而已。”
她给虾得忘了生气,一脸震惊的说:“吓了我一跳。”
“乖,没事。”他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双带笑的眼睛瞅着她看,“我会保护你。”
她仰头看他,心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难以解释的奇妙感觉。
雨声好像被放大了数倍似的,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我会保护你的。”他轻轻的说,强调着自己的决心,深深的凝望着她。
她从来都没注意到他的声音这么好听,而且挺柔和的。
他们的距离是这么的近,近到她的耳边敏感的察觉到了他呼出的热气,让她有些痒。
容囡囡突然觉得有些无措,双掌在他胸上一推。擦过他的身子奔回自己房间。
“囡囡!”他对着房门喊,“我说得是真的。”
他会保护她,一生一世。
只要她肯给他这个机会。他会做到的。
这个在第一眼就完全将他掳获的女子,拥有他最真诚、最完整的爱。
只要她肯对他打开心房,他永远都不会吝啬于给予的。
外头雨声是那样的大,而心慌意乱的容因囡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她只是气愤着自己的软弱。
在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对那个抱着她的男人心动了。
但她是不能心动的呀!
人都是会死的。只是早晚而已。
只有她,永生不死的她,就算到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她还是活着。
那个老是让她生气的男人,也会一点、一点的老去,最后长眠在黄土之下。
然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他再也不能惹自己生气了。
她突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孤独感。
那种孤单的恐惧陡然来袭,她看见身边的人事物,一个接着一个,像是泡沫般的消失。只有她永恒的存在着,永无止境的失去、失去、再失去。
张姑茹一直很不能明白。
她和左奉恩是青梅竹马,从小就一起长大的,他更是信誓旦旦的说长大后要娶她为妻,而她也一直把自己当做是他的妻子。
从十五岁之后,她就开始等左家差人上门来提亲,等呀等的盼呀盼,就是望不到一个人影。
她今年都十七岁了,青春都在等待中消耗掉了。
偏偏左奉恩又是个老实头,怎么样都听不懂她的暗示,所以今年她决定要明白的说清楚。
他应该遵守他的诺言,赶紧娶她过门才对。
经过了舟车劳顿之后,她终于从杭州来到了京师,左家一如往常的欢迎她。
虽然大家都觉得她又笨、脾气又不好,说话也没分寸,但因为张寒语从小就是被她父亲养大的,其对亦父亦兄的兄长是充满了尊敬之心,因此爱屋及乌的也疼他的女儿,明知道这丫头骄纵惯了。她也不以为杵,反正她只是来作客的,忍耐个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正因为张寒语这样想,所以左家上下自然也是对她礼遇有加,让张姑茹误以为自己是个很受爱戴的人物。
“姑茹,一路辛苦了。”张寒语笑道。
她这个侄女愈大是愈像她了,就连左极都常说她出落得比她当年还要标致动人。
她这好样貌上门提亲的人应该快把张家的门槛踏扁了才对,可惜姑茹就是死心眼,谁都看不上眼,一心要奉恩实现他小时候的承诺。
“还好。姑妈,怎么没看见奉恩哥哥?”她探头一望。还以为他走在后面,可是却失望的发现他居然没有来迎接她。
“怎么一开口就问他?”好歹也先问候一下长辈吧,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事。
“很久没见到奉恩哥哥了,所以我才问一下呀。”她亲热的拉着张寒语道:“姑妈,我给大伙带了礼物。我们赶快进去,我拿给你瞧瞧。”
张寒语客气的说:“人来了就好,怎么这么破费呢?”
“没花什么钱啦,我买给我自己就顺便也帮姑妈和女乃女乃买了一份一样的。”
顺便?!
听听这是什么话?谁会这样老实的说出来呀,平白叫受礼的人心里不痛快。
姑茹就是老实得过于蠢了,真是的。
“这么贴心,真是谢谢了。”
“当然啦,我总是想着姑妈和女乃女乃。连买一双鞋都记得给你们也带上一份,瞧我多好。”
“是呀。你想得真周到。”
她只希望姑茹不要傻到买那种小巧的三寸绣花鞋,有缠足的她是穿得下没错,不过自己和婆婆可都是天足了。
这种礼物拿出来就尴尬了。
事实证明,张姑茹果然没什么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