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甄瑷笑住进严家笙家里之后,甄瑷笑就不像以前那么拚命工作。如果有休假的话,她就照正常的班休假。
她喜欢时间空下来的感觉,她可以帮严家笙整理家里,可以去市场买菜,然后打电话给他,霸道地要他回家吃饭。
这一天,她骑脚踏车去市场的时候,经过公园,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拖著两个大布袋,在垃圾堆里翻找著瓶瓶罐罐。
几只野猫不知道在做什么,突然窜了出来,打翻了他的布袋。“可恶!”他咒骂一声,赶走野猫,辛苦地蹲下来捡拾掉落在布袋外的瓶罐。
甄瑷笑想了一下,把脚踏车停下,过去帮他把东西捡起来。
他看了甄瑷笑一眼,甄瑷笑有点不知所措,礼貌地一笑。
这个人跟一般的流浪汉不大一样,感觉上,他重视身上的干净清洁。比起其他游民,他身上的味道,没那么令人难以忍耐。
甄瑷笑偷偷地看著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在哪里看过他的。
他看了看她,突然一笑。“谢谢。”
“不客气。”因为帮得上这人的忙,她觉得高兴。
想起了什么,甄瑷笑突然眼睛一亮。“阿伯,你等我一下,我家里还有些瓶罐,我拿来给你。”
甄瑷笑的和气,让他不住道谢。“谢谢,谢谢。”
“不要客气啦!”甄瑷笑骑上脚踏车,飞快地回家。
甄瑷笑收齐了值钱的铝罐,很快地折回公园。
他在公园等著她,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一点点的不自然。
“阿伯。”甄瑷笑叫住他。“这个给你。”
“谢谢。”他撑开布袋,让甄瑷笑把铝罐丢进去。
她一个个地丢进罐子的时候,才发现男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割到了,血渗了出来。“阿伯,你受伤了耶!”
“没什么关系。”他随手在衣服上抹了抹。
“这样不行啦,伤口不处理会感染的。”甄瑷笑急急阻止他。“阿伯,你等我一下,我去帮你买OK绷。”她的腿一伸,又跨回脚踏车上。
“这个真的没关系啦。”男人叫住她。
“阿伯,你等我喔!”甄瑷笑回头一笑。“一定要等我喔!”
她往附近的药局骑去,匆匆地赶了回来。老人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等她,另一只手不时轻搔著头。
“阿伯。”甄瑷笑叫住他,在他旁边坐下,拿出酒精棉片和OK绷给他。
“谢谢。”他接了过去,清毒、包扎。“小姐,你做人真好。”
“阿伯,这是应该的啦!”甄瑷笑一笑。
他的脸微红。“我还没五十岁,让你叫我阿伯,真是不好意思。”
甄瑷笑困窘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啦。”他一笑。“我现在的确是老得比较快。你不要看我这样子,半年多以前,我还是一个大老板哩!”
