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啊!
用力掀了掀鼻子,他一时无法断定这道香味的内容是什么。不过……真是香啊!
原本歪坐在马背上任马儿带著他走的年轻男子,这会儿被这随风飘送来的香味连带勾醒肚子里的馋虫。
明明刚才才认命地塞进一堆只能称之为‘垃圾’的烂食物把自己骗饱了,怎么现在一闻到这香味,他这肚子又在叫了?
只想了一下,年轻男子那张略微黝黑,却俊美性格的脸上突然咧出了一抹笑,就连他那双细长且带著诡魅迷邪味道的眼睛也跟著一亮。
懂了!能吃的食物就在前方──
年轻男子原来慵懒歪斜在马背上的俊健匀称身躯立刻调正了些,他伸手拍拍胯下的灰马。
“来,衰尾,跑快一点,你家主人我可不想只吃到剩下的灰!”
荒郊野外,方圆五十里内,他还以为只余他和衰尾这两味人烟、马烟呢!
循著香味传来的源头走,方向偏官道旁的小径,才一会儿,一人一马就在穿过一片树林子后的小空地上发现了目标──
一堆火焰翻腾的柴堆上空,几根竹条上架著一片微湿的大叶片上,一团不知名的绿色野菜正在被翻动著,而引人饥肠辘辘的阵阵香味便是由此溢散,引人垂涎。
年轻男子眼睛发直地瞪著那团继续被翻烤的野菜,吞了吞口水,他仿佛没意识地翻身下马、没意识地走到那火堆前、没意识地蹲下来……
“还要多久才可以吃?”他痴痴看著它们。
“……”那双翻动著木枝的细白玉手的主子没开口。
“喂喂!这盘菜卖给我怎么样?一锭银子!”掏出银子,他的视线仍没须臾离开火上的食物,口水……口水快流下来!
凭他这张挑剔美食到连‘食乐坊’的师傅也甘拜下风兼捉狂的嘴,眼前这区区野菜自然不可能只因为香味就令他失魂失神,他只是嗅出了其中另有某种令人分辨不出的味道在,也就是那一种味道刺激了他的食欲……
没想到这荒外之地也有这等美味出现!
那双手的动作只顿了一刹,接著继续原来的速度。
“不够?喂!这一锭银子已经够我去买头牛外加一坛酒了,你这家伙可别太贪心……咦?是个姑娘……”年轻男子没想到野菜的主人还如此有志气,正想教训教训一番,一抬头,倒惊奇地挑高了眉。
刚才他的眼中只看得到食物,倒是第一次有空分神注意食物以外的人——
一个身段苗条,却头顶软帽、青纱覆面的墨青衣姑娘。
完全没料到会跟个神秘人面对面,年轻男子只怔了一下,接著俊脸上现出了兴味十足的笑。
“嗯,日正当中,姑娘家怕晒伤了水女敕女敕的肌肤,是该遮一遮没错……不过天气也满热的,这树荫下又没阳光,你……要不要把帽子摘下来透透气?”他好心提醒。
似乎打算彻底将这突然闯来、还一点也不掩饰觊觎她手中食物的年轻男子当空气,墨青衣女子仍默不出声,正专注地试探著野菜的熟度。
年轻男子马上注意到她的动作。关于她神不神秘、摘不摘帽的问题立刻被他抛到老远。
“熟了?可以吃了?”眼睛发亮地直看著她将原来架在火堆上、也差不多要被烤熟的大叶片拿开到一旁,他简直是以馋鬼附身之姿跟著她的手势捱过去。
而墨青衣女子显然没想到这家伙竟真会如此厚脸皮地垂涎著她的食物,她又惊又恼。
透过面纱瞪了眼前这陌生年轻男子棱角分明的俊美五官一眼,她仍坐著未动。
“走开!”低低微沙哑的声音明白透露出她的嫌恶。
“不走!”
