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日正当中。
城中最大的客栈已是高棚满座,满场走动的店小二忙着应付一桌又一桌的客人,几乎难以喘口气。不过到了客栈二楼,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有别于楼下的吵杂混乱,这专开放给有钱爷儿用餐的二楼,光说气氛就显得幽静许多。当然,要上来服侍坐得起二楼雅座的客人,店小二们的动作也是特别小心翼翼,就深怕怠慢了得罪不起的贵客。而幸好中午二楼只有几桌客人,小二们都能从容伺候。但有别于其他几桌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家颐指气使得令人暗自咒骂,靠里侧这一桌的客人不仅客气有礼,还男俊女美得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那令其他人不由得投去注目视线的一桌,坐着的是身系兵器、衣着俐落的年轻男女。不过这一男两女中,一身鹅黄衫大裘、貌似天仙却面露病态的柔弱少女,倒比较像被其他两人保护着的状态——而事实上自他们进客栈坐定后,那同伴中,年纪稍长、英俊潇洒得足令所有姑娘们脸红心跳的男子,便一直无微不至的呵护着她,仿佛怕风一吹来她就会倒似的。
他甚至把一碗汤吹凉了才放到她面前让她喝。
相较之下,同桌的另一蓝衣少女便像是多余的。
因病孱弱的天仙少女需要人照顾宛如天经地义的事,身强体健的蓝衣少女似乎早习惯只要男人在就不用她帮手地默默吃着自己的饭。只有偶尔偶尔,她才会在这两人不注意时,朝男人露出一抹倾慕却又困惑的眼神。
很有趣的一幕。
坐在他们斜后方,一桌靠窗的客人刚好可以看到蓝衣少女,其中闲闲撑着下巴啜饮杯中物的俊伟男子,在窗外下方无聊的街景引不起他兴致后,他又将眼光调到那一桌仍在上演的戏码上。
他几乎不用思考就可以看出这三个人的关系图——病美人享有男人捧在手心的宠爱,蓝衣少女则把男人当迷恋对象。
她当然是多余的。
修长的食指在桌沿敲了敲,看着她眼底遮掩不住的光芒,他有意思地勾起薄唇。
「爷,怎么了?有什么事好笑吗?」他旁边的黑衣护卫瞥见,好奇问道。
他挑眉。慢慢将难喝的酒喝完,放下杯子。「好笑?我有笑吗?」横眼树威。
黑衣护卫收到讯号,立刻乖乖垂目敛眉,摇头。「对不起,爷,是小的看错了。」
另一旁的黑衣女子则保持一贯的淡漠,没理会这主仆两人的白痴级对话。
「叶子,妳呢?觉得怎么样?」没想到下一瞬,男人接着没头没脑地改问她。
男人根本不掩饰就是要找她麻烦的表情。
黑衣女子的眉头连皱也没皱一下。她将最后一口饭菜吞下,这才看向他,恭谨回道:「小的没意见,全凭爷作主。」以不变应万变就对了。
「妳知道我要做什么?」轻松问道。恶意挑战忠仆的无敌铁面具。
黑衣女子依然面不改色。
「爷不会是又看中哪样东西,要我们练练眼力了?」才静没一下的黑衣护卫又兴致勃来了。
男人哼了声。「练眼力?依你的资质,你还是专心练武功就好。」有些事光凭努力是不够的——那就像叫一只鱼去学爬树一样难。「叶子,那个男人妳觉得怎么样?」练她的眼力还比较有希望。
黑衣女子很轻易就明白主子指的是哪个男人。
「武质上等,眼藏神,善使剑。」锐眸迅速在那哄病少女的白衣男子身上转过一圈,最后,她注意到他系在腰间的独特软剑。在他发觉她的目光前,她已经收回视线。「是风云山庄的少公子『君子剑』姚千浩。」
岂料,她的刁主子又说话了。「哼,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他那一身唯恐天下不知的招摇大白衣和小白脸,只有眼睛瞎了的人才会看不出来。我是要问妳对他的感觉。快老实说!」
黑衣女子凤目微瞇,突然弄清这心思七弯八拐的主子的目的。
「咦?风云山庄?那不就是……原来他就是风云山庄的姚少主啊!果然长得人模人样……不过我觉得要比人模人样,绝对没人比得过我们爷!」快人快语的护卫笑咪咪地赞起自家主子。
人模人样?
