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蓝,碧波万顷。
阳光,照耀著宽阔的湖面,映出粼粼波光。湖岸翠柳随著轻暖徐风轻摆,亭榭楼台掩映其中。
午后的湖畔,游客三三两两。湖西上,四五船舟随波晃荡。
闲适懒散,正足以描绘阳光威力稍敛的午后景象。
此刻午后的湖畔,乘著轻风似地又添了几名游客。
一辆看来普通平常却稍显宽大的马车,首先慢慢移近。没多久,另外两匹骏马仿佛踏循著马车的踪迹尾随著出现。
最后,马车在湖畔慢慢停下。一停妥车,座前巨壮的汉子便跨下马车。
而这时,尾随后方的两匹骏马也放慢步伐朝这方向走来。
马车停下后,车上的帘子掀开,一个硕长瘦削的俊美身影步下马车。
白衣公子一站定,那眉目间的丰神秀逸,容态间的优雅适意,立刻吸引了旁人的视线。不过,令白衣公子含笑注目的,却是正朝他接近的人……终于,两匹骏马停下,停在距离白衣公子和巨汉马车不算近也不算远的几尺之遥。
两匹马上;左边的人首先俐落翻身落地。而右边的人,则仍盘踞马上未有丝毫动静。
温玉,清亮的眼眸直接对上了骏马上的段小怜。
“我们就停在这里,你要不要先下来休息?”他对她招招手。
没回他任河表情,瞥了他一眼,段小怜闷不吭声地下马。
依照这两天惯例,段小怜尽管跟著温玉,却绝不主动走进他的圈子——她和阿鸟就地在原处休息。
从意外找到温玉,到最后答应以一个月为期跟他打赌那日起,段小怜就这么跟了他两天。既然她答应一个月内不动他,她就会遵行承诺。
而打赌嘛!打赌的人,自然是要第一个知道输赢结果的人,所以她跟著温玉。除了这个原因,另外就是防他又耍花招。总之,她不相信他。
他的目的地是武当山。而对于她的跟随,他表现得十足乐意,可她倒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两人走同一条路,他坐他的马车,她骑她的马;两人进同一家客栈,他喝他的茶,她吃她的饭……总之,她只要确定他在视线范围内即可。
经过了这两天的观察,她发现温玉再以这种停停走走,偶尔兴之所至兼游游玩玩的速度下去,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别想走到武当山。
不过,这不关她的事,不是么?
她接过阿鸟递来的水,喝了一口。
此时,温玉突然对她投以一笑,便转过身走近湖岸。
温玉立在湖岸,眺目梭巡了湖面一遍。很快地,他找到目标了;而显然,那目标也发现他了。
距岸边不远处,一艘扬著旗帜的船舟正以极快的速度移向岸边一个巨汉。
不一会,船舟轻巧地行至温玉与单九静伫的岸前。
大约容得十人站立,布实简单的船舟上,除了撑船的船夫,还有一名迎风立于船首的人。
立于船首的,是个女子,是个芙蓉如面、风雅端庄的女子。
女子,一身劲装,身背湛蓝长剑,无形中显出了她不同于一般姑娘家的英姿绰约。
劲装女子还未等船舟完全停下,身形已轻妙地跃上了岸。
“朱姑娘!”温玉对眼前的女子含笑点头。
“玉公子,你果真依约前来。”
女子朱水艳对他绽颜而笑,同时有礼地对他身畔的单九抱拳。
温玉的笑语和煦如风。
“有朱姑娘和朱兄弟的盛情邀约,在下岂敢辜负二位美意,只是怕要叨扰贵庄了……”
两天前会面,温玉和朱氏姊弟都为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分手前,朱水艳还开口
邀请温玉到山庄做客,温玉答应了。
朱水艳亲自前来迎接温玉。事实上,在等待他依约前来的这两天,她心中早已忐忑不下千百次,就怕他不来了。
朱水艳对眼前的俊秀公子浅漾出无比动人的笑靥。
“能邀得温家堡温二公子到敝庄做客,是我们的荣幸!况且,家父得知玉公子要来,早已在庄里候著,玉公子你就别客气了,请上船吧!”