年轻男子要是这么好说话就不会教许多人头痛了——他突然一下子将脸凑到墨青衣女子垂纱的面前,而他这动作立刻令她一惊,同时反应地一掌拍向他,身子也一跃迅起。
她没打中他,因为他就在她打来的前一刹,上半身往后一仰,然后又如影随形地跟她跃起。
“喂!我只不过是要你分我吃一口……不不!两口……不好!一半……而已,你也不用这么小器要杀人灭口吧?”他不服气地几乎是附耳在她身边叫。
他躲开她掌法的那一形,立即让她清楚她遇上的是高手了。
墨青衣女子的心一凝,反手一掌往这令她起疑生戒心的年轻男子胸前袭去。不过她更想做的,是一把打掉他那张胡言乱语的嘴巴。
年轻男子又是轻轻松松闪过她毫不留情的掌风,一边还不怕死地继续眼巴巴盯著她手上的食物。
“我是很有礼貌地让你有机会‘请’我吃喔,你这不知好歹的妞儿,有多少人求我吃他们的东西,大爷我还不屑一顾哩。”哼了哼。他的脾气又要坏起来了。
“给你吃,我不如丢去喂狗!”墨青衣女子冷嗤。
年轻男子一听,忽地咧嘴一笑。惊人诡异的身形也不知怎么地,如闪电般凑近她,手一伸,退开。只见这时站在她几步远外的他,手上已多了一团被叶子包裹著的热菜。
“没关系,我就当你要喂的那只狗也无所谓。多谢啦!”毫不在意立即被降为牲畜类,他早已被香味撩勾到头晕脑胀。不客气地蹲下。他以手当筷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而东西一入口,他感动得简直就要掉下英雄泪来。
墨青衣女子意外被他抢去了食物,一方面惊骇他身手高绝、一方面被他毫不掩饰直比吃到天上美味的表情怔了怔,所以她一时默无动静。
不过也只在她这迟疑的一下子时间,年轻男子竟将热呼呼的菜全扫进肚子里了。
墨青衣女子猛回过神看清了他的杰作,面纱后的眼眸陡地圆睁——
天!这人到底是饿了多久?
蓦然发现自己油然新生的同情心绪,她的双手不禁握成拳又缓缓放松。
不带情绪地看了简直饿死鬼投胎的男子一眼,她默然转身步至火堆前。很快处理完剩余的残火后,她收拾好身边的东西便待举步离开此处。
只是没想到她才走了几步,身后就有一阵声音追来。
“慢著!你怎么可以偷偷溜了?”年轻男子跟著挡在她前面。
偷溜?!
墨青衣女子冷著眼,忍耐著要揍掉这一脸吃饱满足、还敢质问她去向的浑家伙。
“你吃饱了?”
“呼!饱了!”
“我饿了!”
这抢了她午餐的盗匪,竟敢大言不惭在她面前喊饱?她终于忍不住又对他劈去一掌。
年轻男子照样闪。而且他这一下还闪得老远——他闪到衰尾的身边。
他接著开始埋头搜起他挂在衰尾背上的家当行囊。没让蒙面姑娘有再浪费力气、以免饿得更生气的机会,他很快将一堆点心献宝似捧到她面前。
“哪!玫瑰糕、雪晶夹酥、麻花糖……还有馒头、芋包,你快吃!这些可是闻名天下的江南美食,多少人要吃可是吃不到的,来来!别客气、别客气!”他一张向来迷死人不偿命的美色咧嘴露出漂亮牙齿。
墨青衣女子已逐渐镇定下来,不过她仍戒备著眼前这名出现得意外、行为也似乎不按牌理出牌的男子。
“你自己有这些食物吃……”视线下-到他手中的一堆东西,她的语音里有明显的愠意。
他明明有东西吃,竟然还当起恶霸抢她的?
还别客气咧?
“可是你的比较好吃!”年轻男子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地直接道。他又一步上前就要将这些点心全塞给她,可她一下就退离了他好几大步。“-!怎么啦?你不是说你饿了?”这妞儿也太难巴结了吧?不过吃了她的午餐而已嘛,他这不是很有诚意地要补偿她了吗?