黑衣女子的铁面具几乎要迸出裂痕——跟在嘴尖舌毒的主子身边,果然不被污染都难。
而他稍高的嗓门也引来其他人的注意了。尤其是听到自己名字的姚千浩。
男人微笑举杯朝望向这里的姚千浩点了一下头。
已经习惯在各种场合被江湖中人认出来的姚千浩,即使对后桌的俊伟男人没印象,但他还是端出礼貌完美的淡笑颔首回他,接着转回身,继续伺候他心爱的小师妹吃饭。
就连蓝衣少女也抬眸往他这边看了看。而她那双生动鲜明的黑白大眼只极短暂地和他的视线交会了下便转回,不过,他却有一剎的失神。
回神后,他蹙起剑眉,不信地又朝她望去。
不会吧?他刚才那乱掉一下的心跳是因为她的眼睛?
他摇头,不相信阅女无数的他会这么轻易就被一个毛头少女不经意的一眼勾了魂。
「爷,你还要听什么人模人样的话吗?」黑衣女子注意到主子微异常的眼神,她循他视线望去,却以为他看的是那个的确可算是人间少见的美丽病弱少女。
男人的神情在转眼间又回复原来那令人爱恨不得的佻痞。
「叶子,妳不用学铁衣装笨。」把难喝的酒灌完,他嗤道。
黑衣女子眨了一下眼,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了:「水。」
哑谜似的一字,其他两人却懂。
「还是没滋味啊!」铁衣替她惋惜地摇摇头。
不少人都替已经二十好几,却似乎从没对男人动过心的叶子着急,就连他这搭档也为她的终身大事相当紧张。偏偏她嗜武如痴,除了把护卫工作当己任,对于经过她眼前的男人,她不是当木头视而不见,就是当沙包打,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放弃她的婚事了。
在她眼中,甚至连英挺俊美、被不少姑娘又爱又恨追着跑的主子爷,都只是主子爷而不是男人。
男人也一脸可惜。「本来我以为他妳至少会看上眼,我都已经打算替妳把人绑来了……」
她额角的一道青筋浮现。「请爷只要专注完成自己的事就好,小的的事不劳您分心。」
男人的眼底闪过一丝神秘光采,然后又没事地笑了。
「好,那就走吧!反正这里菜难吃、酒难喝,除了某人没人让妳有滋味,我们也别浪费时间了。」起身,毫不犹豫地往楼下走。
黑衣女子被他那仿佛识破秘密的一句话弄得心略惊,但她马上恢复镇定随着铁衣跟上他。
而男人在经过姚千浩三人那一桌时,还甚有礼地对他们点点头。至于那有着令他惊艳的眸子的蓝衣少女,则正低头忙着替另一少女取药、倒茶,根本看也没看他。
男人的嘴角又勾起了似笑的痕迹,脚步轻快地从她身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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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衣少女只喝了一口酒就没再碰。
她以为客栈里的其它酒应不会同稍早喝到的那么难以入口,但她错了!
歪歪斜躺在床头的绝美少女发现她的举动了。「棠棠,怎么了?酒难喝吗?」
蓝衣少女赵棠棠立刻转过身讶道:「咦?妳不是睡了?」走近她,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探触她的额际。
杨柳儿懒懒地拉下她的手。「我刚才只是有点儿累才瞇一下眼。我又不是猪,一天到晚睡睡睡的。」在这三师姐面前,她不用担心她稍有不舒适就会被压回床褥。
只有大师兄才会那样紧张兮兮的。
她知道大师兄疼她、惜她,但老将她当一碰就碎似的女圭女圭保护,害她看到他不装得坚强一点都不行,更何况这趟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出来游玩的机会。幸而她的身子骨这回还算争气,没跟她作对地让她玩到要回师门了,否则老是因为她一点状况就穷紧张的大师兄,下回一定将她禁足更久。
她真是羡慕其他人都健健康康的。如果不是她的破病身子,如果她可以蹦蹦跳跳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该有多好!