“喔。”甄瑷笑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
难得有人可以说话,他继续说道:“我是因为投资失败,欠了很多钱,才会流落街头。老婆带著小孩跑了,我不怨恨,毕竟跟著我吃苦,一点意义也没有。我最怨恨的是,我以前有个朋友,不借我钱就算了,竟然还买走我的房子,再卖了我的房子靠这个赚钱。”
“哇,好过分。”甄瑷笑忍不住义愤填膺。
“是啊,所以我才会气得拿鸡蛋丢他,想揍他竟然还莫名其妙被一个女孩子拿扫把追打。”他的声音因生气而扬高了。
“啊?”甄瑷笑眉头皱起。怎么这人说的场景让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我那个朋友,做的是房地产的买卖,他公司里随时有人,大楼的管理又严,出入都有司机开车,想靠近他不大容易。那一天,我带了一盒鸡蛋,就一直跟著他。晚上都快十一点了,他下了车子,我赶紧跟上去。他那时候在等红绿灯,我看机会正好,拿了鸡蛋就丢他。结果一个女孩子从对街的花店带了扫把冲出来,什么也没说,就往我身上打……”
他还继续说著,可是听到这里,甄瑷笑的脸已经刷白了。她完全想起来了,有一次严家笙遭人以鸡蛋袭击,就是她“仗义出手”。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事情是这么一回事。
看她的表情变了,那男人叫了她一声。“小姐、小姐。”
甄瑷笑这才回过神来,僵硬地扯了一抹笑。
他尴尬地说:“说这些,很没有意思喔。”
“不会、不会。”甄瑷笑摇头,心跳咚咚地快了。半晌后,她不自然地牵动嘴角。“阿伯,你那个朋友听起来生意做很大。”
“你可能不知道他,不过在房地产界,没有人不认识他。他是‘泰安’房屋的董事长……”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信口胡说的,他连严家笙的公司名称都说出来。
甄瑷笑咬著嘴唇,胸腔几乎在那一瞬间窒息。她本来还抱著一点点的希望,希望他口中那个朋友不是严家笙。
“小姐,你没事吧?”他不安地看著脸色极为难看的甄瑷笑。
“没事。”甄瑷笑硬生生挤了个笑出来。“阿伯,我有事,先走了。”
“喔。”他看著甄瑷笑跨上脚踏车。甄瑷笑的动作不像先前那样俐落,骑上车子的时候,还摇晃了一下,他在后头说道:“小姐,骑车要小心。”
甄瑷笑没听到他说的话,骑上车子之后,她拚命地踩、拚命地踩,却是毫无目的地。
突然之间,好像骑到哪里都不对了。她的世界,霎时再度崩毁。
晚上严家笙回到家中。“小瑷。”他一进门就喊著甄瑷笑的名字。“不好意思,我回来得比较晚。”
怪了,客厅的电灯不像往常一样开著。他打开客厅电灯,再度叫著甄瑷笑的名字。“小瑷?!”
甄瑷笑房间的灯是亮著的,他敲了敲甄瑷笑的房门。“对不起,今天公司真的有事,走不开,所以才会这么晚回来。我有打电话给你,可是电话都没有人接。”
他说了一串,甄瑷笑并没有回应。
他只好站在外面,继续说道:“好啦、好啦,今天真的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你不要生气了。”他以为甄瑷笑没有出声,是因为对他生气了。
甄瑷笑在房间哭红了双眼,她吸了吸鼻间的水气,说道:“我没有生气。”她根本就没有煮晚饭,他完全不需要为了这件事情道歉。而电话也是她故意不接的,这更不能怪他了。
“没有生气的话,你就开门啊。”他笑笑地说。
“我累了,想睡觉。”她说。
他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不追问她,只说:“好吧,你休息吧。”
他走到冰箱前面,想拿点饮料喝,才发现冰箱里头没冰存新的食物。如果甄瑷笑煮了晚餐的话,没道理冰箱会一点食物都没有。
他走到厨房,往垃圾桶探去,垃圾桶也是空的。
他扬高了声音。“小瑷,你吃过了没有?”走往甄瑷笑的房门口,他一连问了两次。
“吃过了。”甄瑷笑说谎。
“你吃了什么?”严家笙追问。“我没看到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
甄瑷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在外面吃过了。”
严家笙皱起眉头。他不知道甄瑷笑是因为跟他呕气所以不吃,还是她怎么了。他想了下,做了个决定。
他走了出去,开著车子,去买了一束花回来,重新敲著她的房门。“小瑷,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准备了一根棍子,让你出气的。”
房间内的甄瑷笑涩涩地牵起一抹笑。他实在不需要这么在乎她,对她这么好的。
严家笙看她都不作声,眼睛一转,叫了一声。“啊!”