“听著!”墨青衣女子不想再跟这陌生男子牵缠下去。“我已经把刚才的东西当作是喂了狗,所以你也可以把你这些点心全收回去。”她毫不留情地冷硬道。话一说完,她转身就走。
年轻男子眼中闪烁著奇异的光焰。他如闪电般的出手,倏地抓向她的衣角。
而身后的一丝异响立刻使墨青衣女子心生警觉地将身形向旁一偏、再一下旋身,她定定地面对著正若无其事般将伸向她的手放下的男子。
“虽然你不愿接受我的回报,可是偏偏我这个人受人恩惠,要是不想办法回报就是浑身不舒服,而且还有可能得不舒服地记挂一辈子……”他很苦恼似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墨青衣女子截口。
对于这男子,她的惊疑与警戒更深了。
“姑娘,你也太伤我的心了!你竟然一副怀疑我意图不轨的模样!我这样子哪里看起来像坏人了?你说!”年轻男子一步步逼近她,似真似假地臭起一张俊脸。
被他变化丰富的表情唬得一时失神,墨青衣女子在他差点就要接近她身前的同时终于惊醒过来。
猝不及防间,一把冷锐的短刃警告地压上他的脖颈。
“我说,不准再靠近我、不准再跟上来、不准再让我听到你开口说一个字,明白了?”恼怒交集,她已快失去耐性了。她咬著牙一字一字道。
即使被她拿著利刃威胁,年轻男子的神态依然慵散闲适,他一双弯著的笑眼目不转睛看著这将自己掩在重重面纱后的人,摇摇头。
“至少你也得让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总不能以后都用‘戴著头纱的姑娘’称呼你吧?这很失礼耶!”
墨青衣女子想也没想地。“随便你!反正我们不会再见。”她忽地收回剑,接著身影很快飘纵开。“你也最好求上天保佑我们没有再见的机会!”冷冷丢下这句话,她一下在林间失去行踪。
至于这回没再追上去的年轻男子,他仍静静站著,视线过了一会儿才从那神秘又别扭的呛妞儿离去的方向收回。
他一边搔搔下巴、一边喃念地慢慢踱向衰尾。
“什么要我求上天保佑我们没有再见的机会?本大爷就这么惹人嫌吗?不过白吃她一顿,她就非得这么记恨不可?明明是她不让我回报的……啧!害本大爷现在得开始对她念念不忘……”站定在衰尾向他怀里的甜食磨蹭过来的马头前,他的双眉继续打结,神游方外。“那妞儿搞不好是哪个跟我有仇的,故意用美食来引诱我,好让我从此更加把其它食物当馊食……”一回忆起刚才的美味,他竟觉得肚子里的馋虫又在蠢蠢欲动。
长长叹了一口大气。他把一个个甜食喂进衰尾那早大张等著的马嘴里。
“我知道了,原来她是看这些‘垃圾’不上眼,这些东西也只有衰尾这家伙才有办法吞得下去,难怪她会这么恨我……懂了!”
放掉这么一个难得能勾引他食欲的人实在是一大失策!
更失策的是——除了她引人遐思的身段,他连她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难不成他以后得在一个个可疑的女人头上戴顶面纱才能指认出她来?
太好了!
他步浪的“狂浪”外号,从此又将加添一笔吓人的事迹……
不过……他倒挺跃跃欲试的!
微微眯起了眼,他的眼里尽是诡谲的光采──
她最好求上天保佑,他们真的没有再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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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
春晨,湖面泛起轻雾迷离。稍晚,雾散,湖上却吹起了一阵阵大风。
原来乘兴在风光明媚的湖上游赏的游客,立时被剧烈摇晃的船身吓得纷纷要船家返回岸边。只见一时之间,湖上的大大小小船只骤减,几乎全往岸边靠拢避风浪。
依这大浪几乎可以将小船翻过去的程度看来,暂时没有人会不怕死地再乘船出去,至少,也得等这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停了再说。不过偏偏这世间上就是有一种不怕死的人,总以为老天要劈雷绝劈不到他、大风要翻船也翻不了他……或者可说是狂妄人种──
牵著一匹瘦弱灰马的俊美年轻男子,慢慢绕过三三两两在岸边躲风头的游客后,直接往湖畔踱近。又沿著湖边逛街一样地巡了一下,他这才停下脚步,蹲下,伸手在一名面对著大湖、戴著一顶大斗笠的人肩头一拍。
“我是步浪!”