赵棠棠发觉她的体温微微发烫,于是赶紧要去找药。「柳儿,妳得吃药——」
「柳儿怎么了?」话未说完,一个磁性、低沉且带着惊疑的嗓音同敲门声自门外响起。
赵棠棠一愣,杨柳儿则赶忙捉住她的手,低声拜托:「说我还在睡、说我还在睡……」实在不想被啰嗦的大师兄念。
「啊?」赵棠棠看着她迅速躺回床上,闭上眼,又偷看她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
「棠棠,快开门!」姚千浩在门外不放心地喊。
床上的杨柳儿朝她猛摆手。
赵棠棠吐了口大气,终于举步朝门口走去。「大师兄,柳儿还在睡。」
「没关系,妳开门,我再看她一下。」姚千浩的声音放轻放柔了。
赵棠棠站在门后,微楞,但很快回过神,回头看了还在对她摇手的柳儿一眼,耸耸肩,接着她仍动手将门打开。
门外的姚千浩只心不在焉对她点个头,然后便大步越过她往房里走。
赵棠棠不等身后姚千浩有什么动静,只丢下一句:「我到外面找酒!」便快步离开。
她直接晃到大街上去。不让自己想太多的方法,就是专心一致地做一件事——循着街上的一间间酒铺找好酒喝。
最后,她手边带了两坛酒慢慢踱回客栈。可这一闲下来,她的脑袋又自然想到烦心事了。
她当然烦。想到自己似乎愈来愈喜欢大师兄,她能不烦吗?但明明大师兄还是以前的大师兄,她怎么会在大师兄离开师门一年回来后,开始老不自觉地想盯着他看,且在他身边心跳还有怦怦加快的怪异感觉?
她知道大师兄最近几年闯荡江湖、仗义行侠,为他自己赢得大侠美誉;且身为风云山庄少主的背景也为他添得英雄出少年的美赞;再加上原本就因师父盛名而江湖人络绎不绝的庄里,也因为他而更加人声鼎沸。但庄里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许多武林前辈明是说要看他,其实是为自家未出嫁闺女找乘龙快婿来的。
谁叫「君子剑」不但名声响亮,其气度翩翩、一表人才也迷倒不少待字闺中的女侠们。不过这些武林前辈、女侠们全不知道,他们中意的乘龙快婿早就将一颗心全给了他的小师妹。从小师妹七岁被师父、师娘抱进师门来,他的眼里、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姑娘了……
的确,她要是男人,也会喜欢上美丽又惹人怜的柳儿。更何况柳儿还真的是够可怜的,她自小就一身的病,要不是大师兄倾其一身能力四处去找神药,恐怕柳儿也活不到现在。
赵棠棠走到客房门前,原本要进去,却临时又转身到院子一角的石椅坐下。
把封泥打开,酒香扑鼻而来,她开心地咧嘴笑了。捧起酒坛,她豪迈地就着坛口喝了好几大口。
「嘿!好酒!」灌到过瘾后放下酒,她随意用袖抹了抹嘴,忍不住叹喝一声。
大师兄找的这家客栈什么都好,就是酒不好。不过他当然不会因为酒不好就换客栈——他只考虑什么对柳儿才是最好的。
每个人都得以柳儿的喜好为中心,就连她也一样。
赵棠棠柔柔自己的鼻子,再喝一口。
自小师妹来到师门,原本师父、师娘对她的关爱一下子全转移到柳儿身上,初开始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原来对她关心备至的师父师娘忽然不大理睬她,哭闹了一阵子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是师门来了个比她更小的妹妹需要所有人的照顾和注意。甚至就连她也被派去陪小师妹睡、哄她吃药、当她生病难过时抓打的布偶……然后然后,日子好像就这么过来了。
小师妹得到大家的宠爱很理所当然,因为她美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而且她也可爱得没人会苛责她偶尔大发的任性脾气,加上她又无时无刻生病着。但是……
但是她的嫉妒还是偶尔会冒出来啊!
因为柳儿太美太好,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她身上,相较之下,她倒像是个没人要的弃儿。
她承认,她会嫉妒柳儿,她也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嫉妒。不过换个角度想,若要她以自己的健康去交换柳儿所拥有的一切,她愿意吗?