突然听他这么一叫,她急得跳起来,冲出来开门。
门一开,一大束的花蓦然撞进她的怀里,她低头一看,愣了一下。
他笑著说:“小瑷,不要生我的气了,我很诚心诚意地眼你道歉,你要是还没吃的话,我陪你去买个宵夜吃。”
他的声音好温柔,他的话好体贴,他对她好好。不,他对她太好了。甄瑷笑低著头,忍著,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拜托你,不要管我,谢谢。”砰地一声,她把门关上。
毫无预警地,花被她狠狠地撞落在地上,他愣了。
那一天之后,甄瑷笑就刻意躲著严家笙。她要上一整天的班,还要值小夜班,真要躲他,不是难事。
只是有时候,她觉得矛盾与难过。想躲他,可是见不到他,总会有一些些的失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十天以来,他们讲的话竟然不超过十句。
那天,她回去后,整理好衣服,打算去洗澡,门一打开,他突然出现,她吓了一跳。
他不说话,她稳了心跳才能开口。“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手撑在门边,好像怕她随时又要将门关上。他刚洗了澡,头发上还沾著水珠,阳刚的气息混著香皂的味道,直逼得她脸微微红了。
他的眼眸深郁,凝看著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l直躲著我?你究竟在气我什么?”
“没有。”她摇头。“我要去洗澡了。”
她想逃走,他挡著。“有什么话不能说吗?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装聋作哑,当作没什么不一样。”
她睇瞅著他,咬了咬唇,最后叹了一口气。“你对我很好,就是太好了,才让我不安。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吗?”
这个问题,她以前也曾经问过。
他很想告诉她,答案很简单,因为他爱她。可是他不曾说过“爱”,那个“爱”字每每到了喉边就是出不来。
他只能和她说:“你不要想这么多,这世界上就是有好人,然后,你遇到了,就这么简单。”
她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是他说的,不想再“装聋作哑”了,可是他的答案,仍然不是真心诚意的。
她苦笑。“我知道这世上就是有好人,可是我不相信,我这么好运……”
他的眉头一扬。“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著他,心跳得很快。她可以打哈哈的带过这句话,继续这么拖著。但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住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吗?
她连续几口深呼吸,然后缓缓开口:“泰安房屋的董事长。”
他的脸色一变。
她咬了咬下唇,感觉自己的舌头,竟然微微地发麻了。“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窥探你的隐私。”
说话在这一刻变得好困难,她的心跳得又快又乱。“我本来以为,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我都可以不在意的。”因为她需要他,因为她喜欢他。
她无意识地紧抱著手里的衣服。“可是,你可以买走你朋友的房子,让他流落街头,却无条件地收留了我,这件事情,太让人想不透了。”
他怔愕著,不懂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她眨了眨眼睛。“我本来只是要帮一个拾荒的游民捡东西,没想到和他聊天之后,才知道,他竟然是那天我在花店前面帮你赶走的那个人。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讨人厌的发生了。他是你的朋友呀,你可以这样对待他,我怎么能够自欺欺人,以为你对我好是没有目的的。我好怕你对我好,只是因为看上了我们家的地,然后……”她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他全身僵直,觉得难堪与愠恼。他为她做的一切,在她眼中看来,竟然是如此不堪与卑劣。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著。“我好气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看你?我更气我自己,就算是这样看待你,我还是……”她看著他,眼泪咯地掉下来。“我还是喜欢你。”
泪眼迷蒙,她看著他在她面前晕散开来,怔怔地站著。
当她说她喜欢他的时候,他应当狂喜,应当跪下来,感谢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可是他的心却是酸的,因为看到她哭了。
原来她喜欢他,也喜欢得这样辛苦。
他的心满著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在一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可是他所在的地方有她,悲喜有她、爱恋有她,原来他们早就共同经历了和对方一样的苦乐。
那种亲密相濡,竟比炽烈的情爱还要缠绵,还要撼动人心。
他看著她,困难地说:“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了,这算不算一个理由?”现在,说话对他而言,也是不容易的,因为他也想哭。
她呆呆地流著眼泪,怔怔地看著他。
“我……”他说话的时候心跳得好厉害,这让他感到口干舌燥。“我从来都不是个好人,我被亲戚养大,没在他们身上感受过爱,也不懂什么是爱。当我爱上了你,我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一见钟情对我而言是很荒谬的,每次你问我,为什么对你好,我都说不出来。我就是想爱你、就是想对你好,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过。我不知道这感觉会不会消失,所以我不敢告诉你。可是跟你相处以来,这样的喜欢越来越笃定了,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已。”
糟了,她哭得更凶,眼泪完全止不住。
“唉,我不该说这些的。”他的心跳得慌乱。
“是啊,你是不该说。”她吸了吸鼻间的水气,扔掉手中的衣服,蓦地抱紧了他。“你这样会让我爱你,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被她抱住,满满的、暖暖的,不知所措的。
他懂她说的话了。原来,真的会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甄瑷笑说,夏天傍晚的天空最美。就是在都市里,晚霞一样是温柔旖旎的。
所以这一天下午六点,严家笙准时离开办公室,员工错愕不已地看著他,谁都知道严家笙是工作狂呀!