原来坐在地上的人立刻弹跳起来,回过头──那是一名看来敦厚老实的小伙于。
“步公子!”小伙子只慌了一下,便立时必恭必敬地朝著蹲著的年轻男子站直喊。
虽然以前没见过这位名满天下的步公子,不过听大主子对他的描述、再加上他自己已报出名号,他也知道他就是步浪。
年轻男子,步浪,慢慢站了起来,瞧了瞧小伙子身后湖面上不小的浪涛,再看向他,突然咧出了一抹坏笑。
“刚刚这湖是不是还挺风平浪静的?”他问。
“是啊,步公子您也看见了?明明刚才一点风也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步公子来没多久前,这里忽然刮起了阵阵大风,有好多人因为赶不回岸边还差点落水呢!”小伙子抓抓头,很敬畏地看了看头顶上的老天爷一眼。
“你家大主子难道没跟你提醒,你要接的这位客人一向有兴风作浪的本事?”步浪似真似假地说。
小伙子眨眨眼,脑筋正在化糊。“呃……大主子方才是有提醒我小心风浪……这个……难道步公子……呃……会作法起大风?”说到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说。
他只听说步浪公子的一双巧手设计机关、摆阵之术,天下之间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能破,他可没听主子们说他还会呼风唤雨呀!
小伙子阿辽突然把先前敬畏老天爷的眼光,一丝不减转移到眼前这位慵懒帅气的步公子身上。
“你放心,这大浪等一下就停了,还是你这样也能开船?”没回答,步浪只是指了指他身后那不算小的船舟,不怎么有把握地问他。
啧!他哪里真有这天老爷才有办法变的把戏?他只不过是很凑巧地每回他在的地方有沙掀狂沙、有浪吹大浪,次次准,如此而已!
他没摇头,阿辽就当他默认了。立时,他一个箭步,身手俐落地抢跳上摇晃颠簸的船头。
“步公子想试试我阿辽开船的能耐没问题,我一定不会让步公子您失望。”拍著胸脯。他阿辽最自豪的没有别的,就只有一身驭船的功夫整个洞庭湖没人比得过──也许这就是大主子派他出来迎接这位贵客的原因。“请步公子上船!”
很快地,步浪和衰尾这一人一马,就在周遭不少游客以看疯子的目光中移上了这艘在大浪中动荡起伏的船只。
坐在甲板上的步浪,即使身处狂风大浪的中心,除了双手不忘抓住固定物稳住自己,神态倒称得上是怡然自得。
阿辽则显然没有夸张自己的本事。他两手掌著舵,稳健而不见一丝慌乱地让船只安全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风浪,坚定地朝湖中某处隐密、且充满著暗流凶险的水道前行。
洞庭八百里。碧波万顷、浩瀚无际。
而他们此刻要前往的,便是隐匿在这座大湖里的其中一座小岛──无名岛。
无名岛,岛虽“无名”,却是成名已一甲子、仙踪侠影的见水老人隐居之所。如今老前辈虽已仙逝,江湖上却几乎无人不知“圣医”孙洛情──也就是老人的弟子──也早已随师父移居无名岛上。便是因为孙洛情名满天下的一手神医之术,使得原本就出名的洞庭无名岛,在这几年间更加人尽皆知。
而此刻步浪搭的就是无名岛的船、要去儿的人就是孙洛情。
他这个人呢,向来天涯南北四处跑,哪里有值得他留下的理由他就往哪里去,所以对于孙洛情一年前的邀约,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因为一直到前阵子,他的心思全花在破解前皇帝老子陵墓的机关上、顺便再弄几道他特别加料的阵法困住那还不死心要收他当徒弟的老家伙……好啦!陵墓最后被他进去逛了一圈、再“好心”地替在里面躺得舒服的死皇帝老子动几下手脚,好教后人只能在外面瞻仰他后,他一时找不到其他比这更引起他兴趣的挑战,所以才想到了孙大圣医。
步浪的俊眸微眯,兴味十足地打量著四周逐渐因高及人身的水草和浅洲而开始令人眼花撩乱、宛如迷宫的纷杂水道。
此刻,原来的大风浪早巳慢慢转为怡人的徐徐凉风。一直认真掌著舵的阿辽亲眼见识到步浪方才随口般的预言成真,这下他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步公子,浪真的停了!”他松了口气,又兴奋地忍不住朝坐在前头的步浪喊。
步浪回过头,对那老实的小伙子露齿一笑。“你们这洞庭湖的风浪还真是变幻莫测啊!幸好你果真没令人失望。不过我猜从这里要进入无名岛,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得到吧?”