她叹了口气,又灌了口酒。
所以,她才得继续做她自己——一个仍会嫉妒柳儿的赵棠棠。
所以,就让她继续当一个永远不会被大师兄多看一眼的师妹吧。
她忽然把酒坛重重放到地上,然后就这么撑着下巴瞪起她脚边的这两坛酒——呃,她会如此爱喝酒,不会就是被柳儿害的吧?因为自小生长在有个小师妹的压力下,所以她才开始藉酒浇愁?
她猛摇头,脑袋可没因灌下了半坛酒而醉了。其实她喜欢酒跟柳儿一点关系也没有,纯粹是因为在她被带来风云山庄之前,原是酿酒师的孩子,所以她才自小就喜欢酒的味道……
唉,总之说来说去啊,她没办法讨厌柳儿,暂时也没办法不喜欢大师兄,看来她要继续头痛下去了。
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熟悉脚步声。
「棠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赵棠棠随即跳了起来,面对着走近她的大师兄。在看到他微蹙眉的脸庞时,她的心稍乱了一下,但又立刻对他扬起笑脸。
「大师兄,你要不要喝?我去外面酒铺买的,因为我觉得客栈的酒实在难喝得要命……」抓起另一坛未开封的酒递给他。
姚千浩摇头,没接下。「棠棠,天要晚了,妳还是先去吃晚餐好准备休息,酒别喝了。」
赵棠棠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察觉夕阳快西下了。她的胸口微烫,只因为他没忘她这个小弱点。
抱起两坛酒,她一时还舍不得走。「那……大师兄,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晚点再吃,妳快去吧!」对她一挥手便转身走开。
赵棠棠仍呆立在原地,望着他孤寂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房门后。半晌,她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看来,他的愁眉不展又是为了柳儿……
每个人都喜欢柳儿,就连大师兄也只喜欢柳儿,但喜欢上柳儿的他们到底是幸或不幸?她忽然有了这深深的疑惑。尤其对大师兄来说,对他似乎只有尊敬,且单纯将他当大师兄的柳儿,若一时还无法回应他的守护与感情,也或许永远也不会懂他的感情,那么到时候他要怎么办?
还有,她要怎么办?
她好想快搞清楚她对大师兄到底是哪种心情!
摇摇头,抱着酒走回房间。也许她该庆幸,她的烦恼再多,也没有大师兄的多。至少她只需要烦恼如何厘清自己的困扰而已……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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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师门的路上,姚千浩他们的马车遭遇强盗的攻击了。
就在荒凉的树林子外,一群拿刀持棍、穷凶恶极的盗匪将马车拦下、包围,开口就要他们将所有财物通通交出来。
坐在驾驶座旁的姚千浩哪能容这些盗匪如此嚣张。
「棠棠,别让柳儿受惊了。」低声朝车厢内吩咐后,他随即怞出腰际软剑跃下马车。
很快地,武功高绝的姚千浩毫不费力地将这群盗匪打得鼻青脸肿、东倒西歪。但没抢到钱、又吃了亏的强盗头子似乎十分不甘心,即使被划伤了一条腿,他还是吹起长哨,将附近更多的手下召来。
眼看愈来愈多的强盗出现,且还开始攻击车厢,姚千浩的剑眉一紧,手中的剑动得更疾锐。
这时就连原本待在车厢内陪着杨柳儿的赵棠棠也跳出来帮忙了。
无惧于眼前的惊险情势,赵棠棠手上的弯刀势如破竹地挥开一个又一个围上来的盗匪,她尽可能地守住车厢不让他们靠近。
姚千浩则守在另一边。就连替他们驾车的车夫老刘,也加入防御的行列和强盗打得起劲。
强盗头子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如此顽抗,尤其是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和手持弯刀的少女。他们的身手令人心生畏惧,不过他们一副保护宝藏似的守着马车的举动,却又令人心痒——一定是马车里有什么奇珍异宝才会让他们这么拚命!