“没事的话就早点走,今天外面的天空很漂亮。”离开时,严家笙竟然这么和他们说。
严家笙一定是恋爱了。办公室里窃窃私语,流言不断。
严家笙一走,大家好奇地围在玻璃窗前。他们从上往下看,正好看到严家笙走向一个女孩子。
“快看、快看!”所有人发出惊呼。
甄瑷笑看到严家笙来了,快步地走过去。她一手拎了个袋子,一手笑笑地挽住他。
“啊,心碎了。”楼上的女职员发出哀嚎。
不同以往,严家笙今天没有开车,两个人手牵著手走著。
他们远离了员工好奇的目光,往公园走去。
甄瑷笑笑著说:“你们公司离公园这么近,你都没进去晃晃吗?”
他一笑。“你没出现之前,我的生活很无趣的。”
她突然抬起下巴。“说谢谢。”
“什么谢谢?”他还没反应过来。
“跟我说谢谢啊,是我拯救了你无趣的生活。”她晶灿的双眼直视著他。
“好。”他逸出笑,模了模她的头,轻轻敲了两下。“谢谢。”
“大声一点、诚意一点。”她的眼睛调皮地转著。
他看著她,瞧她一脸又得意、又骄傲,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该顺遂她的心意,助长她的气焰的。
严家笙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还是屈服地点著头。“是,谢谢。”
他能拿她怎么办呀?她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幸福快乐啊!
他只能跟著她的笑语、她的脚步。他们两个走到公园的露天舞台前,舞台上已经架设好灯光音响,听说今天有一个来自异国的表演者,他想找个位子坐下,好好欣赏表演。
她却拉著他。“后面。”
“后面?!”他往后一看,在一层层的位子后面,是一大片的草地。
“去草地坐著呀!”她蹬蹬地往后走。
他有些迟疑,他身上穿的还是亚曼尼的西装。
她坐在草地上,还兴奋地月兑下鞋子。“好舒服喔!”她双手交握起来,快乐得像个小孩子。
他耸起肩,笑了笑。“好吧。”去他的亚曼尼。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往他宽厚的肩上靠去,嚷著:“好幸福!”
风吹了过来,她甜甜软软的话,在他耳边漾开。她的发丝轻轻撩著,舒爽的青草味中,夹著她芬幽的香气。
他笑了。这感觉真的好幸福。
他们毫不拘束,随地野餐。晚霞渐没,靛蓝的天空,乌湛湛的。星子碎亮,笑吟吟的。
音乐会开始,观众鼓掌欢迎来自另一个岛上的民谣歌者。
掌声中,他们两个各开了一瓶啤酒,互相击撞著。“干杯。”他们笑开。
民谣歌者拨弹著古老的弦琴。他单纯而干净的嗓音,温柔地低唱著异国的情歌。歌声,像是夏夜的风一样,让人懒洋洋的。
她卷靠著他,他们所在的地方僻静,没有人打扰,只有歌声远远近近。
喝了一点啤酒,她微醺,双颊轻红。
这个时刻,美好得让人迷醉。
“嗯……”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攫住了她的唇,她的悸动,不经意地轻逸而出。
他的勾惹,让她醉得厉害。
呵呵,也许醉得厉害的人是他,因为他从来不曾在外面吻过她。
她的心咚咚地狂跳,在这里接吻还是太大胆了些。
可是气氛太好,她顾不得这些了。她的双手勾住了他,唇舌交缠,他们在这一角,偷渡爱情。
星空下,古老的乐声中,情人相依,这一夜,旖旎绮情。