这处天然的迷宫水路恐怕也只是无名岛的第一道屏障,要不,无名岛怕早已被慕名而来的各路人马踩到沉了──这位见水老前辈可真会选地点啊!
阿辽对于这位大主子的好友完全没有戒备。也或许是步浪似乎无时不泛著笑脸的模样让人无法起一丁点防心。
“没错!步公子您一定也看出来了!”他猛对步浪点头。“要进我们岛上,第一个除了要在这个一望无际的大湖上找到岛的位置外,岛外这个水道不但交错纵横,还会随著潮汐改变,所以不熟悉门路的人就算模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接近得了无名岛半步。更何况,就算通过了这片迷宫,里面还有几道老主人亲自设的阵法机关,天底下除了我们无名岛的人,外面的人根本无法闯进去。”身为无名岛的一员,他可也是挺自傲的。
阿辽说得自信满满,可一点也没注意到步浪眸中乍起的异样炽光。
步浪一边柔著下巴、一边微笑看著船舟迅速划过水面的波痕,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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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岛。
宛如世外仙境的无名岛,简直是一座水与花结合成的水城,只见岛上处处是桥与桥连接而成的空间。桥下水波荡漾,不时惊艳于朵朵莲荷,而桥上、地面,甚至屋宇下,随眼可见尽是繁花的踪影。就连远处的楼阁,除了或隐或现在缥缈的雾幕下,便是被惊人的花树海给巧妙地挡了去……
“哈啾!”一阵微风顺势吹送过来迷人的花香后,一个恼人的打喷嚏声随之响起。
“咦?你染了风寒吗?要不要我替你看看?”立刻接在喷嚏声后的是一个惊讶、关切的柔和男声。
流水淙淙,诗意优闲的亭上,坐在蓝衣酷面男人对面的俊美男子闻言,拧著自己挺直鼻梁的修长手指又停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下,同时俊眸不客气地瞟瞪向他。
“你这神医虽然很好用,不过我还不打算为你破例看大夫,更何况我又没病!”步浪没好气地比了比四周。“我现在才知道我对花香敏感。老天!我看你这无名岛干脆改名叫花花岛还比较贴切,你竟然有办法把这地方弄得无处不飞花?”敢情这圣医改行当起花匠了?
蓝衣酷面男人,孙洛情,看来仍是一脸的严酷没有表情。不过他一开口说话的温柔悦耳声调马上将他令人不敢直逼视的冷面印象破坏无存。
“不好意思!这岛上的花草树木全是我三师妹打理的,这是她的兴趣,我可没她那双巧手。”孙洛情摇首更正。
步浪倒是感到意外。“咦?认识你这么久,我还以为你那师父只有你一个徒弟,原来你还有个‘三师妹’?!”
步浪与孙洛情的交识起于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他被正要卸任的武林盟主设计去看热闹兼上场让正要上任的武林盟主差点下下了台;而孙洛情则是被那差点当不成武林盟主的现任武林盟主邀请去当贵客。
老实说,第一眼见到那时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孙洛情,步浪是被他冷酷无人比的神情勾出兴趣,所以那时他不顾场上两代武林盟主正战得火热,便借故和他搭上话,然后他才发现,孙洛情那张冷面根本是天生不得已的。事实上,他的性情与行径在之后简直都让步浪以“滥好人”、“笨蛋”通称之──不过,他的外貌倒令步浪为他庆幸,至少他这张冷面可以主动替他过滤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少做许多白工。
其实孙洛情才不笨,要不他也不可能成为当代神医、无名岛之主,他不过是心肠比别人软三倍、武功也比常人好三倍,所以不必怕被人陷害欺负而已……
由武林前人见水老人所教出来的徒弟,才智武功还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他还真的不知道见水老人还收了其他徒弟,他倒也是首次听孙洛情透露。
恐怕,江湖上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吧?