贪婪心更起,强盗头子大喝要手下去抢下马车。
一干强盗更加往马车攻去。
姚千浩急了,俊脸铁青。虽然他有办法解决掉这些人,但他现在只担心柳儿会受到惊扰。
「该死!」怒喝一声,他一剑刺向一名将手伸向车厢布帘的强盗。
而就在这混乱间,他敏锐地听到车厢内传出了轻咳与低抑的啜泣声,他的心蓦地一紧。
忽然间,一抹蓝色影子来到他身边。「大师兄,这里我来应付,你先带柳儿离开!」
姚千浩倏地低头朝正一脚踢开偷袭的强盗的赵棠棠看去。
赵棠棠匆匆抬眼回望他,灿眸明亮得不可思议——姚千浩的胸口竟莫名微震。
「大师兄!快呀!」只一眼便又回头继续宰了一名强盗,她催促他。
姚千浩立刻回过神,不及思索自己刚才那抹异样是什么,他很快评估所有状况,接着下了决定。
「好,我将柳儿安顿好马上回来!」
因为放心棠棠的武功,所以他接受了她的提议。
没多久,姚千浩和老刘合作,一个继续动手回击不死心追上来的强盗;一个专心地让马儿疾奔向前甩开追兵。
至于留下来的赵棠棠,则在将一些追上马车的强盗拦阻下后,再将他们引离马车。
因为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她的刀使得更快更狠。
这群强盗终于被她砍人像砍西瓜的俐落狠劲吓到了——原本他们想以众欺寡的念头也在她的快刀下消失无踪。最后,肚子被削掉一层肉的强盗头子因为痛,也因为失去马车,无心再撑下去,于是便下令撤退了。
一群人很快便逃得一干二净。
火红的夕阳下,冷冷瞪着他们逃开的赵棠棠,直到他们完全消失踪影一会儿之后,她才总算松懈下来。
脚一软,她跌坐在地,然后干脆放任自己整个人瘫躺在松软的地上。
刚才紧绷而起的力气,这下全都散去了。现在的她,一点也不想动。
看着天空缤纷的彩霞余晖,她任身上伤口的痛啃噬着她,心情好复杂……
虽然,是她叫大师兄他们走的,但此刻,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还是深深攫住她的心。
她沾了血迹的脸浮现了无奈的苦笑。好吧,反正她就是不需要人照顾、保护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所以她可以被丢下没关系。
凉凉的风徐徐吹来,赵棠棠几乎要被催眠地闭上眼睛。不过就在这时,一个轻微的动静蓦地令她警觉地翻身而起。而没想到会有三个人影就在三步外的她,结实一惊,全身绷紧。
那两男一女不知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
赵棠棠忽然觉得站在最前方的青衫男人有些眼熟。
「姑娘,妳跟人打架吗?」青衫男人一对上她的视线就开口了。
赵棠棠虽然直觉他们无害,但对陌生人保持戒心是必要的。
「你……」她退后一步。
青衫男人注视着她的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我们见过,妳忘了?」模模自己的下巴,他似笑非笑道:「姑娘,妳的身子在晃,不要紧吧?」
赵棠棠暗自屏气,努力想让自己逐渐昏沉的脑子清醒过来。
糟糕,天色暗了!
「对不起,我真的忘了。请问你是?」撑起精神,她对着这自称见过她的男人坦言道,因为她的确对这张脸有些模糊印象。照理说,这人有着很难让人忘得了的脸,不过偏偏他记得她,而她却忘了是在哪里看过他的。
「敝姓元……」男人蓦地上前,及时抓住她忽然像站不住往下滑的身子。
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也跟了上去。
赵棠棠看着男人逐渐俯近她的脸,眼睛眨了又眨,不断深呼吸着,试图将往下沉的意识拉上来一点。
「对不起……等一下……等一下我大师兄会来找我……我们只是……暂时失散了……」感觉到男人有力的双手抓着她的臂,她摇摇头,对着男人在黑暗中仍灿如寒星的眸挤出一朵笑。现在,就算他是大坏蛋、大师兄的敌人,她也没办法了。
更强烈的昏沉力量将她扯下,接着她再无法抗拒地眼睛一闭,失去意识。
男人,元岁寒,没想到前后不过一会儿,这少女竟说昏就昏。他抱住她一下软掉的身子,楞了楞,道:「喂……」
一股血腥味自她身上传来。
「爷!这位姑娘真的昏倒了,她会不会是伤得太重了?」一旁的铁衣张大眼睛,瞪着主子把小姑娘轻轻放到地上的动作。
「叶子,妳替她检查看看身上伤得如何。」元岁寒一边将她安置好,一边吩咐身后的护卫。
叶子问也不问,立刻照办。
元岁寒起身转到另一侧;而铁衣则在不小心瞄到叶子正在掀蓝衣少女身上的衣服时,这才赤红了脸,后知后觉地赶忙跳得远远的。
夜晚,空气沁凉。