玉剑山庄就建在这一片湖中的一方小岛,所以对外交通全靠船舟联系,这是玉剑山庄奇特的地方。
在朱水艳热烈的眸光中,温玉笑含著歉意朝她一点头,然后突然转过身。
“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你们来不来?”他开口,询问的对象是另一头的段小怜主仆。
段小怜,即使距离位置不算近,但来人的举动、两人的对话,她却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一勾唇,慢慢从地上站起向他走近。
难掩惊诧地看著正朝这大步走来的姑娘,朱水艳此时才知道他身边竟有同伴,而且,还是两个妙龄姑娘。
“玉公子,这两位姑娘是……”朱水艳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冷静。
温玉一点也不讶于段小怜毫无异议的举动毕竟他还活著嘛。温玉只瞟了移近他身边两步的段小怜一眼便半转回身。
“对不起!朱姑娘,我忘了替你介绍,这是段小怜姑娘和阿鸟姑娘……”突然,他偏头直看向段小怜。“小怜,这位是玉剑山庄的朱水艳朱姑娘。
我们现在要去朱姑娘家坐坐,一起走吧!”
温玉不等她回答便已举步上前。
很快地,一行人全都上了船……碧波荡漾、洲屿错落。
船行如飞划破湖面。
段小怜坐在船首,享受迎风破浪的畅意,她平日住在山谷里,难得有这番坐船游湖的乐趣。她放松情绪地观赏眼前美景,可身后不时传来男女的低语谈笑声却无端干扰她难得的好情绪。
“小姐,我看姑爷好像跟那位朱姑娘很要好,不知道姑爷跟她认识多久了……”挨在她身边的阿鸟倒忍不住嘀嘀咕咕。
她实在看不惯温玉身边黏著其他姑娘,毕竟小姐才是他的未婚妻。可他怎么可以放著小姐一个人,自己却跟别的姑娘谈笑去?
哼!小姐闷不作声,她阿鸟却是看不过去了,亏她还一直在小姐面前替他说好话!
“再让我听到“姑爷”两个字,我马上让他没命!”段小怜的语气冷酷得紧。
阿鸟咋舌,又偷偷觑了后头差点被她害死的“姑爷”一眼。
“小姐,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么?这个朱姑娘分明一副很喜欢玉公子的模样。我看她对玉公子准是不安好心……”
身后这一对男女,一个是翩翩绝世的佳公子、一个是艳丽绝俗的俏佳人,看在不知情人的眼里,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连她阿鸟都不得不在心里心有不甘地承认,这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赏心悦目,可……她还是恨不得把温玉身边的人变成她家小姐!
段小怜又不是瞎子,连比她钝的阿鸟都看得出朱水艳对温玉有好感,她会看不出么?
突然,一股冲动沸腾了她的血脉。
她慢条斯理地转身,面对正聊得愉快的二人。她佣懒地伸展双臂,轻易引得所有人的注意。
温玉一点也未隐藏笑意地看著终于打破沉寂,有所动作的段小怜。他首先从她灼烁的瞳眸里读到近乎恶作剧的神情。
段小怜伸了个懒腰后,直把视线扫回凝神看向她的朱水艳。
“朱姑娘,我是不知道你和他认识多久了,不过我可以好心地给你一个建议……”
她一指指向温玉,红唇扬起一抹堪称善意的完美弧度。
温玉一直没提到他和这姑娘的关系,虽然因此她总觉得好像有块石头横梗在心上,可暂且不管与温玉相伴同行的古怪姑娘是什么身分。无形中,朱水艳对于他身边的人总不免有著示好的心态。
“哦?不知段姑娘想说的是……”
之前朱水艳已从她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没想到这回段姑娘却主动对她开口,她不由感到惊喜。朱颜跟著漾起一抹笑。
段小怜眼睛眨也不眨。
“我劝你,别太喜欢他!”
朱水艳林下不住一愕,心一跳。
“段……段姑娘,你……你怎么会认为我……我对温公子他……”极力克制睑上的燥热,并使自己的语气镇定,她简直不敢望向温玉了。
温玉,则是把一双趣味盎然的黑眸锁向段小怜。
哼!欲盖弥彰!