孙洛情勾勾唇角,笑了笑。“我们每回碰面,哪次不是匆匆忙忙的?况且我这师门的事也非紧要,我可不认为你有兴趣听。”
步浪将茶杯在手指间转弄著。“现在我可是很有时间、也很有兴趣洗耳恭听……”
孙洛情却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说我们每回碰面都很匆忙,这回又对了一半,所以在我们恐怕得秉烛夜谈才能让你尽兴之前,我得先向你说声抱歉!”好不容易等到这老像阵风般的好友来到岛上,他也很不想这么做,不过偏偏人家托他的事又是十万火急。唉!
步浪挑眉。“看样子有很要紧的事催得你得尽速离开这里。”又有哪个谁处在生死攸关中要他去救命了?──和老孙相交这数年,他对这种情况可不陌生。
步浪可没想到,孙洛情就连回到这外人难进的无名岛也有办法把外面的麻烦揽到身上。
“你听过东海的程霸天吧?”孙洛情自然也看出步浪对他有“要紧事”的不以为然。不禁苦笑。
步浪的表情由慵懒一转为锐利。“你说的该不会是横行东海、让朝廷很头痛、也让江湖人很头痛的程霸天吧?”
程霸天,近年来以一整群庞大的商路船队横霸整个东方海面,也渐渐朝内陆各江线前进,甚至抢食了宫家、江湖帮会的水路商运路线。而他的行事作风无情霸气,尤甚在做生意这方面,他更是彻底发挥了霸商本色。有人说他经商手腕一流,不过更多人说的是他的冷酷冷血。
孙洛情颔首。
“怎么?程霸天竟然也来找你帮忙?”步浪兴致来了。
“在你来之前,程霸天才刚离开。”孙洛情微蹙眉,而他这一皱眉头便显寒意凛然的面孔,恐怕不是亲近的人都会被吓得软脚。
“你是说程霸天他亲自来找你?”步浪惊讶不已。不过他随即联想出其中的关节。“能让不轻易露面的程霸天亲自出马跑来这儿找你,想必他遇上的是只有你才能处理的人事了?”他好像晚来了一步,要不他也有机会见见那位听来似乎很有意思、只手遮天的传奇人物了。
啧!
“有事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女人。”
孙洛情与程霸天虽然只有许久以前的一面之缘,不过那一面之缘却也让他对那位看似冷酷无情,却对他最爱的女人专情得让他动容的男人印象深刻。所以当他辗转来到岛上找他帮忙时,他才会一口答应。
“他最爱的女人两个月前遭人陷害落江,虽然被救了起来,不过至今一直昏迷不醒。他甚至连皇宫里的御医都绑去了,却还是救不醒她,所以他才亲自来找我……”想到他曾见过的那位看来柔情似水却性情刚强的姑娘,他也不免一阵惋惜。
“传言程霸天十年前在海上崭露头角之时,就一直有个女人跟在他身边,她该不会就是现在他急著要你去救的这个女人吧?”步浪搔搔下巴。
“我是不清楚什么传言,不过我倒知道他费尽了一切方法,就算散尽家财也要把他的女人救回来。还有,我知道我明天再不动身出发就会被他用刀子押著走了……”孙洛情直看著步浪,接著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邀你来我无名岛吗?”抛开这问题,他毫不困难便将话题转回眼前。
步浪笑得一脸狂扬狡黠。“难不成你以为无名岛上的机关困得住我?”
“我一直想知道,究竟是先师厉害或者你这‘狂浪’高明?”