在一阵细微的动静后,叶子冷静的声音低低响起:「她的左臂、右腰和左肩胛各有一处刀伤,伤口都不大,她身上大部分的血迹应该都非本人的。」如实报告。
沉默了一阵后,元岁寒才用听不出情绪地声音指示道:「替她上药吧。」
叶子又继续动作。
然后,好奇的铁衣憋不住了。「爷,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你真的认识她吗?怎么她说根本没见过你?爷,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抱歉,他还真的记不起这脸上沾了几处血迹,但想必也不会惊为天人到哪里去的姑娘是什么人。可爷偏一副笃定认得人家的样子,还二话不说就冲过去抱住人家!哇咧!他还真没看过爷这么主动积极对待女人的样子,害他的一张嘴巴差点合不起来。
元岁寒的目光落在远方。「铁衣,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见过爷我错认过一件东西、一个人的?」凉凉刮人。
「……没有。」乖乖闭嘴。
叶子手脚俐落又仔细地替她上好了药。
「爷,好了。」之后她收起药膏,起身。
元岁寒慢慢转过身,怀疑的视线在那仍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巡过一遍,最后,他紧盯着已经被擦去血渍,露出一张清秀脸庞的她。
「她受的伤不重,照理应该不会有这种昏迷的现象。」发现他疑惑的目光,叶子顿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元岁寒一个大步走近她,在她身边蹲下,凝视她安然憩睡似的脸。
「她会不会是被吓昏了?刚才这里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不过看她这个样子,肯定是打过一架了。」通常安静不了多久的铁衣很有经验地说道。
元岁寒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她完全没反应。
不过她鼻间的轻匀气息倒是说明了她的情况稳定。也许她真的只是……被吓昏了而已。
「爷……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让你非救她不可?」铁衣白目得很。
「是两天前在客栈,和风云山庄少主同桌吃饭的姑娘。」难得发挥好心肠的叶子回答他其中一个问题,但另一个问题她可解答不了。
那只有爷自己才知道。
铁衣用力眨了眨眼,「啊」了声,终于记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但他记得爷说的姚千浩那招摇的小白脸,也记得同桌那个美丽的少女,却不记得另一个少女的脸……
那个……不会就是眼前这一位吧?
头皮一麻——铁衣再次对主子的惊人记忆肃然起敬。
「爷,要在这里等人来找她吗?」叶子实事求是。不管主子转什么心思,都是他们管不着的。
元岁寒收回手。「人来了。」
稍后。
一路寻来的姚千浩,终于找到躺在黑暗中的赵棠棠。
「棠棠……」他立刻奔近她身侧,紧绷的神经总算暂时放松下来。就着提灯发现她狼狈的模样后,他眉头紧皱。看了她紧闭的眸一眼,只略考虑了一会,他立刻不再多想地迅速动手在她身上染上血迹的地方检查过一遍,而后却愈看愈惊异。
她身上的伤都处理过了!
不过他立刻收回手,放宽心。他想,一定是她自己先将伤处理好的。
深吸一口气,他轻轻将她背上自己的背,毫不迟疑施展轻功快速离开。
两人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黑夜中。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三抹人影悄悄跃下树身。
「……爷,我们干嘛躲起来?我们不是正好要去风云山庄吗?」想得头大的铁衣向主子求教了。
元岁寒挥挥袖口看不见的灰尘,接着席地而坐。
他身旁的叶子二话不说开始忙碌起来。
铁衣看了看闲坐下的主子,再看了看正卸上行囊的叶子,他模了模鼻子,不敢再多话地帮忙准备今晚的晚饭。
至于元岁寒,毫不掩藏的往姚千浩离去的方向望去——
「糖糖」?!
她叫「糖糖」?
元岁寒不由得轻轻地笑了。
他承认,那少女的眼睛再度勾引了他。然而不同于第一次所见,这次她那仿佛彻底掏尽能量后无所防备,却又要勇敢防备的小猫似举动,及最后直接昏倒在他眼前的行为,更是不令他印象深刻都难了。
再次遇上她,是巧合。而如果不意外的话,他们下次再见的时候就不是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