段小怜嘴角的弧线更上扬了一点。
“我不管你是真不喜欢还是假不喜欢,我只是给你一个忠告,因为……”她终于转眸,把视线飘向温玉。“喜欢一个快死的人可不是只有一点点可怜,而是会很可怜。”
温玉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类似无奈又似若有所思的苦笑。
朱水艳惊骇地听出段小怜话中的意思。
“快死的人?你是说温公子?!”她抑不住震撼,忍不住看向身边的温玉。“温公子,她……她说的是真的?你——”
“没错!而且也许他最快下一刻就没命,最迟也只能捱到下个月。”说话的是段小怜。
朱水艳一震。见温玉默不作声,以为他默认了。她的心,冷不防掠过一阵绞痛。
艰难地,她把视线从温玉的脸上移向段小怜。
“温公子……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她突然想到他上回略略提过自己有老毛病,而且他身体看来也不若常人健壮,莫非……“病嘛,是老毛病!不过谁说他除了病死之外就没别种死法的?”段小怜恶意地说。
终于,朱水艳从惊愕中稍醒。她狐疑地紧盯著那一脸无关痛痒地预言温玉死期的段
小怜。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你究竟是他什么人?”
“我?”段小怜眯了眯眼,灿亮的眼眸有一抹狡黠的光芒。“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我以为他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他的——未婚妻!”
月,又大又圆。
月下,铮铮琴音宛若清泉,却又带著点淡淡愁绪。
琴音,自月下花影扶疏的园子里传出。
段小怜的脚步忍不住跟著琴音的来处走。接著,她来到了这座园子,也看到园中红亭上的景象……不自觉,她的黑眸一沉,唇角浅勾起讥诮似笑的痕迹。
哟,好一幅和乐融融的美好画面。
亭子里,全是几张熟面孔温玉和他的护卫单九,朱水艳和其弟朱炎烈……连阿鸟也在其中。
这群人,喝酒的喝酒、弹琴的弹琴,而沉默的依然沉默。温文的温玉和大而化之的朱炎烈正喝酒聊天得愉快;一旁,无言抚弄琴弦的朱水艳则不时将视线暗暗投向温玉。
至于单九,仍一如往常地立在主子身后;而阿鸟呢,则忙著充当下人,热心地替这些大爷、小姐们挟菜斟酒。
段小怜打鼻子里冷哼出一声。
冷哼声被琴音话语盖过,却瞒不过高手的耳力。
单九首先听到一丝动静。他一转头便看到了半隐在黑暗下不远处的人影。
段小怜黑暗中灿如寒星的眼睛和单九锐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会。
单九眨了一下眼,某种无言的善意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闪而逝。他突地垂眼看向温玉。
温玉接触到单九的目光,蓦地似有所感地半转过身,接著眼睛一亮。
“小怜!”他毫不掩饰惊喜地对著她的方向扬手招呼。
他的举动立即令所有人转移了注意力。众人全望向亭外,连朱水艳手中琴音也乍停。
“咦?小怜姑娘,你的事情忙完啦?要不要来加入我们?”朱炎烈笑咧了一张嘴招呼著。
除了阿鸟,没人知道段小怜已经在玉剑山庄探寻了一遭。
“加入你们?不怕我坏了你们的兴致?”
段小怜若有深意的目光在温玉和朱水艳身上溜过。
此时,阿鸟已经来到她身畔。
“别说傻话!你来得正好,朱兄弟刚提到最近发生在山庄一桩古怪的事。你快来听听!”
温玉完全不把她的冷言冷语当回事。而且看样子,他仿佛全忘了她还没放弃要他命的残酷现实。
段小怜抿唇,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定定看住他。终于,她踱步似地移出了黑暗的陰影。
她还未坐定,温玉已经先替她倒了一杯茶。
“山庄里,有一把朱家传了好几代的“封剑”。它是朱家先人造出的第一把剑。这把剑平凡无奇,在外人眼中看来,它不过是把普通的兵器;可是它对朱家人来说却是意义非凡。毕竟它是朱家的第一把剑,所以它也一直是玉剑山庄的镇庄宝剑……”温玉轻描淡写似地对她说。
段小怜眼睛眨也不眨。
“它已经被偷了。”她一句话便跳到结论直接点出了事实。
玉剑山庄的镇庄宝剑被窃,在江湖上并不是个秘密。
“没错!”温玉点头,看著她的眸光里若有深思。“不过,直到现在,山庄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镇庄宝剑是怎么被偷,被谁所偷……”
段小怜回视温玉的眼底尽是狡邪。
她当然知道!她也知道,他一定已经听过江湖上的传言了。
“‘封剑’是我们山庄的传家宝,可是那个窃贼大费周章地潜进我们山庄,偷一把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的剑做什么?”