“其实你不必急著激起我的挑战,我答应你来的原因,也有一半就是为了你一直挂在嘴里无名岛上的机关。”步浪毫不隐藏他爱冒险的个性。
孙洛情也笑了。就在两人再次悠哉地喝起茶来时,远处隐约传来阵阵琴音,而琴音里某种莫可解的情律与美妙,就连步浪这对琴艺一窍不通的人都听怔了一下。
“你这无名岛上美景仙境,就连丝竹笙乐都不缺……”步浪倏地坏笑看著孙洛情。“等一下该不会还有美人跑出来对我跳舞献艺吧?”
当然听得出他语中的调侃,孙洛情仍不由瞪了他一眼。“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美人跳舞没有!要不要我扎你几针让你自己去跳个过瘾?”
“你要是不怕眼睛怞筋,我来跳又有什么问题?”步浪浑不在意。
老实说,他还真怕!孙洛情没辙地朝他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听到的琴声是我四师弟弹的。”
步浪站起来,懒懒舒展了一下匀称俊硕的身躯。
“你这无名岛上到底还藏有几个师兄弟姐妹,你要不要干脆一次点名个仔细?我想既然你邀我在这里住下来‘欣赏’一下你师父的杰作,好歹我遇到人也不会失礼吧?”模模肚子,饿了。
孙洛情看出他这动作的含意,立刻回头吩咐下人把午膳端到亭子里来。
“我师父一共收有五个徒弟,我是最大的,在我下面有两位师弟、两位师妹……”他笑笑回应步浪。“二师弟叫白商色,他一直在北方经商,偶尔才会回岛上一趟,所以你在这里应该没机会见到他。三师妹,也就是我们刚才提过的,她善于弄花植木,最大的本领是妙手回春,就算垂死的花草也能被她种活回来,她叫宋拾花。四师弟季冷袖,你也听到他出色的琴音了,别说人,就连飞禽走兽都会臣服在他的琴音下。”他舒了一口气,接著继续提到最后一个──也是今他一直有些担心的一个。“袁乐乐,是我们最小的师妹,她最擅长的是易容术,在这世间除了我们这几个她的师兄姐和家人,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步浪的眉梢一扬。“怎么?她的真面目见不得人吗?”语中兴味浓厚。
不让人见到真面目?这令他的脑中突然自动跳出两天前遇上的那呛妞儿影像。那蒙著面纱、却有绝佳好手艺的呛妞儿!
步浪一想到她,更怀念的是他那天抢吃到的东西……
他娘的咧!肚子更饿了!
“谁说乐乐见不得人?!”孙洛情瞪他。“她只是不喜欢人而已!”
“孤僻!”步浪直接下结论。
午膳端上来了。步浪只对著主人勾勾唇角,便开始朝石桌上的饭菜进攻。
唷!想不到这无名岛上,饭食还不比一流的食馆差!
好吧!勉强可以多留下来两天!
孙洛情对著步浪蹙眉──不是因为他一副宛如饿了八百年的吃相,而是他对于袁乐乐一针见血的两字。
步浪在风卷残云般的扫掉大半的食物后,才终于稍稍有空理会对面一直皱眉发呆的男人。
“我说老孙,你不会是直到现在才发现本大爷我英俊不凡、气宇轩昂,值得你对著我看到呆滞吧?”他一手撑著下巴、一手挥动著双筷,似笑非笑地哼他。
孙洛情回过神,原本凝滞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别开玩笑了!”他告饶地抚著额,这才正色道:“我只是要告诉你,我这无名岛虽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定足够你在此停留上数日。不过最好呢,你若没有其他要事在身的话,我倒希望你可以留到我返回……”难得和步浪再见,他真约限希望两人可以好好聚上一聚。
“你觉得我有办法隐在这里两个月当神仙?”步浪放下筷子,直盯向孙洛情的目光尽显戏谑邪佻。
认真看了他一下,孙洛情随即无奈地摇头。
“好吧!我也知道我这地方能留得住你十天半个月就算了不起了。”
真是忘了,他怎能要求一个喜爱四处冒险找新奇刺激的浪子,乖乖留在这个只有花香水声的岛上修身养性?恐怕还不如他一针扎下去让他当白痴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