朱炎烈想不通,既然这窃贼能神通广大得混进庄里,怎么也不偷把像样的?难不成这小偷真把镇庄宝剑当宝剑啦?
“更何况,那个贼不但能令我们毫无所觉地潜进庄里,而且事后还能全身而退;如果这个贼下手的对象不是“封剑”,恐怕……”朱水艳沉声道。
在发现宝剑失窃之后,山庄立刻下令全面封锁,四处搜寻,却依然不见宝剑踪影;
而宝剑的失踪也令山庄重新加强安全戒备。
这一阵子,山庄似乎正处于多事之秋。先是“封剑”失窃,再来是十方阁的追杀帖。
身为玉剑山庄的少主,朱水艳下定决心非要找回“封剑”,并查出收买十方阁杀手的幕后者究竟是谁。
而尽管此刻山庄的情势不稳,她在心里仍暗暗希望来了两天的温玉能继续留下来,只因为她的私心……朱水艳的似水秋瞳却在接触到温玉身畔的段小怜时,不可察觉地眼神一黯。
段小怜瞥到朱水艳隐含幽怨嫉妒的眸波。诡异地,她竟有种得意痛快……为了温玉,为了这病书生么?
“如果那时偷剑的人一时兴起,想砍几个人头来玩玩,恐怕你们也只能等著收尸了,是不是?”她的语句尽管恶意却又都是事实。
朱水艳姊弟即使讶异于她的爽辣,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那么,依你的看法,你认为江湖上的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实?”
温玉柔和看似无所图的视线与她交缠,嘴角也微微勾出一抹笑痕。
“你想,亦天宫会对一支区区无用的剑感兴趣么?或许……他们只是好玩而已?”
听到他说出“亦天宫”,一旁的阿鸟惊吓了一跳。可段小怜,眉梢连动也没动。
“你说得对!区区无用的一把剑,亦天宫怎么会对它有兴趣?”她忽然露出令人无法理解的诡谲笑容。“不过,就算真是亦天宫的人拿走剑,你们能怎么办?去找他们抢回来呀!”……“看来,亦天宫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神通广大……”温玉低喟。
月,已西斜。
踏若露重夜色,此时温玉正在送段小怜回房的路途中。
段小怜不自觉地迁就他一步一停、三步一休息地龟行前进,连远远跟在身后的单九、阿鸟也只能安步当车了。
“不过,在你们这些一名门正派眼中,它就像一根刺,你们恨不得除之为快。”她不禁冷嗤道。
亦天宫就是亦天宫,自有它的行事准则。而亦天宫不过不喜与江湖其它门派接触,不受武林规范,便被十大门派一致以邪门歪道看待。想来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心胸眼界也不过尔尔。
段小怜从不以为名门正派有什么了不起,她已经从那里看过太多虚伪的面孔了。
不过,好笑又讽刺的是,十大门派中的温家堡竟和人人眼中的邪派——亦天宫扯上关系。
“如果玉剑山庄这件事,加上江湖上最近发生的几样传闻事件,真的都属亦天宫的杰作,那么我肯定,亦天宫还不足以列入江湖正派欲除之而后快的名单中。”温玉又停下了步伐。
别说在知道亦天宫和温家堡有关系之前,他就对它艺高胆大的行径不无佩服;就是从段小怜身上得知了这层关系后,对于亦天宫,他更多了股声息相连的同命感。
他也早有了办完身上这件正事后,再去拜访段家的计画——若没有意外的话。
段小怜一脚踢开挡路的小石子,却又突然察觉身边没人。她停步,回头就发现温玉果然又落在身后。而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怔愣了……自然至极地,温玉解下他身上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你有没有听你娘提过,其实我的命是她救的?”他温文地对她露齿一笑。
她听过。
在她得知自己还没出娘胎就已经许给了一个叫“温玉”的臭男人那天起;除了知道两家结亲的渊源外,她几乎连温家十八代祖宗的名字都听过了。
“所以,同理的,你这条命让她女儿收回去也没什么不对,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淡淡而温暖的药香似乎从这件自他身上月兑下的披风,堂而皇之地开始侵袭她的鼻腔,进而沁入她的体肤。
她有种浑身不对劲的别扭感。
突地,她动手扯下这件覆满他气息,令她莫名盗汗、心悸的披风,丢还他。
“喂!我看你是现在就不要命了!想这么快就赢我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掩饰心底那抹狼狈,她此刻的眉眼表情比平日刻毒。
果然,夜风一吹来,病书生立刻面色不对劲地低头闷咳。
段小怜,行动快过思考。在她弄懂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后悔了……只见,原本被她丢到温玉手中的披风,此刻已稳稳被覆在他身上;显然,这个替他覆上披风,遮风取暖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
段小怜闷瞪著自己多管闲事的手,为著自己不可理解的行尢惊怪,她更无暇注意到的是——平常只要温玉一不对劲就会奔驰而来的单九,这回竟一点反应也没有;不但如此,他还一手挡住阿鸟,阻止她上前。
这时,温玉仍在咳,不但咳,而且还咳到似乎已站不住脚地蹲。
段小怜盯著眼前的温玉,发觉自己的心似乎正慢慢揪成一团。接著,连她的眉也拧起。
“咳咳……怜……小怜……对不起……我想……现在要变成……麻烦你……扶我回房了……咳咳……”
地上的文弱公子抬头,一张通红的脸正昭示著他发病的讯息;再加上他断断续续的说话,更是令人一丝怀疑的余地也没有。
什么!她?
段小怜直接的反应就是否定他的任何请求——就算他现在一副虚弱得快就地躺下的样子,她还是没伸出手。
“喂!你可别死在这里,我叫单九……单……咦?”
总算想到那尊跟在他身边无事不包的巨人,她霍地转身,却错愕地发现眼前一阵空荡荡。
单九人呢……竟然连阿鸟也不见了!
段小怜还来不及细思其中的不对劲,就因身后的声响而调回了注意力。
一转身,摊在地上的那团白影立刻让她惊觉到发生了什么事。
紧盯著倒在地上的温玉,段小怜的心仍挣扎著。
她不是巴不得他快死么?干脆就让他冻死在这省事……可恶,突然,段小怜迅速地在温玉身边蹲下。
“喂!喂!你再不动一下,我当你死了,”她冷眉推推他肩头。
温玉动了一动,吃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眨眨眼睛,终于将视线焦距对准她。
“我还不想那么快死……”他对她浅漾出一抹笑,吐出虚弱的声音。
“我知道你还想长命百岁!”段小怜眼神闪烁。
瞪著那一张在月光下像鬼一样灰白的脸,她的心又莫名扯动了一下。
蓦地,她面色一沉,倾身拉起他手臂挂在自己肩上。很快地,她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闷不吭声地,她就这样将温玉揽扶在自己肩上。
没想到这男人看似文弱不禁风,倒还挺有一点重量的;不过这当然难不倒她。
“我想……如果我们不是未婚夫妻,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相处,我在你眼中是什么?”突然,轻低的磁性嗓音伴著吹向她的热气在她耳畔响起。
“或许……我还是一个短命、没用的男人……”
试图忽视那耳畔的蚤动,忽视从他贴近的身体肌肤传递过来的温热所造成的心绪不稳,段小怜眼睛看著前方,脚步不停。
“如果我们不是未婚夫妻,我们就不会相遇。就算相遇,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别忘了,你是正、我是邪,而你……”
身上靠著一具不算轻的躯体前进,她仍有足够的气力能脸不红气不喘。
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这男人如此接近,而且脑子里想的不是要杀他的计画。
“就算你看起来真的很短命,你也不是个没用的男人!事实上,你很聪明!”
幽恬的发香似有若无地诱引著他的呼吸嗅觉,而身侧臂膀贴触的柔软则令他心荡神驰……动心?
他明白,他让自己对这小毒娘子顺其自然到现在的结果是什么……呵!
动心!
“我好像听到你在称赞我?”他低低地笑喟。
现在他真的希望他足以活到等到自己的小萝卜头生了小小萝卜头……因为他动心了。
为了替方著想,温玉老早一直有退婚的打算。
从小他就知道,另一个人的未来已经和他连结在一起。
一个连他也不知道名字面孔的小姑娘,在她还没到这个世间报到前,就被迫和他这个随时会失去性命的人绑祝那对她来说不但不公平,而且残忍。
他必须松开那条线——这个念头早已盘踞在他心里许多年。
然后,她终于出现了。带著一身令人目不转睛的邪魅与狂恣。她终于出现了!
事情本来不该有变化,不过事情偏偏就是起了变化。
他千计万算,却偏偏遗漏的一点是:他被她吸引了——这就是一切变化的起源——在得知她身分之前,他就被她吸引了。
真糟糕,是不?
不过,他还是喜爱这个“糟糕”。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我不介意让他快乐一点……”段小怜已经扶著他来到他的房门口。
她突然偏头看他,怀疑道:“我看你好像已经没事了。”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事。
温玉却一点作贼心虚的表情也没有,他还是继续将身体的重量交给这个老当他是“瘟疫”想除之而后快的段小怜身上。
“谢谢你,我真的是好多了……”他对她浅浅一笑。可蓦地,他脚下一个踉跄……反应极快地,段小怜半旋身,伸臂抱住了向前倾倒的男性躯体。
“小心!”
温玉,成功窃得了一个软玉温香,将头埋在她纤肩上。经由她贴紧的娇躯,他甚至探到了她促快的心跳频率。
他轻吁了口气。
段小怜只是下意识要阻止温玉受伤,却没想到会形成此刻暧昧诡异的状况。察觉她抱满怀的温热物体是什么,她怔愣了一下;而让她惊醒回神的,是呼向她耳后的一口热气……她猛地推开制造这团混乱诡魅的罪魁祸首。
“你……”
段小怜柳眉倒竖地恼喝,却在推开那教她面躁耳赤的男人后,突然又在他差点往后跌时,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镇定狂烈的心跳,段小怜目露凶光地瞪著眼前这张可恶该死的脸。
“你以为我刚才没让你冻死在那里,就是打算不杀你了么?!”她恶狠狠逼近到他鼻端前。
美色自动送上门,只要是男人焉有不为所惑的道理?
露齿一笑,温玉不怕死地把自己的脸更凑近段小怜。
“你也知道毒物对我没用,我建议你用刀吧!”
他的话才落,瞬间,一股锐利的冰凉已经抵在他脖颈上。
“你真的这么想死?”
“我不想死。不过,如果是死在你手上,我愿意。”敛起俊颜,他冷静的瞳眸里却潜藏著灼热光焰。
段小怜的手一震。
乍地,温玉的脖颈被利刃压出了一道血痕。
呼吸一窒,段小怜看到了那一道极度刺目的血色痕迹——一种连她也说不上来的惊躁迅速掠过她的心,促使她猛地向后跳开。
感到颈上的浅灼噬痛,温玉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站著未动,他平静地看著已离他五、六步远的段小怜。
“你好像快可以摆月兑我了……”
他的语气和缓而安详,并且似隐含著一声温柔的叹息——他知道这一刀其实无碍。
视线不自觉紧盯著他脖上那一道泌出浅红血滴的痕迹,段小怜以为自己该高兴。可她发现自己一点高兴的情绪也没有,反而是一抹慌张掠过了她的身子。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突地,她狠狠地转过身离开。
“是么?你这么高兴可以摆月兑我,我偏不让你如意!”毒辣的声音远远从另一头飘荡过来。
凝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温玉那双黑炭般乌亮的眼睛,因为爱恋和笑意而闪动著迷人的光采。
这时,一抹巨塔似的黑影如鬼魅般从陰暗的角落走出来。
“公子,我替你上药。”单九的表情看来比平日更沉酷了点。
眨了一下眼,温玉轻笑出声。慢慢转身,他踱步往房里走。
“九哥,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我想,就如她所愿,让我摆月兑不了她,而且最好是一生一世……一薰暖的微风在院中拂过。今夜的月,圆